復仇魔君 楔子
    少年削瘦的身子站立在考究精細、雕樑畫棟的大廳內。他低垂苦臉,掩下激越憤怒的眼,唯有緊握在身側的雙拳稍稍洩露了他內心狂熾的火焰。

    少年的母親卑微地跪在堂前的一名中年男子身前。

    婦人眸中深切的絕望和悲切,恰巧和男子臉上的冷漠嘲諷形成強烈的對比。

    「阮大爺,求求您,救我家相公一命。我們只是一介平民農家,何來什ど謀反?您行行好,向知府老爺求個情……」無助的婦人顫著聲,哀哀切切地匐匍在男子的腳跟前。

    男子冷笑了聲,不屑地推開婦人枯瘦的手臂。

    「季大娘,不是我阮存富不幫你,你該清楚知府大爺要的是什ど。」

    男子無情的語音如響雷般,殘酷地擊毀婦人僅存的意志,她單薄的身子猛打著顫。

    「不……不成……連年水患……好……好不容易有了今年的收成……我們一家的生計……全靠這些絲綢了……」

    村裡的耳語在她腦中浮現……

    縣太爺和本城首富阮存富勾結,壟斷杭州所有的絲織品。若有不願賤償出售予阮氏者,則將被誣以謀反罪名,直到交出所有產出……

    若有不從者——殺無赦……

    深沉的恐懼攫住她。

    她無法抉擇——丈夫的性命、和一家八口人的生計……她不能哪!

    「阮大爺,我們不能沒有這筆收入啊……我家一家八口人會活活餓死的啊……」

    婦人淒厲的哀求呼喊只換來中年男子的嗤笑,他長袖一拂,漠然的嗓音猶如來自地獄的喪鐘。

    「那就等苦替你丈夫收屍吧!」

    「不!」婦人哭喊出聲,死命地抱住男人欲轉身離去的身子。

    母親的卑微態度和富商的奸邪嘴臉,讓一旁的少年的怒火在瞬間爆發開來。他衝上前去,瘦小但結實的拳頭落在男人的小腹上。

    「奸商、惡人,放了我爹!放了我爹!」

    阮存富初時的愕然很快被狂怨取代。這小鬼……竟敢打他!?不要命了!

    他肥厚的巨掌—揮,小男孩的身子像個破布袋似地飛出去,狠力地撞上朱紅色的樑柱……

    駭人的鮮血自男孩的額際汩汩的往下滑。那男孩卻眼也不眨地,兀以那雙激憤凜然的眸光射向男人。

    「野孩子!」阮存富啐道。卻不自覺地想迴避那迫人的目光。

    少年如一隻被激怒的豹子,正欲衝上前再搏鬥,婦人贏弱的身子卻擋住他的去勢。

    「凌兒!不得無禮!」

    「娘!?」男孩如野獸般低吼。

    「出去!」婦人用上難得的嚴厲語氣。

    男孩不敢置信的目光輪流掃向那男人得意的訕笑,及母親眼中的懇求……和——絕望……

    他的肩頹然地垮下了。

    沒有用的……他知道……一個瘦弱的男孩無法對抗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一如……卑下的賤農無法對抗根深蒂固的金權體制。

    他好不甘心哪!

    他轉身走出大廳,空茫的心拒絕去聽母親那一句句卑微、無助的求助聲。

    季凌陽個知自己走了多久,那ど大的華麗亭園似乎沒何盡頭。

    他激江的眸子瞪視著眼前精雕細琢的亭園美景,知道這個是那些孤苦無依、枯乾絕望的農人們用生命所換來的。他的心溢滿狂怒,甚而失去痛覺,任那溢流而出的血滴落在襟前。

    「啊!?你是誰?」

    童稚的女音倏地響起。一個身穿華服的小女娃出現在季凌陽面前。

    他冷峻地抬眼,卻在見到女娃的那一刻有瞬間的失神。

    那是一個四、五歲的女娃,正張著清澈靈動的眼眸,好奇地盯著他。白皙圓潤的雙頰泛著淡淡紅霞,像極一個精緻無瑕的瓷娃娃。

    「啊!?你流血了!」女孩的眼在見到季凌陽的額上汩汩而流的鮮血時倏地睜大。

    她圓滾滾的身子走向他,毫不猶豫地掏出懷中雪白的巾帕,往少年的臉上擦拭。

    季凌陽僵直著身子,鼻中充斥著女娃軟甜的香氣,額上感受到她溫嫩的肌膚觸感。不知怎地,竟令他有一絲炫惑與悸動。

    「很痛吧?」女娃皺著眉。「我知道,上次我在玩,不小心跌了一跤,也是好痛、好痛的。」

    季凌陽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帶著一絲防備地盯這女娃。女娃也不管少年的淡漠,興奮地捉著少年的手,嘮叨地說個不停。

    「哥哥你來陪我玩嘛,我告訴你喔,我爹剛給我在院子裡架了個鞦韆,還有啊,從京城裡帶回來好多好漂亮的玩偶耶,我們要先玩哪一樣?」

    女姓很高興,長久以來,一直沒有同齡朋友的她,乍見凌凌陽,恨不得將所有心愛的玩具扣他分享。

    季凌陽看著女孩從精巧細緻的錦盒裡掏出一件件昂貴的玩具。他一逕沉默著,目光卻漸漸轉為冰冷。

    女孩隨手丟在石桌上的一個布娃娃,吸引住他的日光。他還記得家裡的妹妹向娘求了好久,娘始終不答應給她一個娃娃,那年好個容易把破得不能再補的衣衫湊和著縫了個娃娃,便是妹妹唯一的玩具了。她整天抱著那髒兮兮的布偶,視若珍寶。

    而對這個女孩來說,這京裡來的錦織娃娃,竟只是她的收藏中最不起眼的一項。

    他譏誚地揚起唇,發現連那布娃娃身上的衣服都好過他的。貧富之差竟殘酷如斯。

    「哥哥,我們先玩家家灑好不好?」女孩絲毫不覺季凌陽滿身冷酷的恨意,兀自興奮而信任地瞅著他。

    「你叫什ど名字?」他寒著聲問。

    「我叫阮曼如。」女孩乖順地回答。

    「那阮存富是你的誰?」他問,雖然心中已有答案。

    「那是我爹啊!你認識他嗎?李嫂說我爹是城裡最棒最有錢的人耶!」女孩的面容上有掩不住的驕傲,對父親的崇敬毫不隱藏。

    季凌陽抿緊了唇,雙手不覺緊握。

    「小姐,你在這兒,謝天謝地,可讓我找到你了。」尖銳的女聲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中年女子向他們走近。

    阮曼如朝來人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李嫂,別緊張,我在和這個哥哥玩呢!」

    李嫂的目光掃向季凌陽,倏地驚異地睜大了眼。

    「你是哪來的野孩了!」她一把奪走了季凌陽手中的布偶,滿是厭惡地看著他身上污穢的補丁。「滾!滾!滾!我們家小姐可不能跟你這種小乞丐在一起!」

    季凌陽一撇唇,冷冷地轉身就走。他不屑作任何辯解,那既無用且無聊。

    「不要!哥哥不要走,陪小曼玩嘛!」女娃急得哭了,緊追著少年的背影。

    季凌陽沒有理她,兀自快步向前走。

    阮曼如一急,拔腿快跑追了過去,圓胖的腳步一個顛簸,砰地一聲摔在地上。

    「唉喲!小姐!」李嫂驚叫。

    季凌陽忍不住回頭。

    那一眼令他永生難忘——

    女娃白皙的額上淌下一行觸目驚心的血痕,那傷處——竟一如他的……

    有一刻他幾乎忍不住要上前去抱起弱小的她。

    然而他沒有。

    潛藏的仇恨阻止了他的衝動。

    他冷眼看著中年婦人快速地抱起女娃,阮曼如仍叫喊著他。

    「哥哥!哥哥!不要走!」她拚命在婦人的懷中掙扎著。

    中年婦人厲瞪了季凌陽一眼,迅速的消失在走廊盡頭。

    他站立在空無一人的院中許久,心裡漸漸升起一種模糊的傷感。

    他的傷,似乎,注定由她來償——

    交出—年的絲綢生產,季家男主人果然立刻被送回家了。

    只是——

    季家盼回來的,卻是—具冰冷的屍體。

    季曄在獄中破活活折磨至死。

    縣府的差爺沒行交代一句話,只把屍體往季家大廳一放,就離去了。

    對他們來說,死一個季曄,就像死了只螞蟻般平常。

    夜很深了。季凌陽全身僵直地躺在床上,無法闔眼。

    廳裡傳來祖母微弱的啜泣聲。

    他不知道他們該怎ど辦。家裡除了他一個小男孩,全是女流之輩。他們的收成又沒了,日子怎ど過下去……

    他聽到娘走近的腳步聲,連忙閉上眼。

    這幾日,她異常的失神憔悴令他擔心,他不想讓娘再為他操心。

    他感覺列娘冰冷的手輕撫過他的臉龐,幾淌淚水滴落到他的手背上。

    「凌兒,原諒娘。娘沒有用……這個家,已經沒辦法再撐下去了……娘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繼承季家血脈……」

    季凌陽頓時心跳急促,驚恐的感覺令他忍不住發抖。

    聽到她離去的腳步聲,他急忙張開眼、跳下床,跟著她走出去。

    —陣刺鼻的煙味令他幾乎窒息。

    然後他僵直著身子呆站著,雙眼驚恐的大睜。

    四個妹妹住的偏房四周已被熾熱的火舌淹沒,而娘……

    正往那地獄般的火窟走去!

    他大叫著追上娘,瘋狂地用手拍開灼熱的木門。

    眼前的—幕奪去他的呼吸。

    娘和祖母的胸口各插著—把利刃,駭人的鮮血自傷口處汨汨流出,染紅了她們身下的地面。而四個年幼的妹妹則仍似沉睡般地躺臥在炕上卜,無情的火舌眼看就要將她們瘦弱的身子吞噬。

    季凌陽感到全身血液在瞬間凍結,他想也不想地就衝上前去,一把抱住最靠近他的小妹季琳的身子,住屋外衝去。

    放下季琳的耳子,耳後傳來的巨響卻令他渾身—顫。

    他僵硬地轉過頭。

    整座木屋在他面前傾倒、燃燒。

    肝膽俱裂的哭喊迴盪在如地獄般火紅的夜空中——

    十二年後

    「慕陽酒樓」的二樓雅座裡,一對容貌出眾的男女對坐著。

    他們之間沒有交談,二對相似的深沉雙眸盯住對面的阮氏大宅。

    朱紅的大門開啟,從宅裡走出一個身形肥胖且滿身珠寶貴氣的中年男子。他在眾僕傭的簇擁中,擠身進入相形窄小的軟暱大轎。

    那女子霍然從座中站起,巧手一捻,一隻尖端閃著碧絲光芒的銀鏢赫然出現在纖白的指間。

    那男子的動作更快,反手一握,在瞬間化解了女子凌厲的殺意。

    「為什ど阻止我?」女子絕美的臉龐因憤怒而漲紅。

    男子沒有回答,一雙漆黑冰冷的眸子緊盯住遠去的大轎。

    良久,一抹陰沉的笑在他俊美的臉上漾開。

    「別急啊……」低啞的嗓音有如地獄來的勾魂使者。

    「這ど容易就讓他死去,豈不太可惜了。」

    女子抬眸對上那雙鋒銳含怒的男性眼眸——

    竟不覺微微地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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