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殿來,眾人如同死裡逃生了一回。談紀感歎道:「世事難料,豈知今日居然會被遼兵救了一回。」
趙潛笑道:「將軍真要感激遼兵的話,可就大錯特錯了!遼兵若知皇上要治咱們的罪,只怕出了兵也要撤回去了呢。」
「此言何意?」談紀不解。
「世上哪有這樣巧的事?皇上剛要殺我們,遼兵就來了。」趙潛道:「這不是天意,而是人意安排罷了。」
「人意?莫非是若兒安排的?」談紀道:「可這兩道八百里加急卻不是假的。」趙潛笑而不語。
談紀正要追問,忽然有家人來報信說:「二小姐留信一封,不知去向。」
「什麼?」談紀驚道:「她信上說了些什麼?」
「二小姐說……」家人看看趙潛等人,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談紀道。
「小姐說,她要去找顧寨主。」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趙潛微一沉吟,心中了悟,笑道:「將軍,既然令嬡去了八方寨,不如大家都走一趟,說不得此行有意外收穫呢。」
「什麼意外收穫?「談紀不解地問。
「去了不就知道了?」趙潛賣著關子,他受顧天次耳濡目染,也學會了故作神秘。
談紀轉念一想,這一遭總是無法避免的。大哥必會上八方寨,而夫人也嚷著要去拜祭義姐,既然邊關敵情不急,順路走一遭也無防。
顧天次一路快馬加鞭,大半日的光景就已趕到鄭州地界,那馬經過一路飛奔已口吐白沫,漸漸不支了。
上官鍾終是擔心大哥的身體吃不消,再勸他慢慢趕路。
顧天次道:「咱們酉時趕不到東寨,就要誤大事了。范大人好意相幫,冒著欺君之罪連發了兩道八百加急。我們若不及時將消息傳給雲飛,只怕第三道、第四道又要發出了。那時皇帝必定疑心,平白連累范大人!」
上官鍾無言以對,幾騎馬一路揚塵急馳。
日薄西山,宿鳥歸林。顧天次等一路東行,進了太室山麓。林蔭遮天蔽日,天似乎一下子暗下來。
行了一柱香的路程,山勢漸陡。林中幽暗處閃動著幾條黑影,悄悄地注視著幾匹馬飛馳而來。
忽地一聲忽哨長長響起,有人高喊:「大寨主回山了!」聲音在林中迴響。緊接著前面不遠處也響起呼喊聲:「大寨主回山了!」一聲聲此起彼伏。
顧天次幾人馬不停蹄,一路飛馳上山,就有一路呼喊聲相傳。
又行了數里,遠遠就能看見山寨大門了。早有人迎出寨門,在山道兩旁夾道相迎。最前面的是上官晚、秦川和如雙。
顧天次來到眾人面前,才急勒韁繩,甩身下了馬。那馬嘶鳴一聲,倒地而斃。
顧天次來不及喘口氣,對如雙道:「如雙,立刻傳信給展雲飛:不要再發急報!」
「大哥,多發兩道也好,嚇嚇皇帝老子,叫他知道八方寨的厲害。」秦川不滿地道。
顧天次瞪了他一眼,道:「謊報軍情,乃欺君之罪。范大人好心相助,一天接連發了兩道八百里加急,再發下去,只怕就漏餡了。豈不是害了范大人!」
秦川啞口無言,他哪想到此節。
如雙早已派人去送信,回頭對顧天次道:「老大,這些事交給屬下,你一路勞頓,還是先回山寨歇息一下吧。」
顧天次到此時才覺得全身猶如脫力般,這一路全憑一口真氣撐著,此時卻是再也撐不住了,搖晃欲倒。
上官晚幾人慌忙叫人抬他回山寨。
顧天次這一睡足足睡了兩天。當他睜開眼時,就看到上官晚坐在床前。他坐起身,問:「京裡有消息了?」
上官晚道:「昨天就收到二哥送來的消息,說皇帝已赦免了一干人等,還策封大哥為平遠大將軍,率領八方寨抵抗遼兵。談紀也請命去鎮守雁門關。他們已起程,往這邊趕了。」
顧天次點點頭,又問:「總寨那邊如何?」
「我已派人去重新整飭,已經差不多了。」上官晚道。
「我們明日起程回總寨。」
「明日?」上官晚擔憂地問:「大哥你吃得消嗎?」
顧天次一躍從床上跳起來,不悅地道:「你們都把我當紙老虎了?」睡了兩天,已經把之前耗損的體力補了回來,顧天次覺得已完好無恙,倒是他手下這班兄弟多餘擔心。
上官晚見他的臉色已恢復如常,心也漸漸放下。
「還有今年的掛符大會籌辦得如何了?」顧天次問。
上官晚一怔,前一陣先是大軍壓境,後來大哥又以身犯險。他們只顧擔心大哥了,哪還記得這件事?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顧天次不必再問,一看他怔愣的神情,就知道他們早把這事給拋到爪哇國去了,面帶譏笑。
上官晚一見大哥的神色,便知自己還是欠火侯,一急就把什麼也忘了,面帶羞色道:「前一陣子,事又多又亂,所以這事早就忘了。」
「那你現在就傳令下去,今年的掛符大會不僅照開,還要比往年還熱鬧。」顧天次道。
「大哥,有什麼事嗎?」上官晚不解,以往大哥對這等事往往一笑置之。今年為何反倒如此重視,倒讓他心生疑竇。
「別問了,你去傳令就是了。」顧天次平淡地道。倒叫上官晚滿腹疑惑。
一人一馬踏碎了山林的靜謐,馬上那條細小的身影隨著馬的起伏衣袂飄揚。一路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
突然前面草中衝出十幾個人,當首一人橫刀立馬,大喝一聲:「站住!」
事情突如其來,那一人一馬全無防備,匆忙提韁勒馬。飛馳中的馬驟然停下,昂頭長嘶,人立而起。馬蹄幾幾貼在了對面秦川的鼻子上。
秦川大吃一驚,急忙側身躲開。那人見此反倒放聲大笑。
秦川大怒,喝道:「什麼東西?闖入八方寨的地盤,居然還如此猖狂。爺爺今天就要教訓教訓你!」說著掄起鋼刀就撲上去。
那人不慌不忙,鬆開韁繩,從腰間解下一條軟鞭,一抖手,「啪」一聲,鞭如靈蛇出洞一般捲向秦川。
秦川舉刀一擋,鞭尾就纏在刀上,他輕笑一聲,另一隻手猛地揮出一拳直打他的面門。對方瘦瘦弱弱,軟鞭又被自己纏住,他滿擬這一拳要打得他滿地找牙。
誰知那人生得雖嬌小,但身手卻不弱。他繃緊軟鞭,借力縱身從馬背上躍起,身在半空雙腿飛踢,一腿踢開那一拳,另一腿就直踢秦川面門。
秦川急忙來了個鐵板橋,整個人仆倒在馬背,躲過他這夾風馳電的一腿,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看來自己是低估對手了。當下不敢再輕敵。
那人輕巧地又落回馬背上,手一抖,「吱」地一下軟鞭已從刀上抽下來,呼地橫捲秦川的腰。
秦川剛躲過那一腿坐直,這一鞭當腰掃來,他頓時無法躲閃,唰地一下被纏了個正著。
那人一甩手,秦川七尺的漢子居然被他甩下馬背,重重摔在地上。
幸好秦川皮糙肉厚,除了摔了一身黃土,也倒未受傷。但他從未如此慘敗過,面子上卻總過不去。他一翻身跳起來,大喝一聲,鋼刀如潑風般地揮出去。
那人軟鞭連甩,辟啪脆響,猶如鞭炮般連成一片。佔了兵器之便,秦川倒是傷不到他,只是他坐在馬上,躲閃卻不能隨心所欲。
鞭子不時落在秦川頭臉上,就是一道火辣辣的傷痕,雖不深,卻更激起他的鬥志。更如發瘋般地猛衝猛打
那人何曾見過這樣打法,不由得手都有些軟了。催著馬一步步後退,若不是怕秦川的大刀把自己劈成兩半,他只怕早就叫停手了。
秦川打出瘋性子,連他的手下人也不敢上前,都呆呆地看著。這時一條人影飛撲過來,一搭手已抓住他的手,低喝:「五弟,住手!」來人卻是上官晚。
秦川雖是天生的蠻力,卻掙不過他的輕輕一拉,氣喘吁吁地道:「二哥,你別拉我!今天我非把這小子宰了不可!」
上官晚見他一臉的傷痕,像頂了一張大花臉,又氣又笑,道:「你真宰了她,只怕回去大哥就把你也宰了。」
秦川聽得糊里糊塗,問:「我又沒做錯,大哥為什麼要宰我?」
上官晚不理他,扭頭對那人道:「談二小姐,你上山來為何不知會一聲,平白鬧了這場誤會。興虧大哥曾對我提過,又趕巧是我巡山,如若不然,只怕小姐要被山寨的弟兄唐突了。」
那人收了鞭子,氣吁吁地道:「我和顧天次說好要來找他,他不交待好,反倒怪我不打招呼。」他語氣中一抹嬌蠻,不是談霖又是誰?
秦川驚詫不已,動了一番手,他卻未看出對手居然是個小姑娘。
上官晚不卑不亢地道:「大哥剛回來,山寨處處百廢待興,自然不能顧及得如此周密。不過小姐心也太急了點吧。六月六還有半個月呢?」
談霖被他一語戳穿心事,臉上不禁一陣熱辣,可她卻是死也不肯認輸的,強橫地道:「總之都是約好的,早一點,遲一點,有什麼不同?」
上官晚可不願與她一般見識,笑笑道:「那就請姑娘上山吧。」說著給身後的羅嘍揮手示意。幾個羅嘍走上前,領談霖上山去。
秦川拉住上官晚,驚奇地問:「四哥,這小丫頭是誰?你對她這麼客氣?」
上官晚似笑非笑地道:「五弟,你可慘了!今天得罪了這位姑奶奶,看你日後還有好日子過?」
「我怕她!?」秦川鄙夷不屑地哼道:「她算哪棵蔥?」
「她將來真要做了大哥的壓寨夫人,你怕不怕?」上官晚有意調侃他。
秦川一驚,道:「大哥要娶這位刁蠻的大小姐?不會吧!」
「大哥雖未明說,不過我看這次大哥是有這個意思。」上官晚也有些憂慮地道。不懂大哥看上這位大小姐哪一點了,動了成家的心也就罷了,還選了這麼一位!
秦川張口結舌,許久說不出話來。想想談霖的嬌橫,他只覺前途黯淡。
「放心吧。」上官晚看出他的心事,道:「就算大哥真娶了這位大小姐,也不會由著她胡來的。」
「這話我自然相信,可……」秦川憤憤不平地道:「大哥要娶這個母夜叉,我都替大哥不值!」
「沒這麼嚴重吧?」上官晚輕笑道。
「那你說,大哥為何要娶她,又沒人逼他成親?「
「或許是因為這次離京,將軍府上下為大哥犧牲太多,大哥覺得心有愧疚;二來,與談家結親也是大哥娘親的遺願;再或者,大哥本就喜歡上了這位大小姐?」
「不可能!」秦川斬釘截鐵地道:「這世上真要有喜歡這種刁蠻小姐的,那人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算了,咱們也別在這裡胡亂猜測了。反正大哥的心思從沒人能猜得透。以後小心點,別再惹那位姑奶奶就是了。」上官晚聽天由命地道。
顧天次正在神鷹堂與四方寨主商討日後的打算,忽聽小羅嘍進來稟報:「大當家的,有位談姑娘求見。」
顧天次還未開口,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道:「什麼求見?他又不是皇帝!一個小寨主,架子倒不小。」話音未落,談霖已衝進來。
廳上幾人見她如此無禮,不由得皺起眉頭。顧天次卻神色不變,淡淡地道:「談小姐來得好快。」
談霖得意地道:「顧天次,你要我獨自上八方寨找你。如今我來了,你答應我的事,可不能反悔噢。」說著揚手將那支竹符在眾人面前搖晃不停。
其他人一見竹符,面露驚奇,互相對望著,神情間有些暖昧不明。
「顧某向來言而有信,不知小姐要在下為小姐做一件什麼事?」顧天次表情仍淡淡的。
談霖狡黠地笑笑,頗為得意地道:「那當著你的這些兄弟的面,你答應了就不能反悔了!」她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以嚇死人不償命的語氣高聲道:「我要你娶我做老婆,而且不能納小!」
滿大廳的人目瞪口呆,誰也沒料到這位大小姐會當眾說出這種話,而且她還一副理直氣壯的神態,好像在說一件毫不關已的事。
顧天次仍是神色不動,似乎談霖說出這樣的話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深遂的目光定在她臉上,徐徐地道:「就這一件,你不再反悔?」
談霖將尖小的下巴挑得半天高,語氣堅定不移地道:「就是這一件。永不悔改!」
顧天次許久無言,所有人都在屏息等他的回答。談霖雖然臉上帶著忤定的表情,但心也不由得揪緊了,要是顧天次真不肯答應,她又該如何呢?
象過了百年之久,顧天次才輕啟雙唇,吐出一個字:「好。」
所有人的心跳剎時間象停止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算談霖雖一心盼著他答應,但當真聽他答應時,仍是無法立刻領悟。
「你說好?」談霖傻傻地問,當她不再刁蠻粗野時,也顯得嬌俏可人。
顧天次微哂,反問:「或者你盼著我說不好。」
談霖再也忍不住狂喜,大笑著地在大廳裡又叫又跳,手舞足蹈。其他人見她這副瘋癲、又不失純真模樣,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