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思念、有無法割捨、有愛情、有眷戀。」
「愛情?」她笑得有幾分輕鄙。那個時候他為什麼不說?
為什麼非要等到時效已過,才要重提它的效用?
男人都這樣,失去的才可貴,到手的,沒感覺?
無頭蒼蠅變成黏人蒼蠅,她走一步他跟一步,不大不小的距離,讓人不至於誤解他們的關係。
她想丟掉他,但很可惜,她忘記向資優生要求金援,只好繼續拿他當宿主,繼續依存。
都是他害的,他給的消息太震撼人心,讓她一時無法接受,才會東走西走,甚至走出醫院,忘記資優生也想知道消息結果。
不坐計程車、不搭捷運,她就想走路,不停不停往前走,聽說人的腳底有很多穴道,按摩會讓人神智清楚、腦袋清明。她現在需要很多的「清晰」,所以,她要走路,走多久都沒關係,就算腳底下的高跟鞋一路為難自己。
「那是岢易?天,真的是他,好帥哦。」一個女音傳進她的耳朵裡。
碰到舊識了?姚子夜偏頭望了杜岢易一眼,他面無表情,看起來有點冷酷,但仔細審視他的眼,不耐煩已經盛了滿滿兩大缽。
好吧,也有可能不是舊識,她記得的,他的女人緣好得讓人又羨又妒。
「沒錯,好幸運哦,居然可以在路上碰到他。啊∼∼」女孩興奮得小聲尖叫。
「我覺得他現在比以前更有魅力。」
「他現在是成熟男人了嘛,又不是那個陽光型男,總不成整天笑不停,笑得白癡兮兮。」
形容得真好,難怪他把溫柔笑臉丟掉,原來陽光男孩已經走樣。
她看他,竟一點反應也沒。不會吧,失聰了嗎?幾個女孩跟在後面討論自己,他不痛苦?為什麼不像以前那樣,笑著打個招呼,製造些「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的氣氛,再客氣道:對下起,我還有事情,下次再聯絡?
「我們去找他簽名好不好?」
「他退出演藝圈的時候,不是叫大家在路上看見他時,假裝不認識。」
演藝圈?他什麼時候進了演藝圈?姚子夜詫異瞄了瞄他,他也在看她,這一瞄眼,瞄出三秒鐘觸電。
她慌地轉回臉,卻拉高耳朵,竊聽後面的對話。
「……那時候不是有人說,這是種宣傳手法,他早晚還要再回來拍偶像劇?」
「問題是那麼多年了,你有聽見他要復出嗎?」
「也是……可是好不容易碰上了,沒有叫他簽名,好可惜哦。」
「我知道啊,到現在我還對他拍的那出『子夜時分,我想你』感動得不得了,我把十六集DVD通通買回來,看了快二十遍,每次看、每次哭。」
子夜時分,我想你?姚子夜的心不規則地亂跳起來。那是影射嗎?
岢易說過,他到處找她,可如果找她只是為了一句抱歉,他真的不必大費周章呀。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個廣告,賣什麼我忘了,我只記得他深情款款地對著鏡頭說——子夜,你在哪裡?」
姚子夜呼吸急促。他用廣告找她?
「我記得,那是賣鑽石的!子夜一到,鑽石對著月光發出光芒,螢幕上打著大大的三個字——我、愛、你。好浪漫哦,那時引起很大的迴響,聽說鑽石的銷售量好到嚇死人,可是後來廠商想找他拍第二支廣告,都被他一口拒絕。」
杜岢易煩死了,他討厭聽那些陳年往事,多希望把他曾經當過偶像明星的事全部抹去。
可他意外發現,女人的語彙能力真的很棒,她們只是在討論,卻很清楚地整理出他想讓子夜知道、卻說不出口的部份。
於是,他大方地讓她們繼續在身後跟著。
「好奇怪哦,他那個時候拍很多部片子、廣告都跟『子夜』有關係。」
「對啊,不是有人在猜,他的女朋友叫做子什麼、夜什麼的,或者小名叫子夜,也許他們吵架了、分手了,他想藉著自己的知名度,把女朋友找回來。」
「不是也有人猜,陽光、子夜,是兩個很大的對比,經紀公司藉著這兩個對比,來讓他的形象鮮明。」
「有道理,誰的名字會蠢到叫做子夜、夜子的,我還貓頭鷹、十二點咧。」
什麼,她的名字很蠢?姚子夜額頭三條線。
「對啊,岢易根本不傳緋聞,他哪裡需要靠女人來拉抬自己的聲勢。」
「我愛死了他和韓育敏演的那出十九歲情人夢……哦,好帥……」
「對啊對啊,他笑起來的時候,冬天都會變成暖暖的春天……他要是再回到演藝圈不知道多好。」
杜岢易決定聽夠了,他的右手朝姚子夜橫向伸出,剛好擋在她的下巴前,阻止她的前進。
她沒弄懂他要做什麼,只見他回身,對著三個女孩正色說:「你們之間有人猜對了,我進演藝圈唯一的目的是要找回我的女朋友,現在我已經找到,我再也不會回去演那些蠢戲。」他兩手一扳,將姚於夜轉過身。「她就是我的女朋友,叫做姚子夜,子夜這個名字很美,一點都不蠢!」
環住姚子夜的肩,他將她拉回原來的方向,大手瀟灑的一擺,「不要再跟著我,我已經不是公眾人物!」
她才不想配合他,但……他的粉絲在看……唉,沒辦法,她總是比他更在乎別人的眼光。
再走過幾十步,他發覺她的腳步緩滯,只消一眼,就曉得什麼鬼在折磨他的子夜。他走到她面前彎下身,「背你、抱你,選一個。」
她不回答,把下巴抬得高高。
杜岢易他截住她的目光,「不要逼我把你的高跟鞋丟掉。」
姚子夜歎氣。兩個人都改變了,可是改變後的他,還是有本事制服自己。咬唇,她告訴自己,她不會讓他一路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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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背她回家,她搖搖頭,幸好,就算他不是英國人,基本的紳士風度多少還懂一點。
他帶她到飯店,讓她洗澡,他去幫她買換洗衣物,還在輪到他進浴室之前,叫了客房服務,並且沒收她的包包。
他說:「我不給你機會丟掉。」
她沒有丟掉過,她只是不想讓他找到。
但在聽過女孩們的聊天,知道極重隱私的他,為了她甘願踏進演藝圈,這個話,她說不出口。
很久以前,他們曾經提到類似話題。
他開玩笑說,其實不必非考上名校,當偶像歌手也不錯。
丫頭衝著他笑,「你要是當得成偶像歌手,我就能當明星。」
他捧起她的臉,鄭重觀察半天,點頭回答,「沒錯,演藝圈也需要文英阿姨和阿匹婆。」
丫頭氣得猛追打他,他的體能好,一竄一跳,丫頭怎麼都追不到,氣得跑來向她告狀。
那年的他們,尚且未涉及愛情,所以三個人都很快樂。
她可不可以由此推論,愛情之所以存在,不是為了讓人感覺幸福,而是為了測試人們對痛苦的忍耐度?
他洗澡只用三分鐘,速度快到像在行軍,她沒問他為什麼,答案很明顯,他不許她丟掉。
客房服務送進來,他們吃了義大利面,面煮得不好,她比較喜歡吃他做的……但怎麼可能?那麼多年了,她怎麼會記得他煮的面是什麼味道?
「不好吃,我可以做得更好。」杜岢易說。
姚子夜驚訝的望向他。他們之間還有多少沒用完的默契?
「所以,別再逼我吃。」她把碗推開。
「再吃兩口就好。」他看著幾乎沒動過的面,搖頭,一個人的晚餐不能交給小小的菠蘿麵包去支撐。
看著他的堅持,她沒忘記他是個多麼固執的男人,勉強再吃兩口,便把碗推開。
他替她倒咖啡,濃濃香香的咖啡,香得讓人垂涎。他一面替她加糖、一面驕傲說:「我會用牛奶在咖啡上面畫愛心。」
話頓時停住,他們同時怔愣,好熟悉的話……
從礁溪回來那晚,他煮麵、煮咖啡,他說了「我會用牛奶在咖啡上面畫愛心」,當時,她好期待他把那顆心送給自己……可惜她沒等到,卻等到一場車禍、一個讓人心碎的錯解。
猛地,他拉起她的手,仔細檢視。
再度證明,他們的默契好到不行,因為同時間,她也想起他在找什麼,來不及縮手,他先一步找到她的傷疤。
「這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口氣不是疑問,而是確認。
「對,幾乎看不到了。」她用另一隻手覆上手背。
「不要騙我,我的視力還可以,九年還不足以讓我變老花。」杜岢易推開她的手,輕撫上面的疤痕,考慮用整型手術替她除掉。
「你的視力好,可是腦袋不行。」
「為什麼?」
「你老忘記,我已經是人妻。」她必須一提再提,否則,待在他身邊,她常常會產生錯覺,錯覺自己還是當年那個女高中生。
「很重要嗎?」
「當然,如果你有一點道德感,現在不早了,你應該離開這裡;如果你的良心還沒有死光,你就不會向人介紹,我是你的女朋友。」她該憤怒的,要是她的屬下出現這種錯誤,她絕不是個好說話的上司。
但她的權威似乎用不到他身上,或許,這和他不靠她吃飯有關。
「你不應該向我要求我沒有的東西。」
「那麼請問,什麼東西是你有的?」
「我有思念、有無法割捨、有愛情、有眷戀。」他的話堵了她。
「愛情?」她笑得有幾分輕鄙。那個時候他為什麼不說?為什麼非要等到時效已過,才要重提它的效用?男人都這樣,失去的才可貴,到手的,沒感覺?
「不是愛情,我幹麼為你守身如玉;不是愛情,我幹麼想把台灣每寸土地翻過來找你;不是愛情,我幹麼天天對著部落格看你的照片,就怕自己頭腦不好,忘記你的身影?」
「既然如此,當初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喜歡我,不是朋友那種喜歡!」她回身大吼,終於忍不住吼明瞭那個灰色地帶。
這時她自己才弄明白,她回來,不是為了恨他,不是想看見他的懊悔、聽他的抱歉,她想知道的是,他從來、有沒有過……愛她……
「我就知道是為了這句話!」杜岢易拉起她的手,也大聲回答她。「走,我們去丫頭家,我當著你的面,把她活活捏死,給你消氣!」
「你在說什麼?」姚子夜用力扯回自己的手,怒視他。
「那個該死的傢伙把你的禮物和信拿走了,我沒看見!」他的火氣不會比她小,為這一點,他也很冤,他氣到兩年時間不見丫頭的面。
「是你親口答應過我,不管是哪個女孩子給你寫信、送禮物,你都要打開、讀一讀,之後才可以送給別人的!」
「你以為我沒有嗎?我答應過你的事,哪一次沒做到?」從對她承諾過之後,再麻煩他還是拆了禮物又拆信啊。
「那為什麼……」
他沒等她把話說完,插進話,「因為那個死丫頭趁我們到頂樓說話的時候,把我抽屜裡的禮物搜括一空,我根本不知道你有送禮物給我,更沒看到那封信。」
「你……」又是一次陰錯陽差?她垮肩。怎麼會,她怎麼那麼倒楣……「那你後來為什麼知道有信?」
「那個死丫頭收走了所有的禮物,說什麼等待放榜是她人生裡最重大的痛苦,她需要那些禮物來安慰苦悶的心靈。決定大考之後,一天拆一樣禮物,一天給自己一份驚喜。然後,接下來你知道的,我父親住院,我們在那裡守了一個多月。」
「我並沒有署名。」
「丫頭認出你的筆跡,再加上我瘋狂地四處找你,她猜自己惹下大禍了,連忙把東西送還給我。是這個,對不對?」
他從胸口處取下皮鏈,放到她手中。
一個眼熟的東西映入她眼簾,看清楚了,墜子是她送的PICK,前面有熱門團體的Mark,後面他刻下兩個人的名字,彷彿想聯結什麼似地,四個字以藝術的手法相疊,他還將它挖個洞做成墜子,戴在胸前。
看著它,酸澀漫入胸口,陣陣腐蝕著她的心,痛……
她開始恨自己,要是當面把信交給他多好,反正寫信的時候都不管自尊心了,幹麼在最重要的環節裡矜持驕傲。
杜岢易用食指接住她的淚水,勾起她的下巴,「姚子夜,我現在說,還來得及嗎?」
她抬頭,臉上掛著淚痕。「說什麼?」
「我喜歡你,不是朋友的那種喜歡。」
凝睇他,身份不同、時空不同,現在的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
昨晚,她問他,「為什麼不用它彈電吉他?」
「你離開之後,我再沒碰過那把吉他。」
「為什麼不,你彈得很好。」
他說:「音樂是為了讓人們快樂,失去你,我已經失去快樂。」
她望著他,當他嘴裡吐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心酸得難以負荷。
他失去快樂了嗎?那個明星男孩、那個時時刻刻嘴角都掛著笑容、那個考第一名當家常便飯、那個宇宙以他為中心運轉的男孩……失去她,便失去快樂?
姚子夜俯視著沙發上的杜岢易,很難想像,一個男人可以睡得像天使。
她知道他一夜沒睡,知道他盯著自己看了一整夜,她睡得很不安穩,每次醒來,卻都發現他精神奕奕地望著自己。
他說:「失而復得讓我興奮得睡不著。」
笨蛋,他並沒有失而復得,失去就是失去了,再也回不來,時間總是會篩去一切不真實的東西,也許他們的那段太美麗,美得不夠真實。
姚子夜換好衣服,打算離去。
得到她要的答案,並沒有讓她變得更開心或者更確定。
一個、兩個、三個誤會,造就出兩個人的傷心,他們都拋不開過去,卻阻止不了光陰往前推進,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奶奶常說——人哪,就是拿命運無可奈何。
他們的命運選擇了不同的目標,注定他們就是要錯過,也許他是她對的人,可惜,他們相遇在錯誤的時間點,如果他們在成熟的二十八歲初識,也許就不會像懵懂無知的十九歲,一再錯過。
拿起包包,她歎氣,回眸,再看床上的他一眼。
輕輕打開門,意外地,門外摔進來一個男生,那樣子,像是在門外睡了一夜。
他爬起身二話不說,拉起姚子夜的手,大聲哀求,「小姐,不管你是誰,求求你,救救我們公司,現在經濟那麼不景氣,我們公司好不容易能夠異軍突起,求你勸我們老闆,千萬不可以任性……」
姚子夜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他看起來又不像神智不正常,這……她為難地看著這個比大學生大不了多少的男人。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身後傳來獅子吼,她迅速回頭。完了,他被吵醒,她別想走了。
「老、老闆……求求你,回公司去好不好,公司正在發生浩劫,你再不回去,我們就要改朝換代,被別人併吞了……」
姚子夜搞懂了,昨天那些火爆電話和這個可憐男人說的話一串,她大概能猜得出前因後果,這個人,居然把公司大事擺在一邊,跟著她到處亂跑。
「我問,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你聾了嗎?」杜岢易的聲音冷冽。
「我、我、我從昨天晚上跟蹤老闆到醫院,再到這裡,再、再守一夜……」他越縮越小,一百七十幾公分的男人快要縮成小侏儒。
「我是請你到公司當業務,還是請你當狗仔隊?」
「老闆,昨天汪副理和小青把合約搞砸了,陳經理好說歹說,去求人家一整晚,只差沒用舌頭給人家舔皮鞋,好不容易,對方願意再給我們一次機會,約定今天中午要到我們公司來談合約,他指名……只要和老闆談,如果、如果老闆又不在,這張合約肯定要報銷,十七億,很多錢耶,老闆、老闆……」
大男孩拉拉杜岢易的衣袖,甚至大膽地把頭靠在他手臂上,連女生會用的撒嬌都用上了,汪副理給他的指示是——不擇手段,綁也要把老闆綁回來。
綁?他哪有那個膽,他只會搖尾乞憐,當無辜的哈巴狗。
姚子夜忍不住發笑,對杜岢易說:「你去公司一趟吧,把工作丟下很不負責任。」
「不要。」
他搖頭,獅子不見了,變成小白兔,鼓鼓的臉頰,很可憐。
「為什麼不要?」
「你到哪裡,我就在哪裡。」他要貼著她、黏著她,直到……直到她的婚姻不再是他們之間的問題,直到時間轉變,把他們帶回從前,直到愛情回來,她願意和他重來一遍。
年輕男孩一聽到杜岢易的話,馬上嗅出當中的轉機,哈巴狗從老闆身邊輕輕一跳,跳到漂亮姊姊身邊。
「小姐,我知道你不欠我們這群臭男人,你真的不必為我做什麼,可是我們公司有一千多個員工,如果同時失業,就會有一千多個家庭受到重大改變。
「我是無所謂啦,反正沒老婆沒小孩,大不了去7-11撿過期便當來嗑,至少還可以多活三到五個月,那些有家累的就可憐了,你有沒有聽過父母帶著孩子去燒炭自殺?有沒有看過失業爸爸每天帶公事包,到公園打劫失智老人?那些不是報紙上的社會新聞,它即將會在我們的身邊真實重現,小姐、小姐……」
眼看哈巴狗就要黏到姚子夜身上,杜岢易想也不想,一拳把他打到門邊,揍得他的眼鏡歪斜。
「哪來那麼多廢話。」
男孩把歪掉的眼鏡拉到頭頂上當髮箍。「皇上教訓的是,小的只是想請示娘娘,娘娘可不可以大駕光臨本公司,讓小的竭誠為您服務。」
姚子夜笑翻了,他的員工還真的懂得派什麼人來勸他回去。
她轉頭。「去一趟吧。」
「你跟我去?」杜岢易揚起濃眉。
「我能不去嗎?失智老人已經夠可憐了,還要被你的員工打劫,太慘。」
「好,我們去。」說著,他再度忘記身邊的女人又稱有夫之婦,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他走幾步、沒回頭,向後拋去一句,「發什麼呆,還不快走。」
年輕男孩一拍掌,回神。
「是,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姚子夜忍不住笑,低聲在杜岢易耳邊問:「你請的員工都像這樣子?」
「員工?弄臣吧,你現在知道,我有多辛苦了吧。」
******
四十分鐘之後,他們來到杜岢易的公司,滿大的公司,二十幾層樓,每個員工都很「盡忠職守」,據弄臣先生說,他們的老闆是有名的希特勒,不夠努力的人,自己會去把頭掛在城牆上,不必勞煩皇帝老子拔刀。
坐電梯一路攀上頂樓,見到杜岢易到來,馬上有人大喊,「抹茶拿鐵五杯、義式七杯、美式三杯。」
「這麼好,老闆一來就叫飲料?」她就沒本事營造出這種工作氣氛,她的辦公室很安靜,屬下連大口呼吸都覺得對她不尊敬。
「他們在打賭,賭我有沒有本事把老闆大人請回來。」弄臣先生在她耳邊低語。
「看來你贏了。」
他點了點人頭,說:「我贏七千三,待會兒,分娘娘一半。」
「什麼一半,全部給我繳出來!」杜岢易出聲,大眼睛往後一瞪。
「這麼小聲也聽得到哦。」弄臣先生鼓起腮幫子說。
兩個三、四十歲的男人走過來,他們只打量了姚子夜一眼,沒多話,就請杜岢易到裡面辦公室談。
杜岢易想也不想,拉起她往裡走,但姚子夜在對方臉上看見為難,她懂,那是商業機密,就算是老闆帶來的人,他們也擔心洩露。
她抽回自己的手,「你進去,我在外面等你。」
「不要,我看不見你。」他一口氣回絕。
「你把百葉窗拉起來,就可以看見我了。」她堅持。
他看了看姚子夜,再看看他的副理們,回身親自找了一張舒服的椅子,放在會議室外的透明窗前,拉開百葉窗,看看她,又不放心地走出來,在弄臣耳邊恐嚇。 「娘娘要是不見了,你就永遠在我眼前消失!」
「是,就是娘娘要如廁,小的也不會讓娘娘只身前往。」他在姚子夜身邊站定,擺出一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表情。
杜岢易握握她的手,認真道:「等我出來,我會盡快把事辦好。」
「我知道。」她點頭,安他的心。
他進去,坐下來,兩個副理分別在他兩旁入坐,說時遲、那時快,他的大眼睛一瞪,其中一個副理乖乖起身,坐到他對面。
他做錯事嗎?姚子夜不懂。
「哈哈,汪副理犯了老闆的大忌了。」弄臣揚著眉,笑翻。「最好老闆狠狠修理汪副理一頓,以解我心中鬱悶,都是他無能,才害我在飯店走廊睡一夜,很多人走過來問我,為什麼睡外面,我還要可憐兮兮跟人家解釋,我是被生氣的老婆趕出房門,多丟臉。」
「他犯下什麼大忌?」
「老闆的右手邊不可以給別人坐。」
「什麼意思?」哪有人霸道成這樣。
「娘娘也覺得很怪癖對不對?但我保證,如果你聽到接下來的故事,就會被老闆的怪癖深深戚動了。」
「什麼故事?」
「故事是丫頭公主告訴我們的。老闆在高中時期深愛著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從開學第一天就坐在他的右手邊,直到畢業那天,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女孩莫名失蹤了,老闆想盡辦法找她,都找不到。
「相不相信,他還犧牲色相為繼父拍廣告,以為自己夠有名,就會找到女孩,沒想到一年、兩年、三年、九年過去……唉,女孩始終沒有半點消息。有一次,丫頭公主和老闆吵架,問他還要用幾個九年去等一個人?他說,他會用生命裡剩下的每一個九年去等待,嗚……娘娘,你聽了有沒有很感動?」
感動?不,不是感動,是傷心,她連等他一句「我愛你」都沒有足夠耐心,她哪值得他用生命裡剩下的每一個九年去等待?
「你有沒有聽過情人座?有的男人把駕駛座旁邊留給心愛女人,有的男人把沙發的一角留給特定女生,而我們老闆,他右手邊的座位就是情人座,只留給他心愛的女人。多浪漫唯美!」弄臣握緊兩手,一臉崇拜。
原來他們都為對方保留了情人座,她的座位在他的右手邊,而他的座位在她心間。
物超所值了,她不後悔從禮堂裡逃出來。
「你看,老闆專注的樣子是不是很帥,我們公司裡的女員工有多少人想盡辦法,想坐到他的右手邊,可惜,每個都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我們老闆,這輩子都不會愛上別的女人了。
「所以娘娘,昨天我眼睜睜看著你和老闆進了飯店,我那顆心啊,就怦怦怦怦跳個不停,我告訴自己,就算在走廊睡一個月也沒關係,只要娘娘能讓老闆的心再度活起來,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是這樣嗎?看見她,他的心就活了起來?那麼如果,她的離去是必然的命運呢?
音樂是為了讓人們快樂,失去你,我已經失去快樂。
姚子夜透過玻璃窗看他,偶爾,他抬頭對她微微一笑,那個笑容又有了過去的溫柔影子,她也對他笑,那個笑容裡有懺悔、有一整座喜馬拉雅山那麼多的抱歉。
兩位副理出來,他們口中的大客戶來了,她耐心地等著,和他一樣的耐心。
她看見他在談合約時不卑不亢的態度,看見他的篤定自信,那才是他,一個讓人無論如何都難以並肩匹敵的男人。
合約談成了吧,他們正笑著握手,當他送走客戶,回頭對員工宣佈這個消息時,辦公室裡一陣瘋狂歡呼。
杜岢易拉她進會議室,關上門,抱起她大大地轉了三個圈圈。
他放下她,大聲宣佈,「我成功了!」
「恭喜你。」姚子夜笑臉盈盈。
「過去九年,我每次成功的時候,都希望你在我身邊分享。」
「對不起。」她終於對他說出第一個對不起,在她明白,所有的錯都出於自己之後。
「過去九年,我高興的時候,都想把你抱起來轉圈圈,可惜你不在。」
「對不起。」這是第二個。
「沒關係,我原諒你了。」他是個大方的男人,因為他確定,她會在自己身邊,未來每一個九年。
杜岢易拉她坐在沙發裡,那些很多很多卻說不出口的話,知道該怎麼說了,而且不管是前言或後語,他都下會讓對不起在裡面佔位置。
打開嘴巴,他還沒開始說,就聽見外頭一陣比剛剛更強烈的歡呼聲。
杜岢易和姚子夜同時轉頭,發現門邊、窗戶邊擠滿了人,真是的,他們的眼裡只看得見彼此,沒發現跑出這麼多個觀眾。
弄臣先生在玻璃窗上呵氣,然後在上面寫下三個字——情人座。
杜岢易轉頭,發現她正坐在他的右手邊。
原來是這樣,他的右手邊,除了子夜,誰都不能坐。
他起身拉上百葉窗,門外的員工哀叫幾聲,全擠到門上的狹小玻璃窗旁。十秒後,一張大大的A4紙把玻璃窗封住,那張紙上寫著——再偷看,全體減薪百分之十。
什麼公司嘛,說減薪就減薪,全憑老闆一句話,簡直就是沒制度、沒法令、帝王專制的爛公司。
偏偏這間是大家擠破頭才擠得進來的……爛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