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愛情總是搞得轟轟烈烈,誰喜歡誰都要把對方貼上標籤,班對、校對,一對一對,彷彿非得定了名,才能讓人安心。
她不需要,她喜歡誰不必明目張膽,也……不能明目張膽。
周采萱沒心情聽老師介縉陶淵明,他的個性、他的生平,她半點都不關心。
轉頭,她看向窗外斜飛的雨滴,嘴角微微向上揚起,好看的眉毛彎出兩道弧形,她想起今天遇見的那個很帥的老外。
今天一大早,天空就罩了厚重的雲層,很濃的灰,壓得人幾乎喘下過氣,這種天氣,再笨的人也會在身上帶雨具以防萬一,她偏不。
她討厭雨傘,更討厭穿在身上黏答答的雨衣,幸好她不介意淋雨,尤其在炎熱的秋老虎天氣裡,能淋一點雨,是運氣——她每次都是這樣對媽媽說的。
所以她沒帶傘,並且估計這場雨要到下午才會開始下,所以當她下公車走到學校的便利商店前,發現雨還沒落下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賭贏了一次。就說喂,她比氣象觀測站更準。
可是天越來越陰沉,頭頂上那塊雲好像快要頂不住上面的水氣,要掉下來了,周采萱深吸氣,潮濕的空氣吸進肺裡,她決定再賭一回。
衝進超商,迅速買兩顆茶葉蛋和一杯思樂冰,搶先兩個人、結完帳走出自動門的那一刻,雲層終於擋不住雨水重量,啪地,傾盆大雨落下,把柏油路面染成墨黑色。
唉……這次,她輸給老天爺。
如果不的是毛毛細雨,OK,她喜歡淋雨的鹹覺;如果下的是中等雨,也無所謂,她身強體健,只濕半邊,不會重感冒、昏昏欲睡。
但是這麼大的雨……她會從頭頂第一根毛濕到腳底板,就算坐在教室裡,從早上晾到晚上也幹不了,請老媽幫她送干制服,可以,但她會被念到想自殺撞牆,叫杜岢易脫衣服給她換上?想都別想!
所以,她站在騎樓下,舉棋不定。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再不久就要記遲到了,她的功課成績不怎樣,但是品德教育好得不得了,大過小過警告全沒被記過,這下子……她急得跳腳,實在不該挑釁老天爺的。
她只能從被記警告和全身濕透兩件事當中做選擇了嗎?
當眼光接觸到和她一樣,站在騎樓下、無助地看著傾盆大雨的男人時,鏘!新想法成形。
走向前,她輕輕點著對方的後肩,他轉過頭。天!光是第一眼,她就被他的美貌射昏了眼,不對,說男人美貌太過份,但她這輩子真的沒見過這麼養眼的男人,何況還是個養眼的阿兜仔。
他的眼睛很藍、他的頭髮很金,他的笑容像布萊德彼特。
要是把他拐賣到演藝圈,這輩子她就可以躺著吃睡,連半根腳指頭都不必勞動。
她被電暈了,傻傻地看著他,不介意他的笑容裡有沒有帶著嘲諷味道,直到學校的預備鍾敲響,她才猛然想起,自己最重要的名譽問題。
開口,她指指自己的名牌,用流利英文對他說:「嗨,先生,我叫周采萱,老人都叫我丫頭,年輕人都叫我阿萱。你看雨下這麼大,短時間內,你想離開這裡根本不可能,不如這樣,裡面有在賣雨傘,我出一點錢、你出一點錢,我們合買一把雨傘,你只要撐傘把我送到對面學校,傘就歸你,怎樣?」
丫頭?他的眉頭上揚,看著她可愛的眉眼鼻,輕笑。
她的英語說得相當好,發音標準、語調輕快,清脆的嗓音讓人聽了很愉悅,下回到台灣開會,也許可以請她當翻譯,幫幫他帶來的人。
他笑道:「聽起來,這像是一筆很划算的交易。你打算出多少點?」
夭壽哦,人長這麼帥已經氣死全天下,連聲音也這麼低醇溫柔,簡直是過份到一個下行的極品男。
「我有二十七塊,你只要出兩百塊就夠了。」
眉頭忍不住抖動,他快要笑出來。「我要出好大一點。」
「我從不佔人便宜,一把雨傘至少可以開開關關用上一百次,我只佔其中的一次,卻出一成的錢,我發誓,是你賺到。」
她高舉五指宣示,眼光帶點焦慮地看著穿好雨衣、準備值勤的糾察隊員。
他看見她焦急的目光,道:「那好吧,我還滿喜歡佔人便宜的。」
說著,他接下她手裡的二十七塊,進超商挑一把雨傘,撐開,將她納入一方小小的乾爽空間,他的手環住她的肩,陪著她一起過馬路。
哎呦,外國人好熱情哦。
生平首度,她的臉發紅。聒噪的她,破天荒一路無語,安安靜靜走到校門口的傳達室前廊下停住。
她說聲拜拜,就要往裡沖,阿兜仔突然拉住她的手,把收好的雨傘交給她。
「你拿去吧,我用不著。」
「什麼?」她被他的話嚇到。「怎麼會用不著,雨還在下啊,英雄救美不必做到這種程度啦,何況我也不是美到哪裡去。」
他被她的話惹得呵呵大笑。「等一下會有人來接我。」
「那你也得走回超商前面,才不會錯過。」
「我打個電話給對方就可以,你快進去吧,我看見那些人拿著筆,已經蠢蠢欲動了。」他指指前方的糾察隊。
「那……」她從袋子裡翻出一個饅頭夾蛋給他;那是出門時媽媽幫她塞的,她不是太喜歡,通常都是帶到學校讓杜岢易替她解決,這次……就當借花獻佛。「送給你,味道不錯。」
「這是什麼?」
「台灣傳統文化麵包。」
他皺起眉,沒聽懂。
這時候,掃地鐘響,在鐘響結束前她必須進校園,否則就會圈圈叉叉,這是台灣校園的專有特點。
「我不進去不行了,謝啦,遇見你很幸運。拜,Lucky boy。」
她轉身跑掉,沒回頭多望他一眼。
很可惜,不然她會看見他帥到爆點的帥顏咧出一張大大的笑臉,嘴裡輕輕重複著她口中的Lucky boy。
只是個小小邂逅,她實在不必放在心上的,只是能邂逅到這麼帥的男生,唉,實在是三生有幸、上輩子燒好香、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七世情緣……
陶淵明還在黑板上唱大戲,周采萱的心情,翻飛在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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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岢易的眼睛睜開一咪咪,雨還在下,不知道要下多久才下得完。
他不喜歡雨天,這會讓他覺得全身無力,看著右手邊空蕩蕩的位置,已經第三堂課,子夜還沒來,看來今天不會來了。
學校已經夠無聊,沒有子夜的學校更無聊,他拿著原子筆在手上轉圈圈,說不出的悶積在胸口,蹺課算了……
子夜是個勤奮認真的好學生,但每個月都會請假一兩天,問她為什麼,她也不說,真是個奇怪的女生。
奇怪?不,她不算奇怪,她是個聰敏、心高氣傲卻看起來楚楚可憐的特殊女孩,她平時不太多話,卻常常幾句話就戳得人臉紅脖子粗、無話可說。
就拿上次資優生嗆他的事件來說吧。
資優生走到他面前放話,「杜岢易,你等著,下次我一定會考贏你。」
他沒理他,惹得資優生更火大,甚至動手推推他的肩膀說:「講話啊,你敢不敢挑戰我?」
子夜聽見了,淡淡對資優生說:「你知道獅子為什麼不和老鼠打架嗎?因為真的動手的話,老鼠可以四處炫耀它和獅子打過架,而獅子卻會被嘲笑曾經和老鼠打架,聰明人不做自貶身價的事。」
意思很明白,他不接受挑戰,是因為他不自貶身價。
子夜話說完,又低下頭繼續寫參考書,好像這些話從來不是出自她的嘴巴。
只見資優生氣得面紅耳赤,而丫頭笑得前仆後仰,她反倒像個置身事外的第三人。
再說說上回,班級推舉校慶參加各項體能競賽的人選。
資優生故意提名子夜參加一百公尺短跑,聽到他的提名,所有人都轉頭看向子夜,太匪夷所思了。
與其找子夜參加短跑,倒不如找丫頭參加奧林匹克數學競賽,至少後面那項不會鬧出人命。
意外的是,有人想看熱鬧,投票表決時,給她高票過關,讓子夜不得不參加比賽。
下課,他站到資優生桌前,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是第一次,他對人口氣不佳。
「什麼意思?姚子夜不是很愛為班級爭光,給她一個機會有什麼不好?」
資優生臉上的得意,讓他很想揮拳頭朝他的鼻樑揍去,但子夜拉拉他的手,不讓他輕舉妄動,她的手握在他的腕間,軟軟暖暖,明明是小到不行的掌心,卻生出很大的力量,壓下他的衝動。
「為什麼?這個可惡傢伙很欠扁。」
她輕蔑地對資優生一笑。「他也只有在這個時候,能夠獲得短暫的勝利快感,其他時間……總不能叫我們刻意擺爛,把第一名讓給他吧。」她惡意地聳了聳肩,果不其然,資優生看見她的動作,氣到臉色發白。
「我去告訴導師,你不能參加比賽。」
「為什麼我不能?」她不解。
「你的身體不好。」
她搖頭,不懂為什麼大家都認定她的身體很弱,她只是看起來很弱,但每年的健康檢查表,上面的數字和她的在校成績一樣傲人。
「知道嗎?除了人,只有兩種動物可以到達金字塔頂端。」這個話,她只對岢易和采萱說。
「哪兩種?」
「一種是邀翔天際的蒼鷹,一種是蝸牛。」
「因為心可以到的地方,就可以留下不屈的腳印?」他直覺接話。
她投給他一個讚賞眼光,也只有他讀得出她的心思。
「嗯,蒼鷹有能力、蝸牛有心,不管是有能力或者有心,到最後都能達到目的地。」
「也好。」他轉頭對資優生說:「反正你也參加四百公尺賽跑,到時,我們再來看看是你還是子夜可以拿到冠軍獎牌。」
他篤定資優生不會贏,因為他也要參加四百公尺賽跑。
從那天開始,每天下課後,子夜都在操場練跑,不過一個星期,她已經進步兩秒。
他越來越相信,蝸牛不但可以爬上金宇塔,也可以爬到獎牌頂端。
采萱相當喜歡子夜,她老是喊她「也耶」,她說她喜歡能幹、口才好、腦袋靈光的人,從小到大,「也耶」是她碰過最棒的女生,所以她要跟「也耶」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丫頭根本是一頭熱,子夜沒有她那麼熱絡,但是一天一點點,熱火終能將生鐵化成繞指柔。
現在,子夜開始喊采萱丫頭了,而有些事,子夜不肯告訴他的,卻願意告訴丫頭,就比如,她為什麼請假這種事。
好不容易,下課鐘響,國文老師闔上書本,離開教室。
他靠到丫頭桌子邊問:「你知不知道,子夜為什麼沒來學校?」
「知道。」她支著下巴回答,可憐的陶淵明被畫上一頭長卷髮。
「快告訴我。」他抽掉她的筆。
她神秘兮兮拋出一個笑臉,說:「不能講,這是秘密。」然後又拿起筆,繼續替陶淵明穿小可愛。
「這個秘密要多少東西才能交換?」他挑起下巴問。
「不要把我說得這麼市儈,我很正直的。」她的表情和嘴巴所說的話完全不一樣,她臉上明明寫著——快來賄賂我。
「兩場電影?」
周采萱搖頭。「我堅定的意志,沒那麼容易動搖。」除非他的條件更「堅定」一點。
「加上兩頓晚餐?」
她偏頭想想,笑得滿臉賊樣,「再加上Dan Brown的全套作品。」
「看完要還我。」他橫眼瞪她,那是他最熱愛的收藏。
「沒問題啦,我又沒有收藏癖。」她在指桑罵槐。
「成交。快點告訴我,子夜為什麼請假?」
她勾勾手,他低下頭,她湊到他耳邊低語,這個動作多曖昧啊,難怪所有人都傳他們是一對,偏偏身為男女主角,他們對這種事都缺乏自覺。
瞬地,杜岢易炸紅臉。他知道子夜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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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半,偌大的房子裡只有姚子夜和管家崔媽媽在,將近兩百坪的地方只住著兩個人和一條狗,冷清得過份。
窗外的雨聲擾得人不安寧,但姚子夜絲毫不受影響,她坐在書桌前,一遍遍重複著同樣的試題,一次次測試自己。
她討厭這種升學制度,卻沒辦法不將就。
母親要她到國外唸書,她不肯,和父母倔強著,其實她早就後悔了,只是嘴巴不說,心裡想著。
放下筆、把書闔上,她走到床邊抱起枕頭,把頭埋進裡面,她想起岢易寬寬的背脊。
「小姐,吃飯。」管家崔媽媽在外面敲門,她拉回心緒,收斂笑意。
「知道了,馬上下去。」
她收拾好課本才下樓,她是個很自律的女生,不管什麼時候、什麼事情,從不教人擔心。
餐桌上已經擺好五菜一湯加水果,菜不是很大盤,但每道菜都很精緻,崔媽媽有很好的手藝。
湯還冒著熱氣,可惜她沒有半分食慾,拿起飯碗,一雙筷子在米飯裡挑來挑去的。
門鈴響起,崔媽媽正在整理廚房,姚子夜對著廚房方向說:「崔媽媽,我去開門。」
她想不出這個時候會有誰來。
打開門,很意外站在門邊的竟是杜岢易,他的制服濕透了,從頭到腳,找不到一片乾爽。
「你……」
「你……」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
好半晌,他把一個保溫瓶遞到她面前,吞吞吐吐說:「這是我媽媽煮的,生理期的時候喝這個,身體會比較舒服。」
他今天的血壓一定在頂標,他先被丫頭炸一次,請老媽幫忙煮藥的時候,再被她的曖昧眼光炸一次,現在,哎呦哎呦,子夜的臉怎麼那麼紅……
呼,他很想把她的臉抹一抹,告訴她,那個沒什麼,生理期只是人體的自然現象。人體……裸體……杜岢易,你腦袋裡轉的是什麼齷齪念頭?
姚子夜接過保溫瓶。「你怎麼知道我……」蝦子煮熟了,她低下頭,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你每個月固定時間都會向學校請假,所以我猜應該是這樣。」他的臉也熟透了,是螃蟹。
他答應過丫頭,不把她出賣子夜的事說出來。
「那、那沒事了,我先回去,藥記得喝。」他指指後頭,準備轉身。
一個衝動,姚子夜拉住他的手,他猛地回頭,臉仍然赤紅。
「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吃飯?」
抱在懷裡的保溫瓶傳來陣陣暖氣,把她冷冷的心煨暖了。這是連母親都沒想過的事,而他替她想到了。
「吃飯?呃,好、好啊,我肚子剛好很餓。」他撓撓頭髮,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很熟的子夜面前,會突然智力降低。
她牽著他的手,走回自己房裡,翻出一條大毛巾給他,又找了套哥哥的衣服交給他。
「我先出去,五分鐘後進來,你把濕衣服放在桌上,我請崔媽媽幫你洗好後烘乾,等一下回去的時候,你就有干衣服可以穿。」
「好,謝謝。」
如果子夜抱在懷裡的保溫壺煨暖了她的心,那麼他手上的大毛巾一樣暖了他。
快手快腳把衣服除下,他在她的房間裡聞到熟悉的香味,糟糕,喜歡她以等比級數的方式增多,多到他的胸口快要爆炸,他笑得闔下攏嘴,笨笨傻傻的站在她的梳妝台前面。
突然,他回過神,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光溜溜,一驚,匆匆衝進浴室裡。
姚子夜背靠在門後,左手輕輕握著自己的右手,剛剛,它握過他,笑容甜了,她想起他身上的味道,想起他寬寬的背脊…… 這是不對的,背著好友,偷偷戀著好友的男朋友,她討厭自己的不道德,卻無法阻止寂寞的心,想要靠他更近。
抿唇,她提醒自己,他對誰都好,不單單對姚子夜好,他對每個女生笑、收下她們送來的禮物,他從不對女生發脾氣,他總是盡心盡力為她們解答數學題,但只有在丫頭身邊,才能看見他的自在快意。
所以,他對她,並不特別,他們——只是朋友。
她企圖用冷水澆熄那胸口的悸動,可惜沒用,在她抱起他的衣服時,那顆甜滋滋、漬了蜜的心臟,又唱起愛情戀曲。
晚餐桌上,他吃很多,她看著他吃就好滿足。
杜岢易問:「伯父、伯母呢?」
「他們很忙,我們一年碰不到三次面。」
她只是在陳述事實,並沒打算引發他的同情心,是他自己同情心氾濫成災,放下筷子,替她添滿熱熱的湯,推到她面前。
姚子夜端起來,用湯匙喝著。「沒關係,我習慣了,只是有時候一個人吃飯,很無聊。」
「那還不簡單,我每天來陪你吃飯。」
「真的?」
「還有假的?以後,我載你回家,吃飽飯後再回去。」
「那杜媽媽……」
「放心,我媽很好,她不會嘮叨。你也可以到我家吃飯啊,雖然我媽的廚藝不怎樣,但是她很熱情,她一定會喜歡你。」
「好啊。」姚子夜回答得和他一樣爽快,她笑了,甜甜的,和她的心一樣,漬入蜜汁。
「你爸媽只有你一個小孩?」杜岢易問。
「我還有一個哥哥,小時候爸媽太忙,沒辦法同時照顧我們,就把我送來台北和奶奶一起住,我是奶奶帶大的。」
「奶奶呢?出去了嗎?」
「奶奶去世了,那時候我剛考上高中,爸媽要我搬去同住,可我不想。」
「為什麼不想?」
「我在這裡住慣了,而且我有點賭氣。」
「賭什麼氣?」
「在我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不陪我,現在我已經大到可以照顧自己了,爸媽對我而言,已經沒有那麼重要。」
這些話她從來不說的,可她在他面前說了,許是他帶來的中藥溫了她的胃,也溫了她的信任,他們的交情在這個晚上,更上一層樓。
過了好半天,杜岢易才說:「我不知道你爸媽對你有多重要或多不重要,但我得強調,不管經過多久,友情都是人生相當重要的一環。」
姚子夜笑了,笑著同意他的話。
原本不開的胃口因為他大開,她吃很多,飯後還吃得下一大顆蘋果,他陪她看電視、做功課,他們在客廳裡的說笑聲,讓廚房裡的崔媽媽也漾起笑容。
這個家,已經很久沒有熱鬧過了,而小姐,她真的需要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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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慶這天,姚子夜剛進校門口,就看見許多同學在搭起的棚架裡擺攤賣椰子,有人敲鑼打鼓喊客人,有人打出美女牌,每攤前面都聚了不少人。
大家在椰子上做出不同的造型,有的貼滿各色亮晶晶的小星星,有的綁起美麗緞帶,有的用畫筆寫著「我愛你」,也有的被剝得只剩一層上黃色的纖維殼,貼上眼睛鼻子,有的開心、有的無辜、有的生氣。
無辜娃娃上面寫的是「對不起,原諒我嘛」;睡眼惺忪的娃娃,寫的是「我想你,整夜不能睡」;開心的娃娃寫,「今天,我們去約會」;生氣娃娃寫了「再不道歉,我要去愛別人」……不管哪一款,都超可愛。
這些,都是求愛椰子。
這就是黎新高中的傳統,每年校慶之前,學校會讓工人摘下椰子販給學生,學生就在上面大做文章、發揮創意。
傳說,只要你對哪個女孩或男孩有感覺,就可以送他們一顆求愛椰子,如果對方接受了、喝掉椰子水,就代表願意接受另一方。
椰子生冷,吃太多會拉肚子,所以不管是誰,都不能收下太多份「喜歡」,否則到頭來苦的是自己。
所以有人說,椰子和愛情一樣,鼓吹專一。
姚子夜不知道這種測試有沒有意義,但經過椰子攤前,她還是停下腳步,即便她知道杜岢易會收到很多椰子,接受很多女人的心意。
「同學,要不要買椰子,我幫你挑最大顆的好不好?」一個男學生熱情地向她招呼。
她直覺搖頭,但下一秒,又點了點頭。
「你有喜歡的圖案嗎?這個綁緞帶的很適合你。」男同學抱了好幾顆擺在桌面上,任她挑選。
她把水壺裡面的酸梅汁倒進花圃裡,指指還沒被「包裝」過的椰子。「請你幫忙把椰子打開,椰子汁裝到裡面。」
男學生狐疑地望她一眼,照做。
校園愛情,總是搞得轟轟烈烈,好像誰喜歡誰都要把對方貼上標籤,好讓大家知道誰是誰的男人或女人,班對、校對,一對一對,彷彿非得定了名,才能讓人安心。
她不需要,她喜歡誰不必明目張膽,也……不能明目張膽。
如果傳言是正確的,那位自大先生已經名花有主,她的感覺只能隱身於曖昧。如果傳言只是傳言,那麼她也不必藉一顆椰子告訴別人,姚子夜心裡喜歡誰,她的感覺,自己知道就可以。
所以,她的椰子汁藏在水瓶裡,打算在沒人的時候給,如果他收了、喝了……姚子夜淺笑自嘲。喝了、收了又如何?她早就知道他是來者不拒的男生。
付過錢,往教室方向走,未進教室,她先看見丫頭和他並肩坐在課桌上,桌子擺了三、四顆椰子,他們還捧著一顆大號椰子,兩根吸管,分食椰子汁。
眼光黯然,心重重的,她把水瓶收進袋子。傻,有什麼好難過?早就知道他名草有主,知道他來者不拒。
「也耶,快進來,你看,一大早就有人送椰子來,要不要暍?」丫頭熱情地向她揮手招呼。
「不要。」她搖頭。
那是別的女孩的心意,她不願意別人糟蹋自己,也不願去糟蹋別人的心情。
「我們來打賭,岢易可以收到幾顆椰子?」丫頭興致勃勃道。
她還是搖頭,不想加入這個遊戲。
看著丫頭,她不懂,為什麼別人對岢易示好,丫頭不以為忤?是對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太有把握,還是對於愛情仍然懵懂?
酸酸地,她看著桌上的椰子。也對,和一個女人緣太好的男人交往,不豁達是自討苦吃。
她把袋子放到桌上,低頭在抽屜裡翻昨天沒帶回去的作業簿,沒拉上拉鏈的袋子裡,露出藍色的保溫壺,看見它,丫頭連聲喊叫著,「太棒了,也耶有帶酸梅湯來,崔媽媽的酸梅湯是全世界最好喝的!」
姚子夜來不及阻止,丫頭先一步打開水壺……計劃被破壞了,皺起眉頭,她不開心。
當丫頭發現裡頭裝的是椰子汁不是酸梅湯時,哇啦哇啦大叫,「也耶,你也有喜歡的男生哦,不然幹麼買椰子?不對啊,買了幹麼要裝在水壺裡,難道是……不會吧,你在搞暗戀。告訴我,你在暗戀誰?我幫你解決!」
丫頭平日少根筋,但她的推理邏輯好到嚇人。
幾句話,問得姚子夜面紅耳赤,她的暗戀昭然若揭。
杜岢易心跳失速。她已經有暗戀對像?他知道丫頭的腦漿不多,但這種靠第六感就能瞭解的事,她有超乎常人的敏銳性。該死,他慢了一步!
「哪有,我不知道為什麼有很多人在校門邊賣椰子,有、有個學長就一直鼓吹我買,剛、剛好我又喝膩了酸梅湯就換換口味。」她臉紅,幾句話說得坑坑疤疤。
她在說謊,他看得出來。生氣,那個男的有什麼好,比他帥嗎?比他優嗎?還是腦袋有他的十分之一聰明?
不對,他不可以不戰而降,好歹要跟那個傢伙尬一尬才知輸贏。所以,摩拳擦掌,他決定開始追姚子夜。
「你不知道他們賣的是求愛椰子,厚,你太用功唸書了啦,都不注意這些事。我告訴你……」
當丫頭把那些傳統,以誇張十倍的口氣轉述給姚子夜聽時,她分神,偷偷瞄了杜岢易兩眼,他回眼看她,視線相觸那秒,他丟給她一個微笑,害她的小鹿亂撞。
她突然想起他衣服上面的味道,想起那壺暖暖的中藥湯,想起隔天他放進她書包裡的巧克力……
「喂,我在跟你說話,你沒專心聽。」丫頭拉拉她的衣袖。
她回神,仰起下巴,用高傲姿態說:「那種傳說很無聊。」
「哪裡無聊?很有意思好不好!」
杜岢易搶下丫頭的話,說:「好了,校慶快要開始,我們下去集合。」說著,他跳下桌子,伸手拉了子夜往外走,丫頭則抱著袋子跟在後頭。
姚子夜暗暗竊喜,他拉的……是她的手。
猝不及防間,他向她靠過來,在她耳邊低語,「等一下我去籃球比賽的時候,幫我保管袋子。」
她很《一づ,只是微微點了頭,但心底滿滿的爽意。他叫她保管,並不是叫丫頭保管。
這種下意識的比較心態很不對,但她沒辦法控制自己,就像她身上有幾萬立方公分的皮膚,密佈著無數條神經,掌控著每一分從外界傳達而至的感覺,她偏偏只感覺得到腕間那一環暖暖的手掌圈。
他對她,多少有些不同的,是嗎?驕傲的臉龐,隱隱約約跳出一抹笑。
她的笑意尚未收起,他的手臂加了力道,把她拉得更靠近他。「等一下,我比賽完籃球會很渴,你的椰子汁不要給別人喝,留給我。」
她再度被電到,猛地抬頭,他那張被陽光照得份外明燦的臉正對著她笑,心跳漏拍。
他明知道送椰子的意思,卻還要她把椰子汁留給他……
不是的,他只是擔心口渴,以防萬一:是的,他用暗示法允許她的喜歡以暗戀形態存在;不是的,他只是貪圖方便,袋子在她這裡,找到她等於找到了水源;是的,他桌上還有好幾顆椰子,他卻指定要了她的……
她習慣寫是非題,習慣用正反兩個角度思索問題,但她的習慣卻把自己的心思弄得游移不定。
「如果我也口渴呢?」她反問。
「那就喝一半、留一半給我……啊,要排隊進場了。」
說著,他把她的袋子抓過來,飛快跑到班級休息區放好,再飛快回頭把她拉到進場隊伍裡排好。
丫頭在他身後追著跑來跑去,沒感覺哪裡不對勁,還是一路嘻嘻哈哈。
這天,杜岢易喝了姚子夜的椰子汁,而小蝸牛爬上金字塔頂端,她的暗戀更加氾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