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在榻邊,側躺面外的孟海心看著房門,熒熒水眸在黑暗中閃動,一直盼不到那抹亮光映上門紙,她不禁在心裡默歎口氣。
從那一夜起,她已經三天沒見過他。
相公依然不理她,那些愛打探的女眷們又重新踏進院落,永遠做不完的家務也等著她,她的生活回到正常,但她的心卻回不去了。
在他眼中看到那麼赤裸裸的情感,完全崩毀了禮教對她的壓抑,讓她想不顧一切地投進他的懷裡,可她卻見不到他,一顆心就這麼浮懸在半空,讓她坐立不安,彷彿又回到那個衷心期待成親之日到來的傻女孩。
不同的是,她已嫁做人婦。
憶起現實,總會將她滿腔的悸動全都澆熄。這不會又是他設下的陷阱吧?她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但只要這些念頭一掠過,就被她用力抹去。
不會的,他懂得她有多傻,只要一句話,就算要她的命她都能給,又何須大費周章地騙她?
都是這幾天的無法得見讓她不安了,在還沒確定彼此的心意前,就得先承受分離之苦。
有時,她會忍不住想到他房裡等他,將這一切問清楚,但卻在一想到他忙到深夜都還無法返家時,那股衝動就煙消雲散。
他連休息的時間都不夠了,她又怎能再去添加他的疲累和麻煩?還選在那種容易引人非議的時間、地點,要是被人發現那不是更害了他嗎?她相信他也有相同顧慮,他並不是故意避而不見,而是太忙了,而是他也在等,等一個適當的好時機。
所以就算她再怎麼期盼能看到他,也只能忍下,憑依著那時交會的眼神,堅定住信念。
她至今未睡,並不是在刻意等他,而是滿滿的擔慮讓她睡不著。
這麼晚了還沒回來,他的病才剛好,這樣操勞吃得消嗎?那些關懷直在心頭繞,讓她無法安心合眼。
此時,一片黑暗的外頭像是亮了些,她才鬆了口氣。這種時候沒有人會進來他們的院落,除了他回到房後點起的燈火外,不會有其他可能了。
心踏實了,睡意也跟著襲來,孟海心閉上眼,聽到身後傳來些微聲響。
以為是樊伯臨在翻身,這些時日已完全放下戒心的她並不覺有異,加上日間的家務忙壞了她,陷入半昏沉的神智已快離她遠去。
此時,卻有股猛狠的力道用力扳過她的身子,隨即有人壓上她。
這突然的變故讓孟海心嚇壞了,當她發現壓在自己身上的人竟是樊伯臨時,更是腦海一片空白。
他是在玩吧?不是真的想跟她圓房吧?但那只探進裙內想要扯開她褻褲的手,將她殘存的冀望全都摧毀。
「走開!」她慌亂掙扎,卻推不開跨坐在身上的重量。
「安靜。」那平靜如冰的低語和強力箍在她的舉止形成強烈的對比。
聽到衣裳被撕裂的聲音,孟海心更是拼了命地抵抗。
「啊……」一不小心,樊伯臨被她掙脫的手擊中了臉,搗著臉發出痛呼。
孟海心趕緊乘隙逃下榻,狼狽地連爬帶跑想要奔出房間,但因過度驚駭而虛軟的腿撐不了,她被門檻絆倒,收勢不及的她毫無招架之力地往前撲去。
接住她的不是冷硬的地板,而是一堵溫暖厚實的胸膛,當她看到那雙佈滿烈焰的憤怒黑眸時,被恐懼攫住的心神終於獲得解脫,她不禁崩潰哭出。
聽到聲音趕來的樊仲遇心被狠狠絞擰,看到她衣著殘破凌亂的模樣,更是讓他有股想要殺人的慾望。
一抬頭,看到兄長就站在數步之遙的地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的心被寒意完全覆蓋。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必須要用盡所有的意志才能抑下朝他撲去的衝動。
樊伯臨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英雄救美去吧。」瞥了蜷縮在他懷裡的孟海心一眼,樊伯臨邁步上前,卻是將自己關在房裡。
什麼意思?樊仲遇直覺地想要攔下他,但才一動,就被懷裡的人兒緊緊攀住。
「不要丟下我,求求你……」以為他要再將她送入虎口,孟海心失聲哭喊,顫抖冰冷的手指死命抓住他的衣料,像是只要一放開,她就會墜入無邊的深淵。
那力道像緊抓在他的心上,她的顫抖也將他的心擊成碎片,樊仲遇痛得無法呼吸。現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她需要他,他也沒辦法放下她。
「我不會丟下你,我不會。」
他不斷在她耳旁溫柔低語,抱著她起身,施展輕功掠上屋脊,悄然無聲地離開這個萬惡的人間煉獄。
孟海心不曉得自己被帶離,也不曉得自己被帶進了一座屋宅,她只是一直蜷縮在他的懷裡不停地啜泣,像要藉由眼淚撫平心裡的恐懼似地不停哭泣。
樊仲遇抱著她走進一間廂房,他沒空出手點燈,而是直接走到榻沿坐下,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用溫柔至極的聲音哄著她。
「沒事了,別哭,我在這兒,別哭……」他的環擁不曾放開,堅定地將他的力量傳遞給她。
「我不知道……我藏起來了……那本春宮書……他沒看見啊……」慌亂的心神好不容易稍微平復,孟海心開始斷斷續續地邊哭邊說。
她不懂相公為什麼會突然有這種舉動,之前那個說要幫她的女眷在昨天真的送來一本春宮書,但她一回房就立刻藏起來了,並沒有讓相公看到,可是除了這個原因,她根本想不透為什麼。
即使她說得語無倫次,樊仲遇也大概猜出,他心疼地將她擁得更緊。
教他怎麼跟她說,這件事和什麼春宮書一點關係也沒有。是他太信任兄長了,以為他就算改變計劃,也會先跟他商量,誰知道兄長竟突然對她下手。
他們的房間隔著院子相對,那聲音很細微,怕是自己弄錯,他本來沒打算過去,後來一轉念還是想說去探個究竟,沒想到竟看到那幅畫面。
要是他真置之不理……天!他痛苦閉眼,不敢再讓自己想下去。
「別哭,別哭……」那聲聲低泣讓他心擰,但什麼都無法解釋的他,只能不斷地重複這兩個字。
週遭的黑暗讓她看不清他,她尋著聲,抬頭將臉靠向他,在他的頰畔摩挲,她必須藉著他的溫暖膚觸鎮穩她惶亂無依的心,告訴自己他真的存在。
或許是不經意地發生,也或許是彼此都在找尋,兩人的唇不知不覺地貼近,再也分不開。
怕傷了她、怕又引起她的恐懼,樊仲遇想要停下,但她緊環住他的回應讓他無法放手,反而渴切地將她的呼吸全都吞噬。
感覺他的手撫過身子,孟海心只覺被他帶起滿滿的冀求,好希望他能多做點什麼,將她殘餘的不安及驚慌全都拂去。
當樊仲遇用盡自製好不容易放開她,兩人的呼吸都是沉重又紊亂,是黑暗房裡唯一的聲響。
「我……我不該這麼做。」雖然還是想將她抱緊,但他強迫自己收手。他只是要停住她的哭泣,這已經夠了,再讓她繼續靠在他懷裡,他怕會進展到他無法收拾的局面。
他的話讓孟海心好不容易停下的淚又湧上眼眶。
之前陷在禮教和感情的兩難衝突中,她曾有過一個衝動的念頭,若是她直接將身子給了相公,那她就可以斷了癡心妄想,安分地和他以叔嫂相稱。
但直到今晚,她才知道她根本沒有辦法這麼做,即使知道那個人是世上唯一可以名正言順碰她的人,她的身體仍不由自主地反抗,不願讓他沾染了自己的清白。
「要了我,求你……」她狂亂地吻著他的臉、他的唇,不讓他再將自己放開,她的身子只有他能碰,她的清白只願意給他。
所有的自持在被她吻上的這一刻全然棄守,樊仲遇不但沒辦法退開,反而被她激得滿腔情感全數潰堤,主動吻上她的唇……
無邊的黑暗裡,他們真正找到彼此的心,溫暖相依。
孟海心倚偎在那恆穩的懷抱裡,剛歷經歡愛的身子雖然疲累,但她的神智卻很清醒。
她不後悔,即使這會讓她墮入萬劫不復的地獄她也不後悔,她只怕他會退縮,會把他對她的愛又收回去。
感覺環擁住她的臂膀一動,她心一慌,急切地攀上他的手臂,怕那抹溫暖會就此離開。
「我只是要去點燈。」樊仲遇安撫她。
「這樣就好。」她搖頭,依然不想讓他起身。
亮了燈,會提醒她還有現實在等著她,她清楚逃避是沒有用的,但他的懷抱太溫暖,他不想那麼早放開。
察覺到她的不安,繁重沒再動作,只是靜靜地擁著她。
「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把事情做最好的安排。」須臾,他開口。
如同她對他的愛讓她恨不了他,他對兄長的愧欠,也讓他無法去譴責兄長的所作所為,如今箭在弦上,他沒辦法拋下兄長不管,只是……得先委屈她了。
孟海心感動閉眼,心裡的惶然在聽到他的承諾之後,已全然褪去。
「……大哥那時是被人害的嗎?」她猶豫了會兒,終究還是將藏在心裡的疑問問出口。
聽人說,大哥是突然得了怪病,病好後就變成現在這樣。對於這樣的說法她本來並不疑有他,但他前幾天生病時的反應讓她將事情串聯在一起,這才發現家族鬥爭裡的醜惡秘密。
聽到她改成和他一樣的稱呼,樊仲遇想笑,又覺心疼。經過這些事,她是決計沒辦法再將兄長喚作相公了,但她願意不計前嫌將樊伯臨視為自己兄長的心意,讓他很感動。
「是的,我做的這一切也全是為了復仇,將原本屬於大哥的奪回來給他。」他直承不諱,這一部分他不想再瞞她了。
她不懷疑他所說的話,但她心裡還是有疑問。大哥都癡傻了,家產奪回來給他有用嗎?家族裡對他低落的評價,是他隱藏得太好,還是成功的目標仍遙不可及?
她感覺到他還有事情沒說,但她知道如果能說他不會瞞著,她若追問反而是造成他的為難,也怕他真回答了她,不擅說謊的她會被人逼到露出了破綻,害他功虧一簣。
「不能就這麼放了嗎?」她只允許自己問出這個問題,她真的不在乎財富,他們可以帶著大哥離開樊家,把這一些醜惡全都拋開,遠走他鄉重新生活。
樊仲遇低低地歎了口氣。「不能。」
如果當初被下毒的人是他,在遇到如此善良的她之後,他會選擇忘記那些仇恨,但實際上受害的是兄長,而這一切是他造成的,兄長執意奪回家產,他只能奉陪。
「我可以等。」孟海心埋首他的懷裡,頓了會兒,又怯怯開口:「別再逼我和大哥同榻了好嗎?」她什麼都可以忍耐,就只有這件事,她完全沒辦法再忍受。
「好。」心被疼惜狠狠絞擰,樊仲遇將她擁緊,他有種直覺兄長不是真的對她產生慾望,而是想藉由傷害她,做為他因動情而想要更改計劃結尾的懲罰。「再給我一些時間,很快,我保證。」
看似穩固的樊家其實已被他掏空大半,他們在等一個最好的時機,揭穿真相的同時,也讓他們兵敗如山倒,再沒有餘力挽回,這情形兄長也懂,兄長都忍了這麼多年,應該不可能為了一時的意氣用事而破壞了已近在眼前的成功。
他會再利用這段時間用誠意去感動兄長,讓兄長能夠原諒他,進而接受她的存在。他由衷希望事情別走到無法轉圓地步,他不想放棄她,更也不想因此而和兄長反目成仇。
「我們……在這裡安全嗎?」她好想能一直待在這裡,卻又怕會被人發現。
「別擔心,再待久一些無妨。」
這裡是他向樊家買進的產業,他沒親自出面,而是透過第三者和樊家交易,在他的節節狠砍下,他只用了不到一半的價格就買下它,目前剛整修完畢,不會有人來。而這一轉手,立刻讓他賺進數倍價差,那個新官上任的買家還對這樣的價格感激不已,直說欠他一個人情。
自私貪婪腐化了樊家原本穩固的根基,人人都只求自保,反而使得處處都是讓人有機可乘的漏洞,不用風雨摧殘,只需看清缺口略加使力,早已橫生的裂縫會就將整個帝國輕易崩毀。
而他和兄長,就是那個使勁的人。
斂下眼中的冷狠,樊仲遇在她額際印下一吻。「很快,我保證。」他只想給她滿滿的溫柔。
自那一晚,樊仲遇「請求」兄長夜晚和他同房,一方面是避免兄長再傷害她,一方面也是想要增加兩人深談的機會。
對於換房的事,樊伯臨沒有反對,但只要他一提到孟海心,樊伯臨不是板起臉就是顧左右而言他,將話題帶開,事情毫無進展。
怕強逼反而壞事,也為了兄長沉澱心情,樊仲遇沒再刻意提她,而是將所有心力投注在計劃的進行上,越快達成目標,把這一切結束,才是對她最好的方式。
只是,有時候難耐相思,他會趁著兄長熟睡後到她房裡看她,因為有所顧忌,他們不敢做太逾禮的事,最多只是一個吻,或是相互倚偎,但這樣的接觸對他們而言已然足夠,這讓他們擁有力量和期待,繼續往美好的目標前進。
而日間,孟海心也盡量避開和樊伯臨獨處。
「伯臨少爺,來。」
孟海心踏進房裡,看到婢女正在照料樊伯臨吃飯,她走到婢女隔鄰的座位坐下,不著痕跡地和樊伯臨保持距離。
幸好總管又開始指派婢女過來幫忙,她可以將照顧他的工作交給她們,就算是用膳時不得不碰面,有第三人在的狀況也讓她不再那麼害怕。
可能是他有特地交代過吧,婢女們對大哥多了耐心,沒再隨便斥喝他,這樣她也不會因為看不過去而再度把事情攬在身上。
想起他,心頭的甜意讓孟海心忍不住笑,趕緊以碗就口怕被發現。
她沒問他們那晚去的地方時哪裡,她隱約猜得到那和他的復仇有關,或許是他購下的產業,或許是他的秘密據點,她都不想知道,她瞭解得越少,越不會成為他的絆腳石。
只是,她好想再和他回去那個地方,因為那時是她最安心的時候,被他擁在懷裡,平穩的呼吸在她耳畔低回,她完全不用害怕會有人闖進,只須放心沉溺在他的溫柔就好。
「今晚加菜。」婢女補了句。這個婢女之前收過她一個玉環,只要是輪到她過來,雖然沒到畢恭畢敬,但比起其他人,她已算改進最多的。
「嗯。」看到那碟黃魚蒸豆腐,孟海心只挖走豆腐,把魚都留給了樊伯臨。她知道樊仲遇很關心兄長,為了讓他無後顧之憂,就算對這個曾對她施暴的人仍存有恐懼,她還是竭盡所能地對他好。
孟海心正要將豆腐送進口中,原該引人開胃的鮮味卻讓她覺得腥到作嘔,她趕緊放下碗,努力忍住喉頭那股直往上冒的酸氣。
「怎麼?菜壞了嗎?」婢女端來那碟黃魚嗅聞,疑惑皺眉。「沒有啊。」
「是我的問題,我最近肚子不是很舒服。」孟海心歉笑解釋。
不想浪費食物的她試著要再入口,但碗才一舉起,那股味道又讓她陣陣反胃,發現自己已完全沒了食慾,她懊惱地放下碗。怎麼會這樣?這狀況已經好幾天了,而且早上醒來時都特別嚴重……
「要不是全府的人都知道伯臨少爺不成,我還以為你有孕了呢。」婢女隨口的一句笑語震住了她。
有孕?孟海心迅速默算了下日期,臉色更是慘白。她的癸水通常都是月初來的,但現在已經十三了……
這個婢女較沒心眼,沒發現她的異狀,但一旁的樊伯臨卻是將她的神色全看在眼裡,臉上有絲恨意一閃而過。
他這些日子不動聲色,並不是因為默允了仲遇和她的事,而是他看出了仲遇的認真,也看出仲遇對他那晚的舉止很不滿,要是真的鬧翻了,仲遇就算最後選擇站在他這裡,心也不會在了。
所以他忍,就連仲遇在半夜溜去和她相會他也默不作聲,他在等,等可以藉由他人除掉她的時機,這樣仲遇既不會恨他,人和心也都會回到他身邊。
老天助他,這一刻並沒讓他等太久。
眼中掠過一抹邪惡的光芒,樊伯臨吞下婢女喂來的飯菜,連同唇邊的笑意一併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