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風是冷颼颼、令人毛骨悚然的。
圓圓在公主房裡燒著炕,嘴裡邊唸唸有詞,「真是的,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冷啊?早上明明還出著太陽,可午後就下了場大雪,現在又冷得讓人直打哆嗦,難怪人家說氣候的善變就像人的脾氣,說是風又是雨,還真是難熬呢。」
而坐在圓几上的宓兒將圓圓這些話聽在耳裡卻不作反應,她心裡想著的全是住在西籬苑裡的那個男人。
天候倏冷。想想他們西籬苑內連一個僕役也沒有,自然也不會有人多拿條被褥給他,不知他夜裡會不會冷得難以入眠?
圓圓見自己叨念了半天卻不見公主響應,仍是趴在案頭髮著呆。有時輕歎了兩聲、有時又抬起頭往外頭望了望,這樣的公主還真是少見呀!
圓圓擱下手裡的事,回頭對宓兒輕喊了聲.「公主,您怎麼了?」
宓兒被震醒,轉首睨了她一眼,「什麼事啊?我發個呆也不行嗎?天氣那麼冷做什麼都沒勁兒。窩在這兒發呆不是挺好的嗎?」
「可是公主您以前從不會這樣的,再怎麼悶您還是會找些事做,像這麼沉默的您還是頭一次呢。」圓圓為她泡了壺熱茶,端上了案頭。
「那我現在該做什麼呢?」
宓兒眉頭緊蹙,看著案上還冒著煙的瓷茶杯。心頭卻覺得好冷沁,冷得都快緊束了起來。
「原來公主又覺得無聊了。」
圓圓瞇起了雙眼,給她出著主意,「不如這樣吧!公主不是喜歡上西籬苑嗎?您閒來無事就去那兒走動走動,不但可以打發時間,還可以找機會見見他,這不是挺好的?」
「話是這麼說,但我去找他做什麼?不是看他一張冷淡的臉,就是聽他奚落我,他膽子大我卻拿他沒辦法。」一提起仇政,宓兒便噘起嘴,滿腹委屈。
想想她長了十六歲,還不曾被人給罵得這麼淒慘,想要報復,卻苦於想不出個好主意,所以她才不要去見他,再讓他取笑呢。
「我說公主,您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懦弱了?」
圓圓坐在她對面,觀察著她臉上那種無神的落寞,「公主。難道您認輸了?以往的您可是愈戰愈勇、從不認輸,對任何事都會堅持到底呀。」
「瞧你說的,簡直像口號,他要那麼好對付就好了,你別異想天開了。」宓兒搖搖頭笑了笑。
「聽公主這麼說,圓圓真想去會會那個男人。」她頗自信地想,憑她的伶牙俐齒會說不過他嗎?
「好啊,你想去見他就去吧,我保證你那點兒口才一到他面前會落得一點兒用處也沒有。」宓兒嗤鼻道。
「什麼?他真那麼厲害!」
「嗯,那個臭男人不愛笑也就算了,居然還不愛搭理人。」輕輕一聲歎息,宓兒苦惱地說。
「他連公主也不看在眼裡?」
圓圓這句話還真是擊中了宓兒的痛處,她一雙漂亮的眼驀然瞇起,激發出幾許憤怒光影,「這個臭男人我非得救訓教訓他不可,等我想到了好方法。絕不會讓他好過!」
「想不出法子?」圓圓簡直不敢相信鬼靈精的公主會想不出法子對付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物克一物?
「反正跟他說話就好像是拿著棒槌敲棉花,我在那兒敲得高興,他連一點聲響也沒有。」說著說著。宓兒的嘴是愈翹愈高。
「嗄?」圓圓還從沒見識過這樣的怪人。
「你別光訝異,要不你去呀。」她睨著圓圓,壓根就看出來這丫頭分明就是在取笑她。
「好,我圓圓就替您去爭口氣,公主您等著吧。」
她彎起唇,一副自信的神情漸漸流露在她和主子一般倨傲的神情裡。
「呵,瞧你說的,你是辦不到的啦。」宓兒揮揮手,又趴在案上歎息,玩弄著擱在上頭的茶杯。
「公主,您不信的話那我就試試囉。」圓圓不服氣地站起,抓住宓兒的手,「來,我們現在就去見證一下。」
「喂——你這丫頭要帶我去哪兒見證呀?」宓兒就被她這麼拉著,給強硬地拖了出去。
直到了西籬苑,她這才放下宓兒的手,「公主,他就是住這裡是吧?」
宓兒不耐地瞟了她一眼,語中帶著調侃,「放棄吧圓圓,我是不希望你死得太難看。」
「公主,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圓圓為表示自己不是說說而已,於是趕緊跨上前敲敲苑門,可卻不見仇政有任何響應聲。
她正想推門進入,卻聽見不遠處傳來霍霍揮劍的聲音,於是又和宓兒兩人往發聲處緩緩走去。
走出籬牆,卻見仇政手裡正揮舞著劍,一會兒凌空飛高,一會兒飄影降落,每一個走招攻勢都如此自在,仿若手中劍巳非劍.已成他身上的某部分了。
當他揮劍掃地,激起火花,將地上厚重的積雪都給融了,這樣的景觀還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宓兒看得入迷,早忘了她和圓圓來這兒是為了什麼!
「誰?」突地一把利劍毫無預警地刺進宓兒身邊的樹幹上,就離她的臉頰不及盈寸。
圓圓嚇得雙腿發軟——這下糟了,可是她揪著公主來這裡的,如果公主有個什麼閃失那她拿什麼來賠呀?
不久,仇政巳閃身至她們眼前,當他瞧見宓兒。眼眸倏黯,一絲鄙夷淺淺爬上了他的表情。
「小心點,如果發生什麼事,那可就麻煩了。」他只撂下這幾句話,回身就要走。
圓圓心想,如果她就讓他這麼走了,豈不顏面虧大,以後在公主面前更是站不住腳。
「等等!」圓圓對他大喊。
他頓下步子,卻未開口。
「你知不知道她是公主,公主來看你,你就非得用這種語氣和態度嗎?」圓圓追上他,橫擋在他面前。
「那麼請問,我該用什麼口氣?」他斂下眼,只以鼻尖對著她。
「用——用——」圓圓被他這一反問,卻變得啞口無言。想了想,她便衝口而出,「至少你得客氣點,有禮貌點。」
「難道我剛剛所說的話是屬無禮、霸道了?」他那深棕色的眼瞳清澈不帶雜質地凝睇著圓圓。
「呃!」她瞳目結舌地徐步往後退,一直退到宓兒身邊,「公主,對不起了。他真是個異類怪胎。」
「我早說嘛,你又不信邪。」宓兒撇嘴輕笑。
「我是想幫您耶,您居然還笑我?」圓圓真後悔拉著公主來這兒出糗,「呃——我看這樣好了,你既然為了他食不下嚥、夜不安枕,就由你自己處理吧,我先回宓苑了,唔——好冷哦。」
圓圓搓了搓已凍僵的手,居然就這麼從宓兒身旁溜走,將她捅的婁子丟給宓兒收拾。
「喂,圓圓……」
宓兒用力一跺腳,卻一腳踩進了樹幹旁的雪堆中,整個人不平衡地往地面栽下,「嗚——好痛!」
仇政蹙起眉頭,見她嬌小的身子幾乎被雪堆給淹沒,只好對她伸出手,「抓住我,我拉你起來。」
宓兒瞪著他的手,小臉一甩,噘嘴道:「想碰本公主,你不配。」
仇政的手僵在半空中,臉上表情也隨之一緊,但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站直身子,拿著劍就要離開。
眼看他當真不理她就要走了!宓兒立刻緊張地揚聲喊道:「喂——你別走啊,算我——算我說錯話,你拉我一把呀。」
他再一次定住步履,僅側過臉說:「改掉你驕縱的壞脾氣嗎?」
「啥?」她愣祝
「改了我就拉你一把。」靜默地回過身,眸底卻不帶半點兒暖意。
宓兒突然有種錯覺——他除了沉靜寡言外,身上的特質也近似黑暗冰冷,有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漠然。
「我——我哪驕縱了?」要她承認這種公認的事還真是丟臉。
「那——算了。」
仇政正要轉身,她又委屈叫道:「好好好,我改——我改就是了。」
聞言,仇政便又走向她,再度伸出手,「抓緊我。」
宓兒點點頭,可瞳仁深處卻泛過一絲調皮的神采。
於是她握住他的手,連忙咬緊下唇用力一拉……
啊!可她使勁兒了半天,竟不見他動一下,而她卻已用盡了吃奶的力氣了。討厭!難道這男人是千斤鼎,她根本拉不動。
就見這小女人使盡了力氣想拉他倒下,已弄得臉紅脖子粗,仇政忍不住開口道:「別鬧了。」
猛地,他稍一使勁兒,宓兒那只陷在雪堆裡的腳就像蘿蔔般被他輕易拔起,連人也被他抓了起來。
頓時——她面紅耳赤,就連身子也不冷了!
好丟臉!好丟臉!
本想害他摔跤,卻弄得自己連臉要擺哪兒都不知道。這男人為什麼要站得那麼牢,簡直不是人——
明天她定要去向大哥告狀,說這個仇政過於詭異,絕不是他可以合作信任的對象。
臉兒擺不下,她直想先溜為快。
「你忘了說一句話。」她正想掉頭走人時,他竟又冒出這麼句話。
「什麼話?」宓兒疑惑地望著他。
「該道聲謝吧。」
他眼睛瞬瞇,渾身散發著冷而嚴峻的氣質,「這是做人最基本的禮儀,傅烈轍沒教你,我可以教育你一下。」
「你說什麼?你要我——」她深深喘著氣,冷艷外表帶著受辱的淚影。
該死,他——他居然弄哭了她!
「看樣子,你是不會說了。唉.那就算了,但我奉勸你,太過高傲的人只會吃虧罷了。」仇政濃黑的劍眉微微一蹙,薄薄的男性唇瓣微微一抿,並在宓兒錯愕的一剎那飛身離開。
宓兒跨前一步想喊住他,可嘴兒張開卻喊不出聲音。
怎麼會這樣?她的人生怎麼會被他弄得一團亂?
然而這個驕縱的小女人卻不明白自己那顆眷戀少女心,已經不知不覺地中了傾慕他的咒語,不能自拔!
「轍……轍……」
宓兒隨即衝到大殿上,對著正在批改奏折的傅烈轍嬌聲喊道。
他瞇起雙目,放下奏折看向她,「發生什麼事了?」
「那個——那個——」宓兒生澀地吞嚥了口唾液才道:「我要你將那個叫仇政的趕出宮去。」
傅烈轍這才扯出笑容,淡淡地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仇政他向來沉默,我想除非你去招惹人家,他是絕不會招惹你的。」
「什麼?哥,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人家?」她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撥了撥頭髮,「你好久沒這麼念我了。」
「就是因為太久沒念你,所以你愈來愈過分了。」傅烈轍優雅站起,走到她身邊,「你的脾氣真是得改一改才成。」
「你被他影響了是不是?」宓兒瞳大眸。
看著傅烈轍那張噙笑的臉孔,她驀然伸出手,幫他的衣襟整了整,故意磨蹭著他的頸子,「轍,那人真的可惡,你要信你親妹妹的話,可別被他那道貌岸然的模樣給騙了。」
「哦,你說他會騙我什麼?」凝了抹笑意,傅烈轍等待著他這個寶貝妹妹接續的理由。
「他——他那種人就會冷著張臉,所有的事也只會悶在自己心裡,所以你根本無法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什麼,有沒有什麼詭計?」宓兒支吾其詞地掰著理由。
「仇政他會有什麼詭計?」傅烈轍揉了揉眉心。「別鬧了宓兒,我現在很忙,沒空理會你的無理取鬧。」
「你說我是無理取鬧?」她突地站起,對著他剛毅的臉色,「你知不知道他欺負我,他連我都敢欺負還會尊重你嗎?」
「宓兒,在震雷國沒人敢忤逆我,可就只有你敢。那我可以說你對我有任何詭計嗎?」他擰了擰她的下巴,「好了,去玩吧。」
說著,傅烈轍又回到主位上坐定,無意理會她。
「哼,你——你真讓人生氣,以後你最好不要有什麼事求我,否則我是不會理你的。」她漂亮的媚眼一揚,自覺沒意思地轉身就走。
當她一走,赫天棋這才從殿中內室走了出來。
「她真的很可愛。」他對著一臉無奈的傅烈轍笑了笑。
「可愛!呵,應該說是難纏才是。」往後一靠,他愜意地挑眉輕笑,「這個難纏的丫頭我就送你好了。」
「送我!」赫天棋趕緊搖搖頭,「不了.我承受不起,再說——」他的目光朝門外宓兒的背影飄去。
「再說什麼?」
「難道你看不出來宓兒公主喜歡的人是仇政。」赫天棋彎彎的笑眼閃過幾許和煦光芒。
「是嗎?」傅烈轍倒是意外,「可她一天到晚都說著他的壞話,還要我得注意仇政。」
「這就對了,她若不在意他,會成天將仇政掛在嘴上嗎?」赫天棋看著傅烈轍臉上詫異的線條。
「嗯,是有這可能,那丫頭從沒對哪個男人那麼有興趣過。」
傅烈轍擊腿大歎,「老天,宓兒今年也十六歲了,我只是一徑為了國事憂煩,卻忽略了她的待嫁女兒心。」
「所以你這個做大哥的是該懺悔才是,不過現在才注意也不遲埃」
「咦,真難得,想不到你也會對女孩子一些不為人知的心事這麼瞭解。」傅烈轍英挺的眉毛挑起,話中有話地說。
「你別亂猜測,因為我也有個與她同齡的妹妹。」他搖搖頭,哪會不知道傅烈轍那一臉暖昧是為何而來?
在朋友面前,他一直表明今生不娶的念頭,也不會流連女色中,或許等國勢穩定後,他會找個景色優美的山嶺間長伴古佛青燈,偏偏他們都不相信!
因為他不僅樣貌俊逸,體格也不錯,喜歡她的女人也不在少數。可對女人——他恍若看透了般,已激不起心底那股能讓他悸動的因子。
「但我一直想不透,仇政他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了宓兒?」
傅烈轍皺起眉宇,說起他們兩個人可謂是一個是火,一個是冰,任何人都不會認為他們會彼此吸引。
「哈——」你別忘了仇政的男人味就在於他的冷默。」
「哦,這麼說我也該學學他的冷,如此才能誘惑更多少女心了?」傅烈轍淡淡一笑。
「算了,你後宮那些女人應付得了就不錯囉。」赫天棋咧嘴肆笑,「對了,不是要開會,祁麟呢?」
「他——時間到了自然會現身,倒是仇政他一向是最早到的一位,怎麼今天卻一反常態?」看了下天色,傅烈轍不禁皺起眉。
「別忘了,有個小丫頭纏上他,他今後有得忙了。」
「哦!哈——這倒也對。」
大殿上頓時傳來傅烈轍與赫天棋兩人狂野的笑聲,卻無法想像這時的仇政是當真被宓兒給纏得眉頭緊皺、傷神得緊呢。
仇政冷著目光望著他剛剛才送走的瘟神……傅宓兒。
「你又有什麼事嗎?」他火炬般的眼眉緊蹙,直想從她那張帶笑的眼神中找出她的企圖。
傅宓兒笑得好甜,既然大哥不願意幫她,那也沒關係,她決定自己來,定要這男人匍匐在她腳前,向她道歉不可。
「我——呃——我是來向你道歉的。」她對他彎起優美的唇線,冷靜沉著、大方甜美地說道。
「道歉!我們之間並沒過節,這倒是不用了。」他掉頭要離開,英俊依舊的臉龐帶了絲狂野的味道。
「仇大哥……」宓兒喊住他。又追了過來,「我知道我過去對你很不禮貌。所以想向你賠罪。」
她不停地吸氣又吸氣,想她傅宓兒可從不曾對人低聲下氣過,如果這男人再這麼妄自尊大,她一定不會給她好看的。
「你知道就好。希望這不是你短時間的熱度。」
繞過她走了數步,他又突然止住,回頭又道:「還有,以後別再叫我仇大哥,你貴為公主,我擔當不起。」
宓兒氣得不住顫抖,但為怕計劃失敗。她只好勉強帶笑又道:「我還有話想對你說。」
「公主,我現在很忙,再說你我之間並無話題,你去找別人吧。」依舊是那不慍不火的態度,還真是讓她無所適從。
好不容易想到個那麼好的方法,卻對付不了他,那她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唉,殊不知這位小公主已經將對付仇政視為畢生最大目標,一日不讓他對她低頭,說什麼她也不會甘心的。
「我是真的想好好地跟你說幾句話,你又何必這麼不耐煩呢?」宓兒咬著唇,哽起嗓音,委屈十足地說。
頭一次聽見她以這種類似哭調的聲音對他說話,仇政的腳步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轉過身定定地望著她。
宓兒發現他深邃的眼半瞇著,有著危險且致命的魅力;緊閉的薄唇帶著一絲不耐,不過宓兒告訴自己,無論他對她如何反感,他也要讓他真正注意她。
一陣鷙冷的沉默過後,終於有人開口了。「大王還等著我去開會,我沒時間在這裡跟你玩遊戲,我想公主你要是閒得發慌,可以去找祁麟,他為人隨和。孩子心重,會跟你一起鬧的。」
他黑白分明的睿智眼瞳輕輕一掩,無意再與她糾纏,倏然回身大步朝著大殿的方向走去。
無論宓兒再怎麼拔聲呼喊,他也不再停下腳步,只見他生硬的背影在她面前緩緩消失,直讓宓兒火氣難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