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兒……」
渾身披散著紅色的毛發,眼睛晶紅得發亮,有一只野獸一直朝她走來。
「不……」她嚇得喉嚨發緊。
「不要過來……」這只野獸的爪子利得像刀,身軀強壯如山,長著一口陰森的利牙,眼神卻意外的溫柔。
「你不是說不怕我嗎?!為什麼離我這麼遠?」野獸拖著沈重的腳步試圖靠近她,每走一步,它臉上的五官就顯得更猙獰一些。
「走開……」她是說過不怕他,但那是對慕容璽,而不是眼前這頭野獸。
「繪兒……」野獸用眼神告訴她,他就是慕容璽。可是她不願相信,拒絕接受這個事實。
她的慕容璽,是一個俊美的男人,不是像這樣的怪物,不是——
「走開!」激烈地揮開一直朝她走來的怪物,秋繪突兀地睜大了眼,害怕那頭怪物會撕裂她。
然而當她定神一看,映入眼簾的不是血淋淋的祭殿,而是優雅的廂房,她揮動的手也還停留在半空中。
這是怎麼回事,她安全了嗎?
「你又作噩夢了。」
正當她錯愕地看著自已張狂的十指,納悶不已時,廂房那頭忽地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她轉頭,說話的男人正帶著淺淺的笑意,坐在不遠處的椅上看著她,表情十分悠閒。
「你是那個算命先生。」看清楚男子的面孔之後,秋給迅速起身。男子笑了笑,也站起來朝她走近,踱至床邊停下。
「先別急著下床。」男子阻止秋繪急促的動作。「你的身子還很弱,宜多休息。」恐怕是在祭殿發生的事太刺激了,她才會隆咚一聲倒下。
「是你救了我?」秋繪乖乖地躺回男子為她墊高的枕頭,感激地看著他。
男子卻搖頭。
「與其說是我救了你,不如說是慕容璽把你交給我。」他想起慕容璽當時的表情,不禁為他感到悲哀。
「他……把我交給你?」秋給愕然。
「很驚訝嗎?」男子自袍中取出一張白紙交給秋繪。「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人比我更具備這個資格。」
這倒是。
秋繪愣楞地看著手中攤開的白紙黑字,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他竟是爹親為她允婚的對象,也就是慕容璽口中的白衣男子。
「你可以責備我,因為我若是早一步娶走你,這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
這正是她心裡此刻所想的,也是她准備說出口的話,他又再一次說中她的心事。
「可惜的是,我無法違背上天的旨意,擅自改變你的命運。」如果可以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去做。
「我的命運?」秋繪茫茫然地看著男子,彷佛從他身上看見慕容璽的影子,他們都愛打啞謎。
「是的,秋繪姑娘,這是你的宿命。」男子歎氣。「你的命運是和慕容璽連在一起的,任何人都剝奪不了你們之間的聯系。」說是上天的捉弄也好,他們倆天生注定就要在一塊兒。
「我知道我是他的祭品。」秋繪苦澀地呢喃。
這大概就是他所說的宿命吧!只是她這個祭品自己也有錯,若不是她一心想創造出「天下第一夾擷」,他也無法變身。
「你錯了,秋繪姑娘。」沒想到男子卻斷然否決她的說法。「你絕非他的祭品,如果你真是他的祭品,此刻就不會完好如初地待在這兒同我說話。」應該是四分五裂。
男子的說詞讓她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只得沈默。
「回想一下你剛剛作過的夢,夢中的他是什麼樣的表情?」
哀傷的表情,和她一樣不敢置信的表情。她不敢相信的是他遽變的容顏,他難以接受的則是她驚惶的眼神,那使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般低嗚。
「他傷害你了嗎?」男子問。
不,他沒有傷害她,他傷害的是那些揮刀砍她的人,他將他們撕碎,而那些一都是他的手下、他的族人。
「相反地,你傷了他。」男子了然於心。
沒錯,她是傷了他。用她的眼神,用她厭惡的表情,用她倉皇的語氣,激動地朝著他大吼:「不要靠近我!」
當時他的眼神是那麼哀傷,仿佛在無聲的乞求她不要厭惡他。
她抬起頭看著男子,眸中淨是自責。嬌俏的容顏,完全失去血色,有的只是悔恨的淚水。
男子見狀遞給她一條手帕,同時也傳達給她更多訊息。
「過去你經常作夢,對吧!」男子突來的輕問使她停止拭淚的動作。
「是的,你怎麼知道?」秋繪驚訝地張著小嘴,反問男子。
男子笑而不答,只是提出另一個問題。「這些夢你都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這次她答得很快。「就如公子所言,我經常作夢,可是每次只要一夢醒,便會忘記夢裡的事。」而且是忘得一乾二淨。
「那是因為你被封印了的緣故。」男子說。
「這我明白。」慕容璽也曾提過。「但是我的封印已被打開。」所以她才能再度開口說話。
「不對,你的封印還沒完全開啟。」男子搖頭。「你現實中的封印的確已經打開,但你夢中的封印卻相反地十分緊密,所以你才會連他的聲音都想不起來。」這聲音陪伴了她好久,可惜隨著封印的開啟,她逐漸淡忘,只記得後來的對立。
「我不懂你的意思。」什麼現實、什麼夢境,為何她的生命中總是擺脫不了這些?
「不急,很快你就能明白。」男子忽地伸出手,在她的額眉、鼻梁之間畫下一道符,口裡吟唱起古老的咒語,秋繪甚至來不及反應。
「本來我不該插手這件事,因為這違反天意。」
男子歎息的同時,她的眉心倏地沁出一道煙。
「但是既然我已經管了,只好管到底。」
隨著男子咒語的停止,她腦海中的門閂突然卡嚓一聲松弛,鎖緊的大門砰然開啟。
「想起他吧,秋繪姑娘。」
男子將她推入她怎麼也想不起來的歲月。
「想起他是如何的寵愛你,陪你走過歲歲年年。」
而後男子的聲線乍然消失,秋繪完全進入夢境,和夢中的小女孩融為一體,回到她七歲時的模樣——
她眨巴著眼睛,看著自已突然變小的手,正迷惘的當頭,迎面走來一個少年的身影,少年笑吟吟地蹲下身對她說話。
「小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秋繪的眼睛睜得更大,這個少年是十五歲時的慕容璽!
「怎麼又是你?!」她聽見自己尖銳的童音凶巴巴地質問少年。「我說過,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趕快走開。」
隨著七歲細碎的腳步快速地挪移,她這才明白,原來她是寄宿在幼年時自己的體內,觀看所有事情的始末。
「真是一個難纏的小女孩。」十五歲的慕容璽一點也不在意她不禮貌的態度,反而笑嘻嘻地牽起她的手。
「像你這麼別扭的個性,一定交不到朋友。」
他的說詞很快地惹來秋繪憤怒的表情和脹紅的臉頰,她氣得想揮開他的手,卻扯不掉。
「我有沒有朋友不干你的事!」她才不需要。「我有繪畫。」之後她又很驕傲地補充一句,小小的下巴昂得高高的。
「只有繪畫是不夠的,繪兒。」十五歲的慕容璽輕笑。「你需要朋友,需要我當你的朋友。」
「誰要你當我朋友?」這個男孩的臉皮真厚。「我喜歡一個人。」
她有些心虛地回答,其實是因為她太老成,鄰居的小朋友都不愛跟她玩,甚至連她的姊妹也不想理她。
「可是我不喜歡。」顯然她的拒絕無效。「再說,夢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不當朋友,就太寂寞了。」
「這裡是夢?」經他這麼一提,秋繪才發現不對勁,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他們兩個人。
「是呀。」慕容璽笑得十分開心。
「誰的夢?」他的笑容讓人發毛。
「你的。」他沒有絲毫愧疚。
果然。
「你怎麼可以不經過人家的同意,就闖進別人的夢?」秋繪氣極,這人到底是神還是鬼,居然連別人的夢境都不放過。
「如果我問你,你會同意嗎?」十五歲的慕容璽老神在在地反問秋繪,問得她啞口無言。
「所以嘍。」他聳肩,跟著站起。「我要走了。」
「這麼快?」她瞪大眼睛,這個人的改變還真快哪,剛剛才說要跟她做朋友的。
「你不希望我離開?」他又蹲下來,促狹的眼光證實他的確猜中她的心事——
她、沒、有、朋、友。
「才不是!」被猜中心事的秋繪,連忙揮掉他又一次伸出來的手,生氣地瞪著他。
「你走得越遠越好,最好不要再來。」隨意侵入別人夢境的人最討厭。
未料,隔天夜裡,他又來了。而且這一次,他還帶來了她喜歡的東西。
「看看我帶來了什麼給你。」甫一進入她的夢,慕容璽就將他帶來的禮物放在秋繪的面前,哄她打開。
秋繪蹙起一對柳眉,轉過身不理他,她真希望自己不要再作夢了,可他偏偏又准時來報到。
「打開它。」慕容璽拎起包袱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終於引起她的好奇心。
「這是什麼?」她奪過包袱打開一看,飛鳳似的眼眸瞬間迸出興奮的光彩。
「是夾版,是制作夾擷的夾版。」她高興得快跳起來,拿起厚厚的夾版愛不釋手。
他居然送她雕工精細的雕版,而且還是失傳已久的大師作品。
「你怎麼曉得我想要這個?」她將夾版緊緊抱在胸口,對他的好感無形中增加了一些。
「用猜的。」他偏頭微笑。「我記得你曾說過,你負責設計夾擷。」
她是對他說過這話,就在普寧寺。
「你也說過你身體裡面藏著一只野獸,你帶來了嗎?」她也沒忘記碰到他胸膛時的觸感,那只野獸吼得好嚇人。
「沒有。」她天真的問題惹得他發笑。「和你在夢裡獨處時,我不帶那只野獸。」
「我知道了。」她有些失望,又有些放心,多少期待能看見那只野獸。
「我要走了。」掐了掐秋繪的粉頰,慕容璽又要離去。
這回,秋繪主動拉住他的衣角。
「你還會再來嗎?」她邊問慕容璽邊說服自己是因為太無聊,而非喜歡他的陪伴。
「我會再來。」慕容璽笑嘻嘻地瞅著拉住他的小手,柔聲地答應。
隔天夜裡,他果然又准時出現,這次換帶了一粒鞠球。
「你帶鞠球來做什麼?」秋繪伸長了脖子,好奇地看著七彩繽紛的小球。
「當然是帶來玩的。」慕容璽拿起鞠球放在腳下踢玩,精湛的球技好不吸引人。
「我不會玩鞠球。」她有些羨慕他靈活的身手,她玩過最激烈的游戲不過是落紙鳶。
「不要緊,我教你。」他將球踢到她腳下,秋繪卻猶豫起來。
「女孩子家玩這個好像有點不太妥當。」她瞪著七彩的路球吞口水,心底渴望,表面卻得維持一副莊重的樣子。
她天真的矛盾,落在慕容璽的眼裡顯得格外可愛。
「誰說女孩子就不能玩鞠球?誰規定女人就得受故有的禮教拘束?!」他用腳勾起踢球塞進她的手中。「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必顧慮那些繁文縟節,只要表現出你最自然、最快樂的那一面就行了。」
秋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老實說,她並不完全了解他話中的涵義,可他認真的表情吸引了她,使她不知不覺地放松下來。
於是他們一塊兒踢了一場好球,並約定下次一定要再見面。
時光就在彼此的笑語間流轉,數不清度過了幾個寒暑,他們長大了。歲月使他們褪去了稚幼的外表,卻更增進了彼此間的感情。
漸漸地,她能毫無保留地向他訴說她的煩惱、她的渴望,以及她的喜好。
「我討厭老是穿著白衣。」她皺起鼻子低看自己一身素白,心底沒來由地湧上一股厭惡。
「既然討厭,為何還要穿它?」他伸手掐她細嫩的粉頰,寵愛地問。
「因為大家都穿。」這是大唐最受人喜愛的顏色。「而且每個人都說我適合穿白色,看起來很高雅。」
她聳肩,對自個兒出色的長相又愛又恨。她長得像觀音,所以大夥兒就把她打扮得像觀音,一點也不問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但他懂,她原本就是很有主見的人,只是被外表形象淹沒罷了。
「你不喜歡白色,那麼你喜歡什麼顏色?」他樂見她對他吐露心事,那給他一種獨占的滿足感。
「金色。」秋繪毫不猶豫地回答。「我喜歡閃亮亮的金色,很奇怪嗎?」
「一點也不。」慕容璽低笑。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人比觀音更有資格鍍上亮眼的金箔。
「我一直在想,如果天空都變成金色會是什麼樣子?」不是那種夾雜橘黃的落日色調,而是純粹的金,閃亮的金。
「想看嗎?」慕容璽大手一揮,天空立即渲染一片金燦,四周還飄揚著同樣絢麗的金色彩帶。
突來的金色亮光刺得秋繪幾乎睜不開眼,旁了半晌才興奮地大叫。
「天啊,你是怎麼辦到的?」她走進燦爛的光線之中,攫取逼人的金色光點,好奇的雙眼恍若剛降世的菩薩,溢灑著不可置信的美麗。
「我是夢裡的王,繪兒。」他走近和她一起浸淫在金色的光線下。「只要是你想要的事,我都能在夢裡替你辦到。」
慕容璽低下頭,輕觸她的唇,溫熱的呼吸默默開啟了他們之間的另一層關系,把他們從原先的朋友情誼提升到男女之情。
他們很快地陷入熱戀,熟悉對方的身體,經常在彼此一個不經意的觸碰間,摩擦出激情的火花,久久無法平歇。
在夢裡,她熱情奔放。現實中,她冷淡自制。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只有慕容璽懂,也只有他能夠包容。
「你有夢想嗎?」她最愛靠在他身上,撫著他的裸胸,問他這個問題。
「你有嗎?」他也總是圈住她纖細的柳腰,輕嚼她的粉頰反問她。
每當這個時候,她一定笑吟吟地抱住他,仰頭望著他。
「我有。」秋繪晶亮的燦眸好不迷人。「我有一個很偉大的夢想,而且打從我懂事起就不曾改變。」
「你的夢想是什麼?」他因她美麗的表情而心痛,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給她。
「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她笑得好開心。「你呢?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夢想是什麼?」
他的夢想礙…
慕容璽低頭凝睇秋繪絕美的容顏,瞬間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我的夢想是像這樣一輩子摟著你,靜靜聽你說話,這就是我最大的夢想。」他用指背細捻她的嫩頰,注入萬分愛戀,秋繪卻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可是我記得你說過,你必須喚醒你體內的野獸,這難道不是你的夢想之一?」她很高興他愛她,可她總覺得男人應該有更大的夢想。
「不再是了。」他的眼神透露出迷惘。「過去我總以為這是我責無旁貸的重任,可是如今……」
「如今怎樣?!」他的眼神好復雜。
「不怎麼樣。」他聳肩躲避這個話題。「反正我不希望它太快出現就是了。」
遺憾的是,他終究沒能逃避多久,隨著他體內野獸的日趨壯大,他的表情一日比一日痛苦,而秋繪的脾氣也一日比一日暴躁。
「你遲到了。」最近他很不准時。「我等你好久了。」
慕容璽靜靜打量著一臉煩躁的秋繪,足足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柔聲問道:「怎麼啦,脾氣這麼壞?」好像一頭暴躁的母獅。
「我畫不出來!」她從不在他面前掩飾。「我設計不出『天下第一夾擷』,我根本沒有繪畫的才能。」
「冷靜點,繪兒!」他捉住猛槌他胸膛的小手。「你可以的,你一定能設計出『天下第一夾擷』,我對你有信心。」
「別說一些好聽的話敷衍我,我不想聽!」她揮掉他的手,捂住耳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底淨是挫敗。
「我已經想遍所有圖案、翻遍所有樣書,可我就是畫不出來!」她好想殺死自己算了。
「我需要特別的圖案,我需要世人都沒見過的東西幫我完成我的夢想。」她緊緊抓住他的衣領,靠在他的胸膛哭泣。「我要完成我的夢想……嗚……」
她顫動不已的肩膀,她挫敗的飲泣,在在說明她有多在意她的夢想,多想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
而他的夢想呢?
緊緊摟住她發顫的身體,慕容璽知道他的夢想,已經沒有可能實現的一天,他必須幫她。
「我會幫你完成你的夢想。」他吻去她的淚痕。「不要哭了,我會想辦法喚醒體內那頭野獸,讓你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
夢中的故事就進行到這兒,接下去是連結現實——
秋繪萬萬沒想到,她居然和慕容璽當了十一年的愛侶,一直到她凌駕天下的欲望,拆散他們為止。
現在,她終於知道她為什麼會發燒。那是歡笑的溫、是欲望的熱,都化為豆大的汗珠,透過昏迷的血液流入現實中,保留短暫的夢境。
「我不明白……」她的眼淚涓滴落下,幾乎泣不成聲。「我不明白慕容璽為什麼不告訴我夢裡的事。」原來他們竟是那麼相愛的伴侶,從另一方面來看,他還教導了她許多事。
「就算他說了,你會相信嗎?」白衣男子歎氣,又遞上一條手帕。「他有他能力所不及的地方,他的法力雖大,但在這件事情上頭,他毫無能力。」
「此話怎講?」既然他都能闖進她的夢了,為什麼不一並喚起她的記憶?
「是封印的問題。」男子答。「慕容璽的法力是與生俱來的,而非靠修練。當初野獸在選擇宿主的時候,也一並將法力過繼給他。只不過,慕容璽能得到的法力有限,在野獸還沒有完全變身前,他只能得到些許法力,所以他只能選擇開啟一邊的封印,不能兩邊同時開啟。一旦開啟了現實面,有關於夢境的一切都會被遺忘,反之亦然。」
原來如此。
聽完了白衣男子的解釋,秋繪恍然大悟。
難怪第一次和慕容璽在大宅院見面時,他會摟著她,對她說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
好久不見了,繪兒,我好想你。
當初她以為他在胡扯,現在才明了那不是企圖占她便宜的輕佻言語,而是真實的招呼。
這就是我不願解開封印的原因,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忘了我,連帶地忘了你自已。
她確實忘了她自己;忘了夢中的她是如何的活潑,如何大聲無畏地說出自己的喜好,忘了夢中的她是如何依戀著一個男人,在他的教導下,如何認識更真實的自已。
他知道她喜歡金色,知道她從小到大的夢想,這些都不是窺視她內心的結果,而是她親口告訴他的。
我會幫你完成你的夢想。
她想起他堅定卻哀傷的眼神。
我會想辦法喚醒體內那頭野獸,讓你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
當時他就已經決定不計任何後果,只求幫助她完成夢想。
他……是如此的愛她,而她居然連他小小的變身都承受不起,甚至還用厭惡的眼光鄙視他。
「他會變成什麼樣?」想起他受傷的眼神她就心疼。「告訴我,慕容璽往後的命運將是如何?」秋繪捉住白衣男子的衣袖,擔憂全寫在眼底。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白衣男子重重地歎氣,瞧了秋繪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他會死。」白子男子的眼中亦充滿惋惜。「如果他無法完全變身的話,他會處於渾身血氣逆流的狀態下,然後慢慢死去。」
秋繪孱弱的身子,幾乎因這句話而倒下。
「要怎樣他才能完全變身?」她知道他還沒有完全變身,那天他身體的變化只進行到某個程度就止住,但已經夠駭人。
「我不能說。」白衣男子拒絕透露。「我答應慕容璽不能把最後這個方法告訴你。」
「為什麼不能讓我知道?!」
「因為他不想殺你!」男子揚聲止住她激動的語氣。「變身後的慕容璽也許認不得任何人,他不想因此而錯殺了他最心愛的女人。」
秋繪的眼眶再度因男子這句話而泛紅。
「你可知道昨天在祭殿上,他對我說了些什麼?」她的淚雖晶瑩,慕容璽的真心卻更為可貴。
秋繪只能咬住下唇搖頭。
「他說,他寧可自已痛苦,也不願意傷害他的寶貝。」
而她就是他的寶貝,他珍惜了十一年的稀世珍寶。
她沒有資格,沒有資格讓他如此寵她,更不配得到他的愛。如果不是因為她任性,一心想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他們還活在夢中的世界,分享彼此的心跳。
「秋繪姑娘,你一心想創作出『天下第一夾擷』,但你是否知道『天下第一』這幾個字,背後所隱藏的意義?」彷佛能透視她的心思,男子進一步開導她。
「願聽公子教誨。」她謙虛地回話。
男子則是點頭微笑說道:「天下第一指的是專注、是獨特,是永不停息的愛,就如夾擷的雕版一樣,它不可能是由單一片組成,而是好幾片連續印染的結果。這些雕版或是喜、或是憂、或是生活的點滴,種種因素加在一起才能印染出最美麗的擷布,綻放出最斑斕的色彩。」
這些色彩就是慕容璽對她的愛情。
秋繪閉上眼,用最滾燙的淚水,反映出最深沈的悔恨。她早已經擁有「天下第一」的愛情了,可是她還不滿足,還逼著慕容璽要更多、更多。
「告訴我吧,公子,怎麼做才能救他?」她不能放任他獨自寂寞,就算他真的會吃了她,她也甘之如飴。
「我不能告訴你。」不僅僅是因為承諾,更為天下蒼生。
「你不能如此殘忍,他會死!」秋繪抓住男子的衣領哀求。
是呀,他會死。可他若真的救了他,又違反了天意……罷了,好人就做到底吧,誰要他心軟呢。
「讓他變成獸。」男子頓了一下才無奈地歎氣。「唯今之計,只有讓他先完全變身,再想別的辦法救他。」
「怎麼做才能讓他完全變身?」秋繪如泅水的人抓住浮木般,一邊問男子,一邊整理儀容,跳下床鋪。
「一滴真心的眼淚。」白衣男子絲毫不意外她會朝門口移去。「這正是那頭野獸所欠缺的。」
男子的話方落,但見秋繪柔媚的身影,已如一簇跳動的火焰,往大門躍去。
白衣男子見狀,揚起衣袖刮起一道風,暗地裡送她一程。
情不重,不生娑婆。
輕輕捻起秋繪沾黏在他袖口的淚珠,男子彷佛從中看見一疋最絢爛的夾擷,飛舞飄揚在金色的微風中。
他抬起頭仰望蒼天,此時天際飄來一片橘色的羽毛,那是秋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