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希以為自己在做夢。
夢裡,有好多人來來去去,有穿著折袍的醫生跟護士,還有蒼老許多的父親,摟著哭泣的母親,對著她不知道說些什麼,然後,來了個人,那個人有雙大而溫暖的手,輕輕安撫她。
「都是我不好,如果能早點發現,就不會害你變成這樣了……」
顧明希搖搖頭,想要開口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那個人好像還說了些什麼,顧明希聽不清楚了,只覺得好累好累,手腳像被囚了枷鎖。
她放棄掙扎,沉入深眠的大海。
又過了幾天,夏大德到醫院來看顧明希,卻看見顧廉清坐在床邊,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幾歲,花白的頭髮有些凌亂,眼下淡淡的黑影,全是因為擔心,沒能好好合眠,睡上一覺。
那是一個老爺對女兒的不捨與關心。
「顧爸,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你來了?」
「我跟顧媽做了便當,你要不要吃一些?」
「不了,我不餓。」想起之前對待夏大德的種種,顧廉清覺得自己真是白活了這些的,竟以偏見論斷一個人。「孩子,顧爸對不起你……」
夏大德笑笑。
「沒有的事,顧爸,是你想太多了。」
「是我老了,腦袋不中用了,才會忘了最基本的道理,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對錯,也沒有正直的黑白。」顧廉清站起身,背影蹣跚,有說不出的落寞。「穿著警察制服的人民保母,居然對應該受保護的人民任意施暴,救人的卻害人,我怎麼會這麼愚蠢……」
夏大德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只好別開眼,望著床上昏睡的人兒。
病床上,昔日那個精神奕奕、神采飛揚的女孩,如今卻是命懸一線,浮腫的臉頰看不見曾經的清秀,只剩下令人心疼的憔悴。
「明希……」
夏大德好自責。
發生這種事,夏大德一直無法原諒自己,他把顧明希變成這樣的責任,全往自已身上扛,他想彌補,卻總是搞砸,只能像個傻子在原地打轉。
彷彿聽見他的呼喚,顧明希微微動了眼皮。
「顧爸顧爸,明希醒了!」夏大德激動的嚷嚷。
顧明希眨眨眼,疑惑環顧四周。
頭上雪白的天花板,兩旁是雪白的水泥牆,身上躺的是充滿藥水味的病床,手上掛著是注射用的點滴瓶,不透光的布簾遮住了緊閉的窗戶,冰冷,無生機,沒有溫度的地方。
她看見老父,稍微安心。
「爸,這裡是哪裡?」 顧明希被自己的聲音嚇一跳,又乾又啞,喉嚨好像吞了滾燙的熱油,一說話,她還以為是哪邊的烏鴉在叫。
「這裡是醫院,你不記得了嗎?」顧廉清輕輕撥去她臉上汗濕的頭髮。
顧明希搖搖頭,掙扎著想坐起。
「好孩子,你還不可以的,你想要什麼?跟爸爸講。」
「我想喝水。」
她才說完,斟滿水的杯子就遞到眼前。
顧明希盯著夏大德,心裡一下子千頭萬緒,說也說不清。
站在她眼前的男人,成熟得近乎有些陌生,不像她認識的夏大德,他瘦了,也憔悴了,下巴長滿了新生的鬍渣,站在那兒,像座山,為她遮風擋雨,屹立不搖。
「慢點喝,別嗆著了。」他提醒。
顧明希點點頭,正要喝水的時候,卻意外瞧見自己的倒影。
這、真的是她嗎?
散亂的頭髮,腫脹的眼窩,還有被紗布包裹的半張臉,顧明希被自己的模樣嚇了一跳,人不人、鬼不鬼,活像是被卡車來回輾過,慘不忍睹。
顧明希不能接受這樣大的改變,突然尖叫,潑翻了水杯。
「怎麼了?」顧廉清抱住不斷顫抖的女兒。
「這不是我,不是我……」
夏大德也急忙湊上前安慰。
「沒事的,別害怕!」
顧明希一見夏大德靠近,立刻抓起棉被死死蒙住頭,發狂似的喊著「我不要見他,快趕他走!」
夏大德僵在原地,頓時從天國墜落地獄。
顧廉清看他這模樣,也覺不捨,拍拍他的肩,讓他先到門口稍候。
夏大德退到門外,背貼著牆。
他的心是肉做的,就算再堅硬,也禁不起她拒於門外的陌生,雖然他自嘲沒什麼優點,就是臉皮厚,但是,轉身之後,誰以看到他一次次捂著心口,像個傻子,喃喃自語,安慰自己。
沒關係、沒關係……她只是需要時間。
沒關係、沒關係……她只是暫時在傷痛裡跌了一跤,很快就會站起來!
一次又一次,夏大德懷疑自己還能撐多久?
對她,還能有多少原諒?
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無私的愛,愛會隨著時間消磨,從而死去,愛本自私,是他一廂情願愛上她,是他決定默默守護也是幸福,看她出事,雖然不捨,心裡卻暗自竅喜,相信真情終能感動她,付出的等待不會白費。
愛是恆久忍耐又是恩慈。
所以,他得到報應。
虛掩的房門裡,傳出細碎交談的聲音,就算他捂上耳朵,也擋不住她心碎的哭泣,夏大德覺得自己像是踩在滿地遍針的滂沱大雨裡,她的眼淚是雨,她的話語是針,濺濕了他,扎碎了他。
「叫他走!」 顧明希崩潰痛哭,掩飾不住的傷痛,在她的情緒裡決堤。
「明希,你別這親,他只是好意。」顧廉清不忍心,苦口婆心,替他解套。
「你們倆個曾經那樣要好,一起度過的時間,難道你都忘了?」
顧明希聽不進去,她哭,她鬧。
「我不要見到他!」
「明希……」
「別再讓我見到他……」包裹在紗布下,腫脹的眼睛還能流下淚水,昔日俊秀的臉孔,如今卻是傷痕纍纍。「拜託你們,別再讓他……」
夏大德不忍傾聽。
悲泣的哀求,像個咒縛,緊緊拉扯他的心。
原來在顧明希的眼中,他不該存在,一味的付出,或許對她來說,只是負擔,即使如此,他還是希望看見她重啟笑顏。但他卻忽略一點,自以為是的行為,只是另一種以愛為名的暴力。
若真是這樣,他跟那個該死的男人又有什麼兩樣?
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好意,擅自決定別人的死活,那樣不對!
那樣不對……他該放手,如果這是她的心願,他願意,只要她能停止哭泣路過的護士與他擦肩。「咦?夏先生?」
夏大德聽若未聞。
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醫院冰冷的長廊深處。
「這是多少?」
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一。」
「嗯,很好,這又是多少?」
這次換成三根手指。
「三。」
壞脾氣醫生點點頭。
「非常好,顧小姐,你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謝謝醫生。」經過數天的休養,顧明希漸漸恢復了好氣色,額頭上猙獰的疤痕癒合良好,清秀的小臉上也不見早先淒慘的模樣。
陸丹頤從門外探頭進來。
「哈囉!」
「嘿,你來了啊!」
「我帶了好吃的布丁來看你。」陸丹頤一屁股擠上病床,大眼睛彎著笑。
顧明希接過軟滑的布丁,吃飯兩口,軟綿綿的滋味在口中化開,焦糖的甜味濃郁不膩,她還在慢慢品嚐,陸丹頤早已稀里呼嚕,吃得杯底朝天,大眼睛眼巴巴盯著她手裡的份。
「口水都快流出來啦!」顧明希笑她,把吃了一半的布丁遞過去。
陸丹頤老實不客氣的接下,咬著湯匙問:「我聽顧媽說,警察來過了?」
「嗯。」
「那你……」陸丹頤明白,重提往事,有時候對人來說,是二次傷害,她很擔心顧明希是否撐得下去?
「該說的都說了。」
顧明希不是一個會沉溺在往事裡,一蹶不振的那種人,她夠堅強,即使在其他人眼中,她的堅強充滿心酸。時間不能帶走一切,身上的傷痕仍舊時時刻刻提醒著她。
站起來的過程並不容易,尤其是當她必須向警察敘述,那些不愉快的回憶時,老實說,感覺並不好受。
詳細情況,顧明希記得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男友意外撞見她跟夏大德相擁之後,非常不能諒解,無論她怎麼解釋,男友都聽不進去。之後,男友不只對她拳打腳踢,甚至限制她的行動自由,不讓她有機會對外聯絡,這段期間她是怎麼度過的,顧明希根本沒了印象,她只是睡了又醒,醒了又昏,等她恢復意識,人已經在醫院了。
陸丹頤聽她說得輕鬆,心裡卻很是心疼,撲上前去,用力抱住她。
「我就知道,你很勇敢!」
「把事情說出來,我也好過些。」
揮開陰霾,顧明希的心情像雨過天晴,終於能夠打開窗探頭看一看外頭的美景,聽一聽蟲鳴鳥叫,世界不會因她停止轉動,是軟弱遮住她的雙眼,教她看不見眼前的多彩綺麗,沉溺悲傷毫無幫助,當心開闊了,她也跟著被解放了。
「顧小且,好多了嗎?」白衣小護士笑瞇瞇的來看她的狀況,順便量量體溫,測測血壓。
「多虧醫生跟護士小姐的幫忙。」
「醫生剛才有交代,只要再觀察一兩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哇,真是好消息!」顧明希在醫院裡都快被悶壞了,聽到可以出院,不禁喜上眉梢。
談笑之間,一床病人突然被送了進來。
白衣小護士湊了過去,跟同事偷串八卦。「怎麼回事?」
「聽說是頭被打破了。」
「那很嚴重啊!」
八卦還沒完,就聽見一陣呼天搶地的哀號聲。
「大哥啊!」
這句「大哥」熟得不能再熟,顧明希瞇起眼,果然瞧見跟在床尾的熟悉身影。
「豆子?」
馬腳藏不牢,一眼就給人識破,豆子忙遮臉。「你認錯人了!」
她最好是有這麼蠢!
認錯人?他就算化成灰,她都認得!
但是,既然豆子在這裡,就表示病床上的人是……「夏大德!果然是你!」
躲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紗布,鼻青臉腫跟豬頭沒兩樣的人,不是夏大德還能有誰?
好不容易安置妥當,顧明希送走陸丹頤,隨即踱至床前,抓著夏大德質問。
「是誰把你打成這樣?」堂堂黑社會老大的兒子,居然會被人打破腦袋,送進醫院裡來,該不會是黑道尋仇吧?
「啊,拜託你輕一點!我是病人耶!」夏大德神智清醒,可不代表被她這樣抓來甩去之後還能活蹦亂跳。
豆子連忙跳出來護主。「其實是——」
「不准說!」
顧明希一手按住他的臉,硬是把他壓回病床。
「豆子,你說,究竟怎麼回事?」
豆子偷瞄了病床上齜牙咧嘴的病患一眼,欲言又止。
「就是……大哥命令兄弟們痛揍他一頓……」
乍聽這個要求的時候,全部人都傻眼。
黑道裡打滾的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率眾砍人,小事;爭搶地盤,小事;就是沒聽過一個堂堂黑社會少主,居然要小弟們把他當成沙包一樣打,一拳一百,打得好還額外獎勵一次。
顧明希覺得不可思議,他根本就是活得太閒了!
「那他的頭是怎麼回事?該不會是自己把腦袋撞破的吧?」
「那是因為其中一個兄弟打得太忘我,一不小心就把大哥的頭打破了。」
說起來還真是無妄之災,一開始大家還小心翼翼,深怕下手太重,怎麼說都是尊敬的大哥,打個兩拳意思意思就算了,省得他說話不算話,秋後算賬起來,大家都死得快。誰知道,大夥兒越打越上癮,最後有人乾脆拿起磚塊就往他頭上砸。
就算夏大德皮粗肉厚,再怎麼耐打,可也沒練過鐵頭功啊!
夏大德頭破血流,眾人連忙將他送往急診,上救護車之前,他還很欣慰的拍了拍砸破他腦袋的兄弟,稱讚他幹得好!
顧明希受不了,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傢伙?被打了還跟人家說謝謝!
「囉唆!」多嘴的傢伙,盡掀他的底,遲早有一天拔了他的舌頭!
「我說的都是實話啊!」豆子被罵得很委屈。
奇怪了,他又沒說錯話?怎麼倒楣的都是他?
顧明希很不諒解。「他胡鬧,你們也跟著起哄嗎?」
豆子很無奈。
「因為大哥說,你不願意見他,那就只好他來見你啦!」
顧明希愣了一下。
搞了半天,原來都是因為她?
難怪世人都說,愛情是盲目的,眼前,這個,就是最好的例子,顧明希不懂,夏大德究竟中了什麼邪?讓他甘願對她死心塌地,癡心不悔?
她不值得啊!
「你少說兩句是會死嗎?」夏大德氣得從床上跳起來,掐住豆子的脖子。
豆子差點缺氧而死。
「大、大哥,你冷靜點!」
「臭小子!」夏大德氣得爆血管。
豆子怪叫。
「哇啊啊!大哥,你的頭又流血了!」
夏大德摸了摸頭上的紗布,果然濕濕的。
「難怪我說怎麼頭暈眼花的。」
「是你失血過多啦!」顧明希將他壓回床上。「豆子,快去請醫生過來。」
豆子點點頭,急忙找醫生去。
病房裡,剩下顧明希跟動彈不得的夏大德,風流涼,她坐在床邊,束起的長髮輕輕擺動,窗外和煦的陽光穿透白色小碎花睡衣,入眼是一片朦朧的光,一瞬間,夏大德以為會聽見風鈴的聲音,在顧家老宅的屋簷下,迎風乍響的輕靈。
「你呀,別老是讓豆子這麼擔心!」
豆子是夏大德的跟班,從小就跟他們廝混在一塊兒,顧明希是獨生女,豆子就像她的弟弟一樣,一股傻頸,熱心過頭,總是少根筋,老是跟在夏大德的屁股後面替他收拾爛攤子,無論旁人說什麼,大哥永遠是對的!
夏大德反駁。「我哪有!」
睜眼說瞎話!
「那你幹嘛沒事把自己打得頭破血流?」
「我……我練功!鐵頭功!」因為怕她生氣,又不能尋正常途徑,只好另尋出路,他太笨了,所以只能想出這種方法。「那個……豆子的話,你聽過就算,千萬別放在心上!」
知道他一切都好,夏大德心裡總算踏實許多。
「你怎麼這麼傻?」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你無關,不要介意。」
「不要介意?」顧明希沾濕毛巾,而後使勁按住他的傷口。「夏大德,把人當傻瓜耍,也該有個限度!」
夏大德痛得嘰哇亂叫。
「你就不能輕一點嗎?」
「既然怕痛,以後就別幹這種蠢事!」
顧明希繼續往他傷口上撒鹽,痛死他算了!
他是招誰惹誰?
夏大德很哀怨。「我只是不想打擾你,明知你很痛苦,還盡說些漂亮話,強迫你接受尋些自以為是的好意,這種事我做不出來……但,我還是想見你。」
為了見她,夏大德寧願忍受皮肉之苦,找盡借口,不過就是想多接近她一點,她不想見他,沒關係,他讓自己也成為傷患,上同一家醫院,住同一間病房,苦她所苦,哪怕只是一眼也好,能夠看看好民,夏大德已經心滿意足。
「所以就要我當做沒看到?」
顧明希不是沒有感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對自己釋出善意,不管什麼要求,他毫無怨言,照單全收,那樣委曲求全,他究竟為了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從以前到現在,從來沒有變過。」
突如其來的感性告白嚇壞她。
顧明希別開眼。「我知道。」
她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那年夏天,他說了一遍又一遍。
當時他們都還年輕,不懂得收斂,兩個任性妄為的孩子,尖銳的稜角在很多時候,不知不覺就傷害了別人。
「但是,被一個人喜歡是很沉重的事,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就好像人有十二星座之分,卻不可能只有十二種個性的人,他們不是一個一個被捏好成型的飯團,沒有人有權利剝奪,也沒有人有資格迫使別人改變,就算是「喜歡」也一樣。
至少,夏大德是這麼想。
「我不希望你因此困擾,或是逃避,我不會要求你一定要回應我,我也不會用這個理由將你束縛,我喜歡的是那個會開朗大笑,跟我吵架拌嘴的顧明希。」
成長不見得是件好事,卻讓夏大德瞭解許多事,會覺得不快樂,那是因為人對於快樂的辜,總是一下就忘記了,可憐自己,埋怨別人,好像自己的人生最悲慘。
但是,地球還是一直轉動。
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毀滅。
「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顧明希氣得把濕毛巾甩上他的臉,一個人自顧自的踱回床上,當他是空氣,不存在。
又生氣啦?
夏大德撥開毛巾。
「脾氣這麼差,難道是那個快來了?」
碰!他的病床遭人狠狠踹了一腳,餘震的威力晃得他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狼狽的撞上牆。
夏大德可憐兮兮的扶住腦袋。
「我是病人耶!」拜託她好歹注意一下!
「你不要像個老媽子一樣,連我那個來不來都要管啦!」
「我關、心你嘛……」
一隻拖鞋不偏不倚打中他的臉。
夏大德捂著臉。
「我是病人,不是蟑螂!」
「就是因為你老是這麼煩人,所以我才會討厭你來探病!」顧明希背對著他,金粉似的陽光撒在她的身上,映得她的臉頰微微泛紅,閃閃發亮。
「啥?」
「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說,你什麼都沒聽見!」
「明明就有……」
這回連枕頭都砸過來了!
幸好夏大德閃得快,不然肯定又要掛急診。
「反正我啊,那個時候是有點反應過頭了,與其說是不想見你,倒不如說是不想讓你看見我的狼狽跟醜態……」
當她發現自己裹著紗布、披頭散髮的淒慘模樣,就這樣毫無遮掩,袒露在眾人面前時,顧明希畢竟是女孩子,卻被迫讓人看見如此不堪的一面,除了羞恥,她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
顧明希的個性要強,別人同情的眼神,令她難受,旁的憐憫,只是讓她更加難堪。那時的她,身心都已經被逼到極限,根本禁不起再一次的打擊,她只有消極的反擊,把自己封閉起來,像具行屍走肉。
「只能說,你大概就是比別人衰那麼一點,才會老是掃到颱風尾。」
她當然知道,夏大德所作的一切都是出自對她的關心,一片好意,但他總是挑不對時機,搞得自己白忙一場。
「難道說……」
夏大德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白癡——雖然說,他可能本來就是白癡,居然為了這種事情想破頭,一直煩惱、一直煩惱,想不透,原來答案竟是如此單純!
顧明希的臉更紅了。
「因為很丟臉,每次都被你看到我出糗的樣子。」
「那麼說,你其實不討厭我囉?」
「我為什麼要討厭你?」他們幾乎可以算是一起長大,顧明希實在想不出什麼理由討厭他。「就算你是黑社會老大的兒子又怎樣?我可是前警政署長的女兒喔!一對一單挑的話,我不會輸的!」
「我相信……」
夏大德沒有異議,想起以往的慘痛經驗,到現在還是汗涔涔而淚潸潸。
「你一天到晚幹些蠢事惹我生氣,有事沒事老愛跟在我的屁股後面轉來轉去,男人婆、男人婆的叫;叫我做點事就推三阻四,說到偷懶打混你肯定搶第一;穿衣服的品味有夠差;與其說是沒心機,倒不如說是沒腦筋,說起來,你根本就是無可救藥的笨蛋一個。」
夏大德哭笑不得。
「你這是在誇獎我嗎?」怎麼聽起來比較像是批鬥大會啊?
「可是,這樣的你,我其實……並不討厭。」顧明希用被子遮著臉。「這段日子,我在醫院仔細想過了,在我身上的確是發生了令人難過的事,但我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大家,我所擁有的過去,造就了我這個人的存在,只有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她才剛經歷過那麼多波折,夏大德不希望她太苦惱。
「我知道你很努力想要走出陰影,不過,也不要太勉強自己,就算慢慢來也沒關係,因為我——」
顧明希自動接下他的話。「因為你會陪著我,對吧?」
「你很困擾嗎?」只是想陪在她身邊,這樣的想法太傲慢?太自大了嗎?
顧明希不解的反問:「為什麼?」
「被人單戀……如果對方沒有那個意思的話,會覺得很厭煩吧?」
「會。」顧明希的回答簡單扼要,一針見血。
她一定要這麼直接嗎?
夏大德有點受傷的感覺。
「但是,那是建立在對方『不喜歡你』的基礎上吧?喜不喜歡這種事,是個人主觀的意見,你有沒有想過,要是對方也『喜歡你』呢?」
「喜、喜歡?有可能嗎?」
顧明希點點頭。「有的時候,人是很遲鈍的,凡事好高騖遠,反而忽略了身邊重要的東西,就好像青鳥的故事。」
「青鳥?那是什麼?」
夏大德聽都沒聽過,要說青島他還知道,那裡的啤酒很出名!
「青鳥是個童話,只要得到青鳥,就能得到幸福。」
不愧是黑社會出身,好一個沒童年的傢伙!顧明希甘拜下風。
「真的嗎?」夏大德撩起袖子,雖然不知道是哪來的鳥那麼厲害,不過只要能讓顧明希幸福,不論是啤酒還是小鳥,上山下海都跟它拼了!「那隻鳥在哪?我去抓回來!」
顧明希簡直被他打敗。
「不用了。」
「咦?」
「把手伸出來。」
顧明希朝他勾勾手指,忠犬夏大德立刻搖著尾巴,乖乖就範。
雙人病房的病床相隔遙遠,必須雙方都伸出手,才能碰觸,不讓他的手孤單太久,顧明希小小的手掌很有力,牢牢的牽住他。
「青鳥就在身邊,我已經抓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