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大 第四章
    高檔的西式餐廳,擺起了中式的圓桌,做東的是惡夜幫的老大,聽說是新近興起的幫派,坐在夏虎對面,氣派有余,威信不足,老大是這樣,手下也一個樣,年輕張揚,不知死活。

    “虎爺,咱們也不想跟義聯堂對著干,只要把那個女人交出來,這件事就一筆勾銷,您說如何?”

    夏虎眨眨眼,反問夏大德。“你說呢?就這樣把人交出去嗎?”

    夏大德一愣。

    腦海裡浮現的是,那晚送她回家,她說過的話,還有監別時的笑臉,她對自己所認定的正義義無反顧,不管是否會遭遇危險。來自她的父親,以及所被賦予的名字的自豪與驕傲,都是那樣的純粹。

    顧明希不歸他管。

    可是,他能眼睜睜看著腦海裡那張明朗的笑臉被染上陰影嗎?

    突然很想保護她。

    她不需要同情,但又不能放著莽莽撞撞的她不管,他喜歡顧明希心裡那份單純無垢的正義,如果可以,他想好好保護她,危險的後果讓他來背負,只要還能看見她的笑容……“她是我的女人,要抱怨,找我就好了。”

    夏虎很滿意他的答案。“回答得很好,不過腦筋轉得不夠快,有覺悟的話,就咬緊牙關,我可不想老是當配角啊!”

    夏虎不知何時勾了柄尖叉在指尖旋轉,燦燦的銀光畫出優美的圓弧,他微笑,手上的銀叉突然轉了方向,下一刻已經刺穿夏大德的掌心,彈了一下露在外頭的銀色握柄,握柄發出清脆聲響,搖晃起舞。

    沒有殺氣,並非不想殺人,只是因為沒有必要。

    從頭到尾,夏虎的唇邊都掛著淺淺的微笑,像個優雅的紳士,桌上的水杯因為剛才的騷動濺起漣漪,模糊了無害的臉孔,只剩下扭曲的笑容搖曳蕩漾。

    其他人紛紛從腳底竄上一陣寒意,原來夏虎真的那麼狠絕?

    虎毒尚且不食子,夏虎卻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放過!

    年輕老大剎時明白他的警訊。

    見好就收,如果不想死的話……年輕老大摸摸鼻子,拽著手下,像喪家犬一樣,夾著尾巴逃走了。

    “要追嗎?”麥坤問。

    夏虎一臉無趣的揮揮手。“沒那個必要,就是一盤散沙,窮寇莫追,派幾個人盯著就行了。”拿著雞毛當令箭,現在的家伙都不懂倫理了!夏虎不以為然。

    “虎爺,還是先想辦法救救大哥吧!這樣下去會失血過多的!”

    豆子慌得眼淚都要飆出來了。

    “說得也是,差點忘了!”

    這種事能說忘就忘嗎?

    身為被害人的夏大德插嘴。“拜托你做事有頭有尾一點,怎麼插進去的就怎麼拔出來,我怎麼能因為你一句差點忘了就白白送命!”

    “……為什麼有種色色的感覺?”

    “認真聽別人說話啦!”夏大德吊起眼睛,雖然流血流得他半死不活,小命垂危,但是吼起來還是很夠力,只是難免噴點血而已。

    輕松拔起刺穿夏大德手掌的銀叉,咕波咕波湧出的血液宛如脫韁野馬,直流狂奔。

    抹去濺到臉上的血沫,夏虎露出驚歎的表情,煞有其事的拍拍兒子低血壓的肩膀。

    “哎呀,下手的確是狠了一點,不要在意!”

    能不在意嗎?他可不只是狠了一點,他根本想謀殺自己的兒子吧!

    人的身體很堅硬,就算是尖銳的凶器,要刺進身體也必須耗費相當大的力氣,夏虎卻很輕松就做到了。

    仔細觀察夏大德的傷口,細長、而且干淨,第一時間的出血量很小,因為凶器成了暫時的遮斷器,否則夏大德就算是壯如鐵牛,也已經不支倒地了。

    刻意避開神經,掏出血量,最低限度維持夏大德的活動機能,難道都是夏虎預先設下的防護嗎?

    “只不過是嚇嚇他們,根本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

    “咦?都是我的錯嗎?”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夏虎很無辜的為自己抱屈。

    “我也不願意啊!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嚇出一身冷汗,為了擔心不夠逼真,我甚至有考慮過干脆多刺幾個洞算了,不過要避開神經太麻煩了……”

    “太多余了!”想把他變成馬蜂窩啊?

    夏虎稍微收起笑容,眼底燃燒著冰冷的火焰。“我知道你們或許很難諒解,但在外人面前,我不是一個父親,我是義聯堂的老大,為了不讓那些害蟲有機可乘,殺雞儆猴是必要的作法,這就是黑社會的生存法則,你不吃人,人就吃你,若不狠心,我又怎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

    麥坤垂下視線,豆子緊握拳頭,不發一語。

    飛快行駛的轎車內,因為他一番話,各自沉默。

    “你……”夏大德在一片失轎暈眩中,勉強回過神來。“刺錯手了。”

    夏大德突兀的發言,意外打破令人尷尬的僵局。

    “你的腦袋還好嗎?”夏虎很擔心,他該不會間接傷到腦袋了吧?

    “誰跟你說腦袋了,我說手!你很小心的避開了要害,很了不起,但是,你疏忽了最重要的事——你傷到我的慣用手了!”

    夏虎點點頭。“原來如此,傷了慣用手的話就不能-DIY-了!”

    “給我跳進淡水河,把你污穢的腦袋洗干淨,你這色鬼老頭!”

    夏大德氣虛血虛,才剛吼完就眼冒金星,癱死在後座上。

    “哎呀,有什麼關系!”夏虎難得享受父子之間的“天倫之樂”。

    夏大德軟趴趴的攤在後座,難得沒有抱怨。“老爸,你為什麼要當老大?”

    “因為你爺爺把位子傳給我啊!”夏虎的回答聽不出是真是假,夏大德知道,這時候追問也沒意義,如果是他不想觸及的話題,不管做什麼都是白費。

    “你……難道都沒想過不當老大嗎?”

    茫茫睜開眼睛,夏大德的表情出現一絲彷徨。

    如果,今天的角色對調,夏大德沒把握能對自己的老爸出手。

    自出生起,夏大德就肩負著繼承父業的重擔,因為太理所當然了,他也樂於接受。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牢固的信心開始動搖,跟在夏虎身邊,看得越多、聽得越多,懷疑的種子就越往心裡刨掘、生根。

    夏虎微微睜大眼睛。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提問並不適當,夏大德很快打住。“當我沒說。”

    夏虎伸手蒙住他的眼睛。

    “復雜的問題就交給腦袋好的人來問,你這個笨蛋乖乖在旁邊休息就好。”

    說不出是欣慰還是苦澀,看著夏大德像個迷路的孩子,跌跌撞撞的尋找答案,夏虎很是感慨。

    悄悄萌生的念頭像顆小小石子,在夏虎心裡濺起巨大水花。

    不想把這孩子拖往黑暗中……天空很高,為何一開始就要小鳥折斷雙翼,徒行平地?

    麥坤仿佛看穿了夏虎的心思,漠然的閉上眼睛。

    因為失血過多並發高燒,送到醫院的時候,夏大德差不多快死了,好不容易做完緊急處置,把人從鬼門關前死拖活拉給救了回來,那位壞脾氣醫生走出手術室的第一件事,就是逮住想要趁機偷溜的夏虎,先給他精神訓話半小時。

    等他訓話完畢,夏虎已經走魂走得差不多,也快進急診室了。

    對夏大德,醫生也沒有好臉色。

    “你們這對狼狽為奸的父子!”這就是壞脾氣醫生的開場白。

    “我警告你,從今天起就當作你手斷了!不想變成死人,就像個死人給我躺在床上!順便告訴你老爸,這次的診療費不便宜,叫他記得把水果禮盒准備好,最少要兩箱。”

    夏大德傻眼。

    第一次看到賄賂收得這麼光明正大的……因為擔心作品遭到感染,所以醫生建議夏大德暫時留院觀察幾天——話是這麼說啦,事實是“反正你老爸有錢,單人病房住個幾天也沒關系,如果要截肢的話也比較快”壞脾氣醫生如此說道,動機非常之邪惡。

    夏大德的住院生活一點都不好過,雖然有人無微不至的照看,但是每天面對壞脾氣醫生的壞脾氣,他的小命都要少十年。

    終於挨過看診時間,夏大德癱在病床上,要死不活。

    啊,他看見天國的媽媽來接他了……“大哥,你的臉色很差耶!”

    豆子從門後探出頭,嘴巴油膩膩,貪吃不知道擦嘴。

    “今天壞脾氣醫生疲勞轟炸的火力,好像比往常多了十倍左右。”看診時,豆子跟其他一干閒雜人等都會被趕出病房,留他一人受苦受難。

    “沒辦法,他跟女朋友吵架了,情緒難免不穩定,我們就稍微體諒他吧!”

    豆子手腳俐落的堆起枕頭山。

    “你體諒他,那誰來可憐我?”夏大德頭上冒出陰陰鬼火。

    到底誰是病人啊?

    住院不過幾天,夏大德已經瘦了一大圈,反觀豆子,他可逍遙了,說是來照看大哥,結果有事沒事就往護理站跑,人畜無害的模樣逗得小護士們心花怒放,三不五時就有點心進貢,幾乎把他當神豬養。

    短短幾天,豆子已變得肥滋滋、胖嘟嘟,春風得意,可以宰來吃了!

    夏大德往枕頭山上移動。

    “我覺得這根本不是在養病……”

    從保溫鍋裡拿出預熱的稀飯,豆子誘哄道。“大哥吃東西了!”

    受傷的人是有資格耍任性的!

    “我要吃顧媽煮的鹹稀飯。”

    豆子對幼稚化的夏大德很沒轍。

    “鹹稀飯以後還有機會,現在就先——”

    “沒有鹹稀飯,我就不吃!”夏大德故意賭氣,兩眼一閉。“我要睡了!”

    然後,他就真的睡了。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下午,風吹來一陣一陣涼,陽光彎下腰,化成夕陽陰郁的影子,把慘白的病房染上了暈暈橙黃的色彩,有點淒涼、有點懷念,在靜止的時間裡,回憶踽踽獨行。

    不知道想起什麼,夏大德仰望金黃流轉的天花板,一個人悶悶的偷笑。

    “這種時候,該吃飯了吧?以前老媽還在的時候,我總是喜歡跟在她腳邊繞來繞去,現在卻連老媽的臉都快不記得了……”

    白色的窗紗輕舞著,後頭依稀有個背光的人影,夏大德揉揉眼睛,視線還蒙蒙朧朧,看不清楚。

    “豆子?”

    背光的人沒有反應。

    不是豆子,還會有誰?

    夏大德坐起身來,不敢大意,緊盯著白色窗紗後的陌生人影。

    傍晚,又被稱為逢魔時,刺眼的斜照余暉,很容易令人產生幻覺,受風而起的紗簾飄然縫蜷,揚起柔軟的弧度,有一瞬間,夏大德以為看見幼時的自己,在母親周圍奔跑,停格的記憶在昏黃的房間裡意外鮮明。

    他的眼角偷偷發熱。

    “媽?”

    印象中擁有溫暖笑容的女性,輕輕拉起男孩的手,仿佛聽見呼喚,轉過頭,蒼茫的薄暮或是湧上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臉龐,但夏大德知道,她正淡淡微笑。

    “……你還好嗎?”

    有人碰了他的臉頰。

    夏大德眨了下眼,停滯的時間又重新啟動了,他撫著胸口,壅塞的情緒還在鼓噪,逢魔時的夢境,不過是泛黃的加快裡的一角,夏大德想,那個笑容,他永遠不會忘掉。

    “你哭了,傷口很痛嗎?”

    喘了口氣,夏大德這才能夠集中精神,他定睛一看,差點被眼前的景象嚇到心髒麻痺。

    是乳溝!

    一眼望去,薄透的夏天襯衫遮不住美好春光,敞開的領口隱約可見微微浮起的性感鎖骨,一身天生白皙的膚色晶瑩亮澤,襯托著粉紅色小花蕾絲胸圍下的嬌小完美。

    雖然風景無限好,但是再看下去就有些過分了!

    夏大德很有理智的別開視線。

    “不好意思,請問你在干嘛?”

    顧明希一只腳掛在床邊,一只手撐住身體,整個人呈現半跨在他身上的姿勢,加上滿被單衛生紙,總而言之,十分曖昧。

    “因為你怪怪的,我有點擔心……”

    “怪怪的?”

    手上絞著衛生紙,顧明希維持著不上不下的微妙姿勢,有些手足無措。

    “又哭又笑,還對著我叫媽……”

    “所以你就爬上我的床?”

    “你哭了啊!”顧明希是那種自己不太哭,但是很怕別人哭的人。“我猜,你大概不願意讓別人看到,就想趕快幫你擦掉……”

    她的出發點是好意,但是,他是流了幾噸眼淚啊?

    有必要弄得滿床都是衛生紙嗎?

    “你喔……”夏大德歎息。“有時候很精明,有時候又少根筋。”

    不知道是褒是貶,顧明希索性別過頭去。

    “虧我好心幫你設想,你干脆哭死算了!”

    夏大德望著那張過分俊俏的臉蛋,沾上兩朵淡淡的紅雲,濕濕的眼角藏不住她的情緒,心裡有幾分歡喜又有幾分憐惜。

    她的直率太可愛,害得夏大德忍不住想逗逗她。

    “你服務這麼周到,我是很感動啦!不過,我雖然是個病人,但好歹也是個男人,你再不下去,我怕等下會充血。”

    “充血?”

    顧明希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發現自己胸前的大片春光早就被他看光光,牛奶豆腐頓時成了麻婆豆腐,臉紅得都快炸開,她雙手抓緊襟口,一溜煙跳下床。

    夏大德笑看她的尷尬。

    “你該不會對每個病人都那麼親切吧?”

    “誰像你一樣,色胚!”顧明希氣嘟嘟的躲到牆角,有多遠閃多遠。

    玩笑開過頭了,沒轍!

    逗她是很有趣,但是惹火她又是另一回事,夏大德很知趣,好不容易盼來的嬌客,他可捨不得放手讓她走。

    夏大德伸長沒受傷的手,死命把椅子拖往床邊。

    “……這椅子是灌了鉛塊嗎?”夏大德很挫敗,他雖然不壯,可也不是弱雞,沒道理一把椅子拖沒兩下就已經氣喘吁吁。

    他不死心!

    夏大德重整態勢,准備再來一次,有人卻先他一步,主動把椅子推到床邊。

    “你在復原中,氣血不是很正常,病人就該多休息,不必浪費多余體力。”

    “你是在同情我嗎?”

    “我只是腿酸,坐著比較好講話。”

    夏大德當然知道,顧明希是在幫他緩頰。

    就是因為知道,才更加不是滋味!

    “我有讓你坐嗎?”夏大德心裡不舒服,嘴上不饒人。

    男人心玻璃心,看似堅硬,其實一碰就碎,體貼關心,全是大忌,好像男性尊嚴非硬不可,否則臉上面子掛不住,又愛又怕受傷害,簡直比女人還難搞。

    “我高興坐就坐!”顧明希不擅長應付他的戲弄,跟他互嗆倒很在行。

    “你是特地來找我吵架的嗎?”在醫院吵架,真是窩心!

    “我是奉旨探病,這是供品。”顧明希晃了晃手上的保溫壺。

    供品?

    那是拜死人的吧!

    “你咒我死啊!”

    “我不介意到你靈前上炷清香,祝你一路好走,再見不送!”

    “可惡,牙尖嘴利……”

    顧明希笑容燦爛,雪白皓齒閃亮亮。

    怎麼吵都輸,夏大德很感歎,看來世上真的是一物克一物,只是他萬萬也沒想到,克住他的那一物,竟然是個發育不良的黃毛丫頭,實在讓人洩氣。

    不過。……如果是她,也好!

    微小的念頭在腦海裡扎根,夏大德細想他們認識的軌跡。

    感覺像認識好久了,其實只有短短幾個月,明明才覺得一個人能夠機車成這樣也算是奇跡了,下一刻卻又被她的執著打動。

    夏大德忍不住笑。

    顧明希停下手上的動作。“干嘛一個人笑得那麼詭異?”看了不舒服。

    “哪有!”為了不讓她起疑,夏大德只好伸手按住拼命上揚的嘴角,一副做鬼臉的表情,很抽搐。“話說回來,你又在忙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推到他面前來的敵桌子,上頭整整齊齊擺放著一人用的小碗跟小湯匙,夏大德稍微目測了一下,在他看來大概是嬰幼兒尺寸,難道她想在醫院裡玩辦家家酒?

    真是惡劣的興趣!

    “你不是想吃鹹稀飯?”

    顧明希扭開保溫壺的蓋子,騰騰的熱氣帶著撲鼻的香味迎面而來。

    夏大德眼睛一亮。

    “哇,太棒了!是鹹稀飯!顧媽媽,我愛你!”

    “不要隨便愛人家的媽媽,沒禮貌!”

    夏大德根本沒在聽,餓狼似的盯著她把鹹稀飯倒進小碗裡,他的肚子鬧了大半天的空城計,貪嘴的饞蟲早就蠢蠢欲動,迫不及待要大快頤一番。

    “我要開動了——”

    “等一下。”

    等完一下又一下,大佬,難道要他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嗎?

    看得到吃不到,夏大德很不爽。

    “又干嘛?”

    “你那只手,有辦法吃嗎?”

    夏大德嗤之以鼻。

    “廢話!”千萬不要小看病人對食物的怨念。“不過就是傷了一只手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唔哇,燙!”

    剛從保溫壺裡倒出來的稀飯還滾燙燙,雖然塑膠碗能夠勉強隔熱,但是舌頭可不行,夏大德被燙到,手一松,差點打翻稀飯,幸虧顧明希眼明手快,才沒一傷未平一傷又起。

    “笨蛋!誰叫你一口氣灌下去,燙死活該!”

    顧明希用湯匙舀起一口稀飯,仔細吹涼後,喂到他嘴邊。

    他簡直嚇呆了!

    “你在干什麼?”

    “喂你吃稀飯啊!”

    “你、你知不知道這樣吹,會噴很多口水進去,很惡心耶!”夏大德慌慌張張地掩飾自己的動搖。

    顧明希白他一眼。

    “囉哩囉嗦,不吃拉倒。”

    “誰說我不吃!”

    夏大德伸手要搶,顧明希抵死不從,你追我跑的游戲,總是玩不膩,誰知游戲悄悄變了調,不知不覺,一點一滴……是誰環過腰際的手,如同繩索,將她緊緊套牢?

    又是誰的香氣流連發稍,纏綿縈繞,令他醺然沉醉?

    曖昧。

    都怪氣氛那麼好,顧明希感覺,心跳在鼓噪,理智在融化,體溫交會的瞬間,她像觸電般,傻傻的往他靠攏,他的肩膀比想像中寬、懷抱比想像中暖,她有些迷惑,卻不想逃開。

    都怪時機太剛好,才會擦槍走火,誤入愛情迷魂計,夏大德覺得自己像中邪,跟她在一起的時間怎麼都不夠,多看她一眼,心動就多一點,他想,這樣不好,卻無法放手。

    鋼索上的兩人。

    “你的手……”顧明希的聲音很輕,像是歎息。

    夏大德默默松開禁錮她的手臂,兩人之間隔著微妙距離。

    “……抱歉。”

    聽見他的道歉,顧明希轉過頭,鮮紅的情緒在她眼中一閃而過,夏大德還來不及反應,便挨了一巴掌。

    “你是笨蛋嗎?為什麼要道歉?”顧明希的小臉紅通通,比起生氣,更像是在鬧別扭。她輕輕抬起他受傷的手掌,垂下眼。“該道歉的人,明明就是我……”

    原來是……“不管你是聽誰說的,總之,與你無關。”

    早在她出現的時候就該想到的,他怎麼這麼粗心?

    明明只有這件事,唯獨不想讓她知道的……“你老是逞強!”

    “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樣?”

    “自己犯的錯要由自己承擔,既然你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至少也該讓我為你擔心,可是你卻想要全部概括承受,不會太過分了嗎?”

    “會,所以才不要你知道!”

    她不會逃避責任,因為她是顧明希,沒有任何污點的生活方式,造就了她的正直。正直沒有錯,只是偶爾該隨著環境有曲折,現在的她還不夠柔軟,一折就斷的正直,不過是損人又不利己的雙面刀。

    她不知道。

    如果可以,夏大德希望,她永遠不要知道。

    “為什麼?”顧明希忿忿不平。“嫌我太軟弱?會礙手礙腳嗎?”

    “礙手礙腳?你也太瞧不起自己了吧!”

    她如果軟弱又礙手礙腳的話,其他人怎麼辦?

    “那就告訴我原因!”

    夏大德看了她一眼,下一刻,突然擁她入懷,手指掠過她的發梢,細軟的黑色短發揚起花落的殘香,她感覺,含笑的聲音擦過吵鬧的唇瓣,她聽見,貼近耳際的桃色吐息低語著微熱的欲望。

    “因為你是我的明亮希望。”

    顧明希倏地推開他,像只落水受驚的小貓,張大困惑的眼睛,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從來沒有任何男生對她說過這種話,她有些適應不良,簡直嚇壞了,她不知道這種時候該說什麼,該做什麼,腦袋裡的知識完全派不上用場,她好尷尬,怎麼辦?

    如果有地洞,她會鑽下去,但這裡是醫院,她只能落荒而逃。

    “啊——”她太心急,差點跌倒。

    “小心點!”一只手臂給人牢牢抓住,低沉沉的嗓音重擊她的心髒。“你別老是粗心大意,我可不會每一次都在你身邊。”

    顧明希回過頭,臉蛋紅通通,心跳鼓噪得好厲害,她的眼睛朦朧了,只瞧見兩個酒窩,好溫柔好溫柔的對她笑。

    一瞬間,她幾乎忘了怎麼呼吸……不敢逗留,顧明希狼狽的逃出病房。

    夏大德望著她倉促離去的背影,手心裡還殘留著她的溫度。

    她是沒有顏色卻很美麗的花,開在不起眼的角落,曾幾何時,偷偷在他心裡扎了根。

    不知道她是否也有同樣感受?

    “別走太遠。”晚風輕去,渺茫得聽見不了。“我不會每次都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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