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結束後,藍千絮最為期待的便是她的生日。
以往都是自家人幫她慶祝,今年她破例想找個外人一塊度過,一個她很重視的人。
「叔叔……」藍千絮趴在桌上望著正在修花的他。
「什麼事?」
「後天是我的生日,你有沒有空啊?」這是她認識鞏青韶後的第一個生日。
「真的?那妳希望叔叔送妳什麼?」鞏青韶放下花朵,專心和她對話。
藍千絮偏了頭,仔細想著她是否有缺什麼?
父母答應送她一台腳踏車,哥哥說要送她百科全書,爺爺要幫她的零用錢加薪,阿婆和春桃決定送一個最棒的蛋糕給她。
她還缺什麼呢?嗯……好像什麼都不缺了。
「我什麼都不缺,叔叔你別送我東西了,只要你人來就好。」她希望來幫自己慶祝生日的都是她最喜歡的人,這樣就很幸福了。
「那麼乖啊?」
「我當然乖了。對了,叔叔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啊?到時我也幫你慶祝好不好?」
生日?他何時出生的,早不記得日子了,又何來的生日。
「叔叔不記得了。」他照實說。
「怎麼可能?有誰會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你一定記得,說嘛!說嘛!」藍千絮拉著鞏青韶的手追問著。
唉!生日?明明沒有的日子,要他如何說明?
最後,他僅能說謊搪塞。
「好吧,叔叔就告訴妳好了,其實呢!叔叔的生日……跟妳一樣。」
藍千絮一臉驚喜,「真的嗎?叔叔真的跟小絮同月同日生嗎?」太棒了!
「是啊,很巧吧?」他如今最愛的便是她的笑容。
「哇!那我們可以一起慶祝了,我要趕快回去說,叫春桃多準備一個蛋糕。」
鞏青韶急忙拉住要離開的藍千絮。「小絮,等等,我的生日只想讓妳知道而已,不要告訴別人好不好?」
藍千絮不解,生日是件好事,怎麼會有人不喜歡讓人知道?
「為什麼?叔叔不喜歡有人幫你慶祝嗎?」
鞏青韶苦笑解釋:「是啊,叔叔的確不太喜歡有人幫我過生日,我覺得麻煩別人是件不好的事,所以小絮能不能不要跟別人說?」
「可是……」她小孩子的腦袋還是無法理解太困難的事情。
「我只要小絮幫我過就好了。」
「好吧,我不說就是了。」叔叔希望只有自己知道,她聽了十分開心。「那叔叔希望我送你什麼禮物?」
「妳還沒有能力賺錢,叔叔不希望妳送我東西。」鞏青韶勾起唇瓣。
「那等我長大以後,總可以送你吧!」她不高興鞏青韶看不起自己。
「生氣了?」藍千絮在他面前就好比透明的一池清水,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嘟著嘴回道:「哪敢。」
「小絮,叔叔真的什麼都不缺,妳不必送我禮物。」
叮噹!
聽見玻璃門上的鈴鐺聲響,鞏青韶習慣性地說:「歡迎光臨。」
「藍千絮。」是張志光。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春桃跟我說的。」
「有什麼事?」
張志光從身後拿出一隻精美的小禮盒。「這個送妳,祝妳生日快樂。」
藍千絮詫異極了,張志光怎麼會這麼好心送她禮物?她瞇了瞇眼,打量張志光是否有可疑舉動。
一旁的鞏青韶連忙要藍千絮收下。「這是志光的心意,妳應該收下。」眼前這個早熟的小男生在想什麼,他十分清楚。
小絮是他的初戀吧!可惜古靈精怪的小絮對愛情還沒有領悟。
「喔,謝謝你。」叔叔都這樣說,應該是沒問題了。
張志光靦腆地低下頭。「不客氣,那我先回去了,再見。」
「再見。」藍千絮爽快揮手。
聽見她沒有挽留自己的意思,張志光頹喪地離開花坊。
鞏青韶幫不上忙,淺淺一笑,一轉頭就看見藍千絮忙著拆禮物。
「小絮,妳怎麼現在就拆開禮物了,不回家再拆嗎?」
藍千絮三兩下就把張志光的心意給打開了。「八音盒?!」
八音盒內播放出的是悠揚的「給艾麗斯」,春桃常聽的,她知道,因為春桃說她要培養氣質,聽垃圾車的音樂真的能培養氣質嗎?
「看來志光很用心喔!」現在的小孩真是……
豈料,藍千絮完全無法理解張志光的用心。
「呿!這個痔瘡連送生日禮物也不忘糗我!真是夠了!」討厭的張志光。
他沒聽錯吧?「小絮,這樣算是糗?」
藍千絮握拳瞪著門外。「當然啊,我以前說我從沒倒過垃圾,所以他送我『給艾麗斯』,分明就是提醒我要去倒垃圾!幹嘛啊!沒倒過垃圾很奇怪嗎?爺爺也沒倒過垃圾啊!」
「小絮,我想志光不是那個意思的。」
「他就是那個意思!」她肯定,她和張志光果然是天敵。
鞏青韶傻了眼。
顯然這小女孩還沒開竅,不過苦的卻是想追她的男生了。
*****************
生日當天早上,藍學復、孟光麗和藍司晨都提早來到台中。
一收到春桃的通報,藍千絮連忙衝到客廳接客。
「爸、媽、哥,我好想你們喔!」
她一見到親人,就撲上前去,結果苦的是走在最前頭的藍司晨,得好好接住她,免得被後面的人罵慘。
於是,兩人雙雙倒在地上,幸好地板是用木板鋪成,讓他的屁股不至於太疼。
「小妹,妳是太久沒看到我,那麼想我是不是?」藍司晨苦不堪言地問。
藍千絮用力捏捏他的臉。「嘿嘿!是啊!我可想死你了呢!」
「妳這麼用力,很難讓我相信。」藍司晨皮笑肉不笑。
孟光麗太久沒見到女兒,趕緊拉起她,摟進懷裡疼惜一番。「我的小千絮啊,媽媽好想妳呢!怎麼還是這麼瘦,一點都沒有長高的跡象,妳有沒有按時吃中藥?」
「有啊!我有按時吃。」為了頭好壯壯,她可是拿來當作三餐外加點心。
「光麗,醫生也說要長期吃下去才有效果,妳別這麼心急。來來來!給爸爸看看。」藍學復牽起小女兒的手。
藍千絮乾脆轉了幾圈,展示一下自己。
「嗯,不錯、不錯,精神很好。」
「是啊,有吃有玩,精神當然好了,還差點把我壓死,妳啊!該減肥了。」藍司晨故意補上幾句。
「哪有,你才該多吃一點,那麼瘦、那麼矮,會交不到女朋友的。」
「我才十五歲,用不著妳操心。」
「是嗎?」藍千絮一臉怨歎地盯著哥哥。「我還真怕未來要跟別人介紹這是我弟弟呢!」
「呵呵!看來把妳放在台中是對的。」藍學復見女兒如此健康,笑得很開心。
「當然是對的,有我在,千絮絕對健健康康。」藍鼎炎由書房走了出來。
藍學復上前搭上父親的肩。「爸,你的身體也硬朗許多,這裡環境不錯吧?」
「嗯,是挺不錯的。」藍鼎炎雙手負在身後。「先去把行李放好再說。」
「你們去拿行李,我把這些食物拿進廚房。春桃,來幫我一下。」孟光麗朝著春桃說。
「爸,我帶你去房間。」藍千絮拉著父親的手蹦蹦跳跳。
「小妹,妳老哥我呢?」
藍千絮賊賊地笑。「嘿嘿!乖乖去提行李呀!」
「藍千絮!」藍司晨的怒吼聲強歸強,但卻發揮不了什麼作用。因為他清楚自己在這裡的地位比妹妹還矮一截。
唉!身體好也不是他的錯,難不成要他跟妹妹一樣變成藥罐子嗎?
*****************
傍晚。
鞏青韶抱著一束向日葵來拜訪。
前來開門的是藍司晨,見到陌生男人,隨即戒備,因為藍鼎炎沒跟他說會有客人。
「請問你找哪位?」
「你好,我是你爺爺的朋友,知道今天是千絮的生日,所以專程過來。」年輕男孩和小絮有著相同的氣息,鞏青韶從他的年齡推測,他應該是小絮的大哥。
他們自家人的生日從沒有外人加入過,藍司晨挑了眉,顯然不信,雖說鞏青韶長得不像是壞人,但也不能擔保對方不是人面獸心的混蛋。
「你可以請千絮出來,是她邀請我的。」
藍司晨一臉寫著不願意。
鞏青韶曉得藍司晨不信他,也不想與他爭執,便把花交給他說:「這是送給你妹妹的生日禮物,麻煩你跟她說一聲,祝她生日快樂!那麼,我先走了。」他深知自己終究是外人並不會勉強。
無巧不巧地,藍千絮正好經過前院,其實也不算巧,因為她是準備來等鞏青韶的門。「哥……叔叔,你來啦!我好高興。」藍千絮開心地上前攀住鞏青韶的手臂。
怎麼妹妹對這兩個稱謂的態度有這麼極端的不同,藍司晨很不是滋味地問:「小妹,你怎麼讓不認識的人來?難道爺爺沒跟妳說過外面有很多壞人嗎?」
「哥,這位叔叔是爺爺的忘年之交,你這麼沒禮貌,爺爺會生氣的。」看見藍司晨手中的向日葵,藍千絮很自然地抱回來,誰送的,她心知肚明。
「我是在教妳,壞人是不會把『我是壞人』四個字寫在臉上。」
「那你是說爺爺的眼光不好囉?」她沒安好心眼地問。
「爺爺年紀大了,有時看錯人也是應該的。」
「是嗎?那你自己跟爺爺好好研究研究吧!爺爺,我就把哥哥交給你再教育了。」
藍司晨猛然回頭,發現爺爺就在身後。「爺……爺?」妹妹居然為了一個外人陷害他。
「鼎炎。」鞏青韶先打聲招呼。
「千絮,先帶你鞏叔叔進去。」
「是,叔叔,我們走了。」其實她是很愛哥哥,不過更愛欺負他,誰叫她欺負人慣了,一時難改嘛!
「司晨,咱們爺孫倆,就來好好聊聊何謂『識人之明』。」
「不用了吧,爺爺。」他一臉討饒。
「不行,這是一定要的。」藍鼎炎聲音有力地否決。
藍司晨垮著臉,這下他真的慘了。
*****************
「妳怎麼欺負妳哥哥?」鞏青韶笑著替藍司晨抱屈。
「會嗎?好吧!那明年我對他好一點好了。」她有稍微反省零點零零一秒。
鞏青韶捏捏她的鼻子。「妳就是淘氣,今天是妳生日,叔叔不與妳計較,不過今天之後,又長一歲,該要更懂事了,知不知道?」
「是,小絮知道了。」她以童子軍之禮回敬。
「希望妳說到做到。」
「好。」她會努力將傷害減到最低。
「我冒昧前來,會不會打擾你們一家團聚?」他覺得有必要先詢問,免得有人尷尬。
藍千絮皺了眉。「叔叔是不是還在生哥哥的氣?」
鞏青韶大惑不解。「我沒有生他的氣。」
「那就不要說打擾,在小絮心中,叔叔已經是小絮的親人了。」藍千絮噘著小臉,堅定地表示出自己的想法。
小絮對他的親密是他不曾由人類身上得到過的溫暖,回想起以往受他幫助的人莫不秉著一顆虔誠、害怕的心來對待他,就連藍鼎炎對他,亦是友情裡摻有幾分敬畏,不似什麼都不懂的小絮,她待他的態度,完全當他是個普通的人類──這便是他真正想要的對待方式。
「謝謝。」他含笑道謝。小絮待他是真心誠意,教他感動莫名。
「謝什麼?」藍千絮絲毫不明白。
「妳是個體己的好孩子,希望妳長大後永遠都保持這顆赤子之心。」鞏青韶拍拍藍千絮的頭,他眼神釋出的溫柔連他也未曾察覺。
他必定會小心翼翼呵護小絮長大。
藍千絮領著鞏青韶見過父母後,一家人高高興興慶祝她的生日,在一連串例行工作結束後,她牽著鞏青韶來到自己房間。一入門,她衝至書桌前拿起桌上的一張紙隨即藏在身後轉過來面對鞏青韶。
「我也有生日禮物要送給叔叔。」她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可是,你不能笑我喔!」
「好,我不笑,妳送我什麼?」鞏青韶保證道。
他們這一族裡,從來就不興人類慶祝生辰那一套,自然也就慢慢忘記自己究竟是在何時出生的,現下他掰了一個生辰日期,卻有人要送他禮,對他來說是莫大的驚喜。
「下次我會幫叔叔也準備一個蛋糕,然後再偷偷幫你慶祝,可是這次實在是太趕,所以我只能做到這地步……」
鞏青韶朝她伸手。「給我看看。我要看小絮給了我什麼好禮物。」
好禮物……總覺得這東西離好還有些遙遠,藍千絮有些尷尬了,遂地搖頭。「我還是明年再給叔叔好了。」
「嗯……」鞏青韶吟了聲存心逗她。「小絮說話不算話,這樣我不理妳了。」
「好嘛!好嘛!」讓鞏青韶一激,藍千絮只好緩慢地從身後拿出她要送給他的禮物││一張畫有滿滿向日葵的圖畫紙。
鞏青韶吸了口氣,一抹強烈的喜悅充塞在他胸懷。
數十朵小號向日葵,不甚正確的筆法,炫麗的顏色鋪滿了白色的紙張,頓時間也算是光芒四射,不過最令他滿足的是她的全心全意。
他聽春桃說過小絮不大喜歡美勞課,每次上課必是亂畫一通,沒想到不愛畫畫的她卻願意為他努力,他相當高興。
猜不透鞏青韶臉上表情代表的意思,藍千絮卻直覺認定他是因為覺得丑到不行,所以連批評的話也說不出口。
「唉,我就知道我畫得不好。對不起,叔叔,小絮……」她想說下次會改進,但是沒天分……難啊。
一時的語塞卻傷了她小小的心靈,鞏青韶急忙握住她的小手。「沒有的事,小絮畫得很好,叔叔真的很開心收到這份禮物。」
「真的嗎?那就好。」一安了心,藍千絮開始說明畫圖那天的情況。「叔叔,你都不曉得,春桃光要教會我畫向日葵,就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我偷偷告訴你,春桃,她很凶呢!一會兒說花瓣少了一個、一會兒又嫌畫得丑……」
鞏青韶望著她說得眉飛色舞的五官表情,也深深感受到她的興奮。
他由衷期望小絮的天真、善良永遠不變。
「叔叔,你真的喜歡嗎?」狐疑的一雙大眼眨巴眨巴地望著鞏青韶。
鞏青韶一貫地揉揉她的頭髮,說:「謝謝,我很喜歡這份禮物。」
藍千絮聽了,甜甜一笑,偎入他懷裡。
不曉得為什麼,她真的真的好喜歡鞏叔叔,因此她偷偷在心底許了一個願望,她希望他們能一起過生日,直到永遠。
*****************
時光荏苒,藍千絮度過青澀歲月,已經是個高一的新生。
小學畢業後,她身體雖好了許多,但仍然待在鎮上沒有隨同父母回到台北,因為她喜歡跟爺爺在一起,另一個原因則是捨不下她的鞏叔叔。
隨著時光飛逝,她由一個小女孩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女孩,她身邊的人也都有明顯的改變。爺爺頭髮白了許多;阿婆也老得不能再煮飯,跟著兒子去了國外退休養老;春桃在找不到世界無敵霹靂超級帥的男朋友後,倒也挑了個不錯的如意郎君結婚,現在已是兩個小孩的媽;小吳仍是他們家的司機兼──春桃的丈夫。
春桃和小吳是怎麼湊在一塊的,她至今仍搞不懂。
以前老愛對她諄諄教誨的小學老師已經調到台北去了;小學同學搬得搬、分得分,很少有人繼續留在鎮上。
爺爺說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態使他們都遠離家鄉了,她聽了很是寂寞,因為連老被她欺負的張志光也考上台北的高中就讀去。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有了轉變,連她自己也是,卻除了一個人例外,她的叔叔──鞏青韶。
五年的歲月絲毫不曾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一點跡象,他依舊如五年前般年輕,笑容依然燦爛如陽光,聲音永遠沉靜似大海。
他真的一點都沒變,害得她對他的稱呼得由「叔叔」降格為「鞏大哥」,親哥哥則變成了她的二哥。
順帶一提,她仍以欺負親二哥為己任。
*****************
開學的第一天,校長很夠意思,短短幾句話就放他們回家,藍千絮也樂得抱著新書回家,可當她回家後,她那老當益壯的爺爺又逍遙到他故友家裡去泡茶聊天。
「春桃姐!」
她嗓門剛開,木造的地板上就傳來乒乒砰砰的震動,不知情的人恐怕還會以為地牛翻身了,但她明白絕不是地牛,而是春桃那兩隻頭好壯壯的小蠻牛,他們小小的身體卻能製造出大大的聲響,不用猜也清楚他們的體型絕對是有料的,於是她拔腿想逃,但為時已晚。
兩隻小蠻牛一前一後雙雙夾住她,碰地一聲,三人統統倒在地上,最慘的莫過墊在底下的藍千絮,這對雙胞胎小蠻牛還當她是床般地躺得好不舒服。
「你們不是去高雄玩了?」她還在慶幸耳根子可以清靜幾天,沒想到兩天光景,兩個小惡魔就回來找她報到。
「我們想媽媽。」
不愧是雙胞胎,連答案都能同時迸出。
「可……我不是你們的媽媽,你們用不著這麼盛大地歡迎我,請起來好嗎?我是淑女,不適合躺在地上。」他們一見到她,永遠都這麼興奮,難怪她的胸部一直沒長進。
「喔!」兩人又異口同聲,同時間起來。
「姊姊,猜猜我是誰?」一隻小手拉著她的裙子問。
又來了,每每他們穿著同樣的衣服總愛跟她玩猜謎的遊戲,拜託,她好歹已是高中生了,還要她玩這種遊戲,很無趣耶。
藍千絮瞇眼一笑,突然啊了聲。「小智,姊姊聽見你媽媽在叫你,你趕快去廚房。」
「好。」小孩子天真無邪,十分信任大姊姊的話,雖然他沒聽見媽媽有喊他,不過依然蹦蹦跳跳地跑去廚房找他的母親大人報到。
剩下一個小男孩還站在原地,藍千絮摸摸他的頭說:「小勇,姊姊有事要出去,你待會兒就跟小智說『姊姊知道他是小智』,懂不懂啊?」
小勇點頭,佩服大姊姊這麼快就猜出來了。「姊姊妳好厲害。」
「當然囉!姊姊走了,晚上見。」轉個身,藍千絮吐吐舌頭,小孩子就是好拐。
「智勇雙全」兩個小鬼頭再度侵佔她的地盤,她此刻不逃更待何時。
*****************
藍千絮飛奔來到韶光花坊,一方面是躲兩個纏人小鬼,另一方面就是見見她兩個月暑假不見的鞏大哥。
家人為了慶祝她考上高中,除了懶地出遠門的爺爺外,全家四人一起到歐洲旅遊一個月,然後為了陪爸媽又留在台北一個月。
這兩個月不見鞏青韶,她真的很想念他,自他們在一起後,就沒分開那麼久過。
「鞏大哥!」鞏青韶說她能繼續喊他叔叔,她卻認為不太好,望著一張看上去不會大她幾歲的男人,她實在喊不出「叔叔」這兩個字,不過她其實不喜歡喊稱謂,比較喜歡直接稱呼他的名字,無奈當事者反對,她也只得乖乖照辦。
近中午,花坊沒有客人,鞏青韶正在剪枝,聽見她愉快的嗓音抬起頭來。「下課了?」
「嗯。」藍千絮自動地拿起桌上的小餅乾塞入嘴裡。「鞏大哥,如果有人要找化妝品代言人,你實在是最適合不過了,嘖嘖,看你的肌膚吹彈可破,又沒有一絲皺紋,看得我也不禁嫉妒起來,告訴我,你到底一天花多少時間在保養?」上了高中,她也開始懂得保養,只是無論她怎麼保養都沒有鞏大哥來得厲害。
鞏青韶剪完枝,又幫花換水,聽了藍千絮的話,他淺淺勾笑。
藍千絮眉一挑,擦擦手,就猛地向前摟住鞏青韶的腰際。「說嘛!快告訴我。」
鞏青韶遭她這麼一觸摸,差點掉落手上嬌嫩的花束。
小絮的手還是和以前一樣小、同樣的纖細,她仍是他的小絮,一點也沒變才對,可在她上了高中後,就不再是小孩子,以往她對自己過於親密的動作,應該要有所約束了。
他放下花束,轉過頭扳開藍千絮的手。
「小絮,妳已經是個高中生了,不能再這麼隨便抱住我,這是不對的。」他認為自己有必要阻止小絮對任何人都如此。雖然他也喜歡小絮對自己的親密,不過她已經是個大女孩,必須懂得保護自己。
藍千絮噘起嘴,再度圈住鞏青韶的腰,死也不讓他扯開。「這種動作我只對爸媽、爺爺、哥哥還有──你。」
一個「你」字竟意外地使鞏青韶的心池泛起漣漪,他的心竟跟著躍動,呼吸也跟著加快。
怎麼回事?!
一向平靜無波的心怎會因小絮輕微的言語而有這麼大的起伏?
本該習以為常的習慣性舉動似乎也因為她的執著而有了不同的感覺,她的手臂好似不僅圈住他的腰,還圈住了他心底更深一層的感覺。慢慢地,他努力穩住自己怪異的感覺,拚命告訴自己小絮是他的小妹妹而已,他不能有所遐想。
她──只是妹妹。
「鞏大哥,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繞到鞏青韶身前詢問。
鞏青韶暫時安撫自己的心情後,他繼而一笑。「沒事的,剛剛我在想事情,一下子想出神,對了,歐洲好玩嗎?」這種異樣的感覺從未有過,他相信必定是久未見到小絮,分外想念她的緣故。
藍千絮放開了鞏青韶落坐椅子,百般無聊地回答:「那裡還好,我還是比較喜歡回來陪爺爺和你……」她笑得很甜,還刻意將那個你字拉得很長。
不曉得為什麼,只要一想到鞏青韶心情就會很好。她曾偷偷問過春桃,因為那時她還不懂,單純將鞏青韶當作是親人,後來在聽了春桃紅著臉的說明後才瞭解原來自己的心情就是「喜歡」──因為喜歡,每當看見鞏青韶時,心跳就會像看恐怖電影般跳得特別快,呼吸也會像是剛跑完一百公尺那樣急促,臉蛋則是滾燙的猶如中暑了。
這就是喜歡。
原來她早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她的鞏大哥。
小絮的手一離開自己的身體,他的波濤情緒頃刻間就平靜,挺怪異的,不是嗎?
「是嗎?」他隨口應道。
「兩個月不見,你有沒有想我?」藍千絮認真地問,雙眸的晶光彷彿想穿透鞏青韶的內心。
無論傷心難過,從小到大都是他陪著自己,她理所當然特別愛黏著他。
鞏青韶神情一斂,口是心非地回答:「我每天忙到團團轉,哪來的時間想妳,況且,妳不是好好的回來了?」
這兩個月裡,他無時無刻都在想她,為了壓制住內心想見她的渴望,只能盡量找其它事情分散注意力。
問他為何那麼眷戀著她?他也答不出個所以然,只清楚每日都望著大門期待她纖細身影的出現,分開兩個月讓他察覺自己真的十分在乎這個小妹妹。
他的心似乎慢慢變化了,這樣的變化是好還是壞呢?
「人家昨天晚上回來,今天開學,一放學就來見你,沒想到你竟然這樣對人家,害人家好傷心,嗚嗚嗚……」語畢,她埋首於桌上低聲啜泣,肩膀還哭得一聳一聳。
瞧她傷心的模樣,鞏青韶連忙拍拍她的背,輕聲道歉。「對不起,大哥……是騙妳的,大哥真的有想念小絮。」
藍千絮立刻抬頭回以燦爛一笑。「真的嗎?你有想我?」
他含笑回應:「我當然想妳啊,因為妳是我的妹妹──小絮啊!」
她離開兩個月,他的心就跟著落寞兩個月。望著她晶瑩的眸子,他心底忽然有種震撼,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這小女孩的身影已在他心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了。
她就像是花朵的蜜,一點一滴滲入他的身體內,當他察覺時,心早已陷落在她純真的笑容裡了。
唉,這可怎麼辦才好?
他原本只想把小絮當作妹妹看待,怎能有了別的感情?
藍千絮不察鞏青韶心情的轉變,興奮地抱住他。「我就知道鞏大哥一定會想我。」至於妹妹……她可以假裝沒聽見。
雙手僵住,鞏青韶不知該不該抱住藍千絮,既然心情有了轉變,他如何再和從前一樣面對她?她只是他的妹妹而已。
「大哥,你怎麼了?」
他淺笑掩飾自己的心情。「我沒事。」
「那就好。爺爺說要我帶你回家吃個飯,你可不能拒絕喔!」
「嗯。」他沉重地應聲。
「差點忘了,這是我由歐洲買回來送你的。」說著,藍千絮由口袋掏出一隻黑色鑲有銀邊的精美小盒子。
鞏青韶接過盒子,在她的示意下打開。
盒內裝有一隻水晶向日葵項鏈。由水晶雕琢的向日葵花形到銀煉都精緻無比,徹底展現了設計者的用心。
這樣完美的物品肯定貴重,他怎能接受,收妥項鏈,把盒子退還給她。
「送出去的禮沒有再拿回的道理,你不喜歡嗎?」她可是一看見就覺得很適合他,再說,送這份禮,她是另有企圖。
「太貴重了,我受不起。」
原來是為了價碼高低這檔事。
「大哥,這裡可是小絮滿滿的心意,你若不收就太對不起我踩遍大街小巷的辛苦了。」尤其她還不惜斥資,幾乎花光了她這幾年的零用錢就是希望他會喜歡。
「小絮,要送我禮物,一張卡片也足夠,犯不著花那麼多錢,妳還沒有賺錢的能力,不能老跟父母要錢。」
果然是從小看她到大,絲毫不會放過任何教導她的機會。
既然大哥那麼堅持,她也有妙招──只見她眉心略攏,一雙翦翦秋水透露似是承受無盡委屈,眼見懸宕在眶裡的淚珠就要落下,再配合她楚楚可憐的啜泣,就連爺爺也會放她一馬,此招一出,天下無敵。
「對不起……小絮只是想讓大哥高興,所以才會買下這條項鏈,如果大哥真的不喜歡,那我不會勉強大哥。」
鞏青韶微微一歎,又接過盒子。
「我沒有不喜歡,妳別掉眼淚,大哥收下就是。」明知她是假哭,但還是經不起她這麼一攪和,誰教他就是捨不得看她落淚。
「那就好。」那麼美麗的東西除了鞏青韶,她才不想轉贈。「大哥,我幫你戴上。」
不等鞏青韶說好或不好,藍千絮自動拿出項鏈,繞到他身後,為他繫上,但因為項鏈扣環設計有些繁複,以至於她的手好幾次不小心刷過鞏青韶的脖子。
感覺到她的手以及溫熱氣息就在身後,讓鞏青韶不自覺屏住呼吸,幾次的觸碰使他動也不動,就怕會因為缺乏氧氣奪門而出。
一番功夫後,藍千絮總算完成任務,大功告成。「終於戴好了。」
又見她一晃身來到鞏青韶身前檢查。「果然很好看,如果大哥能再穿深色衣服搭配就更出色了。」許是滿意眼前的他,她整個人顯得很欣喜。
望著藍千絮一啟一合的紅唇,鞏青韶完全陷入自我沉思中──從前不知情愛為何物的他,卻也不難發覺自己的心正在蠢蠢欲動,真是為了她動情?!
為一個小孩子?
這樣對嗎?
他的心,有些躊躇。
是不是該離開了?
抬眼望著對自己笑意盈盈,沒有一絲懷疑的小絮,鞏青韶實在不想讓她得知自己不是人類的事實,過去的傷痕仍在,人類帶給他的傷痛,令他難忘。
他清楚小絮喜歡人類的鞏青韶,假使一旦有日他變回原形,小絮又會是怎樣的態度呢?
慢慢地,他內心有了決定──一個誰也不會受到傷害的決定。
「鞏大哥,怎麼了?你的表情好怪喔。」她注意到鞏青韶的神情很怪,她不知該怎麼形容,只覺得他像是做出了什麼決定。「還在生氣我浪費錢嗎?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好不好?」
「我沒生氣,謝謝妳的禮物。」他維持淡淡的淺笑,這抹笑也收斂了一些親密。
藍千絮幾乎是立刻感受到他不同以往的響應,急忙抓著他的手擔心地問:「鞏大哥,到底怎麼了,你是不是真的在生我的氣?」
「當然沒有,我只是想到有些事情還沒做,小絮,妳先回去吧。」
「可是我才剛來……」
「小絮。」他輕輕地又喊了一次她的名字。
藍千絮這次是確切感受到鞏青韶有些不高興,因此她默默轉身,臨走之前又轉過頭來希望能看見他的心軟,可是只見他專注工作的背影,歎了口氣,她離開了花坊
直到她的氣息遠離,他解下項鏈欲放回盒子裡,這時才發現盒子裡有一張小卡片,他取出卡片打開,裡面只有簡短几個字──
大哥,我希望我們永遠在一起喔!
短短一句話卻緊緊扣住他的心,然而愛愈深愈怕傷害太深,與其重蹈覆轍,他寧願全部捨棄。
離開,對所有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