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今晚最後一件拍品,錯過它,將使您抱憾終身。遺憾的是,在座的諸位中註定只有一位能得到它。」
拍賣師賣弄地拖長了尾音,目光掃過台下一雙雙貪婪的眼睛。
這裡是威尼斯一年一度的奢侈品拍賣會,想要踏足這個鋪滿金絲織就的波斯地毯、燃燒著瓊脂蠟燭的大廳,需要的不止是裝滿了黃金的錢袋、顯赫的家世、高貴的血統,更須得到資深人士的引薦,因為在這個號稱全世界最神秘的拍賣會上,絕大多數的拍品都是不合法的。
在這座鎦金拍賣臺上,拍出過本該深埋於金字塔中的埃及法老木乃伊,教皇寫給私生子的親筆信,甚至還有法皇被盜的鑽石王冠。
按照慣例,每年的最後一件拍品都是最具份量的壓軸巨獻,因而此刻大廳中的王公貴族們一邊暗自盤算手中剩餘的籌碼,一邊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拍賣師顯然對這樣的場面相當滿意,他揮了揮手,十來個身穿繡花號衣的男僕將一個蒙著巨幅絲絨的龐然大物抬進了大廳,安置在拍賣台前的空地上。與此同時,大廳中數十盞枝形燭臺上的蠟燭齊齊熄滅了,只有拍賣台後方的兩個小燭臺中,瓊脂蠟燭還在放射著柔和的光芒。
拍賣師走上前來,輕輕拈起巨幅絲絨的一角:「這是一件來自東方的拍品,它神秘而誘人,能挑起一切隱秘的渴望……」
隨著突如奇來的「嘩啦」一聲,整幅絲絨都被掀開,曝露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個一人多高的巨大玻璃水箱,水箱頂部的玻璃板上跌坐著一個白衣少年。
幽微的燭光勾勒出少年的模樣。如拍賣師所說,他顯然來自東方,烏黑筆直的長髮以一根銀簪挽於腦後,皮膚有著象牙般溫潤的色澤,一襲寬大的白袍包裹著他纖細的身體,有風從大廳中吹過,白色的衣袂輕輕飄擺,宛如東方故事中的神仙。
然而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少年的雙手、雙腳都戴著鐐銬。然而即使是這樣,即使被擺在拍賣臺上,被那麼多異族以好奇甚至是淫猥的目光注視著,他的姿態中絲毫沒有顯出慌亂,單薄的脊背挺得筆直。
「他看起來很驕傲,對嗎?」拍賣師環顧竊竊私語的眾人:「那不奇怪,因為他是一位真正的王子。」說著,拍賣師示意一名強壯的男僕登上了水箱旁的梯子,來到了白衣少年的身後。
在眾人的驚呼中,男僕揪住了少年的頭髮,逼迫他仰起頭來,一張絕美的東方面孔呈現在眾人眼前。潤麗的長眉、微微上揚的漆黑鳳目、線條玲瓏的下頜,無不深深吸引著觀眾的視線,他的五官是那樣精緻,皮膚更是細潔得宛如絲綢一般,因為痛苦,他水色的唇微微張開著。台下有人呼吸急促了起來。
仿佛還嫌不夠似的,拍賣師朝男僕又做了一個手勢,隨著一陣驚心動魄的裂帛聲,少年的白袍被撕扯了下來,與此同時,正對著少年的大廳頂部投下一道明亮的燭光。現在大廳中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身體了,雖然還有一些布帛掛在他的身上,但卻已不足以遮羞。
燭光肆無忌憚地灑落在他白玉般的軀體上,以西方的審美眼光來看,他的胸膛也許太單薄了,腰肢也過分纖細,仿佛稍一用力便會折斷一樣,但這種奇異的脆弱感,連同他微微挺立的粉色乳首、線條柔潤的臀部,以及雙腿間色澤美好而羞怯的部分一起,構成了一種神秘而強烈的性吸引。昏暗的大廳裡,響起幾聲吞咽口水的聲音。
「我和諸位一樣感到無比幸運,因為這世上還不曾有人像這樣盡情領略過眼前的美景。他從未被任何人染指過,關於這一點,在拍得他之後,您盡可以親自檢驗。」
拍賣師的話引來一片心領神會的笑聲,他點點頭,忽然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但是,這並不是他全部的價值。如果您認為看到的僅僅是一個美人,那就錯了,在您眼前的其實是一個奇跡!」
說著,拍賣師也許是啟動了什麼機關,只見水箱頂部的玻璃板忽然自動向兩邊分開,「嘩啦」一聲,水花四濺,而那衣不蔽體的少年也隨之跌落在了水箱之中。
漆黑的長髮散開了,流雲般在水中飄擺,水淹沒了他的口鼻,也淹沒了他的頭頂,他卻毫不掙扎,觀眾們驚呼起來,都以為他會被活活淹死。也就在這個時候,大廳中剩餘的燭火齊齊熄滅了,在短暫的漆黑之後,水箱中放射出一片柔和的螢光。
眾人無不瞪大了雙眼。
現在他們看清了,那片美麗的螢光不是來自別處,而是來自少年的身體。落水之後,他身體發生了奇異的變化,他的耳朵變得尖而修長,宛如傳說中的精靈,一層珍珠色的鱗片覆蓋了他整個的軀干,月光般照亮了整個水箱的螢光,正是由這些鱗片發出。
眾人的驚歎中,響起了拍賣師得意的聲音:「您所看到的是僅在傳說中存在的奇跡。在挪威、在芬蘭,它們被喚作美人魚;在東方,它們被世人尊為龍神,統治著那裡的海域;而在歐洲大陸,我們叫它們水精靈。
「不論被冠以怎樣的名字,它們都是強大的,擁有不可估量的法力,換句話說,一般而言,它們決不會任人玩弄於股掌。但是,這位不幸的東方王子,被下了咒術,在咒術開解之前,他將跟普通的凡人一樣,任您予取予求。
「雖然他喪失了能夠抗拒您的法力,但是他依舊擁有精靈的特性。在水中,他會變化出原形;他永遠不會被溺死;更重要的是,不管歲月怎樣流逝,這張美麗的臉孔是不會老去的,據說它們擁有三百年的青春。而且,傳說——」
拍賣師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傳說一旦他愛上了您,他會為您懷孕,生下跟他一樣漂亮的精靈後代。如果他為您哭泣,他的淚水會凝成珍珠。這種珍珠無比寶貴,每個精靈一生也只會落下一粒,而且只為最愛的人。假如您拿到這樣的珍珠,請一定送到我們拍賣行來,這會是最最珍貴的拍品!」
競價開始了。
大廳中的燭火重新被點燃,少年也被從水箱中打撈出來,跌坐在拍賣台前的波斯地毯上。水珠從他烏黑的發稍滴落,流淌在半裸的身體上,離開水之後,他的漸漸回復了原本的模樣,尖耳縮起,重新變出秀麗小巧的耳廓,鱗片也消失了,露出底下凝脂一般光滑的肌膚。
不知是因為冷,因為那些赤裸裸的注視,還是因為大廳裡此起彼伏、流露著焦躁欲念的叫價,他的身體顫抖著,潔白的牙齒緊緊咬住了嘴唇。
叫價已經高得令久經沙場的拍賣師也興奮不已,隨著一個比一個更驚人的數字報出,實力不濟的競爭者只得認輸乖乖退出,眼看舉牌者只剩下大腹便便的法國公爵一人,拍賣師開始了三次報價,老公爵一面色咪咪地注視著臺上的獵物,一面等待落槌聲響起。
「等一下!」忽然有人從觀眾席上越眾而出,大步向拍賣台走去。
「先生,如果要報價,請您舉牌。」拍賣師一邊以眼色示意僕人上前阻止,一邊向來人解釋競拍規則。
「我沒有領牌,因為我本不打算競拍任何商品,但是,現在我要拍下他。我的朋友馬上會把金子送來。」
「可是,先生,這不合規則。」
「哦,算了吧,黃金才是唯一的規則!」
被他的氣勢怔住,拍賣師的槌子遲遲不敢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這是一個黑眼睛的西班牙男人,高大英挺的他,與此刻正氣得發抖的老公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然而他看上去並不像是富可敵國的樣子。
他的衣服顯然都是用上等質料製成,可是款式太簡單了,隨意敞開著領口的襯衣顯露的不是華貴,而是迷人的男子氣息。在他的身上看不到賣弄富貴的鑽石首飾或是累贅的精美花邊,事實上,他看起來跟這奢麗的大廳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先生,如果您的黃金只掛在嘴上,那麼我要落槌了。」拍賣師說著,舉起了手臂。
就在這時,大廳的門被撞開了,一個金髮男子帶著兩個跌跌撞撞的僕人闖了進來,僕人們拖著的皮箱在地板上磕出沉重的回聲。
西班牙男人與那金髮男子相視一笑,他從僕人手中接過一個皮箱,彈開了鎖簧,將裡頭的東西傾倒在地,大量的金幣、璀璨的鑽石霎時耀花了眾人的眼睛。
雖然一時難以準確估價,但光是那些鑽石的價值只怕就已超過了公爵的出價。
公爵氣得身上的贅肉都在發顫,他咬緊牙關再一次舉牌。
男人微微一笑,打開了第二個皮箱,這一次滿地閃耀的全是鑽石。
老公爵昏厥過去的同時,拍賣師手中的木槌毫無懸念地落下了。
男人脫下外衣披在已經屬於他的少年身上,突然降臨的溫暖,讓少年下意識地抓緊了外衣,裹住自己赤裸的身體。然而當男人俯下身,想要扶起他時,對上的卻是一雙冷冷的、飽含恨意的黑眼睛。
鑒定師正在一件件地檢驗黃金和鑽石,外間安靜的貴賓室裡,黑眼睛的西班牙男人和他金髮的朋友坐在那裡,愜意地喝著咖啡,等待簽署拍賣合同。作為對顧客的信任和尊重,拍品已經按照男人的意思,被送去了他下榻的旅館。
「我明天回西班牙,回去之後,會立刻派人把黃金和鑽石送來。」西班牙男人說。
「哦,維拉,我還信不過你嗎?」金髮男子搖了搖頭:「況且,你救的也算是我的‘同類’。」燭光落在他的臉上,映出一張美得令人不安的臉孔,是的,這並不是一張人類的臉孔,和被拍賣的少年一樣,他也是一個水精靈。雖然看起來十分年輕,可實際上,他已經三百多歲了,他是威尼斯,乃至整個歐洲水精靈的首領。顯然,他非常懂得隱藏自己,在威尼斯人中間,他扮演著一個十足的貴族,優雅地和人類打著交道。
「維拉,你一定覺得我很無情吧?看到同類被那樣羞辱、拍賣,卻不為所動。」金髮男子問。
被稱作維拉的西班牙男人點了點頭:「坦率地說,是的。但是,凱曼,你還是幫我救了他。」
「我可沒有救他,救他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的堅持,我絕不會插手。」名叫凱曼的水精靈冷冷地說:「雖然都是水精靈,但是,維拉,我並不把他看作‘同類’。你跟他接觸一下就會發現,這些東方的水精靈,已經被凡人們寵壞了。他們擁有比我們更強大的力量,有些甚至能呼風喚雨,凡人們便將他們尊為龍神,他們也真的將自己當成了神仙,他們驕傲、跋扈,不可一世,甚至要求人們將男孩和女孩在淹死在水裡,作為給他們的祭品。正是這種野蠻的作法,讓水精靈變得臭名昭著。所以,今天的事在我看來,只覺得他活該!」
「不過,」凱曼側過臉,朝著維拉微微一笑:「他很漂亮,不是嗎?如果你喜歡他,我不會覺得意外。」
維拉皺起眉頭,想說什麼,拍賣行的主人卻已走了進來,他熱情地跟維拉握手,感謝維拉的慷慨,說鑽石和黃金都已經清點完畢,這就請他簽署拍賣證書。
等到維拉簽完了那一堆文件,拍賣行主才貌似為難地說:「先生,正如您知道的那樣,您的水精靈是被下過咒語的,但任何咒語都有破解的可能。假如您的精靈喝到他家鄉的水,哪怕只有一小口,他也會恢復神力,到時候,只怕他未必會再聽命於您了。所以,如果可能的話,請不要帶他去東方。」
凱曼在一旁聽著,朝維拉眨了眨眼睛,告訴他:這是真的。
從拍賣行出來,維拉登上了凱曼的馬車,作為水精靈為數不多的人類朋友之一,每次維拉來威尼斯,都會得到凱曼的盛情款待,凱曼從不允許他另雇馬車,說這是對主人的羞辱。他們很談得來,雖然年齡相差懸殊,又不是同類,但是這些似乎都不構成問題,凱曼對維拉說話時總是很直接,此刻也是如此。
「你的東方王子會給你帶去很多麻煩,他是一顆災星。如果我是你,會把他丟開,丟得越遠越好。當然你不是我,所以你不會。我有預感,你會被他迷住。那麼——」維拉下車前,凱曼抓住他的手,明亮的雙眼在暗處閃閃發光:「征服他的肉體,終有一天,你會得到他的靈魂。」
維拉一走進旅店的大堂,侍應生便迎上前來,殷勤地向他耳語:「早就送來了,在您的臥室裡。」維拉點點頭,拋了一枚銀幣給他。侍應生接住,嘴角勾起一個壞笑:「明天早上不用叫您了吧?」
維拉轉過頭來,看著侍應生。
每一個人都認定他對那個東方少年抱有企圖,拍賣行的人也好,凱曼也好,連侍應生也一樣。這種認定讓維拉很不舒服,作為一個對同性感興趣的男人,維拉承認那個少年很美,對於那纖細佼好的身體,他確實也和拍賣廳裡的許多男人一樣,產生了難以控制的生理反應,但這並不是他買下那個少年的原因。他不想傷害他、羞辱他,恰恰相反,作為水精靈的人類朋友,他希望能使少年免受傷害。
只是這樣的動機,比肉欲要令人費解得多了吧?
「需要服務的話,我會按鈴。」最終,維拉這樣說。
「放心吧,」侍應生笑得無比殷勤,「不會有人打攪您的!」
也許,只有那個少年才能理解自己吧。維拉這樣想著,朝樓上的房間走去。但是,想到凱曼對東方水精靈的評價,想到那一連串的貶義詞——驕傲、跋扈、不可一世,想到少年投向自己的充滿憎恨的目光,維拉的信心也在動搖。他開始覺得,自己也許真的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推開臥室的門,維拉一眼看到了他。
床頭的幽微的燭火映出少年蜷作一團的身影,他側臥在床上,面朝著維拉的方向,似乎睡著了。銀質的發簪還挽在發間,然而烏黑的長髮有些已散落下來,遮住了半邊面頰,纖細的睫毛低垂著,可不知為什麼,卻給人以不安的感覺,仿佛隨時都會驚醒。他的手足都戴著鐐銬,身上依舊披著維拉的外套,然而外套不足以遮蔽他所有的肌膚,修長的雙腿從外套下裸露出來,燭光中看來,光潔得有如象牙。
維拉走過去,靜靜地望著他。
拍賣臺上的他是誘人的,卻比不上此刻的千萬分之一,只有湊近看,才會發現他臉部的線條是那樣精巧迷人,連擱在臉旁的手指都漂亮極了,那是一種東方式的優雅的美,這小小的人兒,仿佛是用絲線和白絹做成的,跟維拉見過的西方水精靈完全不同。
維拉無法想像在那細膩得幾乎看不出毛孔的肌膚下,真的有血液在流淌。這纖細的小身體裡真的有骨骼嗎?那將是怎樣輕盈的骨骼,是不是跟小鳥的一樣,振振翅便會飛翔?維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烏髮,手指仿佛插入了一匹絲緞。天吶,他真的是一個奇跡。
就在維拉沉醉於這東方的美好時,少年忽地睜開了眼睛。
一雙冰冷的眼睛。
「收回你的髒手!」他用西班牙語說,語調稍硬,吐字卻異常清晰:「你冒犯了神靈!」
維拉驚呆了,他知道水精靈在語言上都極具天賦,他們能自如地掌握各國語言,凱曼的西班牙語說得和義大利語一樣流利,凱曼對此的解釋是:水精靈並不需要學習某種語言,他們能讓對方認為自己說的就這種語言。
「我跟你講的一直是義大利語。」凱曼這樣說,而維拉耳中聽到的卻是純正的西班牙語。
對於凱曼的解釋,維拉一直抱有懷疑,直到這東方少年開口的一刻,他才真正相信,這真是水精靈的一種魔力。
溝通的可能讓維拉又驚又喜,忘形之下他不但沒有將手拿開,反而抱住了眼前的少年。羞恥和憤怒讓少年劇烈地掙扎了起來,外套從他的肩頭滑落,最後,他氣喘吁吁地被維拉壓倒在床上,纖細的身體完全裸露了出來。
「別碰我!」少年惡狠狠地說:「你這骯髒的東西!」
「哦,你在誘惑我。」維拉說著,抬高了少年的下頜:「你知道嗎?這樣的表情是邀請。」
維拉想逗一逗他,他憤怒的小樣子真叫他喜歡,纖細的身軀在他身下繃緊了,好像一張小小的弓,明明是那樣害怕,卻不肯流露,蹙緊的眉峰顯示著拒絕與驕傲。他用命令的口吻喝斥他,仿佛他是主人,他才是囚徒。
這個小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
維拉這樣想著,用手掌包裹住他的臉頰。
新鮮奇異的觸覺,讓他們同時都愣了一愣。
少年的感覺維拉無從得知,維拉只知道,指底的觸覺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那麼柔軟、那麼光滑,不同於無生命的東方絲綢,少年的肌膚是鮮活的,這小小的生命美好地搏動著,令他難以克制撫摸的欲望……
維拉還從未弄傷過自己的床伴,他沒有想到這東方少年的身體真的脆弱到不堪承受他的欲望。他抱住少年,親吻他冷汗涔涔的額頭,然而少年依舊昏迷著,因為手腳都帶著鐐銬,少年的姿勢看起來是那樣不自然,那樣的可憐。維拉急忙從口袋裡找出拍賣行主給他的鑰匙,替少年打開了鐐銬,也許是掙扎時留下的印記,少年的手腕和腳踝全都磨破了,紅紫的淤痕在象牙色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刺目。
直到這時維拉才意識到,自己對這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少年究竟做了什麼,他弄傷了他,他強姦了他。
窗外威尼斯的天空一片漆黑,只在接近天際的地方閃爍著幾顆冷寂的星子,維拉拉響了牆上的搖鈴。當侍應生疑惑地推門進來時,只見維拉坐在床頭,緊緊抱著那個東方少年,少年的身體被裹在寬大的被褥中,只露出蒼白的臉頰、烏黑的長髮。
「找個醫生來,」維拉說,「要快!」
醫生在天亮前告辭了,少年的傷口得到了清理,整個過程中他都昏沉沉的,被碰到傷口時卻驚恐地縮成一團,維拉在一旁看著非常難過。醫生寬慰他說,少年的傷勢並不嚴重,但是營養不良,神經又太過緊張,才會低燒昏迷,只要好好調養,一定會恢復健康的。
送走醫生後,維拉回到床邊,凝視著少年,手指輕輕梳理他散落在枕上的黑髮。少年的腦袋陷在鬆軟寬大的枕頭中,顯得更加瘦小了,維拉猜不出他的年齡,他是十六歲,還是十五歲呢,也許更小。想到他被人施下咒語,小小年紀離鄉背井,被賣到了遙遠的威尼斯,維拉不禁也為他感到難過,以他驕傲的個性,這一路上一定是吃足了苦頭,在拍賣臺上又遭受那樣的羞辱,最後還被自己傷害成這樣,想到這裡,維拉的心中充滿了自責。
維拉決定要好好對待他,因而當少年在晨曦中睜開雙眼時,他欣喜極了:「你醒了嗎?感謝天主。」
然而少年顯然並不想見到他,他掙扎著坐了起來,雖然因為暈眩,他沒能立刻從維拉身邊逃開,卻警惕地咬緊了嘴唇,雙手牢牢將被子裹在身上,活像一隻豎直了毛髮、急於自衛的小貓。
「昨晚的事,我很抱歉。」維拉退後一點,好讓他安心:「我失控了,不知道會把你傷成那樣。請相信,我不會再弄傷你了。」
維拉的解釋絲毫沒有得到少年的諒解,提起昨夜,反而讓他羞憤地漲紅了臉:「住嘴!」
「好吧,不說這個。」維拉不知該怎樣安撫他才好:「你看,我很抱歉,想要彌補,我想幫助你。他們說你是王子,你是哪裡的王子呢?告訴我你的家在哪兒,也許我可以送你回家。」
聽到「回家」這兩個字,少年的眼神有剎那的恍惚,希望的火焰亮了一下,很快又被絕望吞噬了。
「我不會說的。」少年冷冷地說:「你已經羞辱了我,休想再羞辱我的家族。你以為我會上當嗎?讓你去四處炫耀你的戰利品?不,你錯了!我不是什麼王子。」說著,他躺回床上,背對著維拉,用被子蒙住了腦袋。
維拉知道,經過昨晚,他已徹底失去了少年的信任。
2
考慮到少年的健康狀況,維拉沒有立刻啟程回西班牙,而是在威尼斯又多停留了一天。他找來一位據說熟知東方飲食的廚子,想為少年做出適合他口味的菜餚,然而東方是個太大的范圍,維拉根本無法確認少年的國籍,倒是那個見多識廣廚子在聽過維拉的描述後,對他說,這個少年很可能來自中國或是日本。為了印證他的結論,廚子為少年準備了一碗中國麵條,盛在瓷碗中,連同一雙木筷一道交給了維拉。
當維拉將餐車推到少年的床邊,揭開銀質餐蓋時,不同於西餐的麵食芬芳緩緩地漫溢在空氣之中。維拉看到背對著自己的少年驚愕地轉過了身,盯著那一碗麵條,然而當維拉把筷子遞給他時,他猛地打飛了維拉的手。
維拉在少年的床邊怔怔地站了一會兒,然後他撿起筷子,擦拭乾淨,輕輕放在餐盤中,接著便退出了臥室。
幾分鐘後,當維拉悄悄推開臥室的門,向內張望時,發現少年已坐起了身來。少年靜靜盯著餐盤中的筷子,過了許久,才伸出手來摩挲木筷,接著又把它們貼到了臉上,仿佛它們就是他失散已久的親人。那碗麵條,少年吃得非常非常慢,好幾次他停下了筷子,維拉以為他要哭出來了,但是他沒有哭,而是以一種令人心痛的目光注視著面碗,維拉知道他一定是想家了。
掩上臥室的房門,維拉找到那名廚子,對他說:辭掉這裡的工作,跟我回西班牙吧。
當天晚上,維拉又讓廚子給少年做了一頓中國點心,這一次,少年沒有回避維拉,也沒有顯露出上一次的激動,他平靜地在維拉麵前吃飯。維拉近乎著迷地看著他優雅的動作,那纖細的手指是如此靈巧,簡簡單單兩根木棍在少年手中好像有了生命一樣。
維拉發現,少年的身上有一種魔力,總是讓他移不開視線,維拉不知道,吸引著他的到底是眼前的少年,還是自己所不瞭解的東方文明。
維拉的困惑,少年無從得知,但維拉灼熱的凝視讓他不安,他下意識地繃緊了單薄了身體。
「你怕我嗎?」維拉習慣性地伸出手,想去碰少年的臉頰。他發誓這動作不帶情欲,只是出於關切,像對一個朋友,或一個可愛的孩子那樣。但是少年驚惶地向後退,要不是維拉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了他,他幾乎就要跌下床去。
現在他又落到維拉手中了,他的身體抖得像一片風中的樹葉。昨夜發生的一起,已經將恐懼深深烙在少年的心中,對於眼前的男人,對於即將到來的夜晚,他本能地感到害怕。
然而維拉只是輕輕地吻了吻他的額頭,便把他放回了床上:「我說過,不會再弄疼你。」他抬起少年的下頜,好讓那雙黑眼睛看著自己:「明天我會帶你回西班牙,回我的家。那裡叫韋爾瓦,是一個靠海的小城,很漂亮,我想你會喜歡的。你現在的身體不太好,我想帶你回去修養一段時間,等你的身體好一些了,等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家在哪裡,我就送你回家。你看這樣好嗎?」
維拉望著他,等待少年的回答,然而少年的眼睛裡寫滿了懷疑與拒絕。
維拉歎了口氣:「好吧,你可以慢慢考慮,以後你會瞭解我是怎樣的人。現在讓我們來彼此認識一下,我們得相處一段時間,至少應該知道對方的名字,你說對嗎?我叫維拉-雷依斯,大家都叫我維拉。你呢?」
少年依然默不作聲。
「你不告訴我名字,我要怎麼稱呼你呢?叫你寶貝,你肯定不喜歡。那我該怎麼叫你?叫你王子嗎?我的東方小王子?」
「王子」這兩個字顯然刺傷了少年,他的臉色變得煞白:「別那麼叫我,我早就說過,我不是什麼王子!」他別過身去,用後背對著維拉,半晌,忽然說:「雲衣。」
低聲地,少年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船是清晨起航的,當陽光穿透薄霧時,它已經駛離大運河,進入了亞得利亞海。現在威尼斯已被拋在了船的後方,成為地平線上一片輪廓優美的剪影。維拉站在甲板上,在他的身旁,高高地坐在船舷上,任憑海風揚起黑髮的是他買來的東方王子——雲衣。
雲衣的身上穿者維拉臨時為他準備的小外套和意式長褲,雖然維拉已經選了最小的尺碼,但是雲衣實在太纖細了,本該修身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卻顯得那麼寬鬆,簡直像一個錯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雲衣的東方面孔、長而直的烏髮,與不合身的西式服裝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然而這樣的雲衣,卻也美得驚人,旅客們經過他身邊,總要回頭張望幾眼,仿佛在問,這個漂亮孩子是誰?
維拉站在雲衣身邊,感到一種虛榮的驕傲,這漂亮的孩子是屬於他的,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雲衣的美了。
但是他也隱隱感到擔憂。雲衣太安靜了,俊整蒼白的小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眼看船向西方駛去,東方變得越來越遙不可及,那雙細長的鳳目中,卻沒有流露出一絲不捨,黑寶石般的雙瞳仿佛早已失去了生命。假如不是被海風掠起,時時拂過維拉臉頰的烏髮,維拉會覺得他不是真人,只是一個完美的東方人偶。
「你別頭髮的東西呢?」維拉急於打破這令人不安的僵局,他努力找出一個話題,比劃著簪子的模樣,他記得在拍賣會上,哪怕後來在旅店的房間裡,雲衣頭上都挽著銀質的發簪。
雲衣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全是戒備,他沒有回答維拉的問題,而是扭過頭去,看著前方大片鉛灰色的雲團。維拉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禁皺起了眉頭:「我們遇到風暴團了。很快就要起風了,」他朝雲衣伸出手:「去船艙裡吧。」
雲衣沒有理他。維拉歎了口氣,抱住他的腰,想要把他從船舷上拽下來,然而雲衣死死地扒住了船舷:「我要在這裡!」他的黑眼睛簡直會噴火:「我不要下去!」
維拉抱著那掙扎的小身體,凝視雲衣漲紅的臉,要把他扛走是非常容易的事情,被咒語禁錮的雲衣掙不過他,就像在旅店的那個夜晚一樣,他可以對他為所欲為,但是他不想再傷害他了,他不想讓他再那麼痛恨自己,雖然看起來很難,但是他想在他們之間建立一些信任。
維拉鬆開手臂:「好吧,你可以再坐一會兒。但是等風暴來了,一定得回船艙,不然你會生病的。」
對於維拉的退讓,雲衣顯得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從維拉臉上調開了視線,繼續凝望鉛雲翻滾的海面。
現在,烏雲像被煮沸了一樣,彌漫到了整個天空,連碧藍的海都被染上灰色,狂風鼓噪著船帆,似乎隨時都會撕裂它們。海平線上,烏雲和海水融為一體,船仿佛被罩入了一個無邊無盡的風暴盒子,天空和大海全都喧嚷著、奔騰著,仿佛要顛覆一切。豆大的雨點打落下來。
甲板上除了奔走的船員,已沒有其他旅客,雲衣卻還是不肯回到船艙裡去。維拉真的生氣了,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地抓住雲衣,把他抱了下來:「你太任性了!」
突然,手腕傳來一陣刺痛。下意識鬆手的同時,維拉意識到自己又被雲衣的小牙齒攻擊了,而就在他這一愣神的功夫,雲衣已爬到了船舷上。
風暴猛烈地搖晃著船隻,維拉幾乎無法站穩身體:「雲衣!回來!」他大叫著,而雲衣在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之後,如同一隻輕捷的海燕,翻身躍入了水中。
維拉沖到船舷邊,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風暴中的大海狂躁而冰冷,維拉被凍得一陣哆嗦,他揮動手臂,四下尋覓,怒濤翻卷的白浪裡,看不到那纖細的身影。
「雲衣!」維拉大叫著,回應他的卻只有風暴。維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頭扎進了海水之中。
維拉知道,雲衣的脫逃是有預謀的,他一直在等待時機,回到海中。雖然拍賣師說過,雲衣是不會溺死的。但是憑著對大海與風暴的瞭解,維拉本能感到不安。雲衣已失去了水精靈的力量,現在他和普通的少年沒什麼區別,狂暴的大海不是他能應付得來的。
想到這裡,維拉向著更深也更為寒冷的海中急速下潛,很快,他發現了雲衣。
如同一個發光體,雲衣飄浮在水中,烏髮海藻般飄擺著。
維拉游過去,將雲衣抱在懷裡,這個號稱不會溺死的生靈,已經昏迷了。
維拉將雲衣托出海面,懷抱中的身體冷得嚇人,維拉意識到,雲衣也許的確不會被淹死,但是他虛弱,而且怕冷,假如繼續任體溫流失,也許他真的會死去。
維拉盡可能地抱緊雲衣,替他擋住傾瀉而下的冷雨,用自己也不甚溫暖的身體溫暖他,他托起雲衣的下頜,將嘴唇貼過去,把自己口中的熱氣度進雲衣的嘴裡。當他碰到雲衣冰涼的嘴唇,忽然想起自己還從來沒有好好親過他。
「雲衣。」維拉憐惜地捧住那張小臉:「雲衣!」
雲衣緩緩地睜開了眼皮,然而,當渙散的眼神重新找到焦點,他又掙扎起來,想要擺脫維拉的懷抱。
「聽我說,你身上太冷了,我們必須馬上回到船上。」維拉回過頭,朝船上望去,已有海員拋下了纜繩,頂著風暴,打著手勢,讓他們快點游過去,好將他們拉上船。
「放開我!」雲衣揚起手來,維拉這才發現,他的手中攥著那支銀色的發簪,簪尾銳利得像是一柄錐子。
然而維拉不肯放手,當雲衣揮舞著簪子朝他扎去,他甚至沒有閃避。「噗哧」一聲,維拉的臉上被劃出一道血口,鮮血沿著面頰滴落下來。
維拉攥住雲衣的手腕:「現在你滿意了?」他制住那撲騰的小東西:「你想做什麼?游回東方嗎?別傻了!就你現在這個樣子,連最近的海岸都游不到!你會凍死、餓死!是不是你覺得死掉也比待在我身邊好?」
「對!」雲衣答得斬釘截鐵。
「好吧,那我告訴你——」維拉忽然出手,照準雲衣面門就是一拳。雲衣頓時昏了過去,維拉抱住他,向大船游去。
「答案是:不可以!」
蓋上了足足兩床被子,雲衣仍然在發抖,昏迷中的他顯得異常孱弱,連嘴唇都是青紫的。維拉脫掉自己的衣服,鑽進被窩,把那冰冷的小身體擁進了懷裡。雲衣比他瘦小許多,這樣抱起來,真像是抱著一個小孩子。維拉摸到雲衣冰涼的足踝,把他們抬起來,夾到自己的雙腿之間,冰冷的小胳膊就用胸膛來溫暖吧,至於發紫的嘴唇,維拉輕輕地含住了它們。
他們都沒有穿衣服,赤裸的肌膚緊貼在一起,維拉感覺到熱量正從自己的身上流向雲衣,這感覺是那麼的親密,當然,欲望也是有的,下腹甜蜜地漲痛著,維拉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經從雲衣體內品嘗到的快樂,他輕輕摩挲著雲衣的後頸,細細地吻他,卻克制著自己,沒有做出更進一步的事情,他沒有忘記自己對雲衣許下的承諾。
不知過了多久,連船艙外的風雨聲都停息了下來,雲衣的嘴唇才透出了淡淡的血色,身體也回復了正常的溫度。然而維拉卻捨不得將他放開,甚至不願將嘴唇從雲衣的唇上挪開一會兒。因此當維拉感覺到懷中的身體忽然緊張地繃直了,才發現雲衣已經醒了,正憤恨地瞪著自己。
「我沒有做過份的事情。」維拉說著,依然沒有鬆開環抱著雲衣的手臂:「你應該感覺得出來。」
雲衣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維拉覺得這樣的雲衣非常有趣,他太敏感了,稍微提到一點性,就會變得又羞又怒。他忍不住去逗他:「為什麼臉紅呢?因為我們都沒有穿衣服嗎?可是這沒什麼,這些地方……」他的手掌貼著雲衣的皮膚輕輕滑動:「我早就看過了,哪裡都看過了,你很漂亮。」
因為他們靠得很近,維拉說話時,嘴唇幾乎貼著雲衣的耳垂,不知是因為維拉口中的熱氣,還是因為那些話所引發的羞恥感,雲衣的耳垂刷地暈紅了,連耳後的肌膚都被染上了粉色。
多麼敏感的人。
維拉禁不住將他壓在了身下。雲衣正在發燒,剛才還冰冷的身體,此刻已經變得火燙,也正因為這樣,四肢酸軟的他已無力推開身上的維拉,發現抗拒不成,他咬緊了嘴唇,將頭偏向一邊。
維拉卻沒有繼續,而是翻身下來,輕輕摟住雲衣:「抱歉,我有些情不自禁。」
雲衣驚愕地看了他一眼,他便抓住雲衣的手,讓他撫摸自己的臉頰上的傷痕:「看,你劃的。」
簪子的鋒銳超出了雲衣的想像,維拉臉上的傷口也許不是太長,卻非常的深,日後只怕會留下疤痕。
「你可以躲開。」雲衣說。
「是的,我可以,但那樣我們就沒法扯平了。現在,我們來講和好不好?我弄傷過你,你也弄傷了我。」維拉說著,露出了輕鬆的笑容。這簡單的換算方式,卻讓雲衣感到憤怒,他霍地背轉了身去。
「喂,你這種態度不解決問題啊。」維拉俯下身盯住雲衣,不讓他逃避自己的目光:「我當時是很粗暴,是弄傷了你,這都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但是至少你的傷是在看不見的地方,即使留下傷疤也不會太難看,我的傷可是在臉上。這樣你還不解氣嗎?那麼要不要再劃一下呢?你那個別頭髮的東西……叫簪子……對嗎?它在哪兒?你可以再劃一下,隨便劃在哪裡。」
「你在羞辱我嗎?」雲衣氣得聲音都在發抖:「要不是我的簪子掉進了海裡,我要把它刺進你的胸膛!除非你去死,不然我們永遠無法扯平!」
「你真那麼恨我?為什麼?就因為我和你做了一次愛。好吧,那對你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但也就是一次糟糕的性關係而已,而且早就結束了。何必這樣念念不忘,好像我毀掉了你整個人生。那只是一個晚上。」
雲衣抓起枕頭,砸向維拉:「你不會明白!」
「我是不明白!如果你是一個女人,那麼我奪走了你的貞操,我知道東方人對這個是很看重。但是你是一個男人,男人哪有所謂的貞操,只要你不說,我不說,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甚至不會有人知道。」
「我知道。」
雲衣的睫毛顫抖著,仿佛隨時會落下淚來。
雖然無法理解雲衣的思維,但看著渾身顫抖的他,維拉也有些難過,他忽然覺得,也許對雲衣來說,事情真的比自己想像的要嚴重很多。可是,已經發生的事情要怎樣彌補呢?維拉伸出手,試圖去擁抱雲衣:「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然而,又一次地,雲衣推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