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日的時間,當敲門聲響起,舒桁很理所當然的以為老管家來了,立刻出聲應門。
「進來。」
「舒先生,我來了。」無憂第一眼就看到置放在沙發邊的輪椅,她皺起了眉頭。
「怎麼是你,貫伯呢?」動作慌急的立刻將襯衫的扣子完全扣緊,喉頭的那一顆也扣上了。
「貫伯感冒了,他怕會把病菌傳染給你,所以由我來暫代他的工作。貫伯本來不肯的,可是他真的咳得很厲害……」畏憚他發脾氣,她立刻解釋,不要自己又幫了倒忙,再度連累了無辜的老好人。
「聽說舒先生最近喜歡賞花?」今天才聽貫伯說起這個訊息,真的教她想不到。
對她的問題置之不理,舒桁不發一語的坐上輪椅,瞥了她一眼後,命令的說:「推我出去!」
「舒先生的腳不是可以走嗎?」無憂注意到孤單倚在床旁的枴杖。
她看過他拄著枴杖走路,既然可以行走,她不要他倚賴外物的力量,那樣看起來太悲涼,他不是真的殘障者。
「你說什麼?」舒桁危險的問。
無憂鼓起勇氣迎視他瀕臨爆發的怒容,決定不再顧忌他的心情字字斟酌,也許舒爺爺說得有道理,要探逼一個人的秘密之前,得先有心埋准懶面對狂熾的怒火。
「我願意陪舒先生一起去庭院賞花,但請你別坐輪椅,那是殘障者、是病人的專利,而你不是。」
「誰要你的作陪?我只是要你推我去!」這個女人存心和他唱反調嗎?
「如果你堅持要坐輪椅,那麼請恕我幫不上忙。」這回無憂不讓步了,決心逼他走出自己的灰色王國。
也許他會認為她不懂他的心情,儘管他的心情是自憐,她亦不允許,因為他一點也不可憐,他擁有好多人的愛與期待。
「你說什麼!?你知不知道令尊的生死還掌握在我的手中?」舒桁威脅的說。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不會真的將這件事訴諸法律處理,甚至送我父親去坐牢,你不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
「你未免太天真了,憑什麼認為自己夠瞭解我?」揚起一邊的唇角,他問得輕蔑,「你眼盲了嗎?我千真萬確、如假包換是位殘障人士,不拿輪椅當代步工具,難不成你要我用滾的?」
「你的腳走起路來根本沒有太大的障礙……」
「因為你不是瘸了腿的人,所以你不知道跛子走路的痛苦。」舒桁冷冷的說,笑得弔詭。
「你沒有瘸腿,也不是跛子,你只是走路不方便而已。」
「幹嘛說得那麼婉轉呢?事實就是事實,我又不怕你說。在我看來,瘸腿是我,跛子也是我,我就是一個走在路上會引人側目的殘障人士。」
「不是,你不是!」無憂搗住耳朵,用力搖頭,不要他的聲音侵入她的腦子,住進她的細胞裡。
「也許我的形容仍不夠完整,因為我是一個有副頗為不錯皮相的殘障人士,應該會有更多的人投射同情的目光,發出可惜的悲歎吧?跛子當得如我這般引人注目的,不多吧?」
「不——不要再說了,我不要聽……」無憂突然撲向他,偎進他的胸膛,「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她的動作教舒桁驚愕得失去思考能力,縈繞鼻間的女性香氣,胸前的女性柔軟,都是他忘卻已久的感覺,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直著背脊,大氣也不敢喘。
「不要再說了……你沒有那麼可悲,永遠也不會有人排擠你的存在……」他的自嘲,屢次諷入了她的心坎,教她心酸。
怎會這麼自卑?他的自傲呢?難道是因為自卑,所以才用自傲來掩飾一切?
剎那間,無憂明白了。
他用拒絕一切的人事物,來否定自己的存在,因為他害怕傷害,害怕任何同情的目光。曾經那麼驕傲、在人前接受掌聲,今天哪怕只是一個關愛的眼神,都會讓不相信自己的他受傷,讓偽裝崩盤。
聞言,舒桁的身子一僵,「走開!」他倏地推開無憂,她因此往後跌至地板上。
「我不是弱勢族群,更不是社會上那些需要依賴乞討才能維生的人,不必你來為我掬一把同情的淚水!」
「我說過這不是同情,為什麼你就是不懂……」
「你想要我懂什麼?你怕我,不是嗎?上次我不過靠近了點,你就嚇哭了!」舒桁譏嘲的邪笑。
「我不是怕你……」
離開輪椅,他站在她面前,由高而下俯視她的表情,「沒說謊?不會又像上次一樣在逞口舌之快吧?」
「我想瞭解你,快樂的、悲傷的,全部的你。」並非想證明自己擁有救贖殘缺靈魂的能力,無憂知道自己只是愛他,沒來由的戀上了這個埋藏起自已心靈的男人。
「拿你的身體來換,我或許可以考慮。」舒桁問得狂浪,知道小老鼠會立刻竄逃得無影無蹤,就像以前歷任的女友一樣。
吸了口氣,無憂的心再清明不過,「我要知道你的腳為什麼受傷。」
「你——」她竟沒有逃離?
「我答應。」既然愛他,又有什麼好怕的?
她要一步步走入他的心裡,然後一點一滴的將他的不完整給縫補起來,再用最好的癒合藥膏,就是她的愛,將最後的疤痕給消除,讓他重生,不再是孤獨、黑暗的撒旦,而是她最溫柔、專屬的撒旦。
「我不知道自己的這只跛腳這麼有價值。」舒桁嘲弄的丟給她一眼。「是處女吧?」
無憂羞澀的點頭。
「不後悔將第一次獻給一個跛子?你不怕我給不了你高chao?」
臊紅了臉,「只要是你……我就不後悔。」她堅定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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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勾起了一抹教人心顫的邪氣,「如果你真的想體驗一下當跛子的女人是何滋味,我很樂意成全你,像你這樣的女孩,我一直很喜歡。」
無憂怔愕地抬起眼,對上他那雙深邃火熱的雙眸。他的意思是……喜歡她,他說喜歡她?
舒桁幽光熾烈的魔瞳如火般凝視她瀅亮雙目,「因為我想弄髒你,我喜歡弄髒純潔的東西……」
他的手指沒預警地挑起她的下顎,迫她不得不站起身,與他更近的對視。
「因為我不健全,我不要看到別人完整。」語調尖酸刻薄,目光鄙棄不屑。
「你……」無憂駭住了,不是喜歡,她誤會了,他的那段話和真正的喜歡無關,只是單純的以玩弄她的純潔為樂。
「怕了?」舒桁嘲諷的揚唇蔑笑。
無憂抿著唇,極力想忍住哀慟逸出口的衝動。他的心真的很寂寞,寂寞得要別人的幸福來陪葬……他是想證明自己不孤單吧?
「傷害我吧,將我變得和你一樣,如果這樣我才能和你幸福的在一起……」
「不要以為自己什麼都懂!」心事被她親近的心痛給揪了出來,舒桁的所有防備猝不及防的崩解,神色慌亂又狼狽。
「我會讓你立刻嘗到後侮,你不該對一個跛腳的男人那麼好奇!」
他粗暴的扯下她身上的襯衫,霸道的摟住她的纖腰,讓她的裸背隔著上衣密實的貼在他的胸膛上……
再次俯低身,甫伸出一隻手,他的餘光立刻驚覺襯衫的扣子不知何時已解開了幾個,隨著他的擺動,胸膛的皮膚也隱約可見。
倏地,他的眸光望向她,看見她仍沉溺在情慾的餘溫中,雙眼微闔、喘息短促,他慌慌張張的扣好衣扣,拾起地上的衣服塞給她,並將她拉了起來。
「起來!」
「怎……」猛然的拉扯嚇著了無憂,她不解的抬眼,在觸及他已結了冰霜的眸子,驚懾住了。
「出去!」
「為……什麼?」她納悶的問,為何他的眼神、表情會在須臾間轉變如此之大?
「出去就是出去,沒有為什麼。」舒桁氣躁的走至窗戶旁,不願看她白皙的肌膚、姣好的身段,漠視她對自己的吸引力。
「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
「對,就是你!」他有意要她死心,「你的身材太差、反應太生澀,無法讓我產生衝動,我真不敢想像,自己居然會對一個自動送上門的女人沒有興趣!」他要將她刺得傷痕纍纍,讓她甩頭離去。
無憂的臉色一陣紅赧一陣慘白,聲音擠在喉頭,張口竟發不出來。
不穩的揪著衣服,她顫抖的穿上,模糊的心想,失去這個與他靈肉相通的機會,她是不是永遠不可能探觸到他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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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老爺子來了。」
「爺爺,原諒我行動不便,勞煩你過來我房間了。」
「沒關係,只要你願意陪我這個老頭聊天,我就很高興了。」
舒亞為比誰都清楚,舒桁就算不拿枴杖,走路亦不成問題,今天他只是逃避。表面上看來,他似乎已面對了自己跛腳的事實,可內心裡,卻一直否定這個無法扭轉的定局。
他依賴枴杖、依靠輪椅,認定自己是個殘廢,無法以自己的能力走路,而他不能容許出糗的情況發生,即使如此,他卻排斥任何人以同情的目光對他伸出援手,他會認為那是對他的訕笑。
「爺爺後天就回加拿大嗎?」舒桁全副心神專注在營運報告上,態度好敷衍。
「嗯。」還是那麼生疏的爺孫對談,舒亞為還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了,哪知心裡依然攪著酸苦。
十歲那年,遭逢了人生第一個悲劇,他沒有怨;十四歲,合該是個懂事的年紀,知道了當年事件的誰對誰錯、是是非非,他想怨,可是他無法恨,所以他承受第二件悲慘。卻從那一天開始,他對自己的身體產生嚴重的厭惡,甚至自暴自棄,不懂得珍惜擁有的一切。
直至他的生命出現了女人。
一度以為女人會改變他的想法,可是他錯了,幾次戀愛下來,舒桁更偏激了。不但封閉起自己,不與外界交流,連對最親愛的爺爺也冷漠以待,彷彿不願和任何人保持著親密的關係,他刻意漠視每個人。
「我不會去送機。」
「我知道。這趟回來知道你肯走出房間,到庭院去晃晃,我已經夠高興了。」舒亞為認為這全是一個人的功勞。
舒桁頓了一下,警覺的抬首,「爺爺是不是想說什麼?」
「是關於你和無憂的事……」
「爺爺,我是我,她是她,不要將我們混為一談。」
「舒桁,你知道我很擔心你,快三十了,也該找個女人一起過日子了。」
「有了女人日子就會比較好過嗎?」他不以為然的諷笑反問。「女人如果可以相信,我早就信了,現在也不會還是一個人!」
舒亞為無奈的歎了口氣,知道那些過去在他心頭刻下很深的陰影,可是他多希望那一切能夠隨著事過境遷而被淡忘。
「不是每個女人都那樣,至少無憂就不是……」
「我和她毫無瓜葛,爺爺不必一直為她說話!」為什麼他們一致覺得他和那個女人有什麼?
不,他沒有因為她而改變什麼,他只是突然討厭皮膚蒼白的自己,所以多到庭院去晃個幾圈,讓太陽多照個幾回;他只是一時惻隱之心氾濫,放過了曾詔起,並猜中來履約的人會是她……
他對她一點特殊的感覺也沒有,他只是嫉妒她有一雙無雜質的眼眸,看不慣她對人性的毫無心機……
「舒桁,爺爺老了,我只是硬撐著,就等你走出不愉快、揮別慘澹,爺爺一直在和自己的身體抗鬥,告訴自己不能死,因為我要等著抱曾孫,等著看我的孫子如何教育他的孩子,等著看他有個幸福快樂的家庭……」舒亞為咳了幾聲,有些語不成聲。
男兒有淚不輕彈,是誰說過這樣的話?那個人一定不懂茫然失措的時候,男人也是會無助的。他有眼淚,為了他的寶貝孫子而心疼落淚。
舒桁的心拎得半天高,一時之間以為他的氣喘又犯了,緊張得放下文件,丟掉鋼筆站了起來,見他只是咳紅了臉,他立刻掩飾自己的慌張,自以為不著痕跡的坐回原位,卻來不及抹掉聲音的急切:
「你的身體很好,加拿大的空氣很清新,你會活到一百二的。」
「一個人過得這樣孤獨,就算活到一百二又有什麼意義?」他感歎的說:
「舒桁,爺爺是因為忘不了奶奶,才決定孤老終生,可是你不一樣,你還沒找到真正愛你的人,不要就這麼放棄了。」
「哪個女人會真心愛我?我已經受夠了。」
「不要這麼執迷不悟,愛情就像天上的閃電,稍縱即逝,老天爺把她帶來你身邊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舒亞為多希望自己的一番話能點醒他,「當一個女人願意為你做這許多,她的心意已經很明朗了。」
「曾無憂是個戀家的女人,為了保護她的父親,她才極力想討好我。」
「包括惹你生氣,和你作對,然後讓你惱羞成怒再回去對付她父親嗎?舒桁,討好不是這個樣子。」
「爺爺,我不想談她。」舒桁下意識的想閃躲這個話題,他不要自己困在尷尬之中。
「我只希望你不要一直盲目不清,你還有愛人的權利,而這個世上也真的還有女人真心愛你。」話只能講到這兒了,再多說他又要覺得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