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台北,太陽一早就很熱情的散播著它的溫度。
星期一,八點五十四分,南京東路一棟辦公大樓前,一輛紅艷的跑車在急速下踩住煞車。
車門打開,鞋跟喀喀落地,急促地踩在柏油路上,融入吵雜的車流聲音中,聽來別有一番規律的韻致。
“敖小姐,早啊!”辦公大樓的管理員阿伯操著不怎麼輪轉的國語,精神飽滿的和女郎道早安。
“李伯,今天又要麻煩你了。”女郎將車鑰匙交給管理員後,彎下腰對著後視鏡撥整一頭大波浪的性感長發。
“沒問題,等我兒子上完廁所回來,我立刻叫他幫敖小姐把車開入地下室,然後請人送鑰匙到十二樓給你。”
“謝啦,我打卡去了,改天請你們父子吃飯。”鞋跟輕叩大理石地板的足音從門口一路響進了大廳。
“敖小姐,今天還是那麼早。”
“沒有一天看你遲到過耶。”
“偶爾偷懶個一、兩天嘛,哪個老板像你一樣,和員工一起打卡上班卻最後一個下班的?”
兩名櫃台小姐看到急忙中仍不失氣質的女郎,一如過去的每一天,爭先恐後地為她負責的態度感到不可思議。
“我要以身作則啊!”
黛眉紅唇、柳腰豐臀,一樣是上班族穿的常規套裝,在女子曼妙的體態襯托下,硬是散發出狐媚的氣息;尤其是她眼底層間似笑非笑的彎勾,更是充滿了極致的艷派女人味。
她是敖海虹,海門貿易的第二代接班人,二十九歲。
“今天又穿新衣服了?”櫃台小姐甲羨慕的問。
“是啊!”
“你身材保持得真好,穿什麼衣服都好看。”櫃台小姐乙說起話來就有些酸了;她沒有人家的忙,照理說應該有多余的時間運動保持身材,誰知她的體型卻一天比一天拓寬。
“多謝誇獎,哪天下班後一起去PUB玩吧!”
腳步聲繼續清脆、悅耳,調子不疾不徐卻極有規律,就像鋼琴上的節拍器,精准得令人咋舌,敖海虹走到電梯前按下了向上鍵,轉身邀約兩名櫃台小姐一起去瘋狂。
即使知道她們不會去,但國民禮儀與人際關系還是需要注意和維持,何況說些場面話一直是她擅長的本事,加上又不用花費多少時間,多說無害。
這棟商業大樓不若台灣某些幫頭企業——例如金嚳集團那般嶄新現代化,不過這兒的人情味可是很濃厚的。
進入電梯,敖海虹最後一次審視自己——衣服OK、頭發OK、彩妝也OK。
“嗯,一百分!”她不吝嗇給自己最高的評價。
就算昨晚狂歡一整夜,睡眠明顯不足,不過今天的她依然神采奕奕。
“唔……”站在角落,敖海虹突然戲謔地挑高柳眉。
透過電梯裡的鏡子,她接收到身後男士遞來的贊賞愛慕眼神,緩緩地,她揚唇一笑,挑起了萬種風情,當男人正欲開口說話, 的一聲,她旋身對他道再見,走出電梯。
一切是如此的措手不及。
電梯門即將掩上的瞬間,她期待的回頭,果然看到一張扼腕懊惱的表情——呵,她今天又迷倒一個男人了,她還是挺有行情的嘛!
嘴角漾開一抹有趣的笑意,提著包包,換上專業的神情,清清喉嚨,一副領導者風范的踏進辦公室。
“敖總,早。”
“敖小姐,早安。”
“大家早。”敖海虹滿意地環視辦公室一周,剛好九點,她的員工卻已經勤快得像是徹夜忙碌的小螞蟻了。
“小惠,昨天下午我交給你整理的報價單,你弄好了嗎?”進入個人辦公室前,她問道。
“好了,我等會兒立刻送去給你。”
“麻煩你了!”
門板一關,那道織美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忙得天翻地覆的辦公室突然間靜止了——
鍵盤聲、電話鈴響一律消音,所有職員不約而同停下手上工作,倒在椅背上異口同聲地咻咻喘氣。
“好累!”三姑說話了,這是她的心聲,也是大家的心聲。
“沒辦法,人家花那麼多錢請我們,我們只好為公司盡忠效命了。”六婆雖然對每天五分鍾的作戰時間頗有微辭,可拿人手短,說話自然不能太過分。
敖海虹是個管理手腕令人折服的女強人,年紀輕輕卻懂得利用人性良善的一面來激發每位員工的責任感,為了海門的出席率,她主張老板與員工同時間上班,此一行為,教所有遲到大王沒臉賴床,公司的工作效率更因此提振不少。
“真懷疑敖總哪來這麼多精力,對工作樂此不疲。”
“難得她這麼漂亮,又沒有一般女人無理取鬧的怪毛病,要是肯談戀愛,將會造福多少男人啊!”一位男同事渴盼中帶著惋惜。
他沒見過這麼有味道的美女,精明能干、率直睿智、嫻雅絕倫……這兼具感性與理性的特質,在她身上展露無遺。
“你呀,工作努力做,其他的就少癡心妄想了!”三姑調侃,並戳了他的額頭一記。
“敖小姐真的沒有男朋友嗎?”一名女夜校工讀生納悶的問道,“她各方面的條件都那麼出色,怎可能沒有男人追?”
“所以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有一好必有一壞,敖總雖然工作成就不凡,但感情上卻是一片空白,像她那種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不夠用的女人,是沒有多余時間談戀愛的。”六婆一副知之甚詳的口吻。
“小惠,我要的東西呢?”驀地,敖海虹探頭出來詢問,聚在一起討論的男女立刻作鳥獸散,埋首裝出忙碌的樣子。
“啊,在這裡!”小惠趕忙拿起一疊資料遞過去,臉蛋上塗著心虛的紅彩。
近看更覺得她是個美麗的女人,鼻梁挺直、豐唇微翹、柳眉墨濃,單看五官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但令人屏息的是,她的眉宇之間有著的那股巾幗不讓須眉的英氣。
“我出去辦點事情,大家好好工作喔,要聊八卦等中午休息時間,OK?”敖海虹高挑勻稱的身段自辦公室步了出來,這會兒那頭狂野的波浪髻發已在腦後綰著典雅又不失利落的發髻。
“是……”剎那間,整間辦公室的職員臉都紅了,他們知道方才的八卦內容全入了她的耳。
離開辦公室,站在電梯前等著電梯上樓,敖海虹終於忍俊不住的笑出聲音。
在她的凝視之下,男人也會結結巴巴,其實她不凶悍啊,反而溫柔得很,但誰遇上她,都會先心虛一下下,因為她能力強、干勁豐沛,對工作永遠沒有厭倦的一天,誰站在她面前,都會因為無法達到要求而沉痛得抬不起頭。
她一點也不意外員工會如此形容她,對她的評價亦在意料之內,她不會生氣,因為他們說的全是她。
她的思想從小就很叛逆,有非常強烈的個人主張,她討厭欠缺自信、心靈空虛,甚至把全部的生命都圍繞在男人身上的女人,所以她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女強人。
她不想當一個沒有生命的紙娃娃,她要的是一個充實豐富的靈魂,既不願被傳統束縛,也不想為男人與小孩犧牲掉自己的理想,她絕不讓自己變成一個生命中只有婚姻的透明女人。
不過,這不表示她將獨善其身一輩子。
他們都猜錯了。
她,敖海虹有男朋友,一個交往三年多的優秀男友,且她的男朋友是會令所有女人垂涎的優質男人。
他們目前同居在一起。
兩人同時深深愛上一座社區的寧靜、優美,白天可以眺望遠處的低緩丘陵,夜晚則將大台北的萬家燈火盡收眼底,簡直如處仙境——
天母一戶住家公寓,四十余坪,格局方正,空間寬敞,白天采光相當良好,室內為樓中樓型式,二樓有兩房雙衛,樓下則規畫成客廳、餐廳、廚房和休閒區,與二樓的私人空間做區隔。
此時,主臥室的大床上正臥躺著一男一女;男人翻著財經雜志,女人則若有所思的側身望著他。
“你知道嗎,今天公司的職員又替我埋怨老天爺的不公平了。”半晌後,女人終於開了口,聲音聽不出情緒。
“怎麼,他們還在討論你有沒有男朋友這件事嗎?”金末世放下雜志。
他太了解她的個性了,只要她想說,非得將心裡的話全說完不可,所以在那之前,他的耳根暫且失去清靜的自由。
“大家都很篤定我沒有。”敖海虹嗯起了紅唇,揚揚下巴,女性自尊有些受損。
憑她的條件,實在不該給人這樣的感覺,顯得自己亂沒行情似的。
“你可以大方將事實告訴他們。”金末世一如以往鼓勵她公開兩人的親密關系。
他欣賞她的個性,勇敢且知進退,但有時卻顯得過分寬大,如果她也願意對他們的約定寬容一點,他會很開心的。
“那怎麼可以?”她激動地起身,像個小女孩跪坐,雙眸點燃火苗,“這樣我專業利落的形象,不就毀於一旦嗎?”
“海虹,一位女性領導者承認自己有男友,和她管理公司的能力根本是兩碼子事,不會有沖突點的。”
不曉得這是哪一國的論調,她堅信不移。
“誰說的?”穿著薄如蟬翼性感睡衣的敖海虹,眼角余光注意到自己因為適才的動作裸露出一半的酥胸,但在這急辯的當口,她無暇分心去管它。
“你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她不悅地戳戳他不著寸縷的胸膛,“如果我把自己男朋友的名號亮出來,你知道大家會怎麼想嗎?”
“我明白你的忌諱。”金末世歎了口氣,和她交往三年多,她向來用這個借口回堵他公開兩人交往的要求。
“知道就好。”她哼了幾聲,“金嚳集團旗下金豹運輸的總經理是我的男朋友,創造金氏王朝的金百瑞的長孫金末世是我的男人……你那些了不起的家世背景,容易教外界聯想到我成就全歸功於你。”
一與他獨處,她訴苦的話匣子就會自動自發地打開。
“你不是不在意外界的輿論嗎?”
“不在意……才怪!這種事我怎能假裝聽不見?”敖海虹哇啦哇啦叫了,稚氣的舉動讓她看來完全不像一個將滿二十九歲的成熟女子。“這與事實不符耶,硬生生折煞、蔑辱了我的努力!”
“你不願意承認有我這個男朋友,又氣憤人家不曉得你有男朋友,你到底想怎樣?”金末世頗無奈的問,動手幫她將睡衣的細肩帶拉回原位。
“你……不高興?”敖海虹揚眉,小心翼翼的問。
“我若真的不高興,你堅決的態度會稍微更改嗎?”
“不可能!”她斬釘截鐵的回答。
金末世睨她一眼,重新取回雜志閱讀。
“我就知道你生氣了……”纖細的十根手指在他的胸膛火熱地游移,“不要生氣嘛!”
她俯下頭,溫熱的唇瓣灑下一連串綿密細吻,他震顫了下。
“我妹妹要結婚了,你去不去?”他那未滿二十的妹妹都要結婚了,而他這個大哥卻仍說服不了女友結婚,唉,他真失敗。
“和你一起嗎?”正忙著借由取悅他表示歉意的敖海虹,不怎麼感興趣的搭腔。
前陣子就聽說金百瑞為他們金家的寶貝千金覓得了良人,以一個從小就立志為人妻的女孩來說,未滿二十即閃電嫁人,並不值得詫異。
“否則你想以哪家賓客為名出席?”他沒好氣。
“我不要,”她仰頭看他,“以你的女友名義出席,會不會婚禮隔天立刻換你被逼婚?”
金末世的心裡有個打算,希望能夠將計就計、引君入甕,“我已經三十了,早到了適婚年齡……”
機靈的敖海虹看出他眼底狡詐算計的光芒,“金末世,我就知道你不懷好心眼!”
“海虹……”計謀遭拆穿,他看來很挫敗。
“我還不到三十,不想那麼早當黃臉婆。”她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場。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讓你當黃臉婆,依你獨立自主的個性更不可能讓自己變成黃臉婆。”
“我不管,反正你別將腦筋動到我這兒來!我不想那麼早結婚。”
“海虹,你別亂來,事情還沒討論完……”微微後仰的臉眼睛半瞇,熊熊的欲火燃燒著他的四肢神經。
這個女人懂得挑逗他身上的敏感帶,她知道怎麼做最能挑起他的情欲。
三年前,她將最純潔的身子交給他,在他身下由生澀蛻變成今日的性感,所有的一切,他都視為一種福氣,珍惜不已。
“你真的想將時間浪費在說話嗎?”敖海虹唇角輕漾冶艷的弧度。
抓起她的身子,他讓她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明天遲到別怪我!”
“好累……”敖海虹自金末世的身上往床鋪墜跌,望著他俊朗的側臉,思緒突然回到三年前。
她忘不了第一眼看到他的震撼,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一見鍾情,那麼她對他便是了吧?
高傲的她鮮少特別注意哪個男人,他是她二十六年來的第一個例外,直至二十九歲的現下,能吸引她目光的男人還是只有他。
她仍清楚的記得,那天她隨著父親到高爾夫球場認識一些商界人物,雖然她對商場很有興趣,可對於打小白球這樣的運動,她直覺聯想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選擇舒活筋骨的方式。
這樣一個想法卻在看到金末世後有了改變。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直往他的方向偷覷,他合宜的舉止、優雅的氣質,無一不勾動她的心。
當時,她甚至在心中偷偷告訴自己,只要他主動過來搭訕,要她做什麼都願意……
豈料,下一刻他真的朝她而來了,他主動提議教她打球,她的心跳如擂鼓,幾乎瀕臨休克的邊緣。
“末世,你還記得對我的第一眼印象嗎?”捏揉他的耳垂,她漫不經心地問道,“那時候你為什麼會過來跟我搭訕?”
她明白他不是一個輕浮邪佻的男子,那天那個主動搭訕的他,與他的個性不相符。
“我已經回答不下百次了。”金末世挪開她不安分的手,拉來絲被蓋住下半身,瞥了她的裸露一眼,怕她著涼,一並披蓋她的身體。
“真的是因為我有一種特殊的氣質嗎?”敖海虹一直覺得這個答案很籠統。
“當然,那是一種微妙的感覺,無法用言語具體形容出來。”維持一貫的回答,太過明了她好勝、好面子的個性,金末世只能努力隱瞞。
事實上,他的主動是她起的開端,但他知道她絕不會承認。
那天,她用著那身調合得恰到好處的矛盾氣息蠱惑他,教他對她起了好奇;一副身軀怎能同時擁有矜持的天使與誘惑的魔鬼,他前去探索,卻自此沉淪在她的女性魅力中。
他喜歡她如風般多變的性子,喜歡她一天比一天益加成熟自信,和她交往後,生活不再枯燥乏味,猶如找到了一個傾訴心事的紅粉知己,他渴望和這名女子共組家庭,偏偏事業心旺盛的她每每回拒他的求婚。
略微側身,對上她的眼:“我有預感,等雀兒的婚事辦妥後,爺爺的目標就是我們三兄弟了。”
敖海虹皺皺鼻子,輕易便能聽出他的意圖,“我不會被你說服的!”
“海虹,難道你一點也不想替我生小孩嗎?”金末世希望兩人能夠光明正大的一起出席公開場合,雖然她總說不委屈,但他就是極度氣憤大樓住戶對他倆的指指點點。
“我的工作那麼忙,哪來的空閒?”她試著對他動之以情,“你那麼巴不得我們的甜蜜時光終結嗎?”
“你若不想搬回主屋和我的家人住一起,婚後我們還是繼續住在這兒。”只要她答應結婚,什麼條件都可以商量。
“你最近究竟吃錯了什麼藥,為什麼那麼急著結婚?如果照你說的,一切都不會改變,干嘛非要那張結婚證書不可?!”敖海虹真的納悶極了。
“我都保證一切依舊了,你又為何不肯嫁?”金末世反問她。
他的女友不是見不得人,他多想帶她回金園見家人,他們肯定對她贊不絕口,然而她卻回避所有可能碰面的場合,教人以為他還是孤家寡人,這樣的情況繼續下去,難保爺爺不會自作主張介紹對象給他。
“現在流行晚婚嘛,而且我們過得好好的,沒必要去搞場婚禮累死自己,你說對不對?”她軟下聲線撒嬌,啃咬著他結實的肩胛,“末世,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金末世輕歎,吻了吻她的額頭,“那你何時才願意嫁給我?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
他一向抗拒不了她嬌憨時的溫柔嗓音,忍不住順從她所有的要求。
“到時候再說 !”哀兵政策得逞,敖海虹輕點他的雙唇,內心驕傲得意。
她就知道他會順著自己。全世界她只對他一個人撒嬌,而不吃這一套的他,唯獨對她這個霸道女沒轍。
“我要先睡了,晚安。”打了個呵欠,她將被子拉高一些,雙眼閉起。
金末世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撥開掩住她容顏的發絲,只看見一張嫩白的素顏,清艷的臉龐枕在他胸側,顯出難得的毫無防備。
從以往便一直貪戀她形貌上的美麗,他從不否認這一點,然而,此時此刻,看著她睡眠中的神態,一種意緒徐徐的從頸項穿過胸口,直直透進心底,附和著那陣篤定的心跳聲。
唉,他為什麼偏偏對一個外表柔情似水,骨子裡卻如此執拗的女人動心。
他渴盼成家,想要給她一個更穩定確切的保證,孰料,她卻對此一點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