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傍晚,天邊的夕陽如熱柿般艷紅,大剌剌的潑灑在天幕上。
「將軍,你不是要怡君陪你到花園賞花嗎?怎麼你的眼睛直盯著迴廊瞧?」向來自信滿滿的怡君不相信會有男人在她的陪伴下仍心有旁騖,嘟著雙唇抱怨著。
她可是江南文人雅士贊為談笑風生、長袖善舞的花魁,怎堪男人的冷落。
「大男人賞什麼花,我是陪妳來的,你們女人不都愛看這些東西嗎?」仇寘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腔。
「真的嗎?」怡君不疑有他,笑得嬌媚。「將軍,我餵你吃水果吧,聽說這葡萄甜呢!」
才說著,便剝了板,送至他嘴邊。
仇寘皺著眉推開,「等等,等一會兒再吃。」
花魁確實不是當假的,懂得掌握男人的心思,不過他跟一般的男人不一樣,不吃她這一套。
「將軍」怡君看到他嫌惡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哪兒冒犯了他,他前一刻的溫柔呢?
難不成是虛幻?
「等一下依我的指示行事,懂嗎?」
「指示?什麼指示?」怡君一頭霧水,這個笑面虎將軍到底在說什麼,怎麼她都不明白啊?
計算著時間,心裡默數著步伐,在最適當的時候,仇寘再度開了口,「現在餵我吃水果吧!」
「呃?」一道命令下來,怡君因措手不及而錯愕。
大掌一攬,仇寘不耐她的發怔,將她納入懷中,「快餵我吃水果,我要看到妳最溫柔、可人的一面。」
「將軍,怡君不懂」
「妳不用懂,妳再不拿出妳的看家本領,我就告訴皇上妳服侍不周,要他摘了妳的腦袋!」
「不」怡君嚇得讓手中的葡萄掉落於地。
眼角瞄到了轉角處逐漸靠近的藕紫色衣裙,仇寘抓著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膛上,「等妳的腦子恢復運轉後,最好連狐媚的工夫也一併找回朲,否則妳看我怎麼對付妳!」
他性感的貼近她的耳殼說話,一臉甜蜜的表情,但吐出的卻不是溫潤軟語,而是駭人的威脅。
習慣東張西望的杏兒率先看到了這活色生香的一幕,幾乎是反射動作,她馬上拉住了垂著頭走在前方的主子,跑到她的面前堵著,努力想用矮小又瘦弱的身材擋住她的視線。
「小姐,我們一會兒再回房」
「杏兒,妳怎麼了?」澄淺發現丫鬟的臉色很難看。
「我沒事,但咱們先到大廳去,好不好?」杏兒急得跳腳,心裡直期盼少爺能趕快帶著懷的女人離開。
「為什麼要到大廳?」
「要不然我們去找太爺」
「杏兒,妳到底是怎麼了,我們剛剛才從爺爺那兒離開!」澄淺不懂她為何一臉的緊張。
「那我們去市集逛逛,小姐好久沒出門了,現在窯廠的工作有少爺在打理,小姐終於能好好放鬆」杏兒驚覺自己說錯話時已經來不及了,她眼睜睜的看著主子的雙眸霎時失去光采,猶如一灘死水。
「小姐」
「杏兒,我想回房,我沒心情」澄淺微使力推開了她,就這麼毫無遮掩,她看到了貼心的丫鬟煞費苦心的掩飾,呼吸霎時亂了頻率。
「將軍,你說怡君剝的水果好不好吃?」
說是訓練有素也好,或是威脅奏效也罷,江南第一花魁這會兒恢復了該有的媚功。
「從妳的手中剝出來的水果,當然好吃了,來,我也喂妳吃一個。」仇寘佯裝視若無睹正前方不遠處的兩道人形,逕自和懷裡的女人恣意調情。
「嗯,將軍剝的葡萄好甜喔!謝謝將軍。」
「就這樣,妳知道我等的不是這種道謝方式!」仇寘輕佻的邪笑,注視她的目光十足狂放。
怡君得到了首肯,迫不及待的將腳纏上他的大腿,「將軍想要什麼方式,怡君都奉陪!」
媚眼一勾,風情萬種。
聽說南國佳麗無一不妒羨她有幸能和仇大將軍繾綣,而她更是以此為傲,不但贏了銀子,也有面子。
「先給我一個吻吧,剩下的我們晚上再討論。」仇寘朝她曖昧的眨眨眼。
怡君樂意萬分,紅唇黏上了他男性的兩抹弧度,滑溜的舌意圖鑽入他的口中,卻被阻擋在外。
「將軍」
仇寘推離了她,「我的怡君小親親,有人來了,我們恐怕無法繼續了!」
按捺住伸手抹唇的衝動,他差點忘了妓院裡皆是打蛇隨棍上,最會給自己製造機會的女人!他不過要她輕點一下額頭,或是臉頰,做做樣子即可,沒想到她自作主張貼上了他的唇!
絲毫未因放浪行為讓人瞧見而羞窘,怡君坐回了自己的石凳,覷著前方杵著不動的兩塊木頭,「妳們兩個真大膽,居然敢偷看我和將軍纏綿!信不信我要將軍宰了妳們?」
「怡君,那是我妹好和她的丫鬟。」仇寘胸口鼓脹著一口氣,拚命的壓抑。是誰給這個妓女說話的權利,是誰允許她罵人了!
「大哥,對不起,打擾到你們了」澄淺眼簾低掩,幽幽的道歉。
他的介紹詞將她的心冰凍在最冷最冷的角落,再也溫暖不起來了。
她想走,她想逃,但她的雙腿卻在這個時候不聽使喚,她想不看不聽,但她的雙手無法同時遮住她的眼、她的耳!
她不敢相信,他真的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了,吻了別的女人的唇
「小淺」知道自己成功的打擊了她,仇寘匆匆的迎了過去。
「杏兒,我好累,扶我回房」
澄淺疏美的睫毛開始顫瑟,彷彿新的淚水又要溢出來,不過她沒有哭,她顫瑟是由於心驚──她的人生再也回不到完整。
她狂亂的發現自己又陷溺了,不過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自己的躊躇。
不是說好要忘了他嗎?不是說好不見就忘得了嗎?為什麼僅是一眼,她的心就這麼飛到他的身上去?
她可以試著弄清楚為什麼自己光是看著他就感到一陣喜悅,想清楚自己怎麼會跟他講話就感到平靜,她可以試著弄清楚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渴望他用微笑照亮她、用言辭追求她
為什麼就不能試著忘掉他,即使只有一天,就這麼一天,讓她過著一天沒有他羈絆的日子,讓她知道那樣的生活是否會快樂些?
「我不准!」仇寘狂傲的吼著,嚇壞了正將手扶上主子手臂的杏兒。
「大哥還是和這位姑娘繼續吧,我的頭又疼了,請讓我回房休息。」澄淺音量固定在一定的頻率,視線只抬到他的下巴──謙遜、空洞,並讓人發狂。
「為什麼頭還會疼,那些藥怎麼可能沒起作用?杏兒,妳有沒有準時讓小姐服藥?」
那是一對昨夜哭過的眼睛,仇寘知道,他看出來了。
她的眼皮微腫,還泛著紅絲,襯得眸子更是艷冽,亮晶晶的像露珠,眨呀眨的,又泛上一層濛濛雨霏。
他就在她身邊,他是她的,為什麼她就要如此倔強?
看著那翹美的鼻尖因極端的難過而微微泛紅,她可知他有多心疼?
「少爺我有」
「大哥,你別怪杏兒,不關她的事。」
「該恐的,別再叫我大哥!」仇寘怒張著眸子,緊拉著她的手腕不放。
「大哥不是跟這位姑娘如此介紹我的嗎?」她的軀體或許已經鬆弛下來,心情卻仍舊像根弦,扭得緊緊的,還在哆嗦、悚動,不能釋懷。
他是個世故的男人,聽說他一向 和最美麗的女人在一起,現在她見識過了,也明白就算她勉強和他生活在一起,每天目睹他的風流韻事只會毀了她自己。
「為什麼不肯承認自己在吃醋?」仇寘的視線凝定住她,她的沉默寡言就像她先前的桀驁不馴一樣的頑強。
怡君是自動送上門的一顆棋子,是他用來刺激出澄淺對自己心意的一顆棋子,可他錯估了她的固執,她莫名的固執!
「我沒有吃醋」
「小淺,妳真的就這麼慷慨,允許我隨所欲地過我的私生活?」仇寘喉間低低的滾出了一陣半帶嘲弄的笑聲,挾帶著只有他知曉苦楚。
早知道要一個女人如此麻煩,三年前,他何苦招惹塵埃?
「其它的女人可能沒這麼開通。」她不能以任何的身份自居,以免最後捽得更重
「其它的妻子不會拒絕做丈夫的權利。」
「我不是你的妻子!」澄淺壓下體內那種虛弱無力的反應,以同樣有力的眼神迎視他 ,不要再逼她了,不要
「妳是我的未婚妻,很快就會是我仇寘的妻子!」仇寘輕執著她的下顎,「妳是在乎的,否則為什麼要因我帶女人回來而不開心?」
在他面前,沒有女人能夠僵持著不投降,她再執拗,終究要融化在他手裡。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妳遠在天邊的等待,明明近在眼前,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
澄淺兀自心痛。
這個沉著有力的聲音,是她的,她要他只為她一個人吟詩,性感的在她耳邊低吟可是誰來告訴她,這一切能維持多久?
因為沒有答案,所以她不敢期待。
* ***************
「杏兒,妳知道對不對?」
「我不知道」杏兒怕主子生氣,忙著搖頭回答。
「告訴我,和少爺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是誰?」
「小姐,妳就別問了,我們別理少爺,好不好?」杏兒知道小姐現在只剩一架軀骨,靈魂早空了。
「我要知道!」澄淺幾天來唯一如此堅持的一件事。
她可以乖乖喝藥,可以不上制窯廠,但她要知道取代自己的那個女人是誰,仇寘和她有說有笑,餵她吃水果這一切正血淋淋的刨剮著她的心。
「好,我說,妳別激動。聽說她是皇上賜給少爺的一個花魁,很有名氣的,男人幾乎都知道她」
「是嗎,他們處得很愉快」澄淺的笑裡有著一抹揮之不去的淒涼,好像她這一生再也快樂不起來似的。
「小姐?」
「杏兒,妳覺得這個家我還能待下去嗎?」
「小姐為什麼這麼問?」杏兒的心頭躍上不祥的預感。「妳是太爺的義孫女,為什麼不能待在這個家?」
「我待仇府是為了報恩,報答爺爺當年的恩惠,所以我分擔了爺爺的辛勞,替他看顧著制窯廠但現在我平日忙碌的工作沒了,留下來一點貢獻也沒有,仇府是多浪費我這一口飯」
經過茶樓的爭執之後,總管便轉告仇寘的意思,要她別再到窯廠去了,她的工作由他由他負責她的尊嚴,他硬生生的剝除了!
她是外姓人,卻不事生產的待在仇府,每天過著讓人侍奉的日子,她無法不在意別人的目光
「怎麼會?小姐怎會有這樣的想法?太爺他不會這麼想的!小姐,妳不要說這些話來嚇杏兒,妳不要被少爺影響嘛,妳就當他沒回來,我們繼續像以前那樣過日子,好不好?」
杏兒急了,小姐不曾這麼說過話的,都少爺害的,她以為他愛小姐,誰知他竟帶了個女人回來,害得她的主子開始胡思亂想。
「杏兒,已經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以前看不見他,她可以不承認自己喜歡他,現在心意被自己逼了出來,還能收回嗎?
她就像一朵浮萍,而他是漩渦,她早已陷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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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淺,娘答應我要向仇太爺提親了,我會帶妳離開這個地方的!」顏傳生難掩興奮,對著臉上仍舊平靜無波的女人宣佈。
「顏大哥,仇寘不會答應的。」澄淺知道他不會允許,因為他的佔有慾,也許在他厭倦前,他要的東西誰也不能取走。
「為什麼要管他答不答應?仇太爺還在容不得他作主,而且仇太爺最清楚我和妳家的關係,他會允許妳嫁給我的!」
小時候,她的天真活潑一直是個問題,現在不斷綻放成長的美麗又形成另一個麻煩,顏傳生怕仇寘也發現了,所以想盡早霸佔著她不放。
「你不會想娶我的,你沒聽到這陣子的新流言嗎?」
「妳是說仇寘侵犯了妳的事?」顏傳生翻了翻白眼,「唬得了人一次,第二次還有誰信啊?」
「這次是真的。」澄淺再肯定不過的說。「那晚,就在我的房間是我心甘情願」
顏傳生無法置信的吼叫出聲,「妳騙我!」那個擁有純潔心靈的女孩怎可能墮落,「妳不可能心甘情願」
「不管你信不信,總之,我不會帶著不潔的身子嫁給你」因為她的心已經給了別人了
「小淺!」顏傳生抓著她,氣憤她居然這麼辜負自己。
沒來由地,澄淺忽然間覺得呼吸困難,背脊好像被兩道銳利的視芒給穿透,冷冽地直搗她的心窩。
顏傳生似乎也察覺到,兩個人同時轉過身──
兩道熟悉的眼神赫然飛來,像黑暗中的雷光一樣。
「放開她!」仇寘低峭森寒的嗓子彙集著憤怒。
「我這次不會再被你的氣勢駭倒,我要和你說清楚,小淺是我的!」顏傳生表現出男子氣概,想讓身旁的女人知道他是有能力保護她的。
「這句話等你有資格和我競爭時再說!」仇寘抓著澄淺的手,拖著她往他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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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為什麼又背著我和那個男人私會?」將她壓在床緣坐下,仇寘站在她面前質問著她的不該。
「噓,不要生氣」頭就枕在他的腹部,澄淺雙手環著他的腰,輕輕的說。「告訴我你是在吃醋。」
她異常的反應教仇寘的怒氣登時一消,「小淺,妳怎麼了,頭又疼了嗎?」
他試著想抬起她的頭,但澄淺堅持貼著他的溫暖,不願挪動,「我沒事,我只是想聽你的回答」
想起她的不是,仇寘忘了她的不對勁,怒氣作主,開始發飆,「我是!我怎麼能不吃醋,上午趕顏傳生,下午斥責李恕,隔個幾天又來一個谷公子,為什麼我時時刻刻都在喝退那些不識相的男人?」
「告訴我你是真的不要我和他們在一起。」澄淺以臉頰摩蹭著他,心裡的不捨愈漸愈濃。
「我是!」
「告訴我你是真的關心我。」
「我是,難道關心能分真假嗎?」仇寘順撫著她的黑髮,享受著她久違的寧靜依順,但一顆心卻詭異的扯緊。
「再告訴我你為什麼回來?」沒有人看見她的心已躍至喉嚨。「我只想聽實話」
「小淺,這個問題妳問過了。」不安緊壓著仇寘的胸口,他覺得今天的她真的好反常,那個小刺蝟呢?那個避他如蛇蠍的女人呢?怎麼突然間全不見了?
「請你再回答我一次,求你。」
捱不過她的懇求,仇寘再次說道。
「我上次說得還不夠明白嗎?這趟回鄉完全是皇上為了自己不久後的微服出遊,所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因為他擔心皇太后會說他毫無一國之君的樣子,耽溺於玩樂,所以便事先找了幾個大臣到五個地區駐守,方便他未來的日子以視察的名義達到出遊的目的,我被派回江南度假、調劑身心,其實為的是等皇上的到來。」
澄淺的心口倏然被湧上的酸楚給吞沒,「原來如此,這次我真的明白了,我想我不會再問了。」
澄淺覺得她的心像塊豆腐落了地,摔得稀爛。
答案就只有這一個,多聽一次只是讓自己多傷一次心罷了,她為何要如此一再的虐待自己?
她不過是個用來調劑身心的女人,佔有性的嫉妒、短暫的關心是她應得的,不是嗎?
就這樣吧,確定了,才能真正舍下
「小淺,妳在想什麼,怎麼今天這麼沒有生氣?」把了她的脈,仇寘知道她的氣血比以前調勻了許多,然,卻多了個悶鬱的症狀。
澄淺只是搖頭,「其實我真的是愛你的你全都說對了,因為在乎你所以我吃醋了」
「為什麼現在才肯承認,為什麼突然承認?」明明等待她的坦承心意,可此時此刻,仇寘覺自己的喜悅不如預期來得強烈。
「因為我想開了,覺得再怎麼樣也得將自己的心意告訴你」
「不是這樣的,妳好奇怪」仇寘終於抬起了她的頭,仔細端詳著她。「妳究竟是怎麼了?」
他後悔了,他不要找回三年前個柔順的她,他只要隨時都是生氣勃勃的尉澄淺。
「我真的沒事」澄淺回望著他,早忘了她曾經發誓要恨這個男人一輩子。「人家是因為想要你不好意思開口,所以才」
她要記得他的溫柔,不想再和他吵了。
「妳現在是在誘惑我?」仇寘有些驚訝,顴骨附近有束肌肉在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