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小澄沒想到自己這一離去,便引發一場風暴。
傍晚時分,當桃小澄正在別苑等著司御謙進門,一顆心忐忑不安,只因為這一整天,他幾乎都與廣姑娘在一起,她對自已沒有一點信心。
如果他就此愛上廣姑娘,而決定拋棄她的話,那她該怎麼辦?況且她又聽到司夫人要她放棄,心情更是紊亂不已。
該走,還是該留呢?她猶豫不決,只能在原地守候著未知的答案。
直到夜深,月兒也探出微淡光芒時,司御謙才一臉嚴肅地回到別苑裡。
他一見到桃小澄站在門口,臉上那兩道墨黑的眉宇攏得更緊了。「你……還沒睡?」
「我在等少爺。」她的嘴角微微往上揚。「少爺怎麼這麼晚才回別苑?」見他的臉色有些不好,於是她關心地問著。
司御謙語重心長的望著她俏麗的小臉。「我娘跟你說了些什麼?」
桃小澄一愣,瞠大了眼。「少爺……你怎麼知道?」她有些驚訝,莫非他看出她的心事?
「我娘說了些什麼?」他的眉尖愈擰愈緊,口氣有一絲質問。
「夫人說,要我明白自己的身份,你終究會與廣姑娘成親……」她低下頭,吶吶地說著。「我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夫人,只能對她說……我會祝福你……」
「所以……」他欲言又止,又開口說:「你今天到灶房端了茶點,然後……」他不願這麼想,可卻又想問出真相。
她不解地側著頭,但還是老實地點點頭。「茶點是由我端到前院的,怎、怎麼了?」是她的錯覺嗎?怎麼覺得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了。
「你又在茶點裡面下了巴豆,對不對?」他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要動怒,只是想得到一個答案而已。
她倒抽一口氣,發覺他的口氣有些微怒,但還是平靜地提出疑問。「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不是我娘跟你說了些不中聽的事,所以你心裡氣不過,就在點心裡頭下了巴豆,讓我娘以及廣姑娘腹瀉不止,看了大夫後才好一些。」
「我沒有!」她搖頭否認。「我才不會做那種事!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為什麼我要因為夫人一句話,就這麼小心眼……」
他皺著眉頭,咬牙道:「因為你……之前用過這樣的技倆。」他不願意怪罪於她。「今天只有我娘與廣姑娘吃了食盒裡的點心,所以她們兩人今晚鬧肚疼,找來大夫一查,才知道她們誤食巴豆,這樣會不會太巧了點?」
「你的意思是……是我故意在點心裡下巴豆嗎?」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你怎能這樣懷疑我?我根本沒有這麼做!」桃小澄不滿地低咆。
「小澄。」他語重心長地喚著她。「我喜歡你,是無庸置疑的事,但若是你因為爭風吃醋而使心機,會讓我徹底對你失望。」
她愣愣地看著他,好一下子回不過神,眼裡清楚看見他不信任的表情。
他不信任她……
覺得她就是如此壞心的女人?!她苦澀地一笑,眼裡浮起一抹倔強的眸光。「我懂了……是不是你開始覺得廣姑娘吸引你,所以你才故意這樣貶抑我的人格、甚至懷疑我?」
「小澄,我不是這個意思……」見她眼裡豎起防備,他特地放柔聲調。「我只是不懂,如果夫人跟你說了些你不愛聽的事,你大可以跟我抱怨,為何要耍這種計謀……」
他的話猶如針刺,不留情的扎進她的心。原來在他眼底,她只是一名心腸壞、又工於心計的女人!
去他的心計,她根本什麼事都沒做,他怎能這樣懷疑她?甚至不給她辯駁的機會,就一口咬定是她做的!
「你真的這麼想?」她咬著唇,眼裡有著失望。
「我不是這麼想,而是事實……」
「什麼事實?!」她咬著唇,眼裡有著破碎的希望。「你不問我有沒有這回事,就一口咬定是我做的,那……我還能說什麼呢?」
他歎了一口氣。「巴豆這種東西,你之前……」
因為他這句話,她的淚水委屈地湧上眼眶。「你怎能這樣誤會我?」
見她不肯承認,司御謙也開始有些動怒。「小澄,我不希望你變成那種工於心計的女人……」
她為愛而變得醜陋,失去她原有的純真,他……真的很失望!
「我沒有!」她失聲低吼。「我不是你想像中那種惡劣的女人!」淚水,終於潰堤。
「如果你喜歡廣姑娘,你就老實告訴我嘛!何必要用這種迂迴的爛方法,來編派我的不是?」
「小澄……」他意識到自已太過咄咄逼人,想上前想安慰她,卻被她推開。
「別碰我!」桃小澄倔強地望著他。「老夫人說的對,你是主、我是奴,我是不該再冀望什麼,你會有你的妻子、有你的人生,而我只不過是你生命中的過客罷了,不該再天真得以為,你和我之間會有未來!」
她的淚,無聲落了下來。
他的指責對她來說是一種侮辱。一直以為最親密的情人,是最瞭解她的人,但她錯了。
「小澄!」司御謙正欲開口,她卻哭著推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別苑,留下煩躁的他待在原地。
他懊惱地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望著桃小澄離去的背影,心裡有一股不捨。
事情怎會變成這樣?明明之前他們是如此相愛,怎麼才一轉眼,竟發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今天的事情卻教他不得不懷疑。 畢竟食盒內的點心是她送過來的,自己的娘親鬧肚疼,就連廣姑娘也遭殃,而且全都是因為巴豆引起的腹瀉,這不得不讓他聯想到桃小澄。
「唉……」此時的他,為難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然而他沒有察覺這樣的質疑,已傷透了桃小澄的心……
桃小澄一整夜未回別苑,躲在後院的柴房裡,一夜無眠地暗自哭泣。
當陽光自柴房的窗欞中照進時,她才驚覺原來天已經亮了。
為何天都已經亮了,然而她的淚水卻一直落不完呢?她咬著唇瓣,不讓自己哭泣出聲,逼著自己要堅強。
她強迫自己要想開一點,於是頂著一雙紅腫的眼,整理心中紊亂的情緒,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
到頭來,她還是得繞回原點,回到記憶中最眷戀的懷裡。
只是,今後她還能在司御謙的身邊盡情撒嬌耍賴嗎?她不禁懷疑,對於未來,也已失去信心。
有太多不安定的因子動搖了她的信念,尤其是兩人的身份,就像一道鴻溝,教她跨越不過去,只能遙遙相對。
她歎了一口氣,踏出柴房後,來到後院梳洗,總算才恢復了一點精神。
當桃小澄歎著氣抬頭的同時,見谷蓉正好端著早膳從灶房出來,臉上帶著難得的笑意。
她突然有所領悟,於是上前攔住谷蓉。
「蓉姐姐……」她依然尊重谷蓉。「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谷蓉見著桃小澄,只是輕哼一聲,並未停下腳步,依然往前步去。「別攔我,我正要為廣姑娘送早膳,我可不想怠慢貴客。」
「我只想問你,昨天食盒內的點心,是不是你故意放了巴豆,想陷害我?」她跟在谷蓉身後,焦急地問著。
「唷,這可好笑了。」谷蓉輕笑一聲。「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下巴豆?你這丫頭少含血噴人了。」
「但昨天明明就是你把食盒端給我的!」桃小澄不服氣地說。「蓉姐姐,從我進府以來,你一直都很照顧我,當你說你被少爺欺凌時,我也是二話不說就替你出頭,但為何如今你卻處處要害我呢?」
「這還需要理由嗎?」谷蓉來到廣寄荷的房外,停下了腳步。「誰教少爺喜歡你這個丫頭,我想破壞你和少爺,這樣的理由你滿意了吧!」
「蓉姐姐……」她倒抽一口氣,低聲問著。「這麼說來,在點心裡下巴豆的人真的是你?」
谷蓉不以為意地回望桃小澄。「是我又怎樣?只可惜你沒憑沒據,也不能拿我怎樣,就乖乖替我背黑鍋吧!」
「你……」她咬著唇瓣,心裡有一點不甘心。「蓉姐姐,你怎能這麼對我?我一直以為我們倆情同姐妹……」
「呵,這真是天大的笑話。」谷蓉嗤了一聲。「當你知道我喜歡少爺時,你是怎麼對待我的?還不是一樣賴在少爺身邊,甚至不顧一切地爬上少爺的床。還敢口口聲聲說要幫我?!」
「我沒有。」桃小澄搖頭。「我沒有這麼想,我只是替你打抱不平,一切都是因為你騙了我……」
「你這麼說,有誰會相信?」谷蓉嗤哼了聲。「少爺會為你犧牲多少?結果廣姑娘進了司府,你還不是照樣被晾在一旁。」
「不……」桃小澄搖頭。「我只是不懂,為什麼你要這樣陷害我?我並沒有對不起你。」
「有,你有!」谷蓉低咆著。「你最大的錯,就是愛上少爺,甚至還不要臉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桃小澄退後一步,感覺心好痛、好痛。
兩人的爭執,終於驚擾了房內的廣寄荷,只見她皺著眉頭打開房門,一雙美眸不可思議的盯著門外的兩人。
「廣、廣姑娘……」谷蓉沒想到自己會驚動廣寄荷,一時之間的氣焰全都煙消雲散,唯唯諾諾地說著。
「你們……在吵些什麼?」廣寄荷臉色蒼白,有氣無力地問著,可眼光卻不曾離開過桃小澄的身上。
「廣姑娘,這丫頭只是心有不甘,才會跑來嚷嚷。」谷蓉又使出搬弄是非的功力,在桃小澄開口前搶先回答。
廣寄荷皺眉。「為什麼心有不甘?」
「因為廣姑娘以後可是司府裡的少夫人,這丫頭呀,簡直不知廉恥,以為勾引少爺就能成為府裡的少夫人……」谷蓉口沫橫飛地說著。
桃小澄這時才與廣寄荷對上眼,廣寄荷那恬靜的模樣,加上一身高雅的氣質,一讓她不禁自卑地抬不起頭來。
或許眼前的廣姑娘,才是真正適合少爺的女子……桃小澄退縮地想著,就算原本有怎樣的不滿,此時也全都消逝無蹤了。
而廣寄荷也明白桃小澄的身份,忽地憶起司御謙說起他心裡放著的一名女子,就是府裡的小丫鬟。難道就是眼前這小丫頭?!
「你……」廣寄荷欲開口說話時,卻被谷蓉打斷。
「廣姑娘,我想這丫頭肯定不安什麼好心眼,瞧她剛剛聽見我要送早膳來給廣姑娘,便直纏著我,我想呀,廣姑娘昨天鬧肚疼,與這丫頭鐵定脫離不了關係!」
「真的嗎?」廣寄荷擰眉,輕聲問著。
「不是我!」桃小澄搖頭,然而此時,司御謙竟意外地出現。
昨晚桃小澄一夜未歸,他也是一夜未眠,他決定天一亮,就把桃小澄找回來好好地談一談,卻意外地在廣寄荷的房外遇見她。
司御謙皺眉,望著桃小澄一張小臉。「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她欲辯無語,只是眨著一雙無辜的雙眸,有口難言。
她到底要不要把谷蓉的事全都說出來呢?桃小澄思忖著,然而谷蓉卻又惡人先告狀。
「少爺,澄丫頭最近怪異得很。」谷蓉歎氣說道。「一聽到我手上的早膳是端給廣姑娘的,便執意要我交給她,可谷蓉不敢呀,昨天廣姑娘才鬧肚子疼,我可不敢再讓澄丫頭再動什麼手腳哪!」
「我沒有!」桃小澄急忙解釋。「真的不是我,這一切全是因為蓉姐姐。記得我曾下過巴豆嗎?那是因為她騙我,說什麼是少爺想欺負她,我才打抱不平想替她爭一口氣,故意整你……」
「小澄,你少胡說了。」谷蓉臉一青。「我根本沒對你說過什麼,是你告訴我你喜歡少爺,怕……怕像我一樣主動獻身,會遭到少爺的拒絕,所以才故意使出這種方法,想引起少爺的興趣。」
「是這樣嗎?」他皺眉,沒想到事情愈來愈混亂。
「不是、不是。」桃小燈搖頭,她幾乎是欲哭無淚。「根本不是這樣的,我真的是為了蓉姐姐……」
「那你一大早跑來廣姑娘的房外,又是為了什麼?」司御謙攏緊眉宇。「你為什麼每次都要讓我這麼操心呢?」
她抿唇,委屈地望著他。「你相信她的話,真覺得我是這麼壞的女人?」
「很多事情我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也不可能每次都能包容你的任性妄為。」他痛心地說著。「我現在才知道,你一直在為你做錯的事找借口。」
聞言,她的、心彷彿狠狠地被割了一刀,淚水不斷從眼中冒出。
「所以……」桃小澄像是喃喃自語地說著。「你不喜歡我了?」
司御謙別過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廣寄荷這時開口說道:「桃姑娘,你為愛而傷害我,這對我來說並不公平,不是嗎?別再讓司公子失望了。」雖然她不想火上加油,可此時的情況,卻讓她起了私心。
桃小澄深深望了廣寄荷一眼,艱澀地開口:「你們的意思,是要我認罪嗎?」她一雙黑眸黯淡地望著司御謙。「是這樣嗎?你說呀?」
「你……」司御謙回過身,最後輕聲道:「回別苑收拾東西,今天就離開司府吧!別再傷害廣姑娘了,她……是無辜的。」
桃小澄雙手緊握,心裡有著萬分不甘。
然而在見到他堅決的模樣時,她知道自己無法再待下去,於是扯起一抹苦笑,歎氣說道:「好,我走。」她挺直背脊,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此時的司御謙根本不敢回頭,只能背對著桃小澄,聽著她的腳步聲愈來愈遠,直至他再也聽不見……
桃小澄迅速地收拾好包袱,淚滑落臉頰,卻又堅強地以手背抹去。
司御謙下令將她趕出府,也將她的賣身契還給她,還給她自由身。
在府裡才短短幾十天,她已嘗盡所有滋味,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只有自己孤獨一人。
就連司御謙送她的東西,她一樣也沒帶走。
因為她知道這一走,再也不會和他見面,帶走他送的任何東西,對她來說只是多一道困住自己的枷鎖罷了。
她不要這樣,她決定一踏出司府,就要忘掉「司御謙」這個男人。
就算她出身低又如何,至少她還有骨氣,他愛娶別人就娶別人,何必用這麼爛的借口趕她出府呢?
呵,真好笑呢:她諷刺地勾起笑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時,司夫人也特地趕來弄清楚情況。
沒想到卻意外碰見桃小澄淚流滿面的模樣,那模樣著實教人心疼。
「澄丫頭,你真的……是這樣的人嗎?」司夫人皺眉的望著她。
桃小澄來到司夫人的面前,哽咽地反問:「夫人,少爺真的決定要與廣姑娘成親嗎?」
司夫人愣了一會兒,她還沒問過兒子的意見,可終身大事都是由父母作主,於是她點點頭,擅自幫司御謙決定。
「他決定要娶她為妻,就在這幾天先下聘。」
「呵。」桃小澄冷冷地笑出聲。「那麼我就是這樣的人。」她從包袱拿出一幅畫。「夫人,請把這還給少爺。」
司夫人接過手,目送著她頭也不回地離去,那孤寂的背影,任誰看了都會捨不得。
當桃小澄來到後院的小門時,司御謙早已在那兒等候,他正以一雙複雜的黑眸望著她。
「多謝少爺的照顧。」桃小澄只對他說了這麼一句,便要離開司府。
「你……」他忍不住拉著她的手臂。「你真的什麼話都不說嗎?也不想留下來了?」他以為她會哭著求他,求他讓她留在府裡。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斂下眸子,根本不想瞧他。「你對我沒有任何信任,那我也沒必要再奢求什麼,我現在才發現我們之間所謂的愛,原來是如此脆弱。」
她苦澀一笑,又道:「也才發現到,原來你愛的人並不是我。」她走了也好,不用看見他與另一名女子長相廝守。
「你非要這麼倔強嗎?」他低啞問道。
「我比不上廣姑娘,沒有一項優點比得過她。」桃小澄終於抬頭,望進他深邃的黑眸裡。「我全身上下就剩這麼一丁點的骨氣。走,也要走得乾脆俐落。」
他終於放開她的手,怒吼低咆。「到頭來,你真是因為嫉妒廣姑娘,才做出傷害她的事?」
「唉……」她輕歎一口氣。「你怎麼想都好,反正從今天起……我們就毫無瓜葛了。」她準備轉身離去,欲踏出司府。
「那好,你走!」他賭氣地說,但卻又心疼她這樣空手離開,於是解下腰間的荷包,往她手裡一放。「就當作是你這些日子的獎賞,你走吧!」
她的眸裡還有一絲眷戀,胸中的千言萬語只能化為一縷歎息,最終,她無奈地轉身離去。
他想追她,卻又礙於自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
司御謙以為,她這一走,過沒多久就會回來求他……他想,她捨不得他,就如同他捨不得她一樣!
然而他卻忘了告訴她,其實他是愛她的。
也忘了,愛一旦失去信任,就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