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支開平兒後,織雲取出袖內的字條展讀:織雲姐,七日後,我與總管至莊內植花,盼見面。字條內的訊息十分簡單,卻也明瞭。
她認得出,這是小雀的字跡,他們終於找來了。
小雀預先告知的意思,應該是要她支開其它人,好讓他們能和自己說話,可她卻不明白,小雀為何不直接來找她?為何必須如此隱晦?樂贖又為何說,她住的別苑是宮苑?回想起樂贖說的話……
這樣的說法,讓織雲的心不由得緊繃起來。
字條在夜裡,已實時呈送到他手上。看過字條上的留言,障月淡聲吩咐平兒:「放回去。」
「是。」平兒退下。「主上,您不阻止?」能予沉聲問。
「你想勸我,把她帶回宮苑?」
能予默聲不言。
「放心,我會帶她回宮苑。」他徐道,眼色沉抑。
「但,她若知道- 」
「無論她知不知道,她都會留下。」他打斷能予問話。
能予不明所以,然一時之間,又理不清頭緒。
「主人,您要的茶來了。」龍兒正巧走進屋內,送茶進來。
她將茶放下,抬眸看了她的主子一眼,然後準備退出。
「妳留下。」障月忽然出聲喚住她。龍兒止步,抬起含羞的眸光,款款地凝向她的主人。
「妳想一直留在我身邊?」抬眸,他忽然這麼問。
龍兒屏息,半晌後羞怯地點頭。「是,龍兒想一輩子留在主人身邊。」
他凝望她,目光冷靜且深沉。
在那彷彿能透視她的注視下,龍兒顯得有些不安。
「妳,想一輩子做我的女奴?」
「是,」龍兒垂首答:「只要能留在主人身邊,龍兒願做主人的女奴一生一世。」她垂著眸子,羞澀的神情,懇切且虔誠。
能予站在一旁,靜默地凝視眼前這一幕,未置詞組。
「妳聰明,一向懂我的心,」障月徐聲道:「這是妳能一直留我身邊,最重要的原因。」
龍兒抬起眼眸,眼色有些警覺。
「妳清楚,我送走雲兒的理由?」他問,盯視她的眼色幽晦不明。
龍兒僵了一下,隨即輕聲應道:「不,龍兒不知。」不敢有遲疑。
「那麼我就告訴妳。」他低柔地說:「不是為妳,也不是不能把妳許婚配,更不是因為不能送妳走。」沉冷的語調,徐緩卻無情。
龍兒倏然瞪大眼睛。能予斂眸,波瀾不驚。
「妳利用辛兒,對我道盡她的不是,這樣的做法,很聰明。可惜,就是太聰明了,以致妳演的這個可憐女人,一點都不像妳。」他淡著臉,繼續往下說:「妳不單純,也不天真,妳懂得工於心計,當然不是會委曲求全的弱女子。妳大概不明白,在我眼中看來,妳是這樣的女人。」
龍兒開始哆嗦,頭垂得極低。
他笑,笑得極淺、極淡。「如果連一個女奴都看不透,我如何做索羅的皇君?」聲調淡得,就像是閒敘話語。
「主人!」龍兒「咚」一聲跪下,越是如此,她的心就越慌、越害怕。「龍兒不敢有其它念頭,龍兒絕不敢有不安分的意圖- 」
「戲已做,那就做足。」他打斷她,沉緩的聲調,沒有一絲感情。
「主、主人?」龍兒睜大眼,驚疑不定。
「既然妳想留在我身邊一輩子,那麼,妳會得償所願。」他如此說。
龍兒不明所以,而這話,莫名地讓她的心越不安寧。
「十日後,我會接雲兒回宮苑,」他往下道:「妳繼續演妳的戲,不必多,也不必少,跟往常一樣就可以。」
「不、不,主人……」她搖頭,眼神無辜而且可憐。「龍兒不敢,龍兒再也不敢想了- 」
「無論妳敢不敢想,都必須做。」他冷淡得就像交代瑣事:「雲兒回宮苑後,我會封妳為新妃。」
龍兒愣住,眼睛瞪得更大。
「過後,妳在宮中會享有自己的華屋與奴僕,得到妳想要的一切。」他面無表情,把話說完。
能予站在一旁,始終未抬眸,沉眼聆聽。
「我話已畢,妳出去。」他斂眼,執起桌上的茶碗,淡聲道。
龍兒臉色微白,卻又帶著一抹欣喜……
新妃。
那意味著,她的命運將就此不同!
儘管主上的說法,一開始令她恐懼,可過後卻給她帶來了不可思議的狂喜!
「龍兒姑娘,妳下去吧。」能予開口了。
龍兒回過神,帶著半喜半憂的心情,她垂頭淺笑著,恭敬地退下宮殿。能予沉吟。
「主上,」他遲疑道:「您- 」
「一切不會變更,不必多慮。」障月緩聲道,淡冷的眼色,像冰鐵一樣無情。
「既然如此,屬下不明白,您為何在此時封龍兒姑娘為新妃?」能予問。他的主子太深沉,連足智多謀的他,也不能看透。
障月未答覆。
他承認,利用龍兒將她推開,在謀算之外。
讓她知道他利用她,她也必定會恨他……
很好,倘若要恨,那就恨吧!
儘管狠狠的恨他,之後,再也不要用那雙依憑的、信任的、純稚的、柔情的眼眸看他- 如此,對她,他就再也不會有牽繫!
算準每回花匠到達的時間,她到園內賞花。「平兒,我想喝茶,妳回屋裡為我湖杯茶出來,好嗎?」她藉故支開平兒。
「是,小姐。」平兒退下紉茶。
織雲站在園中,幾名花匠慢慢接近她。
「小姐,請跟我來。」樂贖已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道。樂贖在前,織雲在後,他將織雲帶出花園,到偏屋後方一處偏僻的小落院,之後即返回園中,以防織雲的侍女回來,找不到人。
「織雲姐!」等在院落裡的小雀先奔過來。
看到織雲,她眼淚都掉下來了!
「小雀!」織雲先是錯愕,跟著淚也流下來。離別許久,她已不怪責當時小雀的錯,怪的反而是自己:「小雀,妳怪織雲姐離開那日,對妳做的事嗎?」握著小雀的手,她輕聲問。
「是小雀做錯了,才讓織雲姐您受苦。」終究以姐妹相稱長達十數年,小雀心裡也後悔了。
「小姐,城主很掛念您。」一直站在一旁觀看的向禹,終於開口。
「禹叔,」織雲的聲音微微發顫。「我爹爹……他好嗎?」
「他很好,只是記掛著您。」向禹雙眼微斂,沉聲道:「小姐,這回見面怕沒時間說太多,這裡有書信一封,您回去展閱,自能明白前因後果。」
前因後果?織雲收過信,卻不明白向禹的意思。
「十日之後,向禹會再來,屆時必接小姐離開索羅,小姐一切無須憂慮。」向禹道。他與小雀來見織雲,只為取信於她,許多話,卻無法當著面說。
織雲還來不及問話,樂贖已經返回偏院。「小姐,您的侍女已回到園中,正在找人,您該回去了。」
「織雲姐!」小雀含著淚,雖然捨不得,也只得放手。
織雲握緊小雀的手,有些不捨。
「小姐,您該走了,別讓您的侍女起疑。」
織雲有些茫然,一切發生得太快,她猶如在夢中。
「我並非被監禁,為何不能讓我的侍女知道?」這是上回見過樂贖後,她心中即起的疑惑。
「一切屬下已在信中說明,小姐看信便知。」向禹道。
織雲望向小雀。
只好轉身,跟隨樂贖而去。
「小姐,」向禹忽然又喚住她。織雲回首,茫然望向他。
「見信之後……千萬珍重,千萬,勿輕舉妄動。」向禹沉聲道。
織雲錯愕。
「小姐,快走吧!」樂贖低聲催促。
臨走前,她回眸……
向禹的眼色,沉重得讓她不得不憂心。
夜深,王衛城的夜,變得越來越寒凍。一切褐露在信中。向禹已清楚將前因後果,與這數十日探得所知的一切,全都在信中揭露!
即使不能相信、不敢相信,她也無法全盤否認向禹信中所敘-
此人為索羅皇君,精心設下詭計,欲奪我織雲城寶……
信中片段,單僅「索羅皇君」四字,已經震撼了織雲的心。
皇君。
他曾對她說過,他是邊地浪人。他曾對她說過,他的父親是索羅富戶。他曾對她說過,索羅皇君是他的座上貴賓。他曾對她說過的話,她全都毫無保留地相信!但這一切,到頭來竟然卻是一個扣著一個的漫天謊言?
「小姐,更已深了,您怎麼還沒歇息呢?」平兒走進來問她。
忽然見到她臉頰上的淚,平兒呆住。
織雲沒有抹掉臉上的淚水,也沒有掩藏緊握在手上的書信,相反地,她抬眸望向平兒,沉靜、嚴肅地對她說:「平兒,我想見妳的主人,越快越好。」
平兒的眼神掠過一抹晦澀。「是,小姐,明日一早,平兒就為您稟報主人。」
織雲不再說話,因為她在回想,回想她到索羅之後發生的一切……
他將她送出別苑,如此無情,她不能瞭解他的理由與原因,然而,如果知道他一開始接近自己,就是欺騙,那麼他的冷淡就能被理解,他的無情就有跡可循-
因為他待她,並非發自真心。
所有的一切,只是欺騙,沒有真實的感情。
捏緊書信,織雲的手在顫抖著……
是輕舉妄動也好,她決心見他,她要親口問他- 他到底是誰?
她回到別苑,這一回,馬車直接駛入苑內,她被載回自己居住的後苑。他在屋內等她。坐在廳內那張金鳳椅上,他眼色沉斂,彰顯出的氣勢與過往截然不同。織雲踏進屋內時,他揚手驅散一眾女奴,那些女奴中沒有龍兒,或者是她嚇到龍兒,所以他沒有讓龍兒一起來見她。
他站起來走向她。
「妳想見我?」他伸手觸及她。
織雲退了一步。
他眸色略黯。「怎麼了?」沉嗓問。
那低柔的聲調,沉緩得輾痛她的心。
「你到底是誰?」她顫聲問他,沒有迂迥沒有婉轉,龍兒的事也不再重要,現在她只想知道答案。
「我是障月,妳明知道。」他直視她。
「你真的曾經是浪人?真的是索羅首富之子?」她沉聲問他。
「為什麼這麼問?」
「告訴我,你把我送走的原因是什麼?是為了龍兒嗎?」她執著地往下問。
「妳需要冷靜,」他沉聲說:「別再提龍兒,她是無辜的。」
「也許,她真的是無辜的,」凝視他的眼,織雲顫聲說:「因為將來還會有第二個龍兒、第三個龍兒,因為你的心從來沒有給過我,你的承諾只是欺騙,是嗎?」
「妳究竟想說什麼?」他眼色沉冷下來,聲調已不復低柔。
「你,就是索羅皇君。」這話,已經說明一切。
他凝視她,閱黑的眼色沉著而且冷靜。「妳全都知情了。」他低緩的聲調,徐淡得就像平常,沉定的眸卻籠罩著暮色。
織雲凝大眸子,臉色蒼白。「你真的、真的是索羅皇君?」聲調哽咽,因為不敢相信。
他甚至不解釋!
障月沉默地盯視她的眸子,他幽暗的眼中有深沉的隱晦。
「為什麼不說話?告訴我,是我說錯了!只要你對我這麼說,我就相信你。」
她顫聲說,柔潤的眸子已蒙上水霧。
「我無話可說。」他卻這麼對她說。
無話可說?
織雲的淚凝在眼眶裡。「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她問他,一字一句,沉重而且痛心。
他凝視她,半晌,這麼告訴她:「我身不由己。」
織雲的淚水無聲地落下,滴落在地上,如滲入地裡的鮮血。
他沒有動,也沒有如往前那樣,溫柔地抬手拭去她的眼淚。
她已不必再問下去。
「身不由己」這四個字已說明,一切,全都是欺騙。
「我要離開索羅,讓我回去。」她對他說,飄忽的聲調,淡得像一片煙霧。
「不可能。」他說,沉淡卻果決,無情的心,像是硬鐵。
她蒼白地說:「我原可以不來問你,我可以一走了之- 」
「妳走不了。妳在牡丹莊的一切,幾時起床、幾時安歇、喝過什麼茶、見過什麼人,全都在我掌握中。」他沉聲對她說,已不必再掩藏。
而這坦白,傷了她的心。
「所以,你的溫柔、你的關心,也全都是欺騙嗎?全都別有目的,是嗎?」她執著地問他,瑩白的小臉透明沒有血色。
他不答話,沉默,代表默認。
「因為是騙我的,所以,你才會告訴我,必須遵守別苑內的規定、必須有主僕的分際,不能干涉你擁有多少名女奴……」她哽咽,不能自抑。「當時我不明白,不明白你怎麼能這麼理性,這麼冷靜,你怎麼能看著我傷心,沒有感覺……」停頓下來,她幾乎難以再說下去。
他的面無表情,擰痛了她的心。
「原來,那是因為你對我,從來就無心。」她下結語,淚已經盈腮。
「為什麼?」她問他,低弱的聲音顫得厲害。「告訴我,你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是我?為何要選上我?」雖明知道答案,她仍執著地要從他口中聽到。
「我必須得到妳的能力。」他終於親口承認。
平穩的語調與沉著的眼色都像一把刀,無情地剜進織雲的心坎,將她的心割成一片片的破碎。
「為什麼不騙我?」她喃喃問他,淚水凝在蒼白的腮沿,結成一滴滴的心酸與不堪。「為什麼不繼續騙我?你可以說謊,你還是可以、騙我……」已語不成句,
這刻她寧願,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女子。
「恨我嗎?」他沒有答案,卻這麼問她。織雲的淚沒辦法干,眼中的他,在淚霧中已經模糊成一片。
「如果恨我,那就恨吧!」他說,沒有情緒的眼色,顯得淡漠無情。
織雲纖弱的肩膊顫動著,無法自抑。
「既然已到索羅,就不可能再回去。不管有多恨我,我都不會讓妳走。」他沉聲說。
她不再說話,淚眼迷濛,寧願看不清他,也不願看見他無情的臉。
他不多言,多說也無益。
離去之前,他未料她會回話-
「如果恨就可以不必愛,那麼,有一天,我可以學會恨你。」她幽靜地答,空洞的眸,凝視房內黑暗的角落。
這話傷了他的臉。
他臉色冷肅,半晌後,才轉身走出她的房間。
恨他嗎?如果恨他,那就恨吧!這樣,他的心就不會因為她的柔情而動搖,因為她的無辜而自責!
狠狠的恨他,再狠狠地唾棄他!
讓他心安理得、讓他理所當然的利用她,沒有任何無用的牽掛與繫絆。
「主上,我國派往的美人回報,欲色天將用計迷亂主上,欲令主上迷失神智。」能予淺淡的聲調,在殿上響起。
這是紫宵殿,主上養息之處。
「用計?原來他也懂用計。」障月撇嘴,笑得很從容。「他能用什麼計?」
「美人計。」能予答。
障月低笑。「美人?那不正是他想從我國奪取,而發動這場戰爭的目的?他會將美人送來給我?可笑。」
「無論如何,主人宜慎之。」能予左側另名男子提醒,他正是那日在小屋中另一人。
障月沉吟,陰黑的眸子,蒙上更濃重的黯色。
「織雲小姐的身子,應當已經無恙了。」能予忽然提起織雲。
「主上,時日已無多,多一日遲延,就讓欲色天多一天準備。」另一名男子道:「數日內,戰端恐怕就要掀起,鐵騎部隊已待命,現在就待您一聲令下,我即能- 」
「傳令下去,貼出皇榜,」障月卻打斷男子話,並且示下:「意在召告王城子民,我將收龍兒為新妃。」
能予與男子面面相觀,皆有疑惑。
「主上,織雲姑娘已回宮,您應當- 」能予問。
「你認為,我應當即刻得到她,奪取她的能力,是嗎?」障月徐聲道。
能予低頭諫道:「能予以為,此為上策- 」
那另一名男子,忽然捉住能予的衣袖。
能予噤聲,側首看他。
「主上,織雲姑娘,是獵物,」男子徐聲道:「若主上為獵物動了心,將使臣子們憂心。」
能予聽見此話,驟然瞪大雙眼。
「動心?」障月幽聲低語,冷淡的聲調,彷彿「動心」這二字,他根本就不熟悉。「你多慮了,我的目的不會改變,你無須憂心。」
男子垂頭不再言語。
「能予,你也以為如此?」障月回眸問。
能予抬起眼,沉緩地回答:「不,能予……能理解主上的心。」
障月不語,與下屬四目對視。「但是,主上,將她推得更遠,並不能避免她- 」能予欲言又止。
「我無意避免什麼,」他徐聲道:「我說過,我的目的不會改變,事情不會有誤,該來的,必會來臨。」
「主上,您的打算是?」
「在對欲色天宣戰之前,我會得到她,」他冷著聲,如鐵的面孔,沒有表情。
「義無反顧。」
愛,可能變成恨嗎?織雲不知道。但恨,必定因為愛。
他必定知道她愛他,
所以他不怕她恨他。
回到別苑之後,她就被鎖在房內,連半步都不能走出去。縱然不相信他會如此待自己,但他做了,由不得她不信。一切都是她自招的後果,她原本可以走得很遠,卻因心中仍存有一絲妄念,想聽他親口對她否認,所以堅持來見他。是她傻,是她自己自投羅網。
「小姐,明日清晨,您須早起,至凌雲殿聽宣讀皇榜。」平兒來到她身邊說。
「凌雲殿?皇榜?」她木聲問平兒。
「凌雲殿是宮人們候旨處,也是聽宣之處。明日宮人們必須聚於凌雲殿前,聽內臣宣讀皇榜。」
「為什麼?」
「平兒不明白,這是主上示下的命令。」
「為何連我也要去?我並不是索羅王城的宮人。」
「這個,平兒也不清楚,一切是主上的旨意。」平兒低頭答完,便匆匆退下。
織雲怔然凝視平兒匆匆退下的身影。
這幾日除伺候她外,平兒很明顯地在避開她,似乎怕她多問什麼。
清晨,平兒來喚醒她時,她其實沒睡。
「小姐,請您更衣。」平兒已將上殿的衣物備妥。
「我身子不舒服,我不能去。」這是借口。
她沒料到,平兒竟然跪下。「小姐若不去,平兒與辛兒吃罪不起!」哀求地仰頭看她。她愣住。
似乎,任何借口都無法推托,她不能不去了。「好,我跟妳去。衣裳不必換,只要給我外衣就可以。」她輕聲說,終究不忍心為難無辜的平兒。
辛兒已等在屋外,見到人,立即迎上。
屋外有鑾轎,織雲坐在轎上第一回走出後苑,她這才明白,自己被瞞騙得有多麼徹底。
原來平兒與辛兒,全都是知情的,她們全是索羅宮苑內的宮人。
鑾轎被抬至一座雄偉的殿宇,織雲下轎,在殿前看到坐在金龍椅上的障月。
他在,正等著內臣宣旨。
織雲沒料到會見著他,她避也避不開,於是木然走入殿前,加入一眾宮人與嬪妃之間……
她被安排在宮人前排,嬪妃之後。
她的身份尷尬,她什麼也不是。她像只木偶,不明所以,不知自己為何而來,也不知為何跪在這裡,為何聽旨,為何被安排與他的嬪妃齊跪。他沉柔的目光,鎖住殿前那跪在地上的纖弱身影。他看到她表情木然,哀莫大於心死。
跪於殿前,她抬起雙眸,空洞的眸光凝入男人眼底……
「宣旨。」他示下,無動於衷。
內臣即刻宣旨。
織雲被迫跪在殿前,她無法不聆聽。
當「龍兒」二字傳入她耳中,進入她腦海裡那瞬,她的臉色漸漸慘白,雙膝慢慢變軟。
龍兒聽宣上前,跪受皇君封誥。她已特意打扮過,嬌靨如花,燦笑盈盈,相對織雲的蒼白,龍兒嬌羞美麗。她是皇君新寵,受封為妃後,沐浴於君王的寵愛,她會更美。
織雲跪著,雙膝已麻木失去知覺……
現在,她知道她被迫前來聆旨的原因。
他想收龍兒為妃,卻叫她來聆旨,為什麼?就因為她已知道他是索羅皇君,所以他不必再費心騙她,因此隨心所欲,開始肆無忌憚地傷害她?他真的,這麼不在乎她恨他嗎?
內臣宣旨已畢,皇君站起來,與新妃一起接受嬪妃們賀禮,接著妃子們一齊,宮人們也站起,恭送步下龍座的皇君與新妃。
唯獨織雲,她跪在殿前,似乎沒有反應。
直至皇君走到她面前,她仍舊跪在地上,不動也不行禮。
障月冷然的眼,移到面前這纖弱的身影上,他停下腳步,站在她面前。
「站起來,雲兒。」他沉聲對跪在地上的人兒說。
他甚至還喚她「雲兒」。
最無情的男人,正用最溫柔的聲調,呼喚她的小名。
織雲站起來,即使雙膝發疼而且無力,她也告訴自己要站起來……
「跟我的新妃賀喜。」他又說。
沉柔的嗓音,不無情也不冷硬,只是像刀子一樣,紮實地落在她的胸口,將她重傷。
她抬眸,不再有任何期待的眼眸,凝向他與她的新妃。
「恭喜。」她說,用盡意志。然後,她轉身,不顧犯上、不顧是否違逆,她抬起腳步離開殿前。嬪妃們紛議論,宮人們對她指指點點……她已不在乎。
她已不在乎。
她已不在乎。
步下殿階,她的腳步變得輕浮,她的身體變得滯重,她的意識變得渾噩知覺變得疲憊……
她掉了淚,卻連自己也不知道。
步下最後一層台階,眾目睽睽下,纖弱的身子忽然軟倒在石階下層-
她的額角撞到堅硬的石板地,那刻,她痛得失去知覺,癱倒在冰冷的石地上,額角霎時血流如注,殷紅的鮮血,覆上她嬌柔蒼白的容顏……
在那瞬間,障月的俊臉,變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