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位於京城近郊的茶館,聚集了數名儒生,正在閒話家常。今日,他們費盡唇舌,才說動在私墊教書的崔玠前來,想向他好好討教一番。
眾人皆知,崔玠精通六藝,熟讀詩書,卻在三年前的鄉試,因不小心得罪順天貢院的主考官,在鄉試中名落孫山,輸給才華與能力遠遠不及他的貢生們。
「崔兄,今年鄉試,你不打算再應試嗎?你飽讀詩書,學識淵博,絕對能高中舉人的。」大個子書生吹捧道。
崔玠昂然挺立,微扯嘴角,剛毅有型的臉龐似笑非笑,雙眸炯亮,全身散發出一股凜然而剛正的氣息。「俗話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德,五讀書,我讀書是為了修身養性,至於仕途,則順其自然。」
他認為,就算是儒生,也該有自己的格調與堅持,不該隨波逐流。
「崔兄說的不無道理,只是如此一來,豈不可惜了你這一身才學?」高個子書生一臉惋惜。
「身為讀書人,如果只知道鑽研八股文,對人情世故全不知曉,不明白百姓疾苦,求取功名又有何用?再者,現下官員貪污舞弊、魚肉百姓之事,時有所聞,官場黑暗,相互傾軋排擠,即使位居朝堂也是枉然,無法有所作為。」他有感而發地說。
他雖然只是站在茶館一隅,但身子站得直挺挺的,抬頭挺胸,下巴微仰,深邃的雙眸如夜空中的星子般明亮睿智。
「崔兄,既然你無意仕途,何不早日成家?聽聞崔兄有個未婚妻,長得貌美如花,對崔兄亦情深意重。」矮個子書生捧著臉,一副很嚮往的模樣。
「尚未立業,何以成家?所以,我暫時沒有成家的打算。」他簡言帶過,撩起衣袍,落坐在椅子上。
更何況,他與未婚妻謝雲娘雖是青梅竹馬,經兩人的娘親戲言撮合,但他對於雲娘只有兄妹之情。
「崔兄志向高遠,我們真該向你看齊。」
「欸,兄弟此言差矣,崔兄長得一表人才,說不定,紅粉知己多到數不清,所以捨不得成家呢!」
崔玠的面容俊逸,五官彷彿刀刻斧鑿一般,鼻樑高挺,嘴唇厚薄適中,只是眉宇之間總是藏著淡淡的沉鬱。他的雙眸幽闇而深沉,像是一泓深不可測的黑潭,吸引著眾人的目光。
「不可能!崔兄如此謹守禮教,自律甚嚴,怎麼會有什麼紅粉知己?」
茶館裡的儒生們為了這件事,已經分成兩派,開始唇槍舌劍起來。
有一派認為他壓根沒有紅粉知己,另一派則認為他不屑結交紅粉知己。
只見正主兒一派閒適地啜飲茶水,不疾不徐地道:「各位要在下來此聚會,就是為了談些風花雪月嗎?」
這群人邀請他的動機不良,全都是為了一己之私,他雖不想點破,但也沒附和他們的意思。
更何況,他們把話題扯遠了,讓他略感不悅。
「崔兄,大夥兒在此聚會,鑽研學問之餘,聊些輕鬆的生活瑣事,應該不為過吧!」見他臉色微變,有人嘻皮笑臉地回答。
崔玠沉下臉,倏地站起身,不想再和他們閒話。「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他朝眾人拱手,打算先行離去。
「崔兄,請留步!」眾人急急地喊道。
崔玠充耳不聞,逕自往茶館門口走去。
突然,一陣微風吹過,帶來一絲勾人心魂的幽香,讓眾人不禁四下搜尋著這香味的來源。
這時,一名身著紅衣羅裙,長得沉魚落雁、千嬌百媚的女子,輕移蓮步,款款地走進茶館。
她的菱唇微彎,星眸微瞇,似笑非笑的表情足以魅惑人心,額前落下的一小綹髮絲,更增添她的嫵媚風情。烏黑如絲緞般的長髮披散在身後,隨著她的步伐而微微晃動著,讓眾人的心也隨之起伏不定。
她的身材曲線曼妙,腰細如柳枝,胸臀豐滿而渾圓,每走上前一步,眾人的呼吸便越發急促起來。
近看之下,這名女子擁有一雙翦水秋瞳,杏眼桃腮,櫻桃小口,鼻子挺俏,如羽扇般的長睫眨動時,更顯風情萬種。
這樣的美人教眾人看得如癡如醉,雙眼連眨都捨不得眨。
「崔公子,別來無恙?」美人含笑開口,聲音悅耳動人,彷彿清涼的泉水滑過心頭般舒坦。
她筆直地朝他走來,好像看到情人一樣,毫不猶豫地撲進他的懷抱中,雙手緊摟他的腰身,小臉偎進他的胸膛,汲取他身上那股久違的獨特味道。
他身上的味道,就像青草一樣芬芳,讓她印象深刻。而且,他是她的恩人,曾經救過她一命,有關於他的事,她都牢記在心頭,並且念念不忘。
她緊緊貼在他的身上,軟馥的身子磨蹭著崔玠因尷尬而僵直的身軀,害他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怔愣在原地。
直到周圍傳來一陣陣的喧嘩聲,他才驚覺不甚妥當,趕緊將她推開。
「姑娘,我與妳素昧平生,根本不認識妳,妳找錯人了吧?」他的長腿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刻意與她拉開一小段的距離。
他從來沒遇過,行為舉止像她這般大剌剌的女子。
見到素不相識的男子,竟然就這麼大膽地靠了上來,也不怕被吃豆腐,真不曉得她的父母是怎麼教她的?
她的家教實在太糟糕了,如果她是他的學生,他一定會教她,身為女子該遵守的三從四德,不會讓她如此無禮。
無視於崔玠臉上陰鷙的表情,她往前邁步,再次靠近他,小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大手。
「崔公子,我叫胡紅玉,我沒有認錯人,你真的是我苦尋已久的恩人。」她長如羽扇般的長睫眨呀眨的,黑白分明的眼珠,骨碌碌地轉呀轉。
她喜歡崔玠身上帶著的暖熱氣息,只要一靠近他,她就覺得心窩處暖暖的,心情更是舒暢而歡愉。
她私心認為,崔玠是平易近人、樂於結交朋友之人。
還記得兒時的他,曾救了她一命,並將她當成朋友看待,因此長大後的崔玠,一定更加親切友善才是。
能夠再次見到他,是她夢寐以求的事。
他長得俊俏,渾身充滿著書卷味兒,且一臉沉穩內斂,重義守禮,是個品學兼優的儒生,教人心生仰慕。
崔玠不習慣她這麼熱情的舉動,用力地甩開她的手。
「姑娘,男女授受不親,請自重。」他板著臉訓斥。
若不是顧及她是女孩子家,臉皮薄,早就將她訓斥一頓,哪可能還這麼客氣地跟她講道理。
而且他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哪裡見過她。假使兩人認識,依他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應該不至於記不得她才是。
「崔公子,你怎麼這麼冷漠?我可是翻山越嶺,吃了好多苦頭,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她癟著嘴,一副委屈的模樣。
此番,她是以絕食抗議,才說服爺爺讓她下山的。但她並未告知爺爺下山後的目的,冒著被爺爺懲罰的風險,千里迢迢前來找他,得到的卻是他的冷眼對待。
她的眼眶瞬間漫上一層水霧,鼻頭也紅紅的,看起來楚楚可憐。
她壓根沒料到,長大後的崔玠,竟是這般冷漠無情之人。
這時,一旁的儒生看不下去,有人開始為她說情。
「崔玠,人家姑娘特地前來找你,你怎麼能拒人於千里之外?再怎麼說,她也算是你的朋友吧?」
「對啊!崔玠,你對待朋友一向有情有義,怎麼今兒個如此不近人情?」在場的儒生都深感不解。
見大夥兒為她說話,她的傷心並沒有持續太久。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只要她滿臉笑容,崔玠一定會接納她的。
為了不讓崔玠討厭她,她決定再使出下一招。
「崔玠,我帶了見面禮來,你瞧瞧喜不喜歡?」她模仿著眾人對他的稱呼,叫得相當親暱。
她把肩上的包袱卸下,開始在裡面翻找,雙眉微擰,表情認真,把包袱裡頭的東西弄得亂七八糟的。
常言道:禮多人不怪。她可是很懂得禮數的,知道人和人第一次見面,都要先送上見面禮才行。
「見面禮?」崔玠蹙起濃眉,臉色越來越難看。
都說了他根本不認識她,她還硬要送上見面禮?!
正想發火之際,胡紅玉已經把一頂兔毛做的暖帽,拿在手中甩了甩,逕自往他頭上一戴。「崔玠,這頂暖帽上的兔毛,可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獵來的,夠有誠意了吧?」她以大拇指指著自己的鼻尖,下巴微抬,表情很得意。
怕冷的她可是在森林裡凍了好久,才獵到野兔,取其皮毛,做成一頂暖帽。
她認為,禮物就該由自己親手做,才能顯示出誠意。
「很抱歉,我不能收。」他冷冷地拒絕。
如果兩人真是朋友,他更不應該接受對方送的禮物。
她撇撇嘴,骨碌碌的大眼轉了轉。「你不喜歡啊?那這個和氏玉,可是我家的傳家之寶,我一向寶貝得不得了,喏!送給你當見面禮。」她大方地將繫在腰間的翠綠玉珮拿下來,先放在嘴巴前呵了呵氣,以衣袖擦拭得光亮亮的,才遞給他。
對於崔玠這個恩人,她連傳家之寶都可以拱手送上。
反正,那些身外之物她根本不在乎,她只在乎崔玠這個人。
崔玠抿著嘴,眉間的皺褶越來越深。
「崔玠,如果你還是不滿意,我還有很多金元寶可以……」她眼珠轉了轉,繼續在包袱裡尋找寶物。
話未竟,崔玠就突地打斷她,並將她遞來的所有東西歸還。「姑娘,錢財不露白這句話,妳沒聽過嗎?我不需要妳的見面禮,而且,我真的不認得姑娘,妳真的認錯人了。」
像她這麼沒有危機意識的人,真是讓他替她捏了把冷汗。
她到底知不知道,這世間有多麼地險惡?
此言一出,眾人議論紛紛,暗暗譏諷崔玠不懂得把握良機,與美人親近。
像這種無端飛來的艷福,不受白不受,崔玠不希罕,他們可是求之不得呢!
「崔玠,你真的都不記得了嗎?十年前,你親手救了我一命……」發現用詞不當,她馬上改口。「……救了我養的小狐一命,今日,我是特地來報恩的。」
她朝他輕輕眨了下眼,頻送秋波。
正當崔玠還在回想的同時,馬上就有其它書生趁機上前,跟她攀談起來。「小姑娘,妳長得好美,姓啥名啥?家住哪兒呀?」
那書生邊說,邊輕佻地想觸碰她。
胡紅玉利落地閃身,避開男人的觸碰。「走開,干你屁事!」
她要報恩的對象是崔玠,可不是這些無關緊要的閒雜人等,對於這些人,她也不想特意裝出友善的態度。
崔玠微擰眉,淡淡地開口:「這種芝麻小事,我早已不記得了,姑娘不必記掛在心上,也無須報恩。」
因為她的話,讓他想起以前的事,頓時心情鬱悶。
過去的他,沒有能力保護好娘親,害她白白受苦數年,因此,他告訴過自己,過去的事,他能忘就忘,能不提起就不提起,畢竟,那是一段不愉快的過往。
見他板起臉,胡紅玉反而不怕死地拉住他的手臂,將他拉到他剛才落坐的木椅上坐下。
她對自己的相貌及身材一向很有自信,認為只要自己表現得熱絡一點,嘴巴甜一點,崔玠一定不會拒絕她的。
她平時都是用這招對付男人,而且屢試不爽。
「崔玠,你怎麼能忘了我?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你的大恩大德,我非報不可。」她軟聲說著。
話落,她因為口渴,便不加思索地拿起桌上的茶杯,逕自倒了杯水喝。
她用的杯子,正是崔玠剛剛用過的杯子。
見此情景,崔玠的臉上竟閃過一抹異樣的紅潮。
他還沒見過有哪個姑娘家,像她這麼不懂得矜持的。
只是,她的動作看起來很自然,一點都不做作,讓他想發火,卻又找不到適當的理由。
「崔玠,你幹嘛一直盯著我看?難不成,你也口渴了,想喝水?早說嘛!我一定替你代勞。」像倒茶水這種小事,她來就行了。
她將剛才的茶杯加滿水,捧到崔玠的面前。
「來,請喝茶。」她笑咪咪的,眉眼嘴角微彎,看起來更加迷人。
「我不喝!」他尷尬地推拒著。
他們兩人共享一個茶杯,這成何體統?
更何況,這裡是茶館,那麼多人盯著他們兩人看,他如果喝了,豈不是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他崔玠一向潔身自好,不近女色,更討厭姿容艷麗絕美的女子,今日,他對她的態度若稍有不慎,他的良好名聲將會毀於一旦。
「崔玠,我好心好意向你敬茶,你怎麼可以不領情呢?」她索性將茶杯遞到他的唇邊。
以往,她向爺爺慇勤地奉茶,爺爺總是眉開眼笑地摸摸她的頭,稱讚她好乖,怎麼現下崔玠的臉色會這麼難看,好像她是他的仇人一樣?
她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好呢?
眼看著她將茶杯不斷地往他的嘴邊送,崔玠被逼急了,反射性地一把撥開她的小手,她手中的茶杯因此不小心離了手,茶水全灑在崔玠的衣服上。
無端被灑了一身的水,崔玠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崔玠,你……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在場眾人倒抽一口涼氣,完全沒料到,崔玠對美人會如此反感,還把對方搞得尷尬又不知所措。
崔玠臉上帶著慍色,咬著牙悶悶地說:「姑娘,在下認為,女子舉止應當端莊賢淑,不該做出強人所難之事。」
他意有所指地暗示,但礙於對方是一名女子,他隱忍著怒氣,不想當場給她難堪。
胡紅玉知道自己犯了錯,她垂下小臉,神情帶著些微的歉意。
崔玠對她的第一印象一定糟透了。
「崔公子的話,我會記住的。」他可是她的大恩人,他的金玉良言,她怎麼能不聽從呢?
其實,她剛才對他猛獻慇勤,只是希望他對她的印象能好一點罷了,沒想到卻弄巧成拙。
見眾人對他們議論紛紛,他率先往門口走去。
「妳跟我來。」雖說男女授受不親,為了杜絕後患,他得跟這名來路不明、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美艷姑娘,好好地談一談。
「好。」胡紅玉大喜過望,踩著輕快的腳步,尾隨在他的身後。
她就知道,男人都會喜歡上她的美貌及身材。她天真地想著,即便崔玠表情看似怒氣沖沖,事實上,他應該已經對她動心了吧!
說不準,他已經悄悄地喜歡上她了。胡紅玉忍不住笑彎了紅唇。
兩人離開茶館後,崔玠加快腳步往前走去,胡紅玉則緊隨在他身後。
崔玠身軀略顯瘦削,但肩膀寬闊,走起路來敏捷而快速。
胡紅玉三步並作兩步緊跟著他,崔玠突然轉過身來,與她靠得極近。
「姑娘,妳剛才口口聲聲說要報恩,究竟想怎麼樣?」他耐著性子,乾脆將話挑明了說。
他可沒有那種閒情逸致,與她糾纏不休。
胡紅玉以為他問報恩的方式,想也不想就爽快地應答。「以身相許。」
他們人類女子,不都是時興用這種報恩法的嗎?
「什麼?我沒聽錯吧?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他一臉慍色地瞪著她。
虧她敢如此大言不慚地說出「以身相許」這四個字?她敢說,他還不見得敢聽呢!
她不僅行徑大膽,連作風都異於常人。
他不知道該罵她恬不知恥,還是說她豪放大膽?
這種話,怎麼也不該從一名普通女子口中說出來。
胡紅玉握緊小手,忿忿不平地反駁。「有未婚妻又如何?從古至今,男人娶三妻四妾再尋常不過了,更何況,你是美男子,有數名紅粉知己也不為過。」
她雖然是一名修煉數百年的狐妖,但也是懂得人情世故的。
聞言,崔玠額際上的青筋跳了幾下,下巴繃得緊緊的,腦中有短暫的空白。
他突然發現,他跟這個姑娘根本無法溝通。
她的思想觀念太過古怪,跟一般良家婦女差異甚大。
「姑娘,妳剛才說的那些話,我會當做沒聽到。妳快點回家,不要再想報恩之事,好嗎?」他正色地說,表情非常嚴肅。
他有點納悶,她看起來也不像行事作風大膽的青樓女子,為什麼言行舉止會如此異於常人?
算了,反正,他一點都不想與她有任何瓜葛,她想怎麼做,不干他的事。
從未被男人拒絕過的胡紅玉,臉上閃過一抹尷尬的紅潮,但隨即鍥而不捨地勸說。「欸,崔玠,你是不是不滿意我什麼地方呀?我可以改,真的!」
不知打哪兒來的自信,她深信崔玠一定會喜歡上她。
崔玠臉色鐵青,不想與她多費唇舌,逕自往前走去,不理會她在身後叫嚷。
這古怪的女人,他還是當做不認識好了。
「崔玠、崔玠,你別走那麼快,我跟不上呀!」胡紅玉邊走邊喊,還不停地舉高手臂揮動著。
變化成人身,讓她的行動不再敏捷,在崔玠的面前,她又無法使用法術,只好吃力地跟在他的身後跑。
話說回來,她真有這麼差勁嗎?
為什麼崔玠避她如洪水猛獸?從以前到現在,她一直都挺受人類歡迎的呀!
納悶歸納悶,她還是對崔玠窮追不捨,非得償還他的恩情不可,她從未被男子當面拒絕過,也從未如此受挫過。
崔玠的反應,激發起她的鬥志及不服輸的精神。
她相信,她一定能融化有如冰山的崔玠,讓他接受她的報恩。
「姑娘,妳別白費力氣,我不會將妳先前說過的話當真的,妳快回家,別再做出驚世駭俗之事。」崔玠突地停下腳步,揮手驅趕她。
他沒想到,眼前的女子會如此頑固不聽勸。
她的性子,倒跟他有幾分相像。
「崔玠,我不會放棄的,除非,你讓我以身……」
話未竟,崔玠就倏地打斷她的話。「姑娘,請妳謹言慎行。」
眼看著前面就是巿集,萬一讓她對他喊出「以身相許」這四個字,他以後還要不要做人?
他可是個知書達禮的讀書人,跟個美艷姑娘糾纏不清,成何體統?
「可是……」胡紅玉咕噥了幾個字,沒有預料到崔玠是如此古板的男人。
她是個直腸子,一向有話就說,從來不會悶在心裡。
「崔玠,你可別發火,你不想聽,我不說就是了。」
即使臉上帶著怒氣,他依然好看得令人著迷,她不由自主地靠近崔玠,想將他看得更加仔細一點。
她身上飄來一股淡淡的馨香,直鑽進他的鼻端,讓他有點心神恍惚。
就算是他的未婚妻謝雲娘,也不曾與他如此靠近過。
思及此,崔玠趕緊與她拉開一段距離。「這裡是大街,希望姑娘自律一點。」他再次強調,神情肅冷,濃眉微蹙。
他不該恍惚的,他一向不近女色,怎麼可以被她影響?就算是極其細微的影響也不行。
胡紅玉見他板起臉孔,當下不敢再造次,只好低下頭,默不作聲地跟在他的身後。
崔玠心想,這下,她應該會死心,打道回府了。
他放心地往前走去,卻在走了幾步之後,深覺有異地停下腳步,一回首,發現她還尾隨在身後。
他耐著性子,力持鎮定地問:「妳怎麼還不回家?」
她是聽不懂人話嗎?
「我住在深山裡,一時半刻是回不去的。」她如實回答。
並非她不懂得察言觀色,而是,她此番下山目的就是為了報恩,任務沒達成,她不想半途而廢。
「那妳總該有個落腳之處吧?」他臉色微變。
「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才好?」她搖搖頭,臉上出現一絲苦惱的表情。
以往,她想窩在哪兒就窩在哪兒,天地之大,隨處可以為家。現下,她變成這副女兒身還真是不方便,無法隨心所欲地過日子。
由於身處巿集,一旁的人見她貌美,又正煩惱著落腳處,便插話道:「姑娘,在下經營客店,房間多得是,姑娘不妨到敝店投宿。」
胡紅玉尷尬地笑笑。
見有人起頭,其它幾名在旁觀看。亦是別有所圖的男人,也紛紛提出邀約。
怎麼這些人,每個都比崔玠和善?
她心知肚明,這些人或許是心懷不軌,但有人關心與在意,真的比被視而不見來得好太多了。
「我……」
話未落,崔玠就一臉嚴肅的打斷她的話。「妳跟我來。」
他望了她一眼,便逕自往前走去。
「崔玠,咱們究竟要上哪兒去?」她狐疑地跟在他的身後,抱著一點點期待,望著他寬闊的肩背發愣。
他的臉上帶著慍色,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崔玠倏地轉身直視著她。「妳知不知道,剛才那些人對妳不懷好意?」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那些男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上想幫助她,實際上都是想吃她豆腐。
她非但沒有馬上拒絕,眼裡竟然還有一絲猶豫?這讓他看了很火大。
「我知道那些人或許居心不良,但他們對我的態度卻比你好太多了,爺爺曾經說過,人家對你好,你就要對人家更好,我只是不忍心讓對方感到難堪與失望。」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樣,她想對崔玠好,他卻不領情。
她已經將自尊踩在腳底下了,他還想怎麼樣?
「妳沒有落腳處是嗎?好,妳跟我來,別再跟素不相識的陌生男人打交道,那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他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完全沒想到,除了救過她養的小狐一命之外,他也算是陌生的男人,根本沒立場對她說教。
胡紅玉睜大眼,微張著小嘴,支吾地問:「崔玠,你……要我跟你回家嗎?」
她沒聽錯吧?他不是恨不得早點擺脫她?
崔玠別開臉,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臉上尷尬又彆扭的表情。「不是,我只是要幫妳找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他告訴自己,只是好心幫助她,只要幫她找到客棧,他就可以離她遠遠的。
他只是一時同情心氾濫而已,絕對不是被她給打動了。
「崔玠,你真是個大好人。」她以柔軟的嗓音輕聲讚美。
崔玠沒答腔,低首往前走去。
像她這種艷麗絕美的女子,平常,他是連看都不看一眼的。他今天真是反常,竟然會幫助他最討厭的那種類型的女人。
崔玠帶著她走了一小段路,想幫她找一間乾淨且出入比較單純的客棧。
好不容易找到一間,沒想到,客棧門口竟然掛上「客滿」二字,他揉揉雙眼,再次定睛細看,發現那「客滿」二字仍然掛在門板上。
「怎麼回事?剛剛明明還沒客滿的。」他擰眉咕噥。
難道是他眼花了嗎?不可能,他的眼力一向很好,不可能會看錯。
「哎呀!這下可糟糕了,今夜我要露宿街頭了。」她攤了攤手,一臉懊惱。
其實,她的內心正在偷笑著。
雖然,她的法術還上不了檯面,但耍些小把戲還是游刃有餘的,她剛才不過是施展幻術,就將崔玠唬得一愣一愣的,真好玩。
不過,看崔玠那副苦惱的表情,可以想見,他是真的擔心她。
「剛才那客滿二字,妳也瞧見了?」他遲疑地問。
「當然啊!我又不是瞎了,當然看得到那客滿二字。」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她一本正經地直視著他,實則隱忍著滿腹的笑意。
請原諒她耍小把戲欺騙他,因為,她真的很想跟他回家,這樣才能製造讓她得以「報恩」的機會。
「沒關係,這附近又不是只有一間客棧,咱們再找別家。」他無所謂地撇唇。
他就不相信,這附近所有的客棧都客滿了。
與她相處越久,他的心緒就越煩躁,巴不得趕緊擺脫她。
她長得明艷動人,舉手投足風情萬種,又帶著些許嬌憨,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這一路走來,她已經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而且還不分男女老少,讓他想忽視她的存在又難上加難。
她是天生的發光體,專門凝聚眾人的目光。
越想排拒她,反而越被她給吸引住。
「崔玠,前面兩間客棧都客滿了,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她指著前方的客棧,故技重施。
崔玠依言望去,果真看到兩間客棧的門板上,都貼了「客滿」二字。
心下懊惱著,不知該怎麼安排胡紅玉的落腳處。
他撫著下顎思忖了一會兒,才道:「姑娘,不如,妳就住我的友人家中吧!他為人好客,家中寬敞又有女眷可以照應,比較適合妳住一宿。」
只要不住他家,怎樣都好。
他家有高堂,還有個名義上的未婚妻,實在不適合收留她。
「崔玠,我並不認識你的友人,也不知他人品好壞,貿然住進人家家裡,實在不妥。」她趕緊找借口搪塞。
她不喜歡崔玠急著擺脫她的意圖,這讓她感到心裡很不舒坦。
她就真的這麼礙他的眼嗎?
不!她不能放棄,她一定要說服他,讓他同意她住在他家。
她突然抓握住他的手臂,眼中閃動著晶燦的水光,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
「崔玠,求求你行行好,收留我一晚吧!」她放軟聲嗓,苦苦哀求。
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像他這麼頑固的男人。
這不僅考驗她的本事,也考驗她的耐性。
崔玠原本想推開她,但在看見她眼眶中閃動的淚光後,就好像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動彈不得。
她鍥而不捨的精神,讓他的內心裡產生小小的震動。
照理說,他應該要厭惡她的,可是,他真的無法討厭她。
她的眼神太澄澈,像一面鏡子般,映照出他面無表情的冷淡臉孔,她的純真,讓他感到自慚形穢。
想答應她的話,在喉間滾了又滾,就是無法說出口。
他沒有辦法違背自己一貫秉持的原則。
「紅玉姑娘,很抱歉。」他艱難地吐出拒絕的話。
他別開眼,不忍心看她傷心難過的表情。
明明傷她不是他所願,他卻還是得狠下心傷害她。
他必須讓她知道,不是凡事都能盡如人意。
胡紅玉彷彿不知道死心兩個字怎麼寫,她咬了咬下唇,眼中閃過一抹黠光。
他越是頑固,她越是想挑戰他的意志力。
「嗚,崔玠,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全然不顧念舊情,硬是要趕我走?」她邊哭邊吶喊,但眼中的淚珠卻始終沒有落下來。
「紅玉姑娘,請妳別大聲叫嚷。」他左右張望,深怕她的叫嚷聲引起眾人的注意。
他行事一向低調,不喜歡太過張揚。
「你分明就無情無義,我當然會忍不住悲從中來。」她皺著一張臉,說得好不委屈。
她都已經這樣死皮賴臉地求他了,他為什麼還是無動於衷?
他骨子裡明明就不是狠心絕情的人,卻一再地拒她於千里之外,實在讓她頗為不解。
「妳若是不聽勸,繼續再嚷嚷下去,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他隱忍著怒氣,緊握著雙手,耐性已經達到極限。
若不是看在她是女人的分上,他才懶得跟她周旋,老早就走人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欺負弱女子?這樣對我來說不公平。」她握緊小手抗議。
她是來報恩,不是來尋仇的,他的態度難道就不能客氣一點嗎?搞得兩人好像是仇人似的。
「這世上不公平之事太多了,如果紅玉姑娘有需要,我可以舉例說明。」他微挑眉,漫不經心地覷她一眼。
說他不識抬舉也好,冷血無情也罷,總之,他就是不想跟她扯上關係。
只不過,她那漲紅著小臉、怒氣沖沖的模樣,意外地吸引他的目光。
怒氣染紅她的芙頰,增添動人的光彩,她簡直美得令人屏息。
但他並沒有恍惚太久,隨即回復心神,畢竟,他不是容易沉淪於美色之人。
「崔玠,你非要這麼不近人情嗎?」她晶亮的眸中燃起兩簇怒火。
她雖然總是笑臉迎人,但也有被惹毛的時候,加上她軟硬兼施,卻依舊沒有效果,崔玠若再不改變心意,就別怪她使點手段了。
「很抱歉,這就是我的作風,妳若看不慣,可以打道回府。」他側過身,神情語氣皆冷淡。
胡紅玉悄然倒吸一口冷氣,不相信他真是如此冥頑不靈之人。
崔玠毫不留情地邁步而去,不理會她在身後叫囂。
「崔玠,不論你走到哪裡,我都會緊緊跟著你。」她大聲地宣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