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的好天氣,隨著梅雨季節的到來,天空也開始變臉了。
灰濛濛的烏雲,和林韻失蹤的消息,同時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上,頓時辦公間失了笑聲,一片死寂。
林韻也沒打電話回家報平安,急得林媽媽如熱鍋上的螞蟻,三番兩次到公司呼天搶地,鬧得人心惶惶,工作情緒低落,視上班為畏途。
田子照夜路走多了,終於碰見了鬼。林媽媽就是整日纏他不放的討債鬼,並且口頭警告他,女兒要是遭逢不測,如果告官不成,她會不惜花錢找黑道取他一條腿、一隻臂膀當拜祭的貢品。
在林韻沒回家的第一個晚上,汪思涵也沒好過,可是比起田子照受的罪,她這個幫兇真要燒香謝神保佑,沒被惡鬼上身。
果然,五天後,田子照鼻青臉腫的來上班,掛了彩的臉卻依然談笑風生,看得蔣天雪心疼得不得了。他就是這副德行,表面裝得愈不在乎,心裡愈在乎閒言閒語,可是他既然要活著吃飯,面子、裡子都可以暫放一旁,回家才抱頭痛哭。
蔣天雪太瞭解他了,所以她不能不關心他,這一生一世,只要有一口氣尚存。
她急忙寫了張字條,將照顧田子照的重擔交付給汪思涵。
「傷得要不要緊?」在小會議室裡,汪思涵打開醫藥箱。
「今天妳是發高燒燒壞了腦子?還是早上錯吃了春藥?突然對我這麼好。」田子照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就知道不該期待奇跡發生。等一下!」他從位子上跳了起來。「妳好狠的心,我這張臉還要見人的,妳要是抹上紅藥水,我豈不要找個紙袋,上面挖兩個洞,蓋在頭上給人當成搶劫犯。」
「今天早晨,你走在路上,已經有很多人對你行注目禮了。」她笑咪咪的說,難怪在來公司的路上,她跟在他身後,迎面而來的路人皆不約而同地盯著他看。本來她想上前和他打招呼,不過還好沒有,差點讓人當動物園的猴兒給人瞧。
「大姊,不是我說妳,妳怎麼一點醫療常識都沒有?先用碘酒消毒,不是其它瓶瓶罐罐的消炎粉。」他拍開她手上的廣東苜藥粉。
「我沒被人打過,所以不懂,不像你……」
「唉喲!輕點!妳是來替我減輕疼痛,還是來謀財害命的?」他哇哇大叫。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得罪女人!」她嘴角帶著報復的快樂。
「下次,我會先探聽好,像娶老婆先看丈母娘一樣,摸清她的娘是不是凶婆娘,注意遺傳學的危險性。」他苦辣辣的說。
「是林媽媽找人下的毒手?」
「不是,是林韻的一些酒肉朋友暗算我。」他碰上一群不講理的小混混。
「你討打啊!」她幸災樂禍。
「幹嘛!妳的心腸真這麼壞,恨不得我最好被揍得全身包紗布,變成木乃伊?」他苦中作樂。
「你本來就該受點教訓,總不能每次哭的都是女人,花心蘿蔔。」
「妳以為分手只有單方面有感覺嗎?那妳可大錯特錯了,男人的眼淚是往肚子裡流,表面上總要像個男子漢。」他忍不住糾正她的偏見。
「男子漢?你別把負心漢說得那麼好聽。」她依舊傲慢。
「思涵,我奉勸妳一句,愛一個人不見得有終點,也許是傷心的起點。」
「相愛的兩個人,都有責任將愛延伸到永遠。」
「妳長這麼大,沒見過因愛而結合的夫妻,最後也可能因愛而離異?」
她吸了口氣,無力反擊,眼前正有一個例子以現在進行式發生--張開傑和餘力耘岌岌不保的婚姻。
「妳這一次談戀愛大概是初戀吧?如果是,妳要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初戀是最美、最動心、最值得回憶,但是最不可能有結果的苦戀。」他的經驗談。
「總有例外吧?」她不見棺材不落淚。
「看妳祖上有沒有燒好香?」他恢復裝瘋賣傻的本色。
汪思涵懶得再和他沒完沒了,話峰一轉:「她回家了?」
「是我把她抓回去的,親手交到她媽的手上。」他像英雄救美般,赤手空拳和那些手持球棒的惡少年搏鬥。不過他不是藍波,沒有辦法以一抵七,是林韻受不了處於被挨打狀態的他,一身傷痕纍纍,最後她喊了住手,才結束戰鬥。
「你在哪裡找到她的?」
「小太妹有什麼地方可去?還不是東區一些、、二十四小時的餐廳,唉!五年沒回來,台灣這種藏污納垢的場所愈來愈多,裡面十個客人中,有八個是青少年,看了真教人寒心。」他感謝皇天不負苦心人。
「問做父母的人,夜深了,孩子在哪兒您知道嗎?」她想起孫叔叔的廣告詞。
「時代在變,連口號也變了,以前電視公益廣告是:爸爸回家吃晚飯;現在是孩子早點回家。」他悲天憫人。
「你找了五天?」她又看到逃過他眼神中的溫柔。也許這溫柔才是他真正的內心,也許這溫柔的一面是蔣天雪、林韻深愛的他。
她懂了,他一直在逃避過重的愛情,怕負擔不起。
「沒辦法,壓力大,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孝之始也。」林媽媽的威脅猶在耳畔。
「不是吧!良心不安。」她平心靜氣地說。
「我?開什麼玩笑,這話要是傳出去,會有很多未婚媽媽找上門來,要我認領一堆身份證上記載父不詳的孩子。」他幽自己一默。
「林韻還好吧?」
「瘦了點,精神也不好,翹家的孩子大概都是這個樣。」
「她有提到要回來上班?」
「看這個情形,是不太可能了,妳總不希望辦公室雞飛狗跳,天天演全武行。」
「合約,她和儷佳人的合約還有一年兩個月才到期。」她自言自語。
「那豈不是逼我走路!」他習慣一走了之。
「你走了,我的刀子嘴會寂寞。」她代蔣天雪留他。
「我寧願是妳的芳心留我。」他一副吊兒郎當的笑容。
「如果能挽留你,我的心可以犧牲。」
「不行,我們大家都承受不了。」
他沒有說錯,夾在兩個前任女友的中間,不止於腹背受敵的窘境,根本就是千刀萬剮的絕地,他不得不在自掘墳墓後,再辟一條地道鼠竄。
遊戲人生,已經不適合他了,他老了。
老到心快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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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外傳來一陣潑婦罵街的喧嘩,汪思涵和田子照對看一眼,她直覺又是他惹的媧,他肩塌下默認,也覺得是自己帶來的病菌。
她白了他一眼,眼神充滿了責難,然後長吁一聲,推門出去衝鋒陷陣。
居然是餘力耘,拖著女兒,臉上掩不住風塵僕僕的倦容,雙手拊@兆C慷⒆拋翾傿謋悃t慕j鍛G紕u鉏R屏稱耪儀楦咎概械木骯郟皎渽犎蠕杏致睿≠阨渽獂N薅q謚裕炯臟赫k皎棯ㄧ{耍阬W窖祠綢漶H
不能不有與可有可無的兩樣心。
是啊!她是該狂奔而來的,張開傑同樣失蹤了五天,做妻子的當然會懷疑被狐狸精藏了起來。可是餘力耘顯然犯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大忌,在公眾場合掀桌踢椅,不知是羞辱別人?抑是羞辱自己?
丈夫外遇,做妻子的是可以理直氣壯,但是,方式有很多,平心氣和談判、驚天動地吵架,如果答案一樣,哪種比較漂亮?
「力耘,有什麼事下了班以後再說。」汪思涵輕咳一聲,示意大家上班時間不要看戲。火災現場,最忌袖手旁站的圍觀者。
「不,這是我和這個賤女人之間的問題,妳不要插手。」餘力耘哪能等到下班,她現在就要了斷。
「這裡是上班的場所,鬧開來,大家面子都不太好看。」
「她勾引人家丈夫,還怕不要臉嗎?」這一句是說給大家聽的。
蔣天雪臉上沒有表情,心底被刺了個大洞。
「到裡面談好不好?總經理室現在是空的,我們進去再說。」汪思涵強拉著餘力耘往裡走。
走到門邊,餘力耘若有所悟地低下身。「秀秀不要進來,和門口的姊姊一起接電話,好不好?」孩子的世界是純真的,不該放入大人們的邪惡,被大人帶壞。
小女孩懂事地點點頭,一溜煙地跑開是非。
「思涵,妳不是外人,進來替我們排解糾紛,當個仲裁人。」蔣天雪這麼做,無疑是希望表明立場後,由汪思涵出面打圓場,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汪思涵左右為難,但又不能拒絕,只好硬著頭皮坐在總經理的位子,遠離槍林彈雨的會客區。
關上門後,餘力耘開門見山。「把張開傑交出來!」
「我不知道他現在何方,不過他曾經打電話來,我也勸他早點回家,免得家人操心。」蔣天雪吞雲吐露的背後,儘是落寞與無奈。
「妳以為三言兩語就可以打發我走?告訴妳,我才不信妳的假好心。」餘力耘嫌惡地以手掩鼻。她討厭煙味,她以為張開傑亦然,曾幾何時他變了?還是她想錯了?他根本不排斥抽煙的女人。
「信不信由妳,反正我是變不出一個張開傑來給妳。」蔣天雪聳一聳肩。
「如果妳真顧慮到他是有妻小的人,為什麼要在日本和他上床?」
「對不起,是我的錯。」蔣天雪捻熄煙,氣短的說。
「妳現在認錯又能怎麼樣?兩個無辜的孩子因妳的錯,有父親成了沒父親的孤兒。」餘力耘不是來聽對不起的,她來謀求亡羊補牢之道。
「妳要我怎麼辦?」覆水該如何收?
「我要妳立刻消失。」剪草除根,春風吹不生。
「妳是說辭去工作、搬家?」蔣天雪倒抽一口氣。
「沒錯,去一個張開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辦不到,我只要不見他、不接他的電話、對他潑冷水,他應該會死心。」蔣天雪無法接受條件,沒有理由她一人背三個人的十字架。
「只要仍找得到妳,他就不會死心。」餘力耘不許她漫天討價。
「張太大,坦白說他回不回家的關鍵不是在我,是妳。」蔣天雪犯顏進諫。
「我?妳不要想推卸責任,在妳沒出現前,我們夫妻相敬如賓、家庭和諧,一點問題都沒有。」餘力耘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
「是嗎?妳難道沒有想一想你們的相敬如賓是單向、或是雙方面?」
「別把他出軌的罪過往我身上推,妻子本來就該是管家婆,如果不是我犧牲自己,在家替他孝敬公婆、照顧子女,他的繪畫事業不會有今天的成就。」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個賢淑的妻子,餘力耘自認功德圓滿。
「他是可以安心的作畫,但作畫完時,他回到家裡又是什麼樣的情形?」有人說過這樣的笑話:在餐廳用餐的一對男女,如何一眼看出他們的關係?有說有笑的是情侶,埋頭吃飯的是夫妻。
「他習慣了在家由我全權作主。」
「對,妳主宰家裡的一切,包括他想逗孩子玩,都得經過妳精心設計的作息表允許。」這些話,蔣天雪可以不明說,但是她不希望眼睜睜看一個家毀滅,甚至於是在不明就裡下毀滅。
「這樣有錯嗎?孩子的成長過程有規律,什麼時候該背詩詞、什麼時候該念注音符號,時間安排有計畫,一分一秒都掌握好,我這樣苦心培養孩子也錯了嗎?」餘力耘怒火中燒,蔣天雪有什麼資格管她的家務事?難不成她想鳩佔鵲巢?
「妳掌管的是個家,不是軍隊。」
「他什麼芝麻小事,都對妳說了?」餘力耘氣得牙齦隱隱作痛。
「我只是想勸妳放鬆一下自己,也讓這個家輕鬆一下。」蔣天雪曉以大義。
「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嫌我床上功夫不好?妳教教我怎麼讓他滿足!」餘力耘熱淚盈眶。
「張太太,今天就算我消失了,明天還是會有另一個我出現。」
「不會再有下次。」餘力耘決定採取高壓政策,杜絕走私。
「聽妳的口氣,我想你們已經沒有交集了。」蔣天雪白費唇舌了。
「胡說,孩子就是我們的交集。」
「這樣一來,沒有人會快樂的,用孩子綁住先生的心,是最糟糕的方法。」
「父母都是愛孩子的。」
「那是孩子還小,雙方委曲求全,一等孩子翅膀硬了,先飛的是父母。」
「說來說去妳就是不肯離開!」
「不,我要離開他,而且是一定,但我不會躲起來。」
「妳沒有誠意。」
「我希望妳能真正去瞭解妳先生的心,到底為了什麼要分手?」
「是妳,就是為了妳這個狐狸精……」餘力耘悲不可遏,一個失控,拿起桌上的水晶煙灰缸往蔣天雪砸去。「我要毀了妳這張醜陋的臉,看妳以後還能不能破壞人家家庭。」
「力耘,不要。」汪思涵又晚了一步。
餘力耘瘋了似的,不顧蔣天雪躺在地上已是血流滿面,不顧身後拉住她的汪思涵,只想置蔣天雪於死地。失去張開傑她也不想活,但也絕不會成全張開傑,她寧願玉石俱焚。
恨,蒙住了她的心,她的眼,她陷入歇斯底里中。
「田子照,你快進來幫忙。」汪思涵大叫。
她該如何收拾殘局?
天啊!教教她,在愛情和友情矛盾中,如何找到一個冰釋前嫌的平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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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急診室的門外,汪思涵坐在長椅上低頭不語,田子照背貼著門站也不語,兩個人像陌生人又像熟朋友,雖沒一句交談的話,心卻是相通的,擔心已手術了兩個小時的蔣天雪。
送醫的途中,蔣天雪半醒半昏迷地呻吟著:「眼睛,我的眼睛好痛。」
攝影師最重要的器官--眼睛--千萬保佑不能傷到,汪思涵向天祈禱。如果……她不敢往壞處想下去,心何以堪!
餘力耘幾乎是五花大綁讓餘力耕帶走的,她也是呈昏迷狀態,渾然不知自己闖了大禍。
倒是田子照的那張臉,從來沒見他如此平靜,教人害怕也教人擔憂,不曉得他心裡起了什麼變化!忘了笑的喜劇演員,不,是畫了層哭臉的小丑。蔣天雪曾經這樣說過:田子照其實是個最不懂快樂的人,他的心永遠有愁緒,飄過來飄過去,無止息。
認識他七年了,汪思涵第一次感受到他並不如表面的壞。
他還算得上是有情有義的人,在一次又一次的事件發生後,她逐漸相信蔣天雪沒有愛錯人。
「請問蔣天雪還在手術室裡E沽焦茜C桶偷奈髯翱悖曾楰炊v騕h溝難哿鼻埃劻R瘓礯l鼗味?
「你是……張開傑?」田子照劈頭就問,肯定的語氣。
「張開傑,你怎麼知道天雪受傷的?」汪思涵猛地抬頭,看見一臉憔悴的來人。張開傑何止是憔悴!簡直就像迷失在深山的旅人,意外走下山了。真的,只差他是用腳走來的。
「我剛打電話到儷佳人,有位小姐好心告訴我。」張開傑靦腆的說。
「你來這裡做什麼?她並不需要你,需要你的是力耘。」
「力耘?力耘好好地待在家裡,不用我擔心。」張開傑不卑不亢的說。
「張開傑,你大概不知道天雪受傷,是你太太的傑作;而她之所以發狂,就是為了遍尋不到你,整個人受了嚴重打擊,才做出傷人的舉動。」田子照眉宇平和的說,臉色雖溫和,心卻內斂得厲害。
張開傑愣了數秒,回過神後竟說:「力耘太不像話了,我代她-─」
「不,你完全沒聽懂我的意思,回頭是岸,你趕快回去安撫你老婆,以免她精沖崩潰,大家都遺憾。」田子照長吁一聲,用極大的力氣壓抑心中一把烈火。
「不會的,力耘是個個性堅定的女人,發洩過後,就不會有事的。」張開傑乾笑一聲,似乎很不以為然。
「張開傑,你怎麼可以說如此不負責任的話!力耘好歹也是你的妻子,她又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今天會這樣,也是因為愛你,你卻對她的死活漠不關心。」汪思涵兩手緊握拳頭,因為太出力,指關節泛白而突兀,指甲深刺手心。
「可是,受傷的人是天雪。」
「天雪傷的是皮肉,力耘傷的是心,你說誰傷得重?」她鼻酸眼濕。
「我還是想留下來,直到確定天雪沒事。」張開傑不為所動,他也知道按常理來說,他沒有賴在這兒的立場,可是腳不聽使喚,說什麼都不肯動。
「你可以回家了,蔣小姐的傷勢我會關心的。」餘力耕來了。
「力耕,你在這兒,那力耘一個人怎麼辦?」汪思涵關心地問。
「她現在被綁在觀察室的病床上,打了一針鎮定劑,可憐兮兮地睡著了。」餘力耕看著張開傑說,眼裡兩簇火焰發光。
「她……她沒事吧?」面對亦親亦友的大舅子,張開傑心虛了。
「醫生說要觀察幾天,才能知道她有沒有再發作的危險性。但是,秀秀就不一樣了,她親眼目睹母親瘋狂的模樣,又看到一個頭破血流的阿姨,你想在她童稚的心靈裡,會留下多大的陰影?」
「我……我不是個盡職的好父親。」張開傑俯首認錯。
「你回家吧!秀秀雖有臨時保母看著,但她會更高興見到你。」
「我……不,我放心不下天雪的傷。」張開傑被愛燙昏了頭。
「張開傑,你別逼我打你,如果你不給我馬上滾回家,休怪我不客氣了。」餘力耕一個箭步,扯著張開傑的衣襟,態勢嚇人。
「力耕,這裡是醫院,你別動粗,會被警衛轟出去。」汪思涵搖頭,自古男人的壞習慣--以力服人。
「是,余先生有名有望,上了報面子掛不住,但是我田子照無所謂,我替你教訓這個喪心病狂的妹夫。」田子照按捺不住,一個右勾拳落在張開傑的右頰。
這一拳很重,重到張開傑應聲倒地,嘴角出血。
「子照,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專門惹事。」汪思涵擋在中間。
「張開傑,我坦白告訴你,天雪的心裡根本沒有你,你只是一場遊戲,請別太認真,到時候兩邊落空,後悔莫及。」田子照警告。
「我和她之間有沒有愛,我會不清楚E拐趴\懿恍判啊?
「你和她之間有的只是片段,一小段東京故事,什麼都不會留下。」汪思涵說得一清二楚。
「不,我們有見證。」張開傑意有所指。
「這個!你接著。」餘力耕拋了個盒子,不偏不倚掉在張開傑的手心。
「我送天雪的項鏈,怎麼會在你的口袋?」他微愣。
「是天雪托我轉交力耕,還給你的,她甚至連裡面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她說謝謝你曾經愛過她。」她代蔣天雪深深地鞠了個躬。
「看來是你自作多情,自己偷塞在她皮包裡,強迫中獎。」田子照哈哈大笑。
「你住口!」張開傑老羞成怒。
「開傑,蔣天雪已經表示得很清楚了,你再這樣糾纏下去,最終也不會有結果,愛她就讓它去吧!」餘力耕說得輕鬆。
「不,她是愛我的。」他還是無法破繭而出。
「她曾經這麼說過?」汪思涵問。
張開傑嘴巴開成字形,半晌沒有出聲。
「張開傑,她絕不會愛上別人的,她的心只為一個人保留。」汪思涵眼神雖是看著手術室的大門,卻是瞟向門旁的人。
「那些是過去式了。」張開傑喃喃地說。
「沒有,它不但未曾斷過,而且還一直延續至今,只等一個再生緣。」她替蔣天雪說出心裡的話。打從田子照回來,除了一通問好的電話,兩人未曾說過一個字,他雖然故意迴避她,但,避不開的總會來的。
「那……我算什麼?」
「一個美麗的邂逅。請不要苦苦追求七彩泡沫,議它隨風而去。」
「開傑,當它是一段值得珍藏的秘密。」餘力耕拍了拍他肩膀。
「我會的,天雪是個教人心疼的好女人。」張開傑痛苦的說。
「但願他也能這麼想!」她捕捉到田子照眼裡閃過的悸動。
「誰?」張開傑忍不住的問。
「天雪的最愛。」她點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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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韻在劉總的陪同下,要求終止儷佳人未滿的合約。
辛人傑原本可以大方地答應,但是林韻說這個說那個,當著他和汪思涵的面,將儷佳人貶成印字的衛生紙,可以丟到馬桶以水沖入大海,不屑一看;更過分的是對蔣天雪的污蔑,把她說成高級妓女、逼瘋正室的情婦、騎驢找馬的騷貨……這口氣他怎麼都嚥不下,心一狠沒得商量,大家法院見。
「大不了賠錢了事,你不必跟我吹鬍子瞪眼。」林韻盛氣凌人。
「辛兄,看著我這張老臉上,套個交情,雙方退一步,你阿莎力地收點錢,把林韻讓給我。」劉總妄想漁翁得利。
「劉總,算盤打太好了,小弟我望塵莫及。」辛人傑擺出彌勒佛的笑臉。
「你不用拐彎抹角,爽快一句話,放或不放?」
「韻,火氣別那麼大,辛老闆是捨不得妳走,才會猶豫不決。」
「你們兩個別再打太極拳了,快點告訴我結論。」
「合約上寫得明明白白,儷佳人有權利告妳毀約,要求賠債一切損失。」
「好啊,你說個數字出來,劉總馬上簽支票。」
「我們不要錢,也不放人,妳想片面毀約就準備身敗名裂,以後也不必靠這行吃飯了,三振出局。」辛人傑把話說絕了。
「沒有那麼嚴重。」劉總皮笑肉不笑,他可不希望花錢買燙手山芋。
「我也要告你們失職。」林韻怕劉總打退堂鼓,信口開河。
「我們對妳只有厚愛與仁慈,找不到疏漏的地方。」辛人傑問心無愧。
「林韻,妳有嘴說,就說個例子來聽聽。」汪思涵突然插口。
「不合理的加班。」
「干模特兒這一行,加班是正常,不加班就代表妳已經過氣、不紅了。」辛人傑冷笑,林韻已是黔驢技窮。
「何況妳的演出是以鐘點計算,哪來的加班之說。」汪思涵加注。
林韻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韻,妳倒是說話啊E沽踝芤慌源嘰佟?
「劉總,麻煩你到外面坐一下,有些公司內部的機密,我想私下說。」
辛人傑和汪思涵如墜五里霧中,不懂林韻所云為何朣麊擐輝玫爻雋嗣磐猓※J俠崛綞舷叩惱渲欏!感料壬僰亳﹜儈志@竽忝欠盼易擼策觤迨A豢潭即牁E鋁恕!顧狴寑q胴瑩J擤當田子照大街小巷打探她的落腳處時,不是他找到她的,是她故意在柏青哥店等他,她以為他回心轉意了,她以為破鏡可重圓,但她錯了,他只是自私地為了良心來捉她回家,好像回了家,一切問題都沒了,她也不再是他的問題。
她怎能讓他從此心中無她┤淙揮興狴媊碣評y蛐碇皇喬婦危}墒怯凶鼙讓磺浚u鵂宜鄧拇蠷鑰眨狣wМ礂癱噯b盞木辰絀如果人世真是空,那麼又何必來這一遭┤綣そq強瘴摶晃鋃畷襶~湊舛r哪康賾治Y惟有人名留青史,有人遺臭萬年,而她要的不多,她只要田子照的心中有她。
不論是以何種方式存在,只有一丁點的空間。
可是田子照好殘酷,硬是把她的身影自心底連根拔起。
這麼一來,她才知道,他沒有在乎過她。
她恨透了。
「為了子照?」汪思涵抽出面紙,拭乾淚水漾壞了的妝。
「我恨他,我不想再見到他。」恨,已到了不思量自難忘的地步。
「妳根本不需要走,子照已經遞了辭呈,打算開個人工作室,自立門戶。」今天中午,辛人傑收到了去意已堅的辭呈。
「那我更需要走,而且是愈快愈好。」林韻含糊的說。
「妳要脫離這個圈子?」
「不是,我要成功,比他更快更有名,我要他後悔。」伸展台是林韻的最愛,也是唯一能擊垮田子照的機會點。
「林韻,妳是塊璞玉,還需要琢磨的時間,一旦條件全備齊了,我相信妳會是顆耀眼的鑽石。」高樓也需打地基,從底築起,不可能有空中樓閣。
多少美麗女孩,一心尋找快捷方式,走到的卻是愈走愈窄的絕徑,辛人傑看多了!
「田子照也是這麼說,所以我不能等,我要現在就發光。」林韻感到飄飄欲仙,連辛人傑都誇她,她喜從中來。
「公司有計書培養--」
「太慢了,我要的是一步登天,不要這種老牛拖車的養成計畫。」林韻目光如豆。
「那妳告訴我,如何一步登天?」
「找人投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有錢好辦事。
「代價呢?」辛人傑打開天窗說亮話。
她說不出口,自己要以女人最原始的本錢為籌碼,出賣肉體。
「值得嗎?」人急跳梁狗急跳牆,辛人傑語氣緩和下來,動之以情。
「我不會後悔。」她抱定壯士斷腕的決心。
「林韻,社會是很陰險的,劉總不是個大方的人,捧紅一個巨星要很多錢,他真的願意嗎?」汪思涵提醒她人心隔肚皮,難測。
「他想得到的絕不是平凡的林韻,是熠熠閃亮的林韻。」說穿了,不過是互相利用的虛情假意。
「只怕他得到,妳卻什麼也得不到,到時候進退維谷。」辛人傑勸她懸崖勒馬。
「我總要賭一賭運氣,也許他真的很迷戀我。」林韻也不是很有把握,可是籌碼拿在手上不下注,來賭場幹嘛?
「贏了固然可喜,但是輸了之後呢?妳承擔得了嗎?」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我做事從來不想輸,想了只會礙手礙腳,阻撓我勇往直前的決心。」說穿了林韻是沒有大腦,不知人間有羞恥事。
「留下來吧!妳根本脆弱得不經一輸。」辛人傑說得口乾舌燥。
「林韻,妳還小,不要第一步就走險棋,一步錯,滿盤皆落子。」汪思涵帶她人行的,卻不願這行成了她入地獄的跳板。
「汪姊,我知道這一段時間裡,給妳帶來很多困擾和麻煩,妳卻依然關心我,我真的感到很慚愧。我想說的是,謝謝妳,也請妳給我一個機會展翅。」為了報復的喜悅和成名的美味,她不得不過河拆橋,自斷後路。
「我們很樂意給妳無數次的機會,但要在羽翼豐厚之後。」
「不要再勸我了,我心意已決,如果你們堅持要告我,我認了。」說完她緊抿著唇線,起身離去。
「林韻,不要有那麼深的恨意,冷靜下來,妳會發現窗外有藍天,失去的並不是最可惜的。」辛人傑下最後一帖藥,良藥苦口。
「我聽不進。」她當耳邊風。
「好吧,既然如此,請劉總進來,我們談賠償金的事。」辛人傑以嫁女兒的心情,先收聘金,以備來日的嫁妝。
「我一定會成功的。」林韻破涕而笑。
「我們也希望妳衣錦還鄉。」汪思涵只有祝福。
願上帝憐憫這個想飛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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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氏夫妻接到女兒婚變的消息,匆匆從法國趕回來,主持公道。
以一場洗塵的晚宴開始。
汪思涵拗不過醜媳婦也要見公婆,挽著餘力耕的手臂赴宴。到了酒樓,她第一眼就看到李媚虹,一雙會放箭的眼神直盯她,由鞋子打量到髮型,然後眼神戲劇性地變得黯淡,而她卻精神抖擻了起來,從李媚虹的眼中,她讀到驚艷二宇。
原先她對自己的打扮非常沒有信心,無視餘力耕讚美贊到破了嘴皮,直到情敵會說話的眼睛,給了她充滿女人的驕傲。
餘力耕一進門,開口就大聲宣佈:「這位是我的女朋友,未來的老婆。」
汪思涵倏地紅霞上腮,羞澀地只能報以微笑。
這時候大家的反應都寫在臉上,余家的人嘖嘖點頭,張家的人豎起拇指,但是李家的人卻很尷尬,想禮貌地笑一笑,偏偏嘴角兩條法令紋拉不開,在收放之間,臉扭曲了,鼻子以上是哭臉,鼻子以下是笑臉,合在一起是苦瓜臉。
一道道美味的海陸大餐,上桌後竟乏人問津,沒多久熱炒統統變成冷盤,大家就更懶得動筷子,只好你看我、我看你,看到彼此看不下去,終於有人打破沉默。餘力耕的姨丈--辜東漢--技巧性避開席上兩個冤家的話題,一會問余父法國行點滴,一會兒關心府院之爭,最後話題停在大陸見聞。他如數來寶似地說了些匪夷所思的笑話,他說大陸的男士最流行的穿著:上身西裝筆挺,下身短褲一條,腳上透明短襪配涼鞋,這套裝扮的重心,就在那雙短襪,薄如蟬冀,一定要露出來亮相,才能顯示出他跟得上潮流。
這番話,在辜東漢亦莊亦諧的口才下,立刻引起哄堂大笑,連餘力耘的臉上都露出難得的笑容,餐桌上的氣氛因此軟化了不少。
自餘力耘從醫院探望蔣天雪回來後,她整個人失去了光澤,常常發呆,炒菜時非得聞到焦味才會清醒;吃飯時一口飯擱在嘴裡忘了嚼,又扒一口飯人嘴,才發現裡面已塞滿,整個人一下子也蒼老了許多,像電池耗盡的機器人,沒力了,連活的力氣都沒了。
就在前天,她突然又有了電,神采飛揚地昭告天下,她要做個單身媽媽。
光是這句話,兩邊的親戚如國慶閱兵點召,全員出動。
不過,又全員鎩羽而歸。
張開傑也不例外,本以為過一段時間,等餘力耘氣消了,他再北上負荊請罪,沒想到一個撒手間殺得他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擋兵掩水。他慌了,慌在餘力耘不慍不怒的態度,這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確實使他傻眼。
有人說,妻子永遠都會倚門等候回頭的丈夫,顯然餘力耘不是;也許她曾經是,但醫院冰冷的床,改變了油麻菜籽的命。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她對張開傑只有這句話。
散宴後,餘力耕借口與佳人有約,帶著汪思涵到福華喝咖啡,避開家族娛樂,陪余父打大陸麻將。他最怕一坐五、六個鐘頭的政治牌局,坐久了會少年得痔。
「你真壞,拿我當擋箭牌。」在車上,她大放厥詞。
「國父說: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妳何必那麼小器!」
「你父母剛回國,你不去陪他們盡孝道,反而跟我出來約會,他們心裡一定很不好受。」她不想力耕被錮上娶了媳婦忘了娘的罪名。
「還沒進門,先擔心與公婆相處之道了。」他促狹的笑了。
「我才不嫁你。」
「口是心非。」
「我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追。」
「可是,我就像妳在海邊淘的沙,是妳手中唯一的金沙。」
「臭美!我會更好運地淘到珍珠,比起你這一粒小金沙更、更、更珍貴。」如果真有珍珠,她也不會放棄手裡的金砂,除去他,她什麼都不要。
餘力耕挑高了眉,一副我才不信的樣子,偏過頭看了一眼汪思涵,她剛好側著臉往窗外看。「思涵,我是不是眼花了?突然覺得妳和我表妹長得像姊妹。」
「好可惜哦!民法規定表兄妹不可以結婚,不然親上加親,生個小白癡。」要不是血緣太近,近親結婚會有後遺症,她懷疑餘力耕老早放馬去追他的「婉君表妹」,那個表妹就是她上次在餐廳看到過,這回仔細一瞧,確確實實是個美人胚子,只不過帶來點邪氣,感覺不是規矩的女人,有粉味的。
「你生什麼氣?」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雞蛋裡挑骨頭,黑的可以說成白的,所以男人最好買條拉煉,把嘴巴封起來,由女人掌握開關權。
「才不,我是替你扼腕。」她笑了笑,也覺得自己無聊,隨口改了個話題。「力耕,你姨丈人看來滿好的,又風趣,他是做什麼?」
「是嗎?妳不是一向不吃甜言蜜語這套?」話中有輕蔑的味道。
「聽你的口氣,好像不喜歡他。」
「其實我這做晚輩的是沒資格批評他,不過我們私下聊聊無妨。他全身上下就屬嘴巴最有用,騙財騙色的高手。」他最看不起辜東漢這種靠女人吃軟飯的男人。
「他有過外遇?」
「已經不能用有過來形容了,妳該問,他什麼時候停止外遇?而我的答案是入棺材的那一天。」他甘冒大不諱的說。
「你阿姨不說話?」她咋舌。
「有什麼好說的,她也是被騙到手的。」
「他們就莉莉一個女兒?」她愈聽愈有興趣。
「不,本來還有個長子振華,十八歲得了白血球過多症,撒手人寰,在白布蓋上的那一刻,阿姨又哭又叫,唸唸有詞說著:『報應,這是報應。』當時大家都想姨丈一定會改過向善,就當振華是死諫。沒想到不到一年的時間,姨丈又為所欲為,喪子之慟全拋開了,阿姨也死了心。」他瘖啞的說,振華的死,他有如失去一個弟弟的割心痛。
「好可憐。」
「振華走後,阿姨把全部的愛都給了莉莉,過度的溺愛反而害了她,莉莉現在也是個大麻煩,離經叛道,中學就不學好,花了大筆的鈔票送去日本,結果回到台灣給人金屋藏嬌。」老爸玩女人,女兒給人玩,標準的輪迴之說。
「你姨丈都不管?」
「他管好自己就不錯了。都快六十歲的人了,還一天到晚在外偷腥。」
「他沒有自己的事業?」
「說到這點,我不得不佩服他舌燦蓮花。他的心很大,派頭更大,開過不少的公司,最高紀錄同時是五家不同類型公司的老闆,結果來得快去得也快,倒完一個寡婦的遺產,又來了個老小姐的私房錢,前仆後繼,一一被他搾乾。」
「沒有人告他?」
「有,他前一陣子才走路到大陸,現在避過風頭,又印了張新名片,辜新民,準備故技重施找凱子娘。」
「你們和他的關係如何?」
「受過太多次教訓,七、八年前媽對阿姨說,不再給她經濟援助了,但是仍歡迎他們來吃個便飯,打打招呼。」余母的百寶盒底,還壓有十數張妹妹的借據,說是留作紀念。
「真是不可以貌取人。」辜東漢有張帥極了的臉,尤其是希臘鼻。
「我這個姨丈,坦白說,離他愈遠愈安全,男人、女人都得小心他。」
「真有這麼差勁?」
「從小到大,我可以列舉十個以上血淋淋的故事給妳聽,有興趣嗎?」辜東漢倒會、詐欺、出賣朋友、玩弄女人、調戲朋友妻……,摩西十戒裡的戒律,還不夠他犯。
「沒有。」
「總算滿足了妳的好奇心。」
奇怪?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好奇心?她搞不懂為何對辜東漢有想知道的感覺?彷彿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在什麼時候?她是不是看過這張臉?
她有想不起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