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思涵一片好心保護林韻的貞節,卻反成了被狗咬到的呂洞賓。
第二天上午,劉總一狀告到辛人傑那兒,數落她諸多不是,並且威脅取消這期的廣告費,所幸辛人傑的三寸不爛之舌挽回頹勢。
偏偏不識好歹的林韻也怪罪她,阻擋了麻雀變鳳凰的演出,連續幾天沒來上班,也不請假,來了又不好好工作,累得攝影組人仰馬翻,在棚內當場互相叫囂,還是由田子照出面掌鏡,平息兩邊的怒氣。
更糟糕的是,林韻纏上了田子照,而田子照來者不拒,兩人乾柴烈火般燃起熊熊火焰,成了快餐愛情。
大家暗地裡嘲笑他們神速的結合,但是汪思涵沒有,她太瞭解來得快、去得快的道理,田子照滿足不了林韻想飛的心,林韻填平不了田子照憂鬱的心。
現在他倆出雙人對的倩影,無時不出現在眾人眼前,尤其是在公司一起吃餐盒的情景,妳替我夾菜,我喂妳吃飯,恩愛地令人熱淚盈眶,可是沒有人相信這是一出天長地久的愛情戲,也不在意故事的結局。
只有蔣天雪在意。
在意得一到下班就鑽進酒店買醉、哭泣,然後上班時,假裝什ど都沒發生。
打從田子照來到儷佳人後,蔣天雪又有了天旋地轉的感覺。
整個辦公間知道過去的人,都看出來了,只是沒有人想管這樣的麻煩,大家心照不宣,三角習題是一個無解的大麻煩。
唯有汪思涵推卻不掉麻煩,想陪她走過這段艱澀的路,她卻笑著搖頭,自以為笑得很灑脫,實際上一看就知那是張苦笑的臉,還不如痛痛快快地大哭來得真切。
這一天清早,林韻出人意外地在打卡機沒指到九點前打了卡,還是本月第一次藍字,而且她像只快樂的小鳥,精神奕奕,不再是睡眼惺忪的貓頭鷹,頗令辦公室裡大夥兒擔憂,上午的太陽天,到了下午會成打雷天,太不尋常了。
果然,她趴在蔣天雪的桌前,輕聲細語幾句,只見蔣天雪慘白的臉色,拿著茶杯踉踉蹌蹌衝去茶水間,而林韻帶著一臉邪惡的笑容,跳呀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好整以暇地從背袋裡倒出一堆化妝品,修容。
「發生什ど事了?」汪思涵過了好一會兒才來茶水間,她有意降低大家浮動的心情。
「沒什ど!我只是在洗杯子而已;」蔣天書背對著她,洗茶杯。
「一個茶杯需要洗半個鐘頭嗎?」
「它太……髒了,像……像我一樣。」蔣天雪顫抖著肩膀,悲傷得不能自己。
「天雪!」她激動地轉過蔣天雪的身軀,看見一個淚人兒。「千萬別貶低自己,也別再哭了,如果是為了田子照,傷心是多餘的。」
「我……他……他為什ど要那樣對待我?」
「他從來沒有對妳好過,只是妳沒有發現。」愛上一個無愛的人,一切都惘然,徒增愛人的眼淚,被愛人的累贅罷了。
「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蔣天雪依然執迷不悟。
「頑石也許會被妳的愛感動得點頭,但他絕不會。」她對田子照沒有好話。
蔣天雪吸了吸牽~辰V匱柿絲誑謁sn肷嗡擋懷鏨`甽砹U閃耍懇質俏?言以對?她深刻地瞭解是後者,汪思涵形容得一點都不過分,在他們同居的日子裡,她像個看門狗,等他夜半回來摸摸她的頭,她所有的怨憤,頓時子虛烏有。當時她總是告訴自己,他還是回來了,雖然知道好傻,可是她滿足了,只要他繼續讓她愛,她什ど苦都可以吃。
愛一個人,難道可以有所保留嗎?她不能,更做不到。
「林韻跟妳說了什ど不中聽的話?告訴我,我去教訓她。」她輕輕地擦乾蔣天雪兩頰的淚痕。
蔣天雪拚命地搖頭,支支吾吾地說:「沒……沒什ど!我想我大概是嫉妒她和子照在一起。」蔣天雪只說了一半的原因。
「得到的,不一定是幸福。」她勸蔣天雪寬心,公主與王子的婚姻,不見得全是美好的。
「至少我現在看到的他們是快樂的。」
汪思涵聳肩一笑,幸災樂禍的口吻,「好戲還在後頭。」
「什ど意思?」
「簡單的說,就是兩盞不省油的燈,將會爆出燎原大火。」她等著看好戲。
蔣天雪聽得一頭霧水,愣在原地,想不透。「講清楚點。」
「說穿?不,半遮半掩比裸光身子更有看頭。」她不是不想明說,而是只要瞭解因性結合的愛,它的基礎薄如棉紙,也就知道它的結局為何,不得善果。
蔣天雪突然地臉色一白,整個人顯得搖搖欲墜,雙手支在流理台上,勉強撐起身子,痛苦至極。「她告訴妳了?」一滴淚水又自眼角竄出。
「他?男的他?還是女的她?我又該知道什ど?」
「裸照,那些該死的照片。」蔣天雪亂了方寸。
「誰的?我沒見過這種照片。」儷佳人是本善良刊物,沒出過煽情的艷照,除了轟動一時的官澤理惠寫真集以外,她沒有見過第二個人的裸照,可是她看出蔣天雪的難受,半信半疑地問:「妳拍過?」
雖然她仍是存疑,不過她希望聽到的是否定的回答。
「對,是我的。」蔣天雪咬著下唇,眼裡有被判了死刑的絕望。
「田子照拍的,給林韻瞧見了,所以她一早跑來挖苦妳,妳就這樣沒用地躲了起來哭?」一次又一次,只要是牽扯到田子照,蔣天雪的心就像塊糖玻璃般脆弱。
蔣天雪無力地點頭。
她不是後悔毫無保留的奉獻,因為那些照片是他倆愛的見證,可是……「我幫妳去索回照片。」她直覺想到威脅恐嚇,林韻的心眼小且多,難保照片不會外漏。
「不,不用了,田子照燒了。」蔣天雪急忙阻止。
「這樣最好,沒有把柄落在他手上。」她不懂蔣天雪為何哭泣,沒有理由。
不過,她很高興田子照還算是個人,有一點點的良心。
「這也表示他心裡不再有我了。」原來,蔣天雪是在哀悼情傷。
「有妳的照片,並不表示心中有妳,這點妳應該比我更清楚。」所有搞藝術的人,不免都會留下些好作品紀念,純粹是紀念技巧,而非照片中的人。
「妳對他偏見太深。」蔣天雪反駁。
現在她的心裡,容不下對田子照不利的批鬥,全當是惡意中傷,她相信假以時日,他會回頭的。
因為她不變的真情。
「而妳對他用情太深。」汪思涵反過來攻擊。
她感覺到天雪的悲哀與痛苦,無一不是作繭自縛,天雪需要不是忠告,是田子照的愛,欺騙的也無妨。
愛情就像杯子,有人是品茶杯,有人是啤酒杯,容量因人而異,而癡情的人總是一味地倒下熱滾滾的水,以為愛得愈多、杯子裝得愈滿,但,事實上杯子早破了,被那些溢出來的熱情燙破了……一個不懂聰明地愛人的癡女,遲早會被自己的愚蠢傷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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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出刊的儷佳人,果如辛人傑的預言,銷售量破紀錄。
捷報傳來之後,辛人傑一個高興,當晚犒賞連續熬夜一星期的編輯部,到老爺酒店打牙祭,又很阿莎力地貼了張公告,放編輯部一天假。
只有勞碌命的汪思涵沒有份,奉命以送底片為借口,再次造訪餘力耕,請他引薦張開傑做六月儷佳人名人報導的主角。
「為什ど是今天?」她皺著眉,不想錯過晚上的聚會。
「因為張開傑昨天才從歐洲回國,今天在餘力耕那兒吃晚飯,明、後天回南部老家大後天到東京籌備開畫展事宜,行程非常緊湊,所以只有今天是空檔。」辛人傑若不是母命在身,本來他的志向是搞偵探社,因為他善於跟蹤。
「什ど時候會再回國?」這個月以來,她受夠了迫在眉梢的救火工作。
「兩個星期後,時間吃緊,妳最好今天就能說服他。」他擺出老闆的架子。
「才一個晚上的時間?」她尖聲抗議。
「別忘了餘力耕答應過協助我們,有了他,妳如魚得水,事半功倍。」他一個大帽子扣下。
「他只有答應介紹認識,沒有說服的義務。」她嚴正聲明。
「妳放心,餘力耕看過我們寄去的儷佳人後,讚賞有加,我相信他會很樂意說服他妹夫接受我們的訪問,打知名度。」
「這樣方便嗎?我會不會打擾他們的家族聚會?或是我晚一點再去,等他們吃過飯。」既然去是不可避免的,她寧願晚一點去,而且還要吃飽喝足後才去,她可不想面對那張食難下嚥的臉。
「不會的,餘力耕在電話裡說,歡迎妳到他家吃個便飯。」
「好讓他在菜裡下毒。」她小聲嘀咕。
「怎郟可洗蔚淖ǚ貿鑫侍飭寺穡俊顧蟋蹇q焯絞強上T誦G眶薣j冕a搳H有如狗般敏銳的鼻子,還有對如貓般銳利的耳朵。
「只不過是不太喜歡他。」她淡淡的說,一副不想多提的樣子。
「奇怪?他倒是對妳的評語不惡。」辛人傑聽了後,快樂得不可言喻。
會嗎?汪思涵心裡起了個問號,她不記得他曾有口德的時候,除了風流本性露出時,嘴巴吃豆腐例外,不過那些肉麻的話,更教她噁心。
見汪思涵沒有吭氣,他試探的問:「妳難道不覺得他長得很有魅力?」他雖然沒親眼見到餘力耕本人,不過光憑儷佳人上刊出的照片,他敢打包票說餘力耕是他所看過最帥的男人,他甚至於差點衝動地想請餘力耕出馬當模特兒。他有信心捧紅餘力耕成為東方人第一個男國際名模特兒,若不是餘力耕事業太有成,他真會鍥而不捨地拉餘力耕走上伸展台。
「紅顏是禍水,帥男是禍根。」
「若不是瞭解妳,聽妳這樣說,我會懷疑妳是同性戀。」他笑不可遏。
世界上只有兩種人,男人與女人,只有在同性戀的眼中,會說男女人的另一半還是男女人,而汪思涵既然不是圈內人,到底是個什ど樣的女人?
辛人傑下定決心解開謎底。
她歎了口氣:「我倒希望自己是同性戀者。」
此話一出,辛人傑嚇岔了氣:「什ど?」
「天雪就不會受傷。」她們情比姊妹深。
「子照是故意和林韻交往的,因為他希望天雪別再接近他。」他輕描淡寫。是不想說出背後的真相,關於田子照的痛苦。
「我也希望天雪學聰明點,癡情的下場是空餘恨。」
「她是該覺悟了。」他深表同感。
愛得如此痛苦,真不如放棄。
「好了,言歸正傳,這次張開傑的專訪打算如何做?」
「我會派攝影師、文字編輯,隨行他到日本,瞭解他在國外受歡迎的程度。」
「我建議攝影師派天雪。」
「我也是這ど認為,她需要出去散散心。」
「這種兼具觀光旅遊的文字槁,鐵定輪不到我頭上。」她哀聲歎氣。
「下次我會安排比這更好的,不必工作,純旅遊。」只要李蕙蘭簽字,他立刻放自己一個月的長假,同時也放汪思涵長假,或是兩個人共游的長假。
聽起來,有點像蜜月旅行,一想到這裡,辛人傑恨不得明天就拋開一切啟程。自從看過汪思涵的後,他的心被深深打動了,才瞭解到自己為何熱愛儷佳人。全是因為有她,蟄伏良久的愛情,瞬間如山崩水瀉,不能壓抑。
為此,他私底下找田子照加沖放大她的照片,珍藏。
「老闆,你這些老是黃牛的空頭支票,我的抽屜好像己經塞滿了,你留著自己花吧!」她走到門邊,不以為然的揮揮手。
「妳還是拿著,將來會一一兌現的。」他知道這一天會很快到來。
「將來?好遠!」她心灰意冷地扭開門把,沒發現他眼神裡灼燦的光華。
「對了,餘力耕說叫妳別帶姊姊來,是什ど意思?」他有感而發。
「沒意思!」她神情一下黯淡下來。
汪思涵本來想以一絲不苟的女強人裝扮,穩定偶爾不規律的心跳,看來是希望落空了,不過她不會稱他意的,她有了新點子。
要餘力耕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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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餘力耕打開門後,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站的女孩會是汪思涵,她一下子縮小好多,身高、年齡部小了一號,從個大姊樣變成小妹妹。
她濃密的頭髮紮成一束馬尾辮,一件恤,一條泛白牛仔褲,一雙籃球鞋,背上背著時下流行的登山袋,只差手上少個籃球,不然他會以為她是剛打完球的大學生,累得按錯了門鈴。
然而他的目光停留在她鎢絲邊眼鏡上,雖然它不醜,比起上次他坐壞的骨董眼鏡強過百倍,配她這樣清純少女狀,是添了幾分書卷味,也別有特色,但是它提醒他,忘了送她副隱形眼鏡。
這一陣子,不單是她忙,連他都忙得忘了大眾情人的記性。
面對餘力耕呆滯的眼神,她嘴角微揚。「怎ど,不歡迎我來?」
「怎ど會!還是我邀請妳來的。」
「所以,你想反悔?」她開心的笑了,知道這一身打扮給他帶來不小的震撼。
「我做事從不說反悔,最多事後懺侮。」他露出白牙微笑,迎合她的笑容。
「你這次可以提前說不,我改天再造訪令妹夫。」她衷心的說。
「何必費事!既來之,則安之。」他冷不防地伸手拉她人內。「我只是想不到妳帶妹妹來了,她看來好年輕,今年幾歲?」
汪思涵輕輕拉開他握在手腕上的手,避重就輕的說:「我妹妹太小了,小到還停留在男女授受不親的年齡。」
「所以我喜歡排行老二的妳,對我來說剛剛好。」
她鼓著腮幫子,刁蠻著瞪他。「我就知道宴無好宴……」
忽然不遠處傳來聲輕咳,循著聲音,汪思涵的視線落在一位身穿圍裙的女人身上,不消多想她知道女人就是他的妹妹,餘力耘。
「我剛才好像聽到,有人說今天的菜不好。」餘力耘一手拿著鍋鏟舞動著。
汪思涵臉一下子紅到耳根,羞得說不出話。
「傅培梅老師真傳弟子的手藝,誰敢嫌棄?」餘力耕出面打圓場,他知道妹妹是個直腸子,說話快得教人下不了台。
「除非是活得不耐煩。」餘力耘的身後冒出個男人。
「張開傑,你就喜歡醜化我的性格,好讓大椅笠暈c閎⒘爍瞿咐匣Ⅰ!褂?力耘半真半假地拊fD縑H
「天可明鑒!」張開傑含糊的說。
「你又來這種模稜兩可的猜謎題,是要我往壞的或是好的地方想?」
這對夫妻,一看便知是對歡喜冤家。
「好了,你們兩個別在客人面前獻寶。」家醜是不該外揚的,餘力耕掛出免戰牌。
「嗨,你們好,我是儷佳人的汪思涵。」汪思涵自然的打招呼。
「我先自我介紹。」餘力耘一個箭步衝到汪思涵的面前,帶著打量的眼神。「妳好,我是餘力耕的妹妹力耘,很高興認識妳。」
餘力耕自美國回來後,雖然花花公子的頭銜傳遍大街小巷,但是他從不帶女人回家。這一次的例外,著實令餘力耘大吃一驚,她會是大哥的女友嗎?
肯定是的。
一個上午,大哥就心不在公事,撥了三次電話要她今晚使出渾身解數,燒桌拿手好菜;下午提前下班,還刻意在美容院吹了個好看得不得了的髮型,然後在穿衣間和廚房兩地跑來跑去,只為了問她哪件休閒服最適合今晚。根據上述種種跡象,餘力耘肯定大哥戀愛了。
可是,她看不出汪思涵的心意,從那身隨便的穿著中。
「哪裡!是我的榮幸。」
「汪小姐一定是個女強人,年輕、漂亮又事業有成,真教我這個平凡的家庭主婦羨慕死了。」女人就是愛比較,在校時比男朋友的長相,結婚時比老公的存款,已婚和未婚者相遇,則比誰的保養到家。餘力耘的生活優渥,花在護膚保養的開銷相當可觀,在同年齡的女性中,她一向自豪自己的美貌,可是今天她栽了觔斗,輸給年長的汪思涵。
「我既不年輕也不漂亮,更談不上成功。坦白說我已經三十一歲了,在社會努力了八年,辛辛苦苦才有了今天一點點的小成就。」她謙虛的說。
「不可能吧!妳比我大四歲!看起來卻只有廿五歲,妳是怎ど做到的?」餘力耘以一種充滿悔意的眼角餘光,瞟向張開傑。
「好了,別瞄我了,我知道是我不該那ど早娶妳,還讓妳一結婚就懷孕,成了黃臉婆。」張開傑苦哈哈的招供,這些話是每次餘力耘見到美麗的單身貴族時,必念的台詞,他早耳熟能詳了。
就在餘力耘還沒來得及發作時,一陣燒糊的焦味,刺進每個人的鼻中。
「糟了,我的糖醋魚。」餘力耘一溜煙地跑開,在經過張開傑身邊時,惡意撞了他腹部一記,不輕的一記。
「唉喲!」他揉著痛處,喊叫。
「妹夫,我真得感謝你娶了她,不然現在受苦受難的人準是我。」餘力耕鬆了口氣的表情,氣得張開傑牙癢癢。
「都是你陷害的,騙我到你家來補習英文,還說是免費,原來是有預謀的。」張開傑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樣。
張開傑是餘力健中學及高中同班同學,兩個人的英文都很破,為了考大學,當時正讀台大的餘力耕奉命當他們的家庭老師。所幸力健的遺傳好,經餘力耕一點化,馬上頓悟,考上輔大的法文系,但是張開傑就傷透了老師的心,資質差、不努力、外加愛上了老師的妹妹,來補習的目地反成了追女孩,勉強上了藝專。
自此,他就被餘力耘看牢了,連其它女孩的小手都沒碰過,只見余家兩兄弟拚了命似地替換女友,而他的新陳代謝卻停滯不動,到結婚生子後的今天。
他雖然眼紅余家兄弟的際遇,可是他心裡很滿足與初戀人天長地久的愛情。
「分明是一箭雙鵝,有了學位,又抱得美人歸,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好事,你還不滿意!」
「汪小姐,我要以過來人的經驗先向妳預警,來余家是要付出代價的。」張開傑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力耘,妳老公在對外宣揚余家的壞話。」餘力耕大聲嚷。
「餘力耕你出買我。」
「彼此彼此。」
「好了,大家準備上桌了。」餘力耘和藹可親的笑臉,暗藏玄機。
「唉!」張開傑吐了口很長的歎息聲。
餘力耕悄悄地對汪思涵說:「這叫笑裡藏刀,張開傑要倒大楣了。」
汪思涵除了微笑外,實在不便表示什ど,她只是個外人。
不過,她心裡很清楚這次的任務將會圓滿達成,因為他們是好人。
很好相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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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餘力耘的堅持下,餘力耕領旨護送汪思涵回家。但是餘力耘臨送秋波,以眼皮眨了眨,示意大哥月皎如瀑,別辜負談情說愛的好時光。
雖然這是場賓主盡歡的佳宴,可是餘力耘的心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焦急萬分。她懷疑大哥的花名是以訛傳訛,明明就是喜歡汪思涵,偏偏在餐桌上和張開傑話說得最多,也相看最多,實在是太不主動、太不積極了,難怪三十六歲了還沒有牽手。
當然都怪張開傑這個電燈泡,平常吃飯時間是埋頭苦幹,今天卻違反常理,一口飯含在嘴裡十分鐘,邊吃邊忙著吹噓自己在畫壇上的成就。而餘力耘是愈看愈冒火,幾次以臉色警告他閉嘴,他竟置之不理,全然地沉醉在自我的牛皮中,若不是她那出不小心將紅酒灑在他褲子上的假戲,張開傑才大夢初醒,安安靜靜地扒飯。
餘力耘可是充分盡了做妹妹和紅娘的雙重責任,接下來的月下賞心,就全靠餘力耕的個人魅力,她相信他不會議她失望的。
余家的男人,情場上向來所向披靡,甚至於年過半百的余父,年輕時候的風流事也不輸兒子。
但是,他們卻又蘢ㄇ椋減8~秸姘嘗陛H
餘力耕不是不懂妹妹的心意,而是覺得她太雞婆,管起他這做大哥的愛情。
他是個不想結婚的男人,也不想玩弄好女孩的感情。然而所謂的好女孩,只有一種,處子之身的女性。
他肯定她是他認識的眾多女人中,唯一的拒絕往來戶。
所以他必須小心謹慎與她保持距離,可是心裡卻不是如此想法,完全不同於理智的大腦,他想瞭解她,和屬於她的一切。
而且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
車子從天母駛出,沿途兩人一言不發,似乎是兩人都有意迴避什ど,他們不知道。
餘力耕按捺不住了,她可以不和他說話,但是不應該臉一直對著車窗,當他是不相干的、或是令人厭惡的男人,他覺得自尊受挫,更覺得沒面子,但沒感覺到是自己多心了。
汪思涵只不過是心事太重,她想著公事,關於張開傑的專欄;也想到私事,關於蔣天雪、田子照和林韻的三角戀愛;卻不敢想身旁的他。
她逼自己心裡不能有他。
一個大轉彎,車子改變了方向,朝中山北路底去,走回原點。
他決定聽從妹妹的建議,好好地賞月。
「余先生你走錯路了。」汪思涵一發覺窗外景色與回家的路不同,驚訝地把視線由窗上的倒影移到餘力耕的臉上,一張責怪的臉。
「妳總算回過神來,知道坐妳旁邊的人不是司機,是利用價值剛結束的余先生。」他的話裡滿是說不出的酸味。
「我沒有那個意思。」她不自在地笑了笑,笑容中有些歉疚。「我只是不曉得要聊些什ど?而且也不想妨礙你開車。」
「我開車開了十幾年,從來沒有說話時出車禍的狀況發生。」他故意刁難。
「那……你說要聊什ど?」她投降,不想被說成只會利用人的小人。
「妳來開頭啊!」
她遲疑了一下,「今天天氣不錯。」
他傻住了,詫異她找了個最俗氣的開頭。「不錯,沒下雨、沒颳風、有星星。」同樣地,他接了句沒營養的對聯。
「聽說晚上看得見星星,代表明天早上天氣也不錯。」她繼續掰。
他氣厥了。「所以說明天也會有個好天氣。」
「你說對了,氣象局是這ど預測的。」她想笑地挑挑眉。
「而妳,可以考慮轉行當氣象播報員。」他鄭重地畫上句點。
「我可不可以請問你,要去哪兒?」她正經地問,心裡七上八下。
「妳擔心了?」他嚇唬人的語氣,帶著花花公子般噯昧眼神,瞟了她一眼。
「我不怕,只是想弄清楚你是不是不想送我回家?如果不是,請先經過我的同意,再去你心裡的目的地。」
「妳不怕我載妳到偏僻的地方,一親芳澤?」他想起有些小道消息,繪影繪聲地報導他曾和哪些女性睡過,並不實地暗示他有霸王硬上弓的暴力紀錄。
「我提不起你的興趣吧?」她也想起他一些聲名狼藉的事跡。
「妳怎ど對自己這ど沒信心?」
「餘力耕,你別尋我開心。」她急了。
「現在時間還早,我們到圓山飯店喝杯咖啡。」從她不定的目光中,他不再逗她,免得她真以為他是頭色狼。
「不了,我今天吃太飽了,胃裡的束西都脹到喉嚨。」
「那去看台北夜景,消化消化。」他吃了秤跎,硬要強人所難。
很少有女人能夠像她一樣,拒絕他的邀請。餘力耕三個字是不容說不的金字招牌不單是從前,就算是現在直到永遠,也不會陰溝裡翻船翻在女人的手上。
「看來我是無法拒絕你的好意。」張開傑說對了,天底下沒有白吃的晚餐。
「妳不覺得拒絕我,是很不禮貌的,尤其是我幫了妳兩次忙。」
她點點頭,想也知道多說無益,她的確是吃人的嘴該軟,拿人的手該短。
當陪他一段,是還債。
下了車後,徐徐的晚風迎面吹來,連帶吹走剛才在車裡的熱氣。
來圓山欣賞夜景的男男女女,幾乎清一色是情侶,害羞的,在暗處相擁;膽大的,在明處身影相迭;沒有人是真的來看夜景,除了汪思涵和餘力耕這對。
他們真的是來看夜景的,只用了眼睛在看,沒有交談。
「平常下了班,妳都做些什ど消遣?」他受不了她的沉默。
「看些國內外的仕女雜誌。」她坦誠自己生活無味,上班和下班沒啥差別。
「除此之外?」他想多瞭解她,從做朋友的角度。
「不是每個人都有多彩多姿的人生,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起伏,我喜歡平凡,更熱愛寧靜的生活。」
「妳大概沒有兄弟姊妹,我沒猜錯?」他直覺判斷。
「我確實是獨生女。」卻不是掌上明珠,她把悲哀藏在心底。「你怎ど看出來的?」
「如果妳有兄弟,就會像我妹妹一樣有霸氣;如果妳有姊妹,就會有女人愛說話的特性。不過妳什ど都沒有,只有孤獨的光環在頭頂。」他一針見血。
「光環?我又不是天使。」
「在我眼裡,妳比天使更美麗、更純潔。」他受到了週遭的影響。
她低頭不語,看到瀝青地上,兩個分開的影子顯得好不淒涼。
驀地,她的不巴被輕輕抬起,不由分說地,他的唇蓋在她的唇上。
沒有談過戀愛的汪思涵,這下子慌了,她知道他在吻她,但不知道她該怎ど辦?學電視上被強吻的女性,推開他、賞他一耳光,可是她不敢做這種戲劇性的表演;或是配合他,共同投人激情的漩渦中,偏偏她又不懂吻是個什鄱薧悍魽H好瞪大眼睛看他究竟還要越軌到什ど地步?
餘力耕感覺到她的呆板,但他是箇中高手,舌尖很快地攻進她濕潤的嘴裡,雙手緊緊地環住她的腰際,盡情地享受這美妙的一刻。
他從沒有想到吻,可以是這ど神魂顛倒。
她從沒有想過吻,可以是這ど驚心動魄。
他們成了今晚圓山情侶中,最火辣辣的一對,直到他的唇滑到她的耳沿,又順勢而下,吸吮她的頸項,他的一隻手握住她的胸部,然後她聽到自己喉嚨發出呻吟,並感受到他逐漸堅硬的身體,愈來愈激烈,像團火球,急欲吞噬她。
她抓住腦海裡閃過的一絲理智,一個用力,擺開他早已放鬆戒備的手,想都沒有想,就摑了他不輕的一記耳光,頭也不回地衝下山。
餘力耕被釘住了,他沒有去追她,思緒一片紊亂。他沒有過這種強烈的念頭,要一個女人,很想很想要,甚至於不惜以結婚得到她。
第一次,他想到了婚姻。
他惶恐、迷惑。
汪思涵也在為她的第一次哭泣,初吻。
她現在應該是集悔恨、痛苦、悲傷、無助於一身,可是沒有,沒有上述的感覺,只有欲生欲死的飄飄然。
甚至於是擔心,她是不是打他打得太大力了。
她迷惑、惶恐。
☆☆☆☆☆☆☆
回到家後,汪心涵原本已是頭疼得不得了,可是家裡凌亂的客廳,更讓她頭痛。
「爸、媽,你們又怎ど了?」
「思涵,媽不要活了,不要活了……」汪母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拍著桌子。
「媽--」她不知下面該說什ど?
「我真是命苦,嫁了這個死沒良心的糟老頭,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汪母哭天喊地,嗓門大得足以從街頭傳到街尾。
「媽,都快十一點了,有什ど事慢慢說,不要打擾街坊鄰居的安寧。」她瞭解母親的本領,黑可以說成白,白可以說成透明,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是天下最苦命的人。
「妳自己去看看桌上那些信,就明白了。」
又是一次大清洗。這個家除了母親以外,她和父親是不能有秘密的,所有的信件、字條、電話,母親都有知的權利,所以她和父親寧願出外打電話,也不願留下隻字詞組的把柄。不過從桌上數封新舊交陳的信函看來,父親這一次恐是凶多吉少,她眼皮不祥的跳。
果然,信是從父親山西家鄉寄來的,有叔叔寫的、姑姑寫的,還有兩封大媽寫的,也就是父親的原配,李玉涵。
一個中國歷史上最多生離死別的戰爭憾事。
「玉涵,思涵,你竟然把你女兒的名字,取來懷念你的老相好。」江母突然撲身到江父的跟前,拳如雨下。
「媽,妳不要這樣打爸爸,爸都已經是七十四歲的老人了,經不起槌打。」見父親沒有躲避的意思,汪思涵跪向母親的身邊,淚沾衣襟,拉住母親的手。
「人老,心不老,一心想著回去團圓,兩邊都是半隻腳踏人棺材裡的人,還想幹那種事,死不要臉。」汪母毒話連連。
「妳可以拿拳頭打我,也可以用話剌傷我,但妳沒有資格講她。」汪父忍無可忍。
汪思涵對父母沒有愛的婚姻早己習慣,卻沒料到在父親的心中,竟有如此堅貞的愛,她感到動容。
「喲!你真以為她沒有再婚,就表示她是個守婦道的烈女?告訴你,也許她的床早就讓上百個男人躺過,她的身子更是……」汪母冷哼。
汪父氣紅了臉。「住口,妳給我住口。」一隻手高舉了起來,眼看就要揮下去,一個歎息聲後,縮成了拳頭,停在空中。
「你打呀,你最好把我打死。」汪母淒厲的聲音比刀還利上數倍。「殺了我,你也要坐牢。」
「我不管妳高不高興,我是一定要回老家一趟。」思鄉情切,自從兩岸開放探親以來,他每到夜裡總是想起故鄉,久久無法成眠。
「你要是敢踏出大門一步,我馬上找人換鎖,讓你永遠進不來。」
「隨便妳,況且也許我不再回來了。」他義無反顧的說。
「爸,不要。」
「恩涵,妳長大了,不再需要爸了,我和妳媽遲早都要分開的,只是小的時候爸放不下妳,現在妳大了,爸可以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江父說著說著,眼眶充滿了淚水。「老爸也沒幾年好活了,現在最大的希望是和家人再見一面,以及在有生之年,能參加妳的婚禮。」
「爸!」汪思涵泣不成聲,靠在父親膝上。
有人說,兒女是婚姻的潤滑劑、汪思涵卻不這ど認為。
打從有記億以來,她整天看到的,就是母親的喋喋不休,父親迅速轉白的頭髮,他們的不快樂因她而更深,因她而不能化解。
所以說,兒女是不幸婚姻的磁石,緊緊吸住兩邊的不幸。
「我知道妳排拒婚姻,但爸仍然要勸妳,沒有愛的結合是錯誤的。可是爸相信妳會遇到真愛,到時候要好好把握。」
「爸,我不會攔住你去探親的,至於要不要在那兒定居,等你去過瞭解後,再作決定,到時候你打電話、或寫信告訴我,我絕對尊重爸的決定,以後我也會去大陸探望您。」
「恩涵,妳真是爸的好女兒。」汪父欣慰地擦乾女兒雙頰斑斑的淚痕。
「你作夢,我會切掉你的電話,燒掉你的倩,讓你到死都合不上眼。」汪母眼紅女兒偏向老頭,氣得胸口一痛,狠話盡出。
「媽!妳這是說什ど話?」她驚訝母親的冷血。
「恩涵,妳別笨了,妳爸要……」
「夠了,媽,妳是阻止不了我們父女間血脈相連的親情,如果妳真要這ど做,我會立刻搬出去,當自己生下就已是孤兒。」
「妳這不肖女,竟敢威脅我!」汪母受不了女兒的頂撞,怒斥。
「我不是威脅,只是說出心裡的話。」她厭倦了做乖順的羊。
「妳……妳以為他真的……愛妳嗎?」汪母向來如機關鎗的利嘴,突然結巴。
「我從來沒懷疑過爸的愛。」她沒有察覺出母親心虛的表情,她眼裡只有父親,父親的愛,每分每秒都在付出,她感受得到。
汪母怒氣沖沖地站起身,踢桌踩椅,口中嘰嘰咕咕一堆醜話,砰的一聲,關上門回房生悶氣。
「好了,恩涵,妳快去洗個澡,早點休息。」
「爸,你搭什ど時候的飛機?」她不捨的問。
「下個星期。因為妳最近每天加班到好晚,所以爸沒有告訴妳,是不想妳操心。」他憂愁的表情,是割捨不下女兒。
「爸,我懂。」
「思涵,別來送機,爸怕分離,也不知道這一去是不是就真的留在那兒。但爸不忍心和妳說再見,爸會受不了的。」汪父傷心的眼神又回到四十多年前,在太原車站與妻一別的情景,他淚灑月台。
「爸,我聽你的話,但您別忘了您有個女兒在台灣。」她鼻酸了。
「傻孩子,爸這四十多年來,最大的快樂,就是有妳陪伴,怎ど會忘了?」
「爸,我想問您一件事?」
「妳想知道大媽是個什ど樣的女人,對不對?」
「嗯。」父親一向洞悉她的心事。
「爸第一眼看到妳時,妳小小的娃娃臉上,卻長了一對又明又亮的眼睛,當時的妳使我想起了玉涵,她也有雙水汪汪的大眼,所以我替妳取了思涵的名字。」
「這ど說,大媽一定很漂亮。」
「她最美的不是外表,是她的那顆心,永遠都是那ど地善良,體貼人意。」汪父雖然是看著女兒說話,但眼神落到遙遠的地方,一個穿著花格布的村姑,在月台上帶著微笑的臉龐,揮手與他道別,直到車身消失視線,她都沒滴下眼淚,為了給心愛的人:永遠記得她最美的微笑。
「大媽有生小孩嗎?」她沒有仔細看信的內容。
「有,一個男孩,算是妳大哥。十七歲那一年,」江父聲音瘖啞的說:「大陸文革,吃不了身為黑五類的苦,吞砒霜自殺了。」
「爸,對不起,我不該提及這件傷心事,惹你傷感。」汪思涵淚如洪洩,為沒有緣的哥哥。
「妳大哥有留下一個小女孩,玉涵就是為了那個孫女沒改嫁,現在老爸已經有兩個曾外孫,一個曾外孫女,在老家早升格成曾爺爺,倒是妳還在原地踏,不趕快結婚生個小娃兒,給老爸享享含飴弄孫之福。」
汪思涵笑而不語,她頸上的吻痕被汪父瞧得一清二楚。
「有男朋友了?」
「沒這回事,爸你瞎說。」她嬌嗔抗議。
「記住爸的話,只要他是愛妳的、人品又好、職業也安定,千萬別放棄。」
「他?連影子都沒有。」她一抹紅霞飛上臉蛋,腦海裡卻出現了餘力耕的影子,和剛才相吻的鏡頭。
他不會是父親說的,理想中的好男人。
她肯定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