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華的調教下,明莉的球技進步神速,可是偶爾還是會凸槌。
只要一跟宋冠鴻站在一起,她就會手腳不聽使喚,打得他直叫她——媽呀!
明莉想不透她為什麼老是臨場失常?向明華求助,卻不知明華早和老媽達成共識,聯手要把明莉推銷出去;明華告訴她,兩人缺乏默契是主因,而培養默契最好的方法是共進晚餐,增進彼此的瞭解。明莉傻傻地接受建議,邀宋冠鴻去吃牛排。
雖然地點是在我家牛排館,一份牛排一百五十塊,附贈麵包和玉米湯,但宋冠鴻卻是欣喜若狂。禮輕情意重,這份牛排對他來說,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牛排;他相信明莉已經打開心扉,準備接受他的愛意了。
「你的興趣是什麼?」明莉努力實踐明華的教誨,增進彼此瞭解。
宋冠鴻認真地回答:「集郵,我從幼稚園就開始集郵。」
「幼稚園?」明莉看他的表情像看到怪物,她幼稚園時只會跟小男生打架。
「沒錯,我從小就與眾不同。」宋冠鴻自認自己小時了了,大後更佳。
「郵票有什麼好收集?」明莉毫不感興趣,他比盤中的牛排還乏味。
「對某些人來說,集郵是種投資,但我只是單純地喜歡郵票。」
「買股票和房地產才叫投資,郵票能賺錢嗎?」
「擁有一張乾隆年間的印花郵票,就等於擁有一張頭獎的樂透彩券。」
明莉冷聲譏諷道:「乾隆時代有郵票?」這傢伙當她是白癡嗎?吹牛也不打草稿。
「一點也不奇怪。」宋冠鴻雖然不如諸葛亮上知天文,但下知地理,說起清朝歷史頭頭是道;只見他舉頭講得天花亂墜,明莉卻只顧著低頭吃牛排。「乾隆時代門戶開放,跟外國人貿易頻繁,經商和書信往來難免要用到郵票……」
光聽他講郵票,實在是很無聊吔,只有郵差才是他的聽眾。都怪明華這只不會生雞蛋,只會放雞屎的臭母雞,老是出餿主意,她就不信增進彼此瞭解就能把球打好;明華叫她請他吃牛排,一定有其他目的,但她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明莉打斷地問:「你有嗎?」
「我剛好有。」宋冠鴻點了點頭。
明莉眼睛忽地一亮。「這麼說,你是億萬富翁了!」
「你有沒有心動的感覺?」宋冠鴻露出他慣用的帥氣笑容。
「如果你把那張郵票送我,我會考慮的。」明莉故意試探他。
「沒問題,我可以立刻回家拿給你。」宋冠鴻馬上站起身。
「坐下,我是跟你開玩笑的。」
宋冠鴻乖乖地坐下。「我是說真的。」
「你當我是拜金主義的女人嗎?」明莉老是往壞的地方想。
「我願意把我最珍貴的東西割愛給你,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
這樣的告白,再加上深情的凝視,明莉感覺到自己幾乎無法呼吸,她的體內彷彿有某種東西要衝出來了。
她不願意承認那種東西的名字叫「愛」,她使出全身力氣壓抑,以淡然的口吻轉移話題。「牛排冷了就不好吃了。」
宋冠鴻是情場老手,雖然明莉的大腦結構不同於一般女孩子,但她的身心終究是女孩子,臉上那種掙扎的神情,他看多了,顯然是想愛又不敢愛的表現,打鐵趁熱,他應該抓住這難得的機會攻破她的心防。「明莉,跟我交往好不好?」
「不好。」明莉拒絕地搖頭,天知道她用力到幾乎快把脖子扭斷。
「我跟你爸爸是不同的男人。」這就是癥結所在。
明莉抓狂地說:「請你不要再提他,不然我馬上翻桌子。」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宋冠鴻的雙手橫過桌面輕握住她發抖的手。
「你快放手!」一股暖流從手背傳到心裡,明莉感到渾身飄飄然。
宋冠鴻溫柔地要求道:「給我一個證明我是好男人的機會。」
「我不想讓自己有傷心的機會。」明莉的聲音無奈地顫抖著。
「相信我,我絕不會讓你傷心的。」宋冠鴻近乎發誓。
明莉斷然地抽回手。「今天的晚餐到此結束。」
宋冠鴻拿著帳單起身。「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想一個人靜靜。」明莉幽幽地起身走出我家牛排館。
這女人明明說好了是她請客,卻不付帳就走人,可是又不能怪她賊,光看她走路的樣子,不知情的人恐怕會以為她喝醉了;其實她是掉了魂,她的臉頰佈滿淚水,一邊拖著沉重的腳步,一邊告誡自己,千萬不可以陷入情網……
一群穿著白短裙,手拿綵球的女同事組成啦啦隊,為宋冠鴻加油。
原來宋冠鴻是大眾情人,明莉為此感到生氣,她氣自己發出女性嫉妒的本能。
桌球賽在台北體專的體育館舉行,除了泛亞的員工,還有泛亞的家屬也可以來參觀;明莉也有啦啦隊——明華,老姊專程來替她加油,讓她心情好過一點。不過,當她看到明華的視線一直落在宋冠鴻身上,她立刻明白明華的企圖,一怒之下,球拍亂揮,初賽就被淘汰,氣得明華連招呼都不打就走人。
不過,何致遠不負眾望地拿下單打冠軍,廣告部沾他的福,到知本洗溫泉。
來到知本已是晚上,廣告部只有明莉一個女生,她總不能跟大家一起泡男用溫泉,但一個人泡女用溫泉實在很無聊,只好穿著心愛的迷你裙到旅館外閒逛。有腦袋的女人都知道,夜黑風高的晚上,穿著迷你裙的單身女子會遇到什麼狀況?
這種狀況不是明莉這種沒腦袋的女人所能想到的,直到她被三部摩托車包圍,車上的不良少年不懷好意地對她吹口哨,她才知道「危險」兩個字怎麼寫……
「你們想幹什麼?」明莉心臟幾乎要跳出來,但表情仍很鎮靜。
一個操著台語口音的少年說:「小姐,跟我們去兜風吧!」
「找你媽去。」明莉大吼一聲,增加自己的勇氣。
「你竟敢說髒話!」操台語口音的少年勃然大怒。
「你媽媽辛辛苦苦養大你,難道你不該帶她去兜風嗎?」
明莉的嘴巴一如往常,不求饒、不道歉,比死鴨子的嘴巴還硬。
操著台語口音的少年頻頻點頭,想到摩托車是媽媽出錢的,他竟然沒載過媽媽,如果讓媽媽知道他騎車技術有多好,媽媽就不會天天擔心他飆車會被警察抓到。當他正為他的不孝而想落淚時,另一部摩托車上的少年突然大叫:「你在發什麼呆!」
操著台語口音的少年良心不安地說:「老大,她說的很有道理。」
被喚老大的少年命令道:「別聽她廢話!還不把她抓上車!」
「對不起,只好委屈你了。」少年先禮後兵地一鞠躬。
「綁架是唯一死罪,你知不知道?」明莉希望能喚醒他的良知。
「我不抓你,老大會打死我。」少年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他是個沒出息的跟屁蟲。
明莉苦口婆心地勸說:「老大既然這麼壞,你就應該跟他絕交。」
老大不耐煩地大吼:「這女人嘴真賤,你還不快封住她的賤嘴!」
少年手一伸過去,立刻被明莉咬個正著。「痛死我了!」
「死不了的,回去擦紅藥水就好了。」明莉正想藉機腳底抹油。
老大急速跳下摩托車,一把揪住明莉的頭髮。「想逃,門都沒有。」
別以為明莉這樣就會束手就縛,女人當自強,除了嘴巴這個利器之外,她還有長腿——她用長腿來個迴旋踢,老大雖然叫了她一聲媽,但並沒鬆手。
眼見大事不妙,明莉正打算張開鐵齒,叫他一聲爺爺,幸好宋冠鴻及時出現……
「放開她!」宋冠鴻站在老大面前,高傲的身形儼然像座泰山。
「想英雄救美,你不如去撒泡尿照鏡子!」原來老大的嘴跟明莉一樣賤。
「快放了她,否則休怪我不客氣。」宋冠鴻已經很習慣聽賤嘴說話。
老大從背後抽出藍波刀。「叫我聲爺爺,我就饒你不死。」
「你就算叫我爺爺,我也不會饒過你。」應付賤嘴,比他嘴更賤就對了。
「你找死!」老大把明莉推給操台語口音的少年,然後像只鬥牛般衝向宋冠鴻。
明莉看了他們一眼,男人打架,電視上常演,沒什麼好看,反正宋冠鴻不像短命相;所以她決定利用機會向身旁操台語口音的少年曉以大義,他的本性不壞,只是交了壞朋友才會誤入歧途,需要有人告訴他遠離墨水……
就在明莉講得口沫橫飛,操台語口音的少年聽得頭昏腦脹之際,打架結束,藍波刀的刀柄落到宋冠鴻手上,刀鋒則架在老大脖上。「現在是誰找死?」
「爺爺饒命,小的賤命一條,殺了我只會連累爺爺坐牢。」
「跟小姐說對不起。」宋冠鴻押著老大到明莉面前。
「對不起。」老大很懂事,馬上跪在地上道歉。
「一句對不起就行了嗎?」明莉狠狠地在老大臉上留下鞋印。
「小姐踢得好,我這張臉早就需要做整容手術。」老大打落門牙和血吞。
「滾!」明莉覺得好刺耳,老大的賤嘴讓她相形見絀,自歎不如。
三部摩托車揚長而去,明莉咬著下唇,把「謝謝」兩個字擋在鐵齒後面,彷彿道謝會要她命似的;突然,她的眼珠子繞著眼眶轉了一圈,腦袋裡浮現異於常人的想法,她的手指指著宋冠鴻的鼻尖。「他們是不是你安排的臨時演員?」
「我沒神經病。」宋冠鴻差點氣吐血。
明莉質疑地問:「那你為什麼沒在泡溫泉?」
「我怕熱。」宋冠鴻知道這個解釋不好,但卻是事實。
「我要回旅館了。」明莉板著臉孔,她早就過了三歲生日。
宋冠鴻雙臂像老鷹展開,擋住她的去路。「你不向我道謝嗎?」
「大恩不言謝,你懂不懂?」明莉感到一股不寒而慄的冷風從他身上透出。
「不懂,我要求回報。」宋冠鴻抓住她的肩膀。
「你想幹什麼?」看著他的臉逐漸逼近,明莉嚇呆了。
不,不應該說是嚇呆了,而是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鉗制住,這股力量不是來自他強壯的手掌,而是從她內心深處散發出來;她想知道那股力量是什麼,但當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的剎那,她那一向不靈光的大腦就這樣故障了,更可悲的是,她居然一點也不想反抗。
她閉上雙眼,卻微啟雙唇,任由他的舌與她的舌交纏;更糟的是,她的雙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開始攀在他頸後。
在迷失的同時,她感覺到體內彷彿有個被塵封的東西漸漸甦醒了,這個東西在我家牛排館時,曾經差點衝出來……
他吻得真好,讓她有天旋地轉的錯覺,這麼好的技術應該是來自訓練有素。
強大的妒意突然湧上心頭,他一定有過很多女人,跟她爸爸一樣。她猛力地推開他,看到他小偷般的笑容,其實那是陶醉的笑容,但在她眼中,就算他把臉皮撕掉,把嘴縫起來,把眼珠挖出,她還是會覺得他在偷笑。
他偷走她的初吻,別以為她不知道,他下一步是偷走她的處女膜。
「我恨你!」明莉抬起手,朝他的臉頰結結實實地摑下去。
笑容從宋冠鴻臉上消失,留下的是火辣辣的五指印。「你發什麼瘋?」
明莉恨恨地說:「你不要臉,非禮我,這巴掌算是便宜你了。」
「你真不簡單,被非禮還會回應我的吻。」宋冠鴻調侃道。
「你別以為我會屈服在你淫威下,我不幹了。」明莉大嚷。
「只不過是一個吻,有必要賠上工作嗎?」宋冠鴻嘴角邪氣地一勾。
她的初吻,對他來說,只是無數個吻中的一個吻;他的語氣是這樣,他的心裡也一定是這樣想。明莉越想越難過,她的初吻在他的人生中,就像一粒米掉在滄海般渺小,他毫不珍惜,這表示他在我家牛排館說的話,全是謊言,全是甜言蜜語。
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她實在很難說出這樣的大話,她是瞎貓碰到死耗子,全憑好運才會進入泛亞。但如果她繼續留在泛亞,就難逃繼續被他狼吻的可能,雖然她一點也不討厭他的吻,甚至還很喜歡,但打死她都不會讓他知道。
考慮再三,她還是決定辭職,這是痛苦的決定;她不怕老媽罵她,但怕老媽傷心,她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女兒。不過,她有孝心,她一直希望快樂乾洗店早日關門大吉,由她來養老媽,但事與願違……
明莉堅持地說:「我來公司還不到兩個月,口頭跟你請辭就行了吧!」
「你這又是何苦?!你就當它是報恩,一笑置之。」宋冠鴻緊張了。
「我笑不出來,我只想哭。」明莉眼中閃著淚光。
「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打消辭意?」
「從今以後,你至少離我一個手臂的距離。」
「好吧,我答應你。」宋冠鴻痛下決心似地用力點頭。
「你發誓。」明莉的刁連小李子見了都怕,她比慈禧太后還要難伺候。
「如你所願。」宋冠鴻一臉心灰意冷,舉起右手,發下天打雷劈的誓言。
明莉被夏美的眼淚攻勢所逼,當起福爾摩斯,跟蹤張課長。
打從知本溫泉回來之後,宋冠鴻履行他的誓言,不再和明莉狗狗纏。
沒來由的心煩,使明莉如同長了痔瘡,成天忙進忙出,連椅子都不碰一下。
所有的人都對她另眼相看,包括她老媽。上班時,她努力工作,即使沒工作可做,她也會拿著抹布,將廣告部擦得窗明几淨;下班時,她努力站在張課長屋外,不畏風吹雨淋,不畏蚊子大軍;回到家,她努力洗、用力燙,連自家的窗簾和床單都被她洗得乾乾淨淨、燙得整整齊齊。
但所有的人都為她的改變感到擔憂,以為她的腦袋里長了惡性腫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