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夜幕低垂,六、七個年輕女孩從錢櫃KTV喧嘩地走出來。
光從外表打量,她們既時髦又活潑,彷彿一朵朵正要綻放的玫瑰。
她們剛踏出校門不到一個月就順利找到工作,因此大肆慶祝的唱歌狂歡。
此刻,她們個個有如被保齡球擊中的瓶子,東倒西歪地站在馬路中央招喚計程車,驚險的程度足以令人捏一把冷汗;但可別以為她們失去了警覺心,酒醉的單身女子在深夜搭計程車最容易引起司機歹念,必須有人清醒地記下車號,這個任務自然落到膽小的雷明莉身上。
明莉不用搭計程車回家,她家只要走十分鐘路程就到,而且她只喝了一罐啤酒,算起來是最清醒的;但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這是她第一次喝酒,此刻的她是兩眼昏花,四肢無力,胃難過得半死。
嚴格說起來,明莉是打腫臉充胖子,因為她明天一早才要去面試。
為了同學們的安全,她努力地睜大眼睛,用手機一一記下車號;送走了最後一部計程車後,她將手機丟入背袋裡。
正當她將背袋甩到身後時,背後突然發出一聲慘叫,之後便是惡狠狠的怒斥聲。「小姐,你沒長眼睛是不是?」
明莉迅速地轉過身,看到一個身形修長,長得帥斃了的男子,但他一隻手捂著一隻眼睛,剩下的另一隻眼睛充滿殺氣,一副要揍明莉的模樣;不過,明莉並未被嚇到,她這個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蟑螂。
明莉借酒壯膽地說:「人的後腦勺本來就沒長眼睛。」
「你說什麼?」男子氣得臉都扭曲起來,不過卻不減一絲帥氣。
「說國語,你聽不懂嗎?」明莉噘著嘴說,活像要把他氣吐血才滿意。
男子咬著牙問道:「你袋子裡裝了什麼?石頭嗎?」說完便伸手想拿明莉的背袋。
「你想搶劫是不是?」明莉嚥了口口水,把背袋緊緊抱在懷中。
「我這身打扮像搶匪嗎?」男子眉毛糾起來,這是他一生中所聽過最大的污辱,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這樣不把他英俊的外表看在眼裡,而且還把他當匪徒?!怒火幾乎快從他喉嚨裡噴出去。「我只是想知道是什麼東西差點打瞎我的眼睛?」
明莉打開背袋,低著頭往裡瞧。「一個手機,一本……」明莉將手伸進背袋裡,拿出一本厚重的歌譜,也就是打傷男子眼睛的罪魁禍首;一瞬間,明莉的背脊升起一股寒意——她偷了歌譜!
她不是有意順手牽羊,她喝醉了,她是無心的,她必須趕快還給錢櫃,免得被警察抓去吃牢飯。
一見明莉轉身,男子飛快地擋在她面前,發出獅子般的怒吼。「你別想逃!」
明莉顫著嘴唇說:「我才不是要逃,我要去還歌譜,不然我會被當成小偷。」
「你難道不覺得,你應該先向我道歉才對?」男子移開捂著眼睛的手。
原本應該是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卻像被人用黑炭塗了一圈,明莉非但沒有羞愧之意,反而噗哧一笑,毫無同情心地說:「笑死人了,是你自己要走到我後面,你應該怪自己走路不長眼睛才對。」
「你是不是叫陳水?」男子真想給她補上一扁。
「我不姓陳,我姓雷,雷公的雷。」明莉自認壞脾氣跟她的姓氏有關。
男子節節逼近。「我管你姓什麼碗糕,你如果再不道歉,休怪我不客氣。」
「你想幹什麼?」明莉嚇得腳軟,突然一個重心不穩地跌坐在地上。
「小姐,你還好吧?」男子好心地伸出手。
「你別想乘機吃我豆腐。」明莉卻不識好歹地拍開他的手。
男子從鼻裡發出冷哼。「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吃了炸藥?」
「炸藥怎麼吃?你吃給我看!」明莉賴在地上,孩子氣地亂吼亂叫。
「你再不站起來,會有很多男人跑來看你內褲的顏色。」男子故作色狼狀。
明莉氣呼呼地威脅道:「把臉轉過去,不然我就把你另一隻眼睛也揍黑。」
雖然她想優雅地站起來,但狹窄的迷你裙使她無法如願,瘦長的兩腿顫顫抖抖地支著地上,像只大麥叮狗般爬起來;在一個帥斃了的男子面前做出這種不雅的姿勢,讓她羞得想撞牆,一陣難受使她胃裡的酒精翻騰,腳步又一個不穩。
男子發現她的異狀,立刻上前扶住她,傾倒的身體剛好撞進他懷裡。
「你別碰我!」明莉用力掙扎,男性結實的胸膛使她慌亂。
「你再這樣亂動,又會摔跤的。」男子雙手溫柔地鉗住她臂膀。
「你快放手,不然……」明莉忽然一嘔,把晚餐吐到男子的西裝上。
男子氣急敗壞地大叫:「老天!我今天是倒了什麼楣!」
「我有警告過你。」吐過後,明莉感到整個人神清氣爽,更加充滿鬥志。
「我這套西裝可是亞曼尼的,你要怎麼賠我?」男子一臉悲憤。
「簡單,拿去乾洗店,洗西裝的費用是一百八十塊。」不待男子回答,明莉從背袋裡取出皮包,塞了兩張百元鈔票在男子手裡。「兩百塊給你,剩下的二十塊給你買曼陀珠吃。」言下之意,是吃了曼陀珠後心情會變好。
「你……」一股洶湧的怒氣堵住男子的喉嚨,令他無法開口大罵。
「不用謝了,我當是日行一善。」明莉揮了揮手,率性地轉身離開。
望著明莉穿著迷你裙,又長又細的美腿一蹦一跳地奔跑,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宋冠鴻仍感到胸口急遽的心跳尚未平穩;他看女人的第一眼就是看腿,剛剛就是被那雙美腿吸引,他才會挨近她,沒想到卻換來如此慘痛的下場……
宋冠鴻搖了搖頭,突然眼尖的發現,那本打傷他眼睛的歌譜仍躺在地上。
說來奇怪,他居然彎身撿起歌譜,往錢櫃走去,好心地替她化解牢獄之災。
泛亞集團的會議室裡,此時,正在舉辦OL招募大會。
乍看之下,有二十個年輕女孩圍坐在馬蹄型會議桌旁,聚精會神地聆聽簡報。
不過,仔細一看,其中有個女孩特別與眾不同,她就是雷明莉,她低垂著頭,而且有好幾次敲到桌面。在這麼重要的時刻打瞌睡,不能說她笨,其實她也不想,昨晚回到家,睡到一半,全身起酒疹發癢,跑到醫院掛急診,來回一趟就耗去兩個小時,偏偏她又是那種一天不睡八個小時會死的人,所以只好在這時候補眠。
嚴格說起來,明莉之所以打瞌睡,也不能全怪她,主講人也有責任。
負責主講的是管理部張課長,國字臉,光禿禿的前額上覆蓋著由後往前梳的幾縷髮絲,說話的聲音比閻王還催魂;這種長相和聲音自然不受女人歡迎,但他一直把娶不到老婆的原因,歸咎在女人有眼無珠,不懂得欣賞他。
看到明莉睡得如癡如醉,張課長視為奇恥大辱。「雷明莉小姐!」
坐在明莉旁邊的女孩,好心地從桌下用高跟鞋踢了明莉一腳。
「你幹麼踢我!」明莉從夢中驚醒,眼神還帶著濃濃睡意瞪著女孩。
女孩小聲地說:「課長在叫你的名字。」
「叫我幹麼?」明莉突然大嘴一張,打了個呵欠。
「該起床了。」張課長皺著眉頭,對她不雅的舉動嗤之以鼻。
「我早上七點就起床了。」明莉的回答引來一陣母雞般的格格笑聲。
「這裡不是菜市場,請大家保持安靜。」張課長大聲地控制住場面。
畢竟,女孩們都想要這份工作,個個都迅速地收斂笑聲,裝出一副端莊的模樣。
看著女孩們流露出敬畏的眼神,張課長露出滿意的笑容,這時他覺得自己像只勇猛的公獅子,被一群仰慕的母獅子包圍;美好的想像使他心花怒放,口沫橫飛地又足足講了一個小時才歇口氣。「公司簡介已經說完了,大家有沒有問題要問?」
「我……」明莉在桌下的雙腿緊緊交叉,一臉脹紅地舉起手。
「你上過小學嗎?」張課長莫名其妙地問。
「當然上過,這是國民應盡的義務。」明莉有問必答。
張課長擺明故意刁難地說:「小學老師沒教你,問問題要站起來問嗎?」
「我的腿不方便,站不起來。」明莉怕一站起來會尿濕褲子。
「公司怎麼會招募有小兒麻痺的女職員?」張課長翻看桌上的履歷表。
「我的腿很正常,有一百二十公分長。」明莉深怕別人不知她以長腿為傲。
「你要問什麼?」遇到白癡,張課長不得不投降。
明莉不好意思地說:「我想問洗手間在哪裡?」
「休息十分鐘,待會兒進行下一個單元。」張課長輕蔑地冷哼。
話一說完,二十個女孩同時起身,像被攻擊的蜜蜂般衝出會議室。
雖然明莉身高腿長,看起來像是天生的運動健將,但她剛才根本沒聽公司簡介,所以不知道洗手間在哪,只好跟在女孩們的屁股後面,最後一個進入位在樓梯間的洗手間。
在排隊的同時,一個染著紫紅色頭髮的女孩問她。「你昨晚是不是炒飯了?」
「你怎麼知道我昨晚吃炒飯?」明莉驚訝地張大嘴。
「看你沒睡飽的樣子就知道了。」染髮女孩邪氣一笑。
明莉似懂非懂,她只聽過喝咖啡會睡不著,沒想到吃炒飯也會睡不著。
其實,炒飯是現代年輕人的術語,意指做愛。「你吃了幾碗炒飯?」
明莉回想了一下,然後比出五根手指頭。「五碗。」
「你男朋友真厲害。」染髮女孩嘖嘖稱奇。
明莉糾正地說:「我沒男朋友,我是跟一群女孩吃炒飯。」
「看不出來你是同性戀!」染髮女孩臉色丕變,彷彿見到異形似的。
「我才不是。」明莉鄭重否認的同時,臉上掛著一副想到什麼就問的表情。「跟女孩子吃炒飯會變同性戀?那吃炒麵會變什麼?」
染髮女孩撇了撇嘴唇。「你幾歲?居然連炒飯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今年二十四歲,而且我知道炒飯就是把米飯放在鍋子裡炒一炒。」
所有在洗手間的女孩異口同聲地說:「炒飯是做愛的意思。」
「那以後去餐廳不是不能叫炒飯了。」明莉咋舌道。
染髮女孩想不透地問:「為什麼不能?」
「你對服務生說我要炒飯,豈不是等於你要跟他做愛。」
「豬扒!」染髮女孩不屑地揚起一邊的嘴角冷笑。
明莉以儼然是國文老師的口吻糾正道:「你的發音不對,是豬排。」
「有沒有人因為跟你說話而吐血的?」染髮女孩的語氣幾近挑釁。
「吐檳榔汁倒是有,你想不想知道是怎麼回事?」明莉卻以笑臉相迎。
染髮女孩連廁所都不上就奪門而出,她寧可得尿毒症,也不想當場吐血身亡。
明莉也無意再掰下去,她雖不知道豬扒的意思,但她心知肚明,跟豬有關的話絕對不會是好話。
她此刻的心情很低落,她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洗手間裡充滿同性相斥的敵意,因為在二十個女孩當中,只有一個女孩才會被泛亞集團錄取。
泛亞集團是間多元化經營的大公司,關係企業遍佈海內外,總部設在信義路,有自己的玻璃帷幕摩天大樓;工作環境優美不說,光是總機小姐的月薪都有三萬塊,只要穿上泛亞的制服,就算是掃地的歐巴桑走在路上,都顯得比別人拉風。
像這種歷史悠久的大公司,職員的平均年齡卻出乎意料的年輕,而且每五名男職員中,就有一個是碩士級的菁英份子;對這群來應徵OL的女孩而言,來泛亞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結婚。
坦白說,明莉來泛亞也是抱著來找長期飯票的心態……
明莉如廁之後,洗手間已經空蕩蕩了,十九個女孩聯合起來欺侮她,真是嘔死她了。
一看手錶已經超過十分鐘,明莉匆匆洗手,來不及烘乾就衝出洗手間;不料她卻走錯方向,當她發現找不到會議室時,在她前方正好有兩位男子出現。
從背影看,一位是張課長,另一位的背影也很熟悉,但明莉卻一時想不出來在哪見過他。她急步走上前想問怎麼走到會議室,正好她穿的足平底鞋,地上又鋪著厚地毯,所以兩位男士並沒發覺身後有人,繼續邊走邊聊,而話題卻剛好跟明莉有關……
「你的眼睛怎麼了?」張課長側著臉打量身旁高出他半個頭的宋冠鴻。
「說來話長,總之我昨晚倒楣透頂了。」宋冠鴻聳了聳肩,嘴角掛著苦笑。
張課長猜測地說:「我看你八成是又做負心漢,被揍了對不對?」
「坦白說,我根本不認識那隻母老虎。」宋冠鴻搖頭。
「你是怎麼招惹到她的?」張課長好奇地追問。
任誰都看不出來全泛亞最沒女人緣的張課長,和最有女人緣的宋冠鴻是好朋友,兩人雖在不同單位,但下班時偶爾會一起喝酒啦咧;當然這種喝酒時間都是在宋冠鴻晚上沒約會時,張課長最喜歡聽宋冠鴻講風流艷史,過過乾癮。
宋冠鴻滿足張課長要求地說:「我看她腿長,想跟她做朋友……」
「我倒真想看看她長什麼模樣,居然沒被你電到?!」張課長大呼意外。
「最好不要,她長得很醜,只有腿還可以。」宋冠鴻根本不曉得自己即將大難臨頭。
「形容一下她有多醜。」張課長一副龜笑鱉無尾的神情。
「就像長頸鹿,耳朵長在這麼高……」宋冠鴻模仿長頸鹿的模樣。走在兩人後頭的明莉氣炸了,她對長頸鹿只有一個印象,是小時候到動物園留下的記憶,當時長頸鹿正好走到她面前,她那時個子矮小,一抬頭只看到長頸鹿兩個黑黑的鼻孔,所以她最討厭人家說她像長頸鹿。「背後說人壞話,當心以後生兒子沒屁眼。」
宋冠鴻和張課長同時回頭,兩人臉上都帶著驚訝的表情,不過宋冠鴻的眸裡多了一份冤家路窄的敵意。「偷聽別人說話,才要當心以後生不出兒子。」
「我才沒偷聽,我只是剛好走在你們的背後。」明莉澄清道。
張課長納悶地問:「我們說的又不是你,你幹麼發火?」
「就是我。」明莉臉頰鼓得像受到攻擊的河豚。
「我是開玩笑的,哪有人真的長得像長頸鹿。」宋冠鴻嘻皮笑臉道。
「一點也不好笑。」明莉手指一彈,故意把手上的水彈灑到宋冠鴻臉上。
「你拿什麼水噴我?」宋冠鴻像哭過似的一臉狼狽不堪。
明莉幸災樂禍地說:「別緊張,不是硫酸,是如廁後的洗手水。」
「你這個女孩怎麼這麼沒教養。」張課長打抱不平地指著明莉的鼻尖斥責。
「算了,好男不跟女鬥。」宋冠鴻息事寧人地拍了拍張課長的肩。
「好男在哪裡?我怎麼沒看見!」明莉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張課長氣炸了,正要破口大罵,但被宋冠鴻阻止。
「老張,你先去會議室,我隨後就到。」
張課長點了點頭,隨即轉身離去。
「你別走那麼快,等等我。」明莉想要追上去,但去路卻被宋冠鴻擋住。
宋冠鴻好奇地打探。「你怎麼會來泛亞?」
「來應徵OL,你又怎麼會在這兒?」明莉凶巴巴地反問他。
宋冠鴻得意地說:「我在這兒上班,而且剛好就是我需要一名OL。」
「看來我是沒指望了!」明莉一副像寡婦聽到獨子死訊的表情。
宋冠鴻很有風度地大方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公報私仇的。」
「鬼才相信你的話。」明莉自言自語地喃喃。
「甘爸咧!」宋冠鴻打氣地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友好。
「我沒乾爸爸,我爸爸早就去世了。」明莉憤怒地甩動肩膀。
宋冠鴻不禁莞爾,這個長腿美眉實在太有趣了,值得他好好地研究。
但是,明莉並沒看見他的表情,她氣呼呼地走進會議室;其實她生氣的原因不是因為他,而是氣她自己,居然會被他放在她肩上的毛手搞得心神蕩漾,心裡彷彿有只長頸鹿正在奔跳,好討厭的感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