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的一生 第四章
    這兩個星期,公司的局勢應驗了「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俗語。

    宋展鵬前腳才跨出國門,宋芸芸在他的後腳跟離地一吋時,便耀武揚威起來,像個 有實無名的代理總經理,展開整肅異己、任務重編的報復行動。

    第一對倒楣的人就是程瑤、謬以婕,在人潮最擁擠的星期假日,被派去把守電梯, 連兩天關在沙丁魚罐頭裡,吸進大量的二氧化碳,腳還不時被幾個老面孔突襲,兩人自 然火氣旺上了雲頂,但一見到分派工作的樓面管理員臉色比她們更惶恐,只好又勉為其 難地接下苦差事。

    為了不讓宋芸芸有一絲絲得逞的快感,她們的神情始終保持在微笑狀態,氣得宋芸 芸差一點心臟衰竭,去醫院掛病號。

    星期四的一大早,下了場傾盆大雨,也使得百貨公司門可羅雀,工作情緒如洩了氣 的皮球,欲振乏力,就在風平浪靜的時候,來了兩個嬉皮打扮的人,分別搭電梯上十 三樓的餐廳;照理來說,十一點十五分是不該有人到燕窩魚翅餐館祭五臟廟的,應該是 下地下一樓的速食店塞牙縫,可是,誰也沒有在意這不尋常的跡象。

    程瑤感到背後那雙眼緊盯著她不放,心裡不由毛毛的,有所防備地斜身側站。

    到了十三樓,電梯門一開,那人本欲往外走的腳步,突然一個回馬槍,按住程瑤的 嘴,使力半抱半拖地將她帶往安全門後,拿出刀子抵住她的喉嚨。

    「安靜,否則我割斷你的氣管。」

    「你想幹什麼?」

    「玩你。」他的手不規矩地在她身上游移。

    「不要。」程瑤大叫一聲,用膝蓋狠狠地撞擊他的要害。

    「哎喲!你找死。」他彎下身子,用一隻手臂橫壓住她的身體,另一隻手猛摑她耳 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嘴角滴出血絲。

    像是很有經驗的強暴犯,他從口袋裡掏出污漬的手帕塞住程瑤的嘴,又敏捷地扯下 頭上的方巾,反綁住程瑤的手,使程瑤只剩腳在反抗、掙扎。

    「怨不得我,誰教你要得罪人。」那男人好整以暇地拉個皮帶環扣,一副餓狼撲羊 的嘴臉。「你是我接過的生意中,最有賺頭的,不僅是貨色美,出錢的人也大方,實在 太爽了。」他用眼神意淫她。

    是誰?是誰要害她呢?

    程瑤沒有心思想,她瞪大眼睛,全身毛細孔也跟著擴大,盡量保持警覺,在這呼天 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刻,唯有臨危不亂才有守節的機會。

    那男人一把扯住她的頭髮,迫使她身子平躺,然後孔武有力的雙手分開她夾緊的腿 ,淫笑如雷貫耳地傳進程瑤的耳內。就在生死存亡的關頭,保全人員倏地一湧而上,順 利抓到正在解程瑤上衣扣子的色狼,然後,謬以婕飛快地以身子蓋住程瑤半開的上衣, 激動、顫抖地替她鬆綁。

    謬以婕淚霧迷濛地道:「小瑤,沒事了,沒事了。」

    程瑤驚魂未定,訥訥地張著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另外那一個被我制伏後,我就感覺事情不對,又看你的電梯下來是空的,便通知 保全人員進入黃燈救援行動。」謬以婕學過擒拿術,身手矯健。

    保全經理說:「幸好急時趕來,程小姐,你沒事吧?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

    程瑤咬緊牙齦說:「我要知道是誰指使的!」

    「這……這不是突發事件?」

    「欲對我非禮的歹徒親口說,他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是誰要置我們於死地?」謬以婕殺氣沖天。

    在保全經理的辦公室,兩個歹徒被銬在椅背上,和宋芸芸對質,程瑤、謬以婕在隔 著一扇門的保全人員休息室內,平撫心情,以及聽門外狗咬狗,一嘴毛的爭執聲。

    「是宋芸芸拿錢要我們這麼做的。」

    「你們血口噴人,我根本不認識你們兩個無賴。」

    「經理先生,她認不認得我們,問她大哥,也就是你的老闆就知道。她和我們是小 時候的鄰居。以前一起混過,後來她被她外公送到國外,講的好聽是讀書,說穿了是怕 她成為小太妹……」

    「夠了,我是認識你們,但並不表示我和這件事有瓜葛。」

    「經理先生,我袋子裡有卷錄音帶,是她上我家時,交易的內容。」

    「小五,你竟然這麼卑劣,出賣我。」

    「宋芸芸,你要自保,我們也一樣,這主意是你出的,我們只是幫兇,鬧到警察局 ,罪可不一樣,當然要主、次畫分清楚。

    「再說你家財大氣粗,要幫你脫罪是輕而易舉的事,我們若沒有這卷錄音帶的保護 ,到時候你家花大把銀子打通關節,將所有罪行推給我們,那我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多冤啊!」

    「我只有叫你嚇嚇她,在言語上吃豆腐、做些猥褻的動作,並沒有叫你真槍實彈地 上,我明明交代的是──點到為止就好。」

    「你的交代不清,我以為要嚴懲。」

    「你們為什麼要陷害我?自作主張把事情搞砸了,卻要我背黑鍋!」宋芸芸哭天喊 地,「我待你們不薄,你們到底有沒有良心?」

    「說我們壞,你自己捫心自問,你這麼害同事,心腸又如何?」

    「張經理,反正她們兩人也沒受到傷害,只有精神上的驚嚇而已,依我看這件事就 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用報到警察局,就這樣算了!」

    「憑什麼?」程瑤氣不過地衝了出來。

    謬以婕亦氣憤地嚷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有什麼資格一手遮天?」

    宋芸芸能屈能伸地說:「我向你們道歉,我不是有意的,原本只是開玩笑……」

    「這個玩笑會弄出人命的。」程瑤冷冷地說。

    「程小姐,我知道我錯了,請你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原諒我。」

    謬以婕得理不饒人地說:「你若有顧慮到她是你未來的嫂子,你這麼做,難道不怕 天打雷劈?」

    「請原諒我,大嫂。」宋芸芸不僅聲淚俱下,更是唱作俱佳地跪倒在地。

    程瑤不情願地揚了揚手。「去寫悔過書吧!」

    退一步,海闊天空。是嗎?她沒有這麼寬廣的感覺,只覺魚刺仍鯁在喉中。

    宋展鵬回國了,程瑤在秘書的囑咐下,到機場去接他。

    程瑤不知道該站在哪裡等?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等?心裡的窘迫不安,在班機降落 到停機坪時,擴大得更厲害,她紅著臉,鑽進車後座,只能靜默地數著自己的手指頭玩 ,把等人的事交給司機。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的時間,她覺得大概有一世紀這麼漫長,彷彿已足夠她做好面 對他的心理準備,可是,她還是慌張凌亂的,讓時間一分一秒從指縫間平白逝去,卻一 句台詞也沒背好。

    一道澄黃的夕陽,從開啟的門照射到她驚惶的眼眸,他俊秀的身形隨即擋住了黃昏 ,低身靠近她坐,然後很自然地牽過她的手,合在他溫暖的手心裡。

    這個時候,聲音是多餘的,因為他們都在小心、努力地控制晃動的心神,而將視線 移到窗外,定定地看向那片彩霞。

    從司機的口中得知她在車上,宋展鵬高興得不可言喻,步伐輕飄飄地,有如凌波微 步那般飛快地來到加長型的賓士車旁,只想一解小別勝新婚的思念。

    也許是她紅暈??的雙頰,鼓舞了他的膽子,因而不避嫌地握住她的手。

    也許是他手心傳來的熱情電波,蠱惑了她的神志,任由頭枕在他寬厚的肩膀上。

    按照順序,接下來該是情話綿綿的時間,但兩人都在等待對方開口的矜持下,錯過 愛情。

    車來到了醫院,他紳士地扶著她出車門,把花束交給她,自己提了盒結朵淡紫色綢 緞花的水果籃,那挽著手走路的神情就像國王皇后,樣子很高雅,卻沒有濃情蜜意。

    原先是保持距離地走著,進到病房,程瑤怯怯地移動身子挨上來,宋展鵬覺得心頭 一樂,驚異地打量她,立刻明白了她對他的親密,不過是想表現給她母親看。既然是要 演戲,那就演得逼真些,於是他深情得幾近做作,手環過她的腰,親熱地摟著。

    程瑤心裡湧上一陣失望的憤怒和悲傷,對他的輕薄,但她還是相當合作地依靠著他 ,演好螢幕情侶的角色。

    下了戲,真實的人生裡,他們將各走各的路,在這檔連續劇上演一年合約到期後。

    程瑤從母親的眼底讀到了讚賞,對這未來的女婿,已不必越看越有趣,第一眼就滿 意極了,第二眼更是恨不得讓他們就地拜堂成親。

    她轉過頭,欲介紹宋展鵬時,一眼接觸到他含情脈脈的黑眸,那肆無忌憚的目光瞅 得她整個人暈陶陶的,自然而然也被帶進愛情戲裡,深情繾綣地回敬男主角的賣力演出 。「媽,他就是展鵬,我的未婚夫。」

    程母開門見山地說:「瑤瑤,你用了什麼迷魂藥?勾住這麼一個大帥哥!」

    「媽,你是知道我這個人的,做什麼都是採取姜太公釣魚的政策。」程瑤淺笑,笑 裡隱含著不可告人的辛酸。

    程母轉向女婿發問道:「那你一定是只笨魚,沒有蝦餅的u也上!」

    宋展鵬討好地說:「我本來很聰明的,可是一見到瑤瑤就變笨了。」

    程母抓到語病,「變笨?瑤瑤,你的仙女棒不是灑金粉,是打人腦袋瓜子用的?」

    程瑤附和著說:「我哪有仙女棒,只有電擊棒。」為了預防晚歸可能遇到麻煩,她 皮包裡總放著電擊棒。

    「我就是被那個電波電笨的。」宋展鵬臨機應變。

    「你老是說自己笨,到底有多笨?」程母話中有話,指的是專情程度。

    「笨到今生非瑤瑤不娶。」他的聲音是如此悅耳,彷若畫眉鳥唱的迎春曲,婉約動 聽,收服人心。

    程母狡黠地說:「原來你愛我女兒,只有今生。」

    宋展鵬迨F把冷汗。「來世,我和瑤瑤不再輪迴,會在天上做永遠的神仙伴侶。」

    「我不要。」程瑤故意調皮地說:「生生世世只能面對這一張臉,多沒趣。」

    他笑殷殷地說:「神仙有法術,我會把自己變成你要的,照你的心情去訂做我的臉 。」這母女倆聯手,威力不輸伊拉克的地對空飛彈,所幸他的機智如飛毛腿,性能卓越 。

    「說說你的家世。」

    「我家人口簡單,父母早逝,現在只剩外公、妹妹跟我住。」一抹痛楚自他眼眸閃 過,程母看見了。「所以,瑤瑤嫁過來,不用擔心婆媳問題。」

    「我希望這樁婚姻,你不只是娶了位賢妻,也能得到母親的感覺。」程母慈祥地說 。

    宋展鵬有些激動地說:「我也希望您能接納我這個兒子。」

    程瑤故作不解風情地問:「那我們豈不是要以兄妹相稱?!」

    「展鵬,瑤瑤向來有潑人冷水的習慣,你可要多擔待。」程母語重心長地說:「我 這女兒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能軟攻,不能硬拚,你懂了這點,以後馴妻就簡單了。」

    程瑤跺起腳來,嬌嗔道:「媽,你怎麼可以胳臂向外彎?」

    「因為……女婿是半子。」程母的眼底深不可測。

    程瑤不依地讓道:「重男輕女!」

    這一幅看似溫馨的閤家歡景象,仔細一看,所有人的表態似乎都另有隱情。

    可能是知道──人生如戲吧!

    一輪圓月照著碧茵山莊。

    老人家滿頭白髮、一襲長袍,站在二樓的陽台,風揚衣袂,又巧月掛屋頂,那樣子 不啻像個月下老人,笑看紅塵男女,誰躲得過他手中的紅線?

    此刻的心情是只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尚宇文精神抖擻地望著沿石子路走來一 對曳長的黑影,在兩排榕樹枝葉交錯的綠蔭下,原是兩條分開的影子,出了樹叢,卻變 成了纏綿相疊的影子。

    傻瓜,做戲給他看!他下了決心要撮合他們──假戲成真。

    當宋展鵬帶著美麗的未婚妻翩然出現在富麗堂皇的大廳時,一排恭候多時的傭人, 無一不用讚美的眼神、熱絡的掌聲、合宜的禮節,歡迎碧茵山莊未來的女主人。

    程瑤遲疑了一下,不敢相信這兒是哪裡。皇宮?夢境?

    宋展鵬貼著她紅透了的耳根,輕語道:「他們都是家人,外公的老部屬及家眷。」

    一朵如花的笑靨在程瑤的臉上綻放,她親切、溫柔地和每個人握手寒暄,當他們是 長輩地喊著叔叔、嬸嬸,眼底沒有一絲矯情。

    宋展鵬一邊旁觀,不可思議地盯著她的側面,姣好的輪廓曾使他迷眩,而那顆包含 真情真性、善良可人的冰心,更教他崇拜與……他不曉得另一個感覺是什麼,腦袋已嗡 嗡作響,亮出警告的紅燈,不准他往下探索。

    尚宇文從迴旋梯走了出來,用一雙品審過後的欣賞眼光,呵呵笑道:「嗯,我這外 孫長到這麼大,只有這一次帶回來的女孩,令我滿意。」

    大家在老爺子的手勢下,各忙各地離開大廳,為晚宴鋪陳盡心。

    這一定是頓豐盛的晚宴,因為大家都想爭相表現出對未來女主人的好感,此情此景 和以往宋展鵬帶回來的那些個眼高於頂的庸脂俗粉,簡直是天壤之別。他們不由地疼愛 她、喜歡她。

    偌大的客廳,只剩下三個人,正在分清敵友關係。

    「外公,我未婚妻,程瑤。」宋展鵬公式化的介紹,冷冰冰的。

    他這麼做,是要尚宇文後悔,硬把他和處女送作堆的結果就是──害人害己。

    「外公好。」程瑤因難地露出個既感傷又堅強的笑容。

    無端被捲進祖孫倆的戰場上,既然無法自掃門前雪,那麼暫時按兵不動,等這兩人 勝負明顯後,她適時切入勝的一方,來個不勞而獲。程瑤心底精打細算著。

    「來,坐外公旁邊,讓外公好好瞧瞧。」

    宋展鵬不客氣地說道:「看好了,就打分數,別耽誤我吃飯時間。」

    尚宇文老不休地誇張著說:「幹嘛那麼緊張兮兮的?難不成你是怕外公搶婚?!」

    宋展鵬緊繃著臉,懶得作答。

    見他不搭睬,尚宇文加油添醋道:「哦,我誤會了,老頭子我年近百歲,有什麼好 防的,原來是未婚妻太美了,視線半秒也離不開。」

    宋展鵬依舊文風不動。

    「唉,要是我年輕個五十歲,這麼好的女人,根本輪不到你擁有。」

    宋展鵬針鋒相對地說:「你滿意,我就OK。」

    「說這是什麼話!講得像孫媳婦是我在選的,而不是你愛的。」尚宇文斥責道:「 這會傷了你未婚妻的心。」

    「沒影響,展鵬一向喜歡開玩笑,我都當他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程瑤做了選擇 ,與尚宇文同一戰線,轟垮宋展鵬心中的柏林圍牆。

    「說得好,說得好。」尚宇文喜形於色。

    宋展鵬不在乎孤掌難鳴,自彈自唱地問:「外公,我通過考驗了嗎?」

    尚宇文有感而發,「瑤瑤真像你媽……」

    「一點都不像。」他暴跳如雷地起身,自顧自地舔乾又出血的傷口。

    程瑤狠心地朝他傷口撒鹽。「外公,我很願意代替你女兒,孝敬您。」打蛇打三寸 ,她這一棒打下去,還真有點恨他入骨的味道。

    但,沒有愛,哪裡來的恨!尚宇文盡收眼底。

    宋展鵬正色地說:「別混淆視聽,弄亂輩分關係。」

    尚宇文感慨地說:「瑤瑤的可人、善良、無邪,和你媽一樣純潔如白紙。」

    「不一樣,我是爸媽先上車、後補票的結晶。」他放肆大笑。

    「你胡說。」尚宇文嘴唇抖著顫意。

    程瑤使了個眼色,卻改變不了宋展鵬的無情。

    「爸媽六月結婚,我又不是早產兒,為何會在來年的一月呱呱落地?」憋在肚子裡 二十多年的真相,說出口後才知道,不如不說!

    人生有太多的悲苦,而從大風大浪走過來的人,總能把痛苦放在歡笑的背後,胸懷 千萬地活著看日出。尚宇文就是這樣提得起、放得下的漢子。

    他淡然一笑,「吃飯去。」

    接下來的日子,對程瑤而言,是被動的。

    她的四肢像是被綁在宋展鵬繞指下一根根線的末端,她的身形是他的傀儡。

    這場婚禮,似乎是新郎一個人的事,其實也非宋展鵬在忙,他是只會動口發號令的 總司令,把煩人的婚禮細節悉數交給吃軍餉的士兵們──秘書、總務課課長去跑腿,自 己就坐在辦公室等著驗收成果。

    表面上,程瑤照常上下班、約會吃飯,可是大家都知道婚禮的籌備正在如火如荼進 行中,這時候,金錢萬能之說在公司流行起來,大家都羨慕程瑤即將過那種茶來伸手、 飯來張口生活的少奶奶際遇,誰也沒看見程瑤暗地裡的淚水,已氾濫成災。

    結婚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從喜宴地點、菜色到新房的窗簾、壁紙,全依宋展鵬的喜 好打樣出來,事後才通知她這位也掛名編劇的新娘,劇本寫到離婚那段完結篇了。

    程瑤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堅持這麼一件事,新娘婚紗禮服由她決定。

    宋展鵬說:可,卻遞給她一張名片,附註:去名片上的工作室訂做一款舉世無雙的 新娘禮服。

    好個換湯不換藥,沒有新意!

    謬以婕陪著程瑤去禮服店,幫忙出主意,忙了半天,總算完成初稿。

    在四方都是玻璃鏡面的試衣間,兩人忘情地打開玻璃後的隱藏式衣櫃,裡面琳琅滿 目的白紗、晚禮服,令她們流連,得到設計師的首肯後,兩人貪婪地把每個新娘的美麗 影子捕捉到自己的身上。

    程瑤穿了件圓弧型的低胸裸肩白紗禮服,原先紮在背後及腰的馬尾,釋放出一波波 發浪,任意掠過左半身,V字型露背在近腰的脊髓處以雙層蝴蝶結打住,下擺蓬鬆華貴 的圓裙在內有鐵絲圈的支撐後,就像法國瑪麗皇后那個時期的名媛貴婦的穿著,美得教 人屏息,深怕一用力呼吸,就會亂了蕾絲優雅的幅度。

    「奇怪!這面鏡子是不是魔鏡?怎麼只照得出你一個人的美麗?」謬以婕對著鏡子 扮鬼臉。

    「我看是無袖的禮服不適合你……有一團肌肉的胳臂。」程瑤一眼識破。

    「才不。」謬以婕不服氣道:「分明就是面馬屁鏡。」

    「聽我勸,你去換一件縷空水袖的象牙白禮服,我保證你會是個迷人的伴娘。」程 瑤聳動地說:「結婚那天一定有很多紳士名流來喝喜酒,說不定你會有艷遇。」

    「也對,搞不好總經理的哥兒們之一相中了我,從此我也麻雀變鳳凰。」謬以婕口 水滴滿地,心花怒放。

    「我好像聽到有人會變魔術。」顏茜兒不懷好意地出現。

    「這面鏡子真討厭,怎麼變了個長耳朵的醜八怪出來!」謬以婕很快地進入戰備位 置,指桑罵槐。

    顏茜兒往臉上貼金。「我屬兔,耳朵難免大又長,相書上說是福相。」

    謬以婕罵人不帶髒字眼。「這只聒噪的豬是誰?」

    程瑤態度坦然地說:「宋展鵬的過去式。」

    「哦!」謬以婕臉上表情是一副見多了的樣子。

    顏茜兒不和蝦兵蟹將浪費口舌,直挑海龍王鬥法。「怎樣,滿意嗎?我介紹的店不 錯吧!」

    程瑤心平氣和地反擊,「上次你不就是在這裡上了影劇版,現在還對這裡懷念特別 深嗎?」她把心事壓抑得很好,沒有破綻。

    在說不出的吶喊聲中,她一次又一次像回帶不停的錄音機放著:宋展鵬!我恨你, 我恨你……

    「哦!我想起來了,她就是前年喜孜孜要結婚的那個清純歌手,結果在試穿新娘禮服時,被人家老婆撕破新娘服的顏茜兒。」謬以婕後知後覺。

    「事實並不是那樣,那……那是嫉妒我的小歌星買通了低級的雜誌社,胡亂造謠, 故……故意打擊我的形象。」顏茜兒說得支離破碎。

    「總之,那個意外發生後,顏小姐力圖振作,終於甩開緋聞的陰影,擠入實力派歌 星之林。」程瑤手下留情。

    「我從前年聽收音機到現在,沒聽出她的歌唱技巧有所改變,不知是我耳拙?還是 報上說的實力,是指其他方面?」謬以婕不買帳。

    顏茜兒媚眼一拋,曖昧地說:「我的實力,問展鵬最清楚。」

    這下子,謬以婕啞口無言。

    程瑤冷言冷語道:「有什麼好問!從他選擇了我,而不是你,可見一斑。」

    「你別得意,想想自己為何站在這裡,就可以知道展鵬對我是多麼言聽計從。不要 以為他和你結了婚就代表什麼!我和他還沒打上句點。」顏茜兒不在乎當個情婦。

    「那你等著上報,自毀前程。」程瑤醜話講在前頭,語帶威脅道。

    「就算我不勾引他,他遲早也會看膩了你。」

    「也許相反,他發現我是寶藏。」程瑤把烏雲甩到身後,露出傲人的本錢。

    顏茜兒不以為然地說:「這樣抬頭挺胸會不會太累?海綿墊塞多了,當心垮了難看 。」

    「我們小瑤發育得早,不像有些小牌歌星,沒成名前美容臉,有點名氣後整胸,還 對外發佈消息說什麼二十五歲才開始喝奶長奶。」謬以婕仗義直言。

    「兩個對一個,你們勝之不武。」

    「去告狀。」

    「我會的,咱們走著瞧。」

    【】

    最後上班日,程瑤在下班後反常地拉著謬以婕去喝酒。她本是滴酒不沾。

    喝著喝著,程瑤竟然梨花帶雨,淚水涓涓。

    謬以婕小心翼翼地問:「小瑤,你這是樂極生悲嗎?」

    「我一點都不快樂。」

    「怎麼可能?我要是你,只要一想到老闆英俊瀟灑的臉孔,全身就像被火燙燒,熱 呼呼地,真巴不得立刻行周公之禮。」謬以婕說得很順口。事實上,凡是見過宋展鵬的 女人,心中都有這樣的渴望,與他銷魂。

    程瑤淚眼朦朧地說:「你代替我嫁,好嗎?」

    謬以婕有自知之明地說:「我祖上沒燒那麼好的香,所以憑我這麼丁點福氣,還進 不了侯門。」

    程瑤又哭又嚷道:「我好想逃婚,可是,媽怎麼辦?」

    「你酒品怎麼這麼差?才兩口馬丁尼下肚就瘋言瘋語起來。」

    「他根本不愛我。」程瑤是有三分醉意,不過酒精使她更清醒地說出心裡的苦。

    「沒有人說婚姻一定要兩情相悅,其實一廂情願或是婚後日久生情也可以結婚,最 重要的是緣分。」謬以婕表情凝重地說:「有了做夫妻的緣分,還要珍惜它、維護它, 這樣就是成功的婚姻。」

    「以婕,難道你也喝醉了?講話不合邏輯。」程瑤根本聽不進去。

    「小瑤,我雖然不知道你的心事,但我知道你是受了流言所苦,壓力太大,所以才 會想到藉酒澆愁。」謬以婕憐惜地說。

    「什麼流言?」以程瑤現在的身份,只有背後說她的,沒人敢正面衝她,連宋芸芸 見到她也要退避三舍。

    「不知道哪個缺德鬼說你是為錢而嫁。」想也知道造謠生事的是左威豪。

    她酒意全消,狠狠地點頭。「沒錯。」

    謬以婕揮揮手,很不以為然地說:「少來,我瞭解你不是像我這樣俗氣的女人。」

    「我的情形,比你想像的還糟。」程瑤娓娓道出她和宋展鵬結婚的始末。

    如果再不找人傾吐,程瑤知道自己將會崩潰。那拉緊弦、張滿弓的神經,若不在今 天得到舒解,撐到了婚禮的當天,也是她的期限日,大家鐵定看見新娘子暈倒在地的好 戲,一出加料婚禮。

    謬以婕沉吟了一會,比了三根手指頭,問:「這是幾?」

    「三,我意識很清醒。」她撇撇嘴,眼睛瞪得像牛鈴般大。

    謬以婕妙語如珠地說:「划得來。」

    「什麼?」

    「小瑤,你聽我說,」謬以婕一口氣飲盡濃烈的威士忌,辛辣地說:「我離過婚, 生了個女兒,已經兩歲了,現在和我父母住在斗六老家……」

    程瑤驚呼。「天啊!」

    「我二十一歲時和我愛得死去活來的戀人結婚,他也一樣愛我入骨,結婚沒多久, 我就懷了小純;我的身體不適,他的工作不順,於是我們開始互相抱怨對方,吵吵嚷嚷 過了一年多,就在小純生下來未滿半歲時,我們因為賭氣,而放任小純發高燒,等到和 解後,小純在延誤送醫的情形下,成了小兒麻痺不良於行。這時候我和他才發現兩個人 的愛情早已磨光了,只有憎恨和悔恨橫在彼此心中,就這麼分手了。」謬以婕心情千瘡 百孔地說。

    「愛情破碎後,我什麼也沒有,為了女兒、為了生計,曾經一度想過下海,可是又 顧慮到女兒將來怎麼做人,幾番掙扎,決定給她個清清白白的人生。」謬以婕以過來人 的口吻道:「想想伯母的身體,再想想你其實也沒那麼討厭總經理,有愛做基礎的婚姻 也不能保障天長地久,何不功利點、現實點,多為自己的將來掙些福利,免得像我苦哈 哈。」

    「以婕……」程瑤心中百味雜陳。

    謬以婕不屑地說:「我不相信海誓山盟,希望你也別幻想太多。」

    「人,總是有個希望,與所愛的人一生一世。」那一室的紫玫瑰何在?!

    「想那麼多做什麼!喝酒。」

    謬以婕繞了好幾圈,終於打電話找到宋展鵬,把爛醉如泥的程瑤交給他照顧。

    宋展鵬體貼入微地說:「謬小姐,我順便送你回去。」

    「不了,我還沒喝過癮。」謬以婕一口回絕。

    「酒喝多對身體不好,所以,請你對自己好一點。」宋展鵬苦口婆心。

    「喝酒傷肝,不喝傷心,我今夜想買醉。」在酒店,人人平等,沒有階級之別。

    「到我結婚那天,我好好地陪你喝。」他豪情地保證。

    「謝了,我不想小瑤恨我,讓她新婚夜獨守空閨。」謬以婕敬謝不敏。

    「我如果放你一個人在這,瑤瑤醒後,會怪我的,你一定不願見我們夫妻婚前就發 生口角吧!」宋展鵬順水推舟。

    謬以婕踩著台階下,說:「早說你是怕老婆。」

    「現在知道也不遲。」

    「現在……我已經知道太多了。」

    她為他傷心,他又為她擔心,兩個在愛情迷宮裡捉迷臧的有心人,要花多少時間, 才能找到彼此呢?

    快了!謬以婕旁觀者清。

    宋展鵬先送謬以婕回家,然後,往反方向加速駛去。

    程瑤的酒品很差,在車上又哭又叫,鬼吼了一陣,接著就是嘔吐,在宋展鵬來不及 的遲疑下,車子的後座成了馬桶,只好把醉貓抱到前座來;偏偏她又不安分,一會東倒 西歪唱歌妨礙他駕駛,一會橫衝直撞地死抓方向盤玩,弄得宋展鵬一籌莫展,只好把車 停在國父紀念館,讓風吹醒她。

    扶著她坐在館外的鐵椅上,沒五分鐘,她的酒蟲又發作了。

    她嘟嘟嚷嚷地吵道:「我要去廣場放風箏。」

    「天這麼黑,我又沒有風箏,怎麼放呢?」宋展鵬緊緊抓住她想飛的身子。

    她放肆地說:「不管,爸爸以前都會帶我來這兒放風箏。」

    「瑤瑤,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爸爸。」

    「不管嘛,人家不管,你不去,我自己去。」她踉踉蹌蹌地起身。

    「好,我扶你去。」簡直是拖著她走。

    走沒四步路,她身子一軟,硬要往地上坐,耍賴地說:「我走不動,你要背我。」

    「萬一你吐在我背後,怎麼辦?」他用手肘夾住她下滑的身子。

    她孩子氣地說:「你不愛我了,為什麼你不愛我了?」

    他哄著她,「我愛你,我最愛你了。」他知道她當他是她的爸爸。

    我愛你,宋展鵬原以為是這一生最不可能說出的三個字,沒想到輕易地、帶點草率 地脫口而出,心裡很不是滋味,那感覺就像完璧之身被強暴了,又惱又恨;可是,誰聽見了呢?只有天知、地知、他知,還有她血液裡的酒蟲知道……這個秘密。

    過了今晚,他和她一樣,將不記得今晚說過的話,因為他也醉了。

    宋展鵬蹲下身,無可奈何地說:「上來吧!」

    程瑤趴在他背後,嗯嗯哼哼道:「爸爸的背,好舒服,寬廣像大海。」

    當她柔軟的身子像綿花糖般貼著他,他的神經幾乎嘗到了蜜的味道,使他整個心神 羽化,達到飄飄欲仙的境界。

    「睡一會。」他放輕了腳步,比貓的肉腳更安靜地走著。

    「不要,我要唱歌,唱爸爸最愛聽的歌。」

    他擔憂地說:「唱歌可以,不要嘴巴一張開,就嘩啦啦地吐我一身。」

    她無意識地敲他腦袋,腳又踼又蕩,潑辣地叫道:「討厭!討厭!這麼多話,教人 家怎麼唱呢!」

    「好,好,我閉嘴,你乖乖唱。」他委屈萬分地認錯。

    她淺吟「綠島小夜曲」,唱到:姑娘呀!你也在我的心海裡蕩呀蕩……

    宋展鵬跟著合音:椰子樹的長影,掩不住我的情意……這夜已是那麼的沉靜,而他的心卻是如此不平靜,偷偷愛上了背後的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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