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愛小姐 第六章
    周毅在他已經覺得陌生的台北街頭亂逛,街上的霓虹燈閃爍得刺眼,宛如花花世界,令他在茫茫不知該何去何從。

    伊芙就要結婚了,要嫁給那個看似溫文有禮,卻彷佛滿肚子鬼胎叫羅什麼的。

    他的伊芙怎麼可以忘記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女人?她不可能忘記他們在塞班島上的無限甜蜜,不可能忘記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她一定是愛他的,才會將她白玉無瑕的身子交給他,可是她居然就要和別的男人結婚了!想到那個姓羅的會吻她、撫她、和她上床,周毅就嘔得捶心肝。

    為了避免自己做出太不理智的事,他打了吳成發的大哥大,叫老吳帶他去酒吧。老吳和他從小就認識,兩個人同年又同上一個私立貴族小學、初中、高中,交情自是不凡。

    老吳和他約在一家PUB見,他坐出租車過去。

    進了PUB,老吳已經在吧檯前等他。

    「老兄,」吳成發的手搭上周毅的肩膀。吳成發坐在可旋轉的高腳椅上,難得的比站著的周毅高。「什麼事看不開要來買醉?」吳成發已經自叫了一杯酒在喝。

    「還不是為了她。」周毅坐下來,彈彈手指,吸引酒保的注意,點了一杯雙份威士忌。

    「她?李芙蓉?」

    「嗯!」

    「這個女人……我看你對她還是死心吧!」

    「為什麼?」周毅板出一副想找人打架的凶相。

    「干嘛這樣瞪我?我又不是你的情敵。有本事你就去找她的秘密情人。」

    「她的秘密情人?那個姓羅的?」周毅咬牙切齒。

    「哪個姓羅的?」

    「她公司裡的業務經理。」周毅接過酒保送來的酒,灌了一大口入喉。

    「喔,我見過,他是她的秘密情人嗎?」

    周毅皺眉。「不然你指的她的秘密情人是誰?」

    吳成發兩手一攤。「我也不知道呀!我只是聽說她鬧出丑聞,可能是愛上有婦之夫。所以她有好長一段時間躲起來,沒有出來開座談會、同業聯誼會、紡織工業同業工會等,全都由敏姨代理。」

    「敏姨!我聽她談起過。」周毅再喝一大口酒。

    「敏姨是她老爸的秘密情人,她老爸的保密功夫真是到家,直到他死了,分遺產給敏姨,大筆的股票過戶才傳開來。李芙蓉我認識,但是不熟,我以前就注意過她,她高挑漂亮,文靜大方,看起來滿有格調的。沒想到她會跟她老爸一樣,也有個秘密情人。」

    周毅拿出一張名片來看。「羅錦彥,他是何方神聖?」

    「我在某些場合跟他淺談過幾次話,他很機伶,善於察言觀色。據我所知他離婚了。他前任太太是個前任立委的女兒,有人說他是因為岳丈競選連任失敗,他認為岳丈氣數已盡沒搞頭了,就吵要離婚。他太太不肯,和他好像有點債務問題,吵了一兩年才離成。」

    「你們在台灣做生意的人都是包打聽嗎?對別人的私事怎麼都了解得這麼清楚?」周毅揮揮手,要酒保再給他斟酒。

    「不清楚怎麼回答你的問題?有時候同業聚聚,討論關稅、配額之類的問題,有時候到工業局、紡拓會開會也挺無聊的,私底下說說一些趣聞軼事才不會睡著。其實最可怕的是一些在我們這些公司走動的報關行小弟小妹,消息由這家傳到那家,無遠弗屆。不過,以訛傳訛的事情也經常發生。誰養了一只小雞,傳到最後可以變成誰的小雞雞被包養了。」

    周毅笑不出來,酒入愁腸,淚卻不便隨便拋灑,「伊芙說她有新歡了,羅錦彥跟我說,他要跟芙蓉結婚了。」

    「哦?有這種事,我怎麼沒聽說?」

    「你想羅錦彥就是她的秘密情人?還是另有其人?」

    吳成發聳聳肩。「我不知道,照理說他們兩個現在都單身,前陣子不該傳出她介入別人婚姻的消息。反正你就要跟芳玲結婚了,一些雜志已經炒過你們要結婚的消息,這回你恐怕無法再拖了。」

    周毅灌下第三杯酒,緊抿著嘴,久久不吭聲。

    吳成發隨著PUB播放的音樂,坐在椅子上輕輕的扭腰晃腦,眼睛盯著剛進門的兩個女人看。

    周毅長歎一聲,「我不相信她會是那種女人。」

    「是呀!她看起來像個淑女,我都差點為她心動過,可惜她對我來說太高。」

    「我還是愛她,我是她第一個男人。」

    吳成發詫異的轉向眼睛看周毅。「他媽的,你這小子運氣真好,為什麼就沒有女人來向我獻身?不過,你也不該有處女情結。女人只要有過第一次,嘗到滋味了,就很容易被男人引誘。」

    「你知道她住哪裡嗎?」

    吳成發聳聳肩。「放棄她吧!下禮拜芳玲就從法國帶婚紗回來,你逃不掉的,你媽今天在晶圓廠裡還跟我說,你好像把心丟在美國,怪怪的不太肯講話,每天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她要我找機會探探你在想什麼。」

    周毅又皺眉。「你沒跟她說吧!」

    「我跟她說干嘛?害她白操心而已。」

    「芙蓉不能嫁給羅錦彥。」周毅悶悶的說。

    「為什麼?只要他們倆情投意合……」吳成發突然頓住話,接著再輕叫道:「對了!就是他。我前幾天看過他,當時我只覺得這個人我應該認識,可是忘了他是誰,現在我想起來了,就是羅錦彥。那天晚上我停好車,在喂路邊的停車定時器吃銅板時,看到他和一個女人走進賓館。那個女人跛腳,臉頰上又有一道疤,引起我的注意,然後我才去看她的男伴。羅錦彥這家伙,挺風流的嘛!」

    「該死的羅錦彥,有了芙蓉還不滿足,居然還搞三捻七。」周毅義憤填膺。「老吳,她可能不肯見我,你去警告她羅錦彥不是好東西。」

    「我?」吳成發指著自己的鼻子訝問。「你們五角戀愛已經糾纏不清了,我去湊什麼熱鬧?」

    「沒人叫你卷進來,你只是幫我打個電話而已。」周毅突然眼睛一亮。「你的建議好極了!」

    吳成發傻了。「我的什麼建議?」

    「你也來湊熱鬧。」

    「我?」吳成發再次指著自己的鼻子。「你要我去追李芙蓉?」

    「她是我的女人,你別想打她的主意。我是要你去追芳玲。」

    吳成發發出嗤聲。「你這個人真不夠朋友,自己不要的才推給我。」

    「我就是夠朋友才會把芳玲推給你。芳玲不是不好,你好幾年沒看到她了吧!你一定不相信她現在有多漂亮。」

    「少來,她很漂亮你為什麼不愛她,不跟她結婚,而苦苦找尋李芙蓉?」

    「我對芳玲就是不來電,我覺得她也不是真的愛我。在美國她寂寞無聊,來找我玩玩,如此而已。你們兩個真的很配。她頂多跟你一樣高,不會比你高,即使比你高一兩公分,那也無所謂,改良品種嘛!你們的下一代才會高一點。你們的家世也相配,門當戶對,你媽跟她媽也熟。她們怎麼沒想到要把你們配成對?」

    「人家她是個藝術史的博士吔!我只勉強把三專混畢業,怎麼會登對?」

    「愛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說不定你們一見面就看對了眼。你不要以為芳玲愛念書念到博士,去年她本來想放棄,因為她念五年了還拿不到博士學位,是我拼命游說她多放點心在學業上,回台灣再結婚。她之所以會念博士,其實跟我是同樣的心理,不想回台灣接她爸爸的事業。她臉蛋美,身材也好,你一定會喜歡她。」

    「包君滿意?」吳成發像是有點心動。

    「人格保證,」周毅舉起右手做宣誓狀。「如果不滿意,我讓你罰我說一百遍『周毅是個豬頭』。」

    ※ ※ ※  ※ ※ ※

    芙蓉本以為有子萬事足,有了幸舟她的人生已沒有缺憾。沒想到周毅突然又出現,在她原本已經平靜了的心湖,掀起滔天波浪。

    回到家給孩子吃奶,兒子的小嘴有力的吸吮她的乳頭,令她感到好欣慰。至少兒子是完全屬於她的,她不必和任何人爭奪。

    她該給孩子找個爸爸嗎?讓他在正常的家庭裡成長,讓他得到完整的父愛和母愛。

    如果她要給孩子找一個爸爸,她要找個會帶孩子到海邊堆沙、到動物園看河馬、到山上抓螢火蟲,會跟孩子一起瘋、一起野,肯讓孩子騎在他身上撒尿的大頑童。

    周毅!

    他是孩子的爸爸最好的人選,奈何他們只有一段孽緣,沒有姻緣。

    他為什麼還要來找她?她又為什麼不能慧劍斬情絲,而讓他在辦公室吻她?這樣下去會有什麼後果?

    孩子睡了,她把他輕輕放到嬰兒床上。他是她的寶貝,誰也不能搶走他。

    可憐的孩子,今生恐怕無法享受父愛。也許等他長大懂事了,她會告訴他他的親生爸爸是誰。

    ※ ※ ※  ※ ※ ※

    第二天她去上班後又接到客戶越洋傳真抱怨大陸廠的質量退步,她找敏姨商量該如何解決大陸廠管理不良的問題。

    敏姨也無良策,不過她建議長此下去不是辦法,如果大陸廠已失控,趕不走薛志誠,那麼不防把整廠賣掉,而且最好是賣給不講情面,循法律途徑解決問題的外國人。

    芙蓉點頭表示她會慎重的考慮。

    然後敏姨再次提到她想退休。

    「不行呀!敏姨,妳是我的支柱。」芙蓉感到惶恐。

    「公司的事妳多半已駕輕就熟,怎麼還對自己沒有信心?妳行事穩健,已超越妳的年齡。」

    「可是我不像妳那麼精明。」

    「精明不見得是好事。在公司裡妳雖然貴為老板,可是妳的人緣比我好,妳的寬厚使得員工對公司的向心力強,大家都會幫妳撐著公司,妳有什麼好怕的。我的職業倦怠感越來越嚴重,已經沒有心思工作,很想出國去旅游一段時間。」

    芙蓉只好批准敏姨退休。那天下午她接到一通頗令人意外的電話,是台翔紡織的吳副董打來的,她跟吳副董雖然見過幾次面,但並不熟識,他也不曾打電話給她過。她納悶的請秘書把電話轉進她的分機。

    寒暄之後,吳副董單刀直入的說:「我是受人之托打這個電話給妳。」

    「哦?受哪位之托?他為什麼不直接打電話給我?」

    「他怕妳不肯接他的電話,又怕妳不相信他的話,以為他造謠生事……」

    芙蓉不搭腔,心裡已經猜得出吳成發指的他是誰。

    「可是他又擔心你受羅錦彥的騙,會吃虧上當,所以叫我一定要親口講給妳聽。幾天前我看到羅經理和一個女人走進賓館,那個女人的臉上有……」

    芙蓉慍怒的打斷吳成發的話。「謝謝你,吳副董,你的任務已經達成。也請你轉告周毅,不要再干涉別人的私事。」她說完立即掛掉電話,並交代秘書如果吳成發或周毅打電話給她,都推說她出去了。

    她沒想到周毅是這種人,居然把她和他之間的秘密公開給別人知道,否則吳成發不會代他打這個電話。不管周毅是不是真的看到羅錦彥帶女人上賓館,那是羅錦彥的私事,與她何干?難道任何一個和她有接觸的男人,他都要加以調查嗎?他到底抱著什麼心態?一方面准備和呂芳玲結婚,一方面又見不得別的男人接近她。

    不想不氣,那天下班開車回家的路上,她有空想了,越想越氣。他當她是他的什麼?闖進她的辦公室強吻她,認定她就是他的女人。多麼可惡、霸道的男人,當初她怎麼會覺得他可愛又迷人?可是……天哪!當他在辦公室吻她時,她真的無法拒絕。他看著她的眼光是那麼的熱烈、那麼的誠摯,彷佛全世界他都不在乎,只在乎她一個人,彷佛他什麼都不要,只要她一個人。

    車子轉進郊區,交通不再那麼繁忙。在彎向她所住的那個高級小區的路上後,只有她的車和另一部白色的BMW。她皺了皺眉,如果她是個疑心病重的人,她會以為白色的BMW已經跟蹤她好一會兒了。

    她調整後視鏡的角度,去看後面的白色BMW,結果倒抽一口氣,跟蹤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周毅。

    他想干嘛?跟蹤她回家?

    糟了!要是讓他發現幸舟,那就慘了!

    她加緊油門,還沒有到小區的柵門,就按喇叭,吸引管理員的注意。管理員認出她的車,按開柵門,她沖進小區裡,緩下速度,往後看柵門放下來了,擋住周毅的車。這才放心的把車開回家。

    她太不小心了,竟讓周毅發現她住在這個小區裡,幸好小區的管理員做得相當好,他不可能隨便進來。

    明天她就要到大陸去,先躲開他一陣子再說。也許他對她的熱度就會因此冷卻,專心做他的新郎倌去。

    ※ ※ ※  ※ ※ ※

    芙蓉五天的大陸之行並不順利,薛志誠的吊兒郎當態度令她很反感。可是她人生地不熟,薛志誠則和地方當局、公安、廠裡的大陸干部關系良好,她如果動他,可能引起相當程度的反彈,不動他,大陸廠的投資幾乎泡湯,只好任其爛下去。

    如果工廠裡的工作效率能夠改善,應該頗有賺頭。可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薛志誠自己懶散,職員工人也有樣學樣。以前他的羽翼未豐,芙蓉又每個月都來巡視,他還不至於如此大膽。芙蓉因生產,敏姨又水土不服,大半年沒有比薛志誠職位高的人來監督他,他就奢華得不象話,開著全市最豪華的奔馳五○○招搖,買了一棟高級別墅住進去,用的全是公司的錢,登記在公司名下。

    廠裡幾個新的大陸干部看起來都像流氓,帶槍的公安也流連在辦公室裡不去,簡直在威脅芙蓉要看清楚,誰才是這個廠的龍頭老大。

    芙蓉所能做的只是聘請外國可靠的會計師來控制廠裡的財務,再交代兩個看起來較忠厚老實的職員,請他們經常用傳真或電話向她報告廠裡的狀況。

    她憋著一肚子氣回台灣,想到半夜仍捨不得把大陸廠賣掉。第二天,她早上還是一樣六點半起床去晨泳。

    五天沒游泳了,或許也因為沒睡飽,她只來回游了兩趟便覺得有點累,坐到池邊的躺椅上休息。

    她拿毛巾擦擦自頭發上滴下來的水,低頭看自己深陷的乳溝。她的泳裝並不算暴露,但因仍在哺乳,乳房比以前脹大許多,把泳裝撐得露出明顯的乳溝。為了回來能繼續讓幸舟吃奶,在大陸期間她也隨身攜帶擠奶器,時間一到就進廁所去把奶擠掉,好讓她的乳房能繼續分泌乳汁。

    一個人走到她身邊,她本以為他要走過去,特別把雙腳縮起來免得擋到人家的路,可是那個人卻在她椅邊停住。

    她抬頭,一看就傻了眼。是光著上身,穿著泳褲,身上到處是水珠的周毅。除了似乎增加了幾分成熟之外,他和塞班島上那個英俊瀟灑的麥可一模一樣。

    她的喉嚨干渴,說不出一句話來。如果時間能夠倒流,她恨不得能立即回到塞班島上,忘卻所有的心靈約束,忘卻所有的世俗煩惱,和他共游逐浪,和他嬉笑歡愛。

    她沒有忘記與他溫存的甜蜜安適,沒有忘記與他繾綣的狂野暢快,然而,她只是個月光女孩,屬於她的月光在她離開塞班島時已經隱去。

    「妳的眼睛騙不了人,妳想我。」

    他溫柔的語聲有催淚作用。

    她低頭,不再讓他看到她的眼淚。

    他在她旁邊的躺椅坐下。「妳不問我怎麼能進來?」

    她不敢開口,因為她必須緊緊的咬著牙,才能阻止淚水奔流。也許因為大陸廠的失敗令她承受太多壓力,也許剛才太鮮明的回憶起在塞班島的種種,此時此刻她真想把全世界都拋開,投進他溫暖寬闊的懷抱裡。

    「我運氣不錯,租到這裡面的一間公寓,兩天前就搬來了。」

    她在心裡搖頭。他們宏茂集團也儕身建築業,自家的房產不知多少棟在出租,他卻巴巴的跑來租一間市郊的公寓,而且租金一定不便宜。她不是不明白他對她的心,可是他已經如此任性了,她再不懸崖勒馬,將來怎麼收拾?她又如何對得起周伯伯和周媽媽?

    「你怎麼向家裡的人交代?」她盡可能把語氣裝得淡然。

    「他們以為我暫時在晶圓廠附近租房子,有事他們會打大哥大找我。」

    「你又何必?新竹到這裡,不塞車的話也要一個半鍾頭。」

    「只要每天早上能看看妳,開三個鍾頭的車我也願意。」

    她又必須咬牙了。如果一個男人肯為她這麼做,而她還不心軟,那她就不是人了。「回去吧!回去呂芳玲身邊,她不是該從法國回來了嗎?」

    「昨天。我今天要找她談,告訴她我不能跟她結婚,因為我不愛她,我愛的人是妳。」

    她訝異的抬起頭,震落肩上的大毛巾,他的眼睛綻放異采,目光饑渴的落在她胸上,她急忙把毛巾拉好掩住胸部。

    「你不能這麼做。」她又羞又急的說。「你這樣太殘忍了!她從法國帶婚紗禮服回來,歡天喜地的要和你結婚,你卻潑她一盆冷水,會出事的!我聽說許多雜志都報導了你們要結婚的消息,你突然悔婚,教她情何以堪?雙方家長的面子又怎麼掛得住?」

    「難道我為了他們的面子問題就必須犧牲我終身的幸福?」他振振有辭。

    「你既然早就答應要和芳玲結婚,就該言而有信。」

    「那是在我認識妳之前。我從塞班島回去後就說服芳玲再把婚事延期一年,雖然妳不告而別,我知道找到妳的機率很渺茫,但我還是抱著一線希望,請吳成發幫我在台灣找妳。都怪老吳那小子,沒有早一點想到伊芙就是妳。我為了要盡早回台灣找妳,有好幾個時間放棄休假,拼命工作,提前完成一項電子工程的計劃,順利的和公司解約。」

    「如果你沒有找到我,你還是會跟呂芳玲結婚。」

    「如果沒有找到妳,對我來說跟誰結婚都一樣,我只是一具行屍走肉,我的心我的魂在塞班島上已經給了妳。」

    她痛苦的掩臉。「你為什麼不能當作你沒有找到我?」

    「我不能。」他跪到她面前,把她的上身摟進他懷裡。「就像妳也不能忘懷我,所以妳才會躲我。如果妳不在乎,妳就可以坦然面對我。」

    她放開掩著臉的手,忘情的摟抱他的背。在太多太多的夢裡,她渴望和他重逢,就像現在這樣緊緊摟抱著,她只是一個被愛情困住的無助女人,實在沒有太多力氣抗拒他的緊追不捨。

    她的乳房因受壓迫而流出奶水,他可能沒有感覺,以為是游泳後的水滴。她卻心驚,理智重新回籠。

    她推開他說:「我們還是做異性朋友吧!如果你為了我而對不起其它愛你的人,那我不如消失的好。」

    她站起來,穿上長及膝蓋的浴衣,綁好腰帶。

    「芙蓉,不要走,請妳跟我好好談一談。」他拉住她的手。

    「我們沒什麼好談的,我只是個月光女孩,離開塞班島後你就應該把我忘記。現在我要准備去上班了,請你放手。」

    他放開她,她往門口走去,感覺他的目光在燒灼她的背,使她幾乎無法穩定的走路。

    她該怎麼辦?該如何擺脫他的糾纏?拒絕他是如此的困難,令她近於虛脫。如果他明天、後天、大後天,天天來勾引她,難保她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她打開她停放在游泳池門口腳踏車的鎖,聽到他追來的聲音。

    「芙蓉,等一下,聽我說……」

    她遲疑的跨上腳踏車。

    「妳不能跟羅錦彥結婚,他還有別的女人……」

    她驚訝的轉頭看只著泳褲的周毅一眼,就踩動腳踏車騎回家。

    周毅怎麼會以為她要跟羅錦彥結婚?難道她叫羅錦彥送周毅去搭電梯時,羅錦彥給了周毅不實的訊息?羅錦彥為什麼要對周毅撒謊?

    周毅是不是也和吳成發聯合起來撒謊,造謠生事希望她對羅錦彥產生壞印象?

    到底誰是誰非?

    羅錦彥如果真有要好的女友,還自稱要做幸舟的爸爸,那他的心機太深沉了,她真的該對他保持戒心。

    那天上班時她特別留心羅錦彥的動靜,平常她是個挺民主的老板,職員只要做好分內的工作,她不會查他們的勤,不會對他們太囉嗦。

    可是那天直到中午羅錦彥還沒出現,芙蓉找羅錦彥的秘書問他去哪裡,秘書吞吞吐吐的說不清楚,但為他編了幾個可能的理由。問秘書他平常是否也經常如此,秘書用很難令人信服的心虛聲音說不會。

    芙蓉開始檢討自己是不是對職員太寬大了,她尊重他們,認為他們應該都會有職業道德,但是薛志誠已經給她一個很大的教訓,羅錦彥又令她心生警惕。父親在世時,什麼事都有父親扛著,也有敏姨指導她,她雖然也有怕表現得不夠好的壓力,但那種壓力與現在身負公司經營成敗的重責大任比起來輕多了。

    近兩年來她以為業績不佳是經濟不景氣的關系,現在她嚴格的自省,發現她太軟弱,不好意思要求員工展現成效才是主因。她當然可以歸咎於自己太年輕,臉皮嫩,對那些比她資深年長的職員板不起臉來,但是在現實的商場上要和別人競爭就不能不加把勁,要拼才會贏。

    敏姨建議她賣掉大陸廠,她狠不下心來。畢竟那是爸爸的決策,她也付出很多心血,前前後後跑過二十幾趟大陸。發現既然所用非人,大陸廠已快被薛志誠霸占去了,開除他可能引起大陸廠內薛志誠人馬與地方官僚的極度反彈。賣掉大陸廠,長痛不如短痛,可能是最好的解決之道,趁還來得及挽救的時候損失一些金錢和面子,總比將來整個大陸廠的資本財產被薛志誠掏空後再處理的好。

    中午她和敏姨一起在她的辦公室裡吃便當,討論出售大陸廠的事宜。下午她打電話給一家國際知名的商務法律公司,請他們利用他們在世界各地的分公司,秘密的為她找大陸廠的買主。

    兩點半,羅錦彥才來向她報到,沒有解釋早上為什麼不見人影。芙蓉也不打草驚蛇,只問他幾件公事,問得深入點他就答不出來了。

    芙蓉沒有刮他胡子,她反而怪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最近羅錦彥的心思不在公司裡。以前盡管她不是很喜歡他這個人,他的工作能力倒是值得肯定。

    那天快下班的時候,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當芙蓉聽到她的秘書郭小姐在內線電話裡報出呂芳玲的名字時,愣了好幾秒鍾,等到郭小姐再問一遍她是否願意接見呂芳玲,她才遲疑的請郭小姐讓呂芳玲進來。

    芙蓉從辦公桌後走出來,拉拉自己身上的套裝,在腦中飛快的:呂芳玲為什麼會來找她?周毅是怎麼跟呂芳玲說的?萬一呂芳玲在她的辦公室裡吵鬧不休,她該如何應付?

    她做個深呼吸,放松自己緊握著的拳頭,命令自己一定要冷靜,不能慌張。

    敲門聲響過後,郭小姐請呂芳玲進來。

    乍見呂芳玲,芙蓉不敢相信周毅竟然寧可捨漂亮得如洋娃娃的呂芳玲而來愛她。

    呂芳玲唯一的缺點是不夠高,穿著三吋高跟鞋還比穿著低跟鞋的芙蓉矮一點。不過呂芳玲的身材相當勻稱,她身上的那件藍底紗質洋裝也恰到好處的襯托出她的女人味。

    呂芳玲臉上的妝濃淡適中,雙眼皮比一般人寬一點,但不至於奇怪。她的鼻子本來可能不夠挺,但被高超的化妝術掩飾得很巧妙。她的眼部化妝更是一絕,令人感到很立體。

    總而言之,呂芳玲是個相當搶眼的女人,她的埃及艷後型發型和完美的化妝使她顯得很嫵媚。但是仔細一看,你可以感覺得到,她一定花了許多心思和時間,使自己看起來很美麗。

    「妳好,我是呂芳玲。」呂芳玲大方的向芙蓉伸出手,而且面帶童稚般的微笑。「很抱歉,這麼冒昧的來打擾妳,謝謝妳肯見我。」

    如果芙蓉原本不知呂芳玲和周毅的關系,她會以為呂芳玲是銀行或船公司公關來拜訪她。人家似乎絲毫沒有惡意,芙蓉當然也得陪著笑,客氣的請呂芳玲在沙發上坐。

    「芙蓉姊,喔,對不起,我可以叫妳芙蓉姊嗎?我媽交代我要叫妳芙蓉姊。是她催我一定要來謝謝妳,不然我也不好意思來。」

    芙蓉尷尬又好奇的微笑。「謝謝我?為什麼要謝謝我?」

    呂芳玲突然改變話題。「妳看得出來我哭過嗎?」

    芙蓉仔細的瞧瞧她,除了眼中有少許的紅絲之外,並沒有哭過的痕跡。「看不出來。」

    「今天本來周毅約我晚上一起吃飯,他說有話要跟我說。我比他早一個月回台灣,他回台灣的時候,我剛好和我媽去法國、英國、意大利采購些嫁妝。因為很久沒看到他了,我很想他,中午我就去新竹的晶圓廠找他,想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他回我一個好大的驚嚇,我根本沒辦法聽他把話講完,就哭著沖出餐廳,我們家的司機載我回去的時候,我一路上都在哭,哭得簡直像世界末日到來了。哭到我回家看到我媽,把事情講給我媽聽,我媽勸了我好一會兒,我才沒有哭。」

    呂芳玲說得像個離不開媽媽的小女孩,芙蓉很難想象呂芳玲居然曾在美國獨居過多年。雖然呂芳玲稱她芙蓉姊,但其實她倆是同年。

    瑞祥公司和呂氏集團以前沒有生意上的來往,也並非同業,並不熟識,直到在宏茂集團的促成下,共同成為晶圓廠的股東,才較有接觸。芙蓉見過呂芳玲的爸爸幾次,泛泛的寒暄過,知道呂家有個和她同年的獨生女留學美國。

    「呂小姐,」芙蓉輕柔的說。「我還不明白妳的來意。」

    「喔,周毅跟我說他去年去塞班島玩的時候認識妳,對妳一見鍾情,他無法忘情於妳,所以設法將我們的婚期拖延一年。當時我媽也說我二十九歲結婚不好,我就同意,以為他真的得了婚姻恐懼症。現在一年的時間快到了,全台灣的人都知道我們要結婚了,他卻在無意間找到妳。他叫我別怪妳,因為妳從一開始就不想破壞我們的婚姻,在塞班島不告而別,不肯留下姓名地址,在台灣被他找到又為了躲他而跑到大陸廠去,可是他仍然愛妳,決心和我解除婚約,再想辦法打動妳。我媽說我應該來謝謝妳,要是妳跟我搶他,我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也許你們早就去公證結婚了。現在既然妳不肯理他,他吵一陣,傷心一陣,還是會迫於現實跟我結婚。芙蓉姊,謝謝妳。」

    芙蓉的心裡五味雜陳,即使她曾偷偷希望能和周毅結發,呂芳玲這一謝已將她的所有希望完全打碎。呂芳玲媽媽出的這一招真是高招,如果呂芳玲來跟她吵鬧,可能引起她的反感,而故意和周毅和好,但是呂芳玲好風度的道謝,芙蓉當然也必須不顧自己終生的幸福,做出善意的響應。

    「妳不用謝我,我所能做的只是盡量避開他,如果他再來找我,我躲不掉他的話,我會勸他和妳結婚,但是我不知道他肯不肯聽我的勸。萬一他還是那麼固執,恐怕我也無能為力。」

    呂芳玲歎一口氣。「我真羨慕他這麼癡情的愛著妳,要是有個男人這麼癡情的深愛著我,我死也無憾了。」

    芙蓉苦笑。「我並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深愛著我,我寧可相信那是一種迷戀。人家說得不到的東西才珍貴,也許因為我躲著他,他才更想得到。」

    「對,他就是太容易得到我,從來沒有費心思追求我,所以不把我當回事。我真是擔心,要是我們結婚,他像我爸爸那麼花,我沒有我媽的好風度,一一用錢去解決那些妖精。喔,對不起,芙蓉姊,我不是罵妳,我媽常說我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只喜歡欣賞藝術,追求美的事物。我不打擾妳了,周媽媽說她一定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我要回家等她的電話。」

    呂芳玲來去如風,令芙蓉感慨萬千。呂芳玲雖然得不到周毅的愛,但是她有她爸媽和周毅爸媽的全力支持,周毅想要逃脫這個婚姻恐怕很不容易。

    芙蓉不禁想,如果她爸爸還在,知道她生下周毅的兒子,爸爸會為她爭取她應有的權益嗎?她自己是沒有理由去爭什麼的,當初她明知道周毅已有婚約,還跟他發生關系,咎由自取,現在只能默默的做個局外人,希望周毅永遠不會得知他兒子存在的事實。

    可是,周毅和呂芳玲結婚會幸福嗎?那就不是芙蓉能置喙的。即使周毅排除萬難和她結婚,讓幸舟認祖歸宗,但是誰又能保障周毅他日不會為了另一個女子而對她不忠?也許她比較悲觀,然而,連似乎是標准丈夫的爸爸都曾偷偷長期的背叛媽媽,她真不知道世上有沒有永遠不變的感情。

    歷史上那些可歌可泣的偉大愛情故事,難道都只是騷人墨客筆下莫須有的產物?然而她曾經深愛過周毅,到現在仍未忘情,一看到他內心就會不由自主的顫抖,則是不爭的事實。

    她和周毅這輩子恐怕是只有在塞班島上那短短的孽緣,她並不後悔和他發生關系,不僅因為那是她今生最美好的回憶,能夠因此而擁有幸舟,也使她非常滿足。

    想到幸舟,她就無心再坐在辦公室裡。

    只是,可憐的幸舟,他可有和親生父親相認的機會?芙蓉矛盾的既怕周毅得知幸舟的存在會把幸舟搶回周家,又暗暗希望幸舟能擁有正常的父愛,這道難題該如何解,只好聽天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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