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種 第九章
    原本以為是高枕無憂的一晚,沒想到天不從人願……

    一根根細長的蘆葦戳破客房的紙窗,迷煙彌漫,司馬乘風一行人通通不省人事。

    雞啼了,沒動靜,早飯時間過了,靜悄悄,直到吉時已到,麻煩終於來了——

    丫鬟又嚷又叫,橫沖直撞地闖進冠蓋雲集的大廳。“不好了!小姐不見了!”

    “小女身體微恙,今天婚禮取清。來人,送客。”薛老爺立刻招手喚來總管。要他召集人手,去庫房抬幾箱銀子出來,到門口站崗,往每個客人手裡塞一錠銀子,警告他們不得聲張。

    清完場,薛府關閉大門,家丑不外揚。

    這時,司馬乘風一行人呆坐椅上,模模糊糊的意識和虛弱無力的身軀逐漸好轉,心裡明白昨晚被擺了道。

    他們太大意了,才會被薛寶貝用迷煙控制他們的行動。但她一定也料到自己反被情種控制……

    “你們把我女兒藏在哪裡?”薛老爺一口咬定。

    “我們沒有,我們比你更想知道她的下落。”狀元辯駁。

    “把他們捉起來,嚴刑拷打,直到交出小姐為止。”薛老爺不相信他們。逕自下令。

    “不好了!皇上和貴妃娘娘派公公前來送禮。”又一個丫鬟匆匆來報。

    薛老爺面色凝重地說:“先請公公到偏廳等等,說我隨後就陪他小酌幾杯。”

    “老爺,有個打更的來頒賞。說是昨晚看見小姐。”換門房急急忙忙跑來報告。

    “叫他進來,不,是用刀架他時來。”薛老爺惱羞成怒。

    打更的被帶進來後,嚇得屁滾尿流。

    “薛老爺!鐃命啊!”

    “想活命就給我老實說!”薛老爺如熱鍋螞蟻焦急。

    “小姐和總教頭昨晚從東門私奔出去。”打更的據實以告。

    薛老爺駭白了臉,“胡說八道!我女兒怎麼可能看上癩蝦仁蟆!”

    “小人親眼所見,他們卿卿我我,又摟又抱……”打更的加油添醋。

    “住口!”薛老爺大喝。“你們呆在這兒干麼?還不快把上姐追回來!”薛府上下一片混亂,司馬乘風、狀無和方果乘機奪下長劍,救真誠不會武功的戚彤和大利,殺出重圍,直奔東門。

    戚彤和大利跑不快,司馬乘風當機力斷,要他們兩個到郊外的懷莫亭等候,其它三人分頭尋找,日落再回懷莫亭會合。

    眼看暮色從遠山外飄過來,炊煙再起,大地迅速黯淡下來,幾片烏雲在天空移動,一下吞噬月亮,一下又吐出來,若隱若現的光亮就像戚彤忽明忽暗的心情,一聽到沙沙聲就起希望,一看到是風在作弄她,希望又破滅。

    幽冥中,一個氣喘如牛地飛奔過來,不,他本來就是牛,啊牛。

    “啊牛?你來干麼?追殺我們?”大利提高警戒。啊牛眼眶泛紅,“不竹干,我被你的忠心感動了?”阿牛挑明地說:“我是來告訴你,我知道你們要找的人落腳何處。”

    大利慚愧地說:“你對我真好,我除了一身肥肉,毫無用處,無法回報你。”

    “別難過,能吃就是福,你比任何人都有福氣。”阿牛深情安撫。

    “可惜我不是女兒身,不能帶給你幸福。”大利扼腕歎息。

    “你再不說,我現在就成全你,讓你沒有子孫袋。”戚彤受不了地惡言相向。

    阿牛嚇得喉結滾上滾下,雙手護住下體。“他們藏在郊外的農家裡。”

    總教頭武功高強,阿牛自知不是他對手,就算加上戚彤和大利,仍然不敵。

    三人商量之後,決定等司馬乘風三人回來再行動,六對一的勝算大,四個人拼命,兩個人拍手打氣,團結就是力量。

    等到夜深,四個人八只腳踩在滿地落葉上疾走,居然能無聲無息!

    不是說好六個人嗎?怎麼少了兩個人?

    原來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那兩個人不用走,被背在背上——方果背戚彤。阿牛背大利,可樂了。

    來到郊外農家,穿過圍牆小門,從窗外看見微弱的燭光,一探究竟,發現小小的廳堂內,農夫一家五口被五花大綁,嘴裡塞著臭抹布,慘不忍睹。

    先把他們安置妥善,然後掀開布簾,床上只見一具呈大字形的胴體,赤裸裸,但那只癩蝦蟆呢?

    仔細一瞧,地上散落衣褲,棉被一角從床下露出來。

    有床不睡,睡地板,果然是癩蝦蟆的天性!

    四個男人化作電光,一個跳到床上,三個嚴陣以待。大利這才拿著燭台進來,戚彤走向床邊,一腳踹醒薛寶貝,惡習不改。

    “相公!救命!”薛寶貝驚惶,尖錐似的雙乳又蹦又跳。

    “交出解藥!”男人們不是看天就是看地,與禮無關,是想吐。

    “我相公呢?你們把他怎麼樣了?”薛寶貝不找衣物蔽體,急找丈夫。

    “沒怎樣,他躲在床下,在我們進來以前。”戚彤把衣服扔給她,免得自己看了長針眼。

    薛寶貝不穿,腰一彎,屁股朝天翹楚。“你跑到床下干麼?親愛的相公?”

    癩蝦蟆裹著棉被一滾,劍尖落在頭上。“我出來就是了,別殺我!”

    阿牛嚇一大跳。“總教頭?真的是你嗎?”一日不見如隔三十秋。

    癩蝦蟆摸著凹陷的臉頰。“我的模樣是不是變得很可怕?”

    “何止可怕!形銷骨毀,骷髏都比你英俊!”阿牛說。

    “我覺得,我親愛的相公是全天下最帥的男人!”薛寶貝反擊回去,接著還冷不防地跳下床,雙腿跨坐在癩蝦蟆身上,上斗身前傾後仰,屁股搖搖蕩蕩。

    狀元看不下去,一個箭步奪門而出,從門外傳進來劇烈的嘔吐聲。

    百聞不如一見,情種的威力實在可怕,從薛寶貝的身上就可以得到印證!

    戚彤伸手捉住她肩頭,用盡全力。薛寶貝還是不動如泰山,雙腿仿佛長了吸盤,緊緊牢牢地吸住身下的癩蝦蟆。

    方果來助一臂之力,好不容易分開他們,薛寶貝一溜煙地鑽進被裡,快樂勝神仙。

    癩蝦蟆面紅耳赤地說:“別碰我!我的命快被你玩完了!”

    “討厭!才十次而已,人家至少還要十次。”薛寶貝嬌瞠。

    “求求你們幫我想個法子,怎麼樣才能讓她離開我?”癩蝦蟆向他們求助,但眾人全都愛莫能助。

    “人家身心都給了你。你不能不要人家,相公。”薛寶貝嗯啊呻吟。

    男人們都窘得說不出話來,戚彤忍不住率先發難。“廢話少說,快交出解藥。”

    薛寶貝直截了當地說:“我沒有,毒藥是我親愛的相公給我的。”

    “還不快點交出來!”戚彤也很直接,一巴掌揚下去。

    “你打我相公!老娘跟你拼了!”薛寶貝躍起,張牙舞爪。

    一劍飛來,方果搶在司馬乘風前救主。“你敢傷她一根毛發試試看!”

    臭方果!壞她好事——羅愁綺恨,化為眼中熊熊怒火,戚彤吃人似地瞪著他。

    看來小姐是真的愛上司馬乘風了——一個作媒的,不管他多有錢,不管他多英俊,不管他多愛小姐,他的身分怎麼說都是下等人!他如果不盯緊一點,以小姐激烈的個性,難保她不會做出傷風敗俗、有辱家門的丑事出來……

    在她的眼中,只有假哥哥,只看得到假哥哥一司馬乘風握劍的手一緊,指甲刺入肉裡,但卻感覺不到疼痛,嫉妒和憤怒交織,折磨他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他渴望解藥早點到手,渴望她能接受他的愛……

    一陣窒人的安靜,使得大利和阿牛面面相覷。

    他們三個人到底是怎麼了?

    狀元整個人像被掏空似的虛軟無力,扶壁進入。“解藥到手沒?”

    癩蝦蟆聳聳肩,雙手一攤。“抱歉,我沒有解藥,我也不會制造解藥。”

    “你再不交,休怪我割下一耳作紀念!”司馬乘風遷怒癩蝦蟆,目皆俱裂。

    “我說的是真的,就算殺了我,答案還是一樣——我沒有,我不會。”癩蝦蟆百口莫辯。

    “可惡!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戚彤奪下方果的劍,憤怒逼進。

    “姑奶奶饒命!只有我師叔白眉老怪會制造解藥。”癩蝦蟆猛然記起。

    戚彤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那白眉老怪人在哪裡?”

    癩蝦蟆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這不是廢話嘛!”戚彤一劍劃破他臉皮。

    “求求姑奶奶!不要傷害我相公!”薛寶貝以身抵擋。

    癩蝦蟆奮力推開她。“師叔三十年前離開師門,從此音訊全無。”

    戚彤連忙收手。她曾經那麼想殺她,但現在她可憐她,情比金堅,她不顧自身安危勇敢救夫的行為,值得她喝采,值得她效法……孰料事實並不是這麼一回事,薛寶貝居然一個翻身,月下偷桃,當眾玩了起來!

    狀元、大利和阿牛,爭先恐後地沖出去,門外響起一陣嘩啦啦。

    目睹這一幕,雖然覺得污穢,但戚彤卻感到熱血沸騰,仿佛有什麼在體內不斷地擴大……她感到口干,感到舌燥,即使瓊漿玉露也不能解她的渴!

    眼神一勾,意外發現司馬乘風的臉好紅,深如幽潭的眸裡有著跟她一樣的渴……方果及時伸出手刀,朝薛寶貝肩膀上一斬,讓她暈了過去。

    “他的長相?身高?體重?特征?嗜好?”戚彤回神地追問。

    “眉毛白白的,鼻子尖尖的,胡子翹翹的,手裡習慣拿根釣竿……”

    戚彤自以為是地說:“我知道了,他喜歡釣魚,往水邊找,准能找到白眉老怪。

    “不,師叔從不吃魚,他喜歡用釣竿打別人的腦袋。”癩蝦蟆糾正她。

    阿牛走了進來。“江湖上,只聽過打狗棒,沒聽過有誰用釣竿……”

    “大海撈針,沒指望了。”方果在一旁潑冷水,幸災樂禍。

    “不會的,閻羅王敢抓他,我就去殺了閻羅王!”戚彤怒吼道。

    “稍作休息,再回洛陽。”司馬乘風背對她。“這事別讓我爹娘知道。”

    他不屑看她一眼,他的背影顯得十分無情,她忽然感覺到從腳趾竄起一陣寒冷。

    天快亮了,窗外一片蒼茫,好像有人剪了張要藍不藍、要白不白的薄紙,貼在太陽的臉上。

    無力的旭日,無力的人兒,原本大家都認為他有救的,結果卻是這樣……大家都難過,他更難過,加倍的難過。

    都是她的錯!她要是不來洛陽就好了……不,她應該來游山玩水,看名勝古跡,畢竟增廣見聞不是壞事,只要她不到媒仙館報仇就什麼也不會發生,他不用死,還能娶她生子……

    大利冷眼瞪著戚彤。明明是個丫鬟。少爺吩咐要幫忙整理農家,她和她那個懶哥哥卻充耳不聞,或坐或立,一動也不動,簡直當他和阿牛是天生勞碌命的工蟻,真是可惡!

    這時,癩蝦蟆拉住阿牛問:“小姐跟我私奔,老爺怎麼說?”

    薛府跟狀元締結良緣,光耀門楣,貴妃與有榮焉,向皇上要來御筆朱批的匾額一幅,上面寫著百年好“和”——其實應該是“合”字才對。但沒人敢糾正皇上幼稚。

    為求自保,薛老爺對外發布小女病死的假消息,打算一手遮天,欺上瞞下,不過知道內情的人紛紛上門,大排長龍,想向薛老爺勒索遮口費。先前阿牛有遇到奉老爺之命拿房地契去兌現的總管,並且得知總管決定乘機卷款逃之天天。

    “家丑不外揚,就當沒生這個女兒。”阿牛直言不諱。

    “你幫我轉告老爺,貧賤夫妻百事哀。”癩蝦蟆異想天開,想向薛老爺要些銀兩來花花。

    “不瞞你說,老爺下令追殺你們,免得東窗事發。”阿牛據實以告。

    “你……你要殺我!”癩蝦蟆嚇得全身哆嗦,筋疲力盡,連縛雞都使不上力。

    “我犯不著為了你們背上殺人罪!”樹倒猢孫散,連阿牛也想逃之天天。

    “夫!我要這個賤人有何用!”癩蝦蟆越想越氣,往薛寶貝身上踹去。

    薛寶貝驚醒,一臉甜蜜地說:“打是情,罵是愛,相公盡管來吧!”

    “輕點,好歹也是一條命,打死要賠命。”阿牛好言相勸。

    “操你奶奶的!”癩蝦蟆濃眉一豎,聽不進去,再踹。

    “好爽!好舒服!再來!再來!”薛寶貝樂在其中。

    “誰?”吱地一聲,門突地被推開,燭火搖曳。

    “是我。”一個嬌影快速閃入少爺房,掛上門閂。

    “你來做什麼?”司馬乘風呆杵在床上,聲音大如雷響。

    “噓,小聲點,別讓我哥聽到。”戚彤纖指押在董蔻色的唇上。

    見她絲羅襦裙,豐姿綽約,司馬乘風勃然大怒。“出去!滾出去!”

    “我偏不!”戚彤一躍而起,直接跳到床上,抓住他的衣襟,往裡探去……

    “你這是在作賤自己!”銷魂蝕骨的感覺,一陣陣,一波波,令他手足無措。

    “不是……”為了他,為了愛,她願紆尊降貴,甚至連妓女都願意做!

    “我不要可憐。”司馬乘風奮力掙脫,放下門閂,站在門口吹風清醒。

    “我這麼做,不是出自可憐你。”眼前一片迷離,她發現他一點都不了解她。

    “我討厭同情。”不管她是為何而來,他都不在乎。

    “這跟同情毫無關系。”戚彤頹坐在床上,嚶嚶啜泣。

    他力持平穩地說:“我不要你報恩.我不稀罕你以身相許。”

    “我愛你,好愛好愛你……”她終於說出口了,堅定而平靜。

    有了這句話,刻骨銘心,死而無憾,但他不會表白——他也愛她。

    因為在她來之前,方果才剛來找過他,向他下跪,向他磕頭,懇求他高抬貴手,放小姐一條生路。

    方果還把戚彤的身世和來意,以及她的心情曲折轉變,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通通都告訴他了,而他也答應了方果,施恩不圖報。

    說他偉大,其實不然,天知道他多想餓虎撲羊!

    沒有人生下來就想當偉人,都是時勢所逼,身不由己,而他最沒有的就是“時”這個字,所以他想得很清楚,也看得很透徹。

    他的愛,沒有未來,沒有天長地久,他的愛,更像一杯看似香醇甜美的鴆酒、慢性毒液,只會摧殘她的青春,折磨她的肝腸,讓她未來日以繼夜地以淚洗臉。

    “我更不能接受。”司馬乘風鐵心硬腸地拒她於千裡之外。

    “為什麼?”看他袖管衣角微微抖顫,究竟是因為風吹?還是心動?令人懷疑。

    “我不要你為我守寡。”這是借口,也是實情,司馬乘風義無反顧。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請你為老爺和夫人著想。”戚彤朝他弱處攻擊。

    司馬乘風下為所動地說:“我怕把毒傳染給你,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失去你,我活著也沒意思……”戚彤不由得悲從中來。

    “傻瓜,你叫我為我爹娘著想,你怎麼不為你爹娘著想?”

    “我……”反被倒打一耙,戚彤哭得更是傷心欲絕。

    聽著她的哭聲,司馬乘風心如針刺。“別哭了,把衣服穿上,免得著涼。”

    其實她是假哭啦!今晚怎麼說也算是洞房花燭夜,哭成丑八怪,她才不干!

    趁他彎下腰撿恰地上散落的衣物,戚彤索性來個餓羊撲慮——雙腿一蹬,跳到他背上。

    薛寶貝名副其實,有很多寶貝,多虧她的友情贊助,送給她一條迷魂帕,只要搗住他的口鼻,然後數到十,他就會乖乖趴下,隨便她做愛做的事。

    一、二、三……一陣天搖地動,他人沒倒地,反而是她倒在床上。

    看他兩條腿軟綿綿的,連路都走不穩,居然還被他逃了出去?!

    一把扯住被子往身上裹了一圈,如快馬疾鞭迅速追到門外,卻已是無影無蹤。

    不對勁!有人接應!媒仙館裡,有誰能在雪地上行走而不留足印?除了方果,她想不出第二個人。

    不能原諒,無法原諒!她氣呼呼地先穿回衣服,然後沖到廚房,一手拎著菜刀,一手拿著火鉗子,再奔向方果的廂房,踹門而入

    “臭方果!”暴喝一聲,帷幔內果然有兩個黑影!

    “別過來!我自己出來!”方果大聲阻止,一手探出覓褲。

    “你……”忽見床下有雙繡花鞋,心陡地一沉。“不用出來了!”

    “發生什麼事了?”方果還是穿上褲子,將兒女私情擺一邊,以小姐為重。

    戚彤失魂落魄地說:“他跑了!他逃了!”

    “跑了?!難道你沒照計劃行事嗎?”方果一臉的不信。

    “有。可是,不知道是誰從中破壞?”戚彤歎息道。

    “周嬤嬤沒來媒仙館以前,外號飛天豬,輕功了得。”

    難怪周嬤嬤走路無聲無息,原來她根本不是用走的。而是用飛的;豬在天上飛,可想而知,養豬戶一定很想捉到她,展示比賣肉更值錢。

    “原來如此,那可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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