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蝶兒每日都往東院跑,流言立刻在耿府裡繪聲繪影地傳了開來,當然也傳進耿將倫的耳中。
雖然他是柳蝶兒的未婚夫,然而近日卻因為商行頻頻出問題,以致他無法帶著柳蝶兒到處遊玩,只能將她安置在府中。
他忙得焦頭爛額,每天回到府中幾乎都是深夜,柳蝶兒早已睡下了,隔天一大早又得外出收帳,兩人根本碰不到面。
所以當他無意間聽見「二少爺與未來的大少奶奶走得近」的傳言,一顆心霎時被揪得生疼。
因此,他決定今日要清靜一天,不讓任何公務纏身。
他興奮地來到柳蝶兒暫住的客房,卻撲了個空。正皺眉思忖著,看見總管迎面而來,他連忙上前一問,才知道柳蝶兒正在東院,也就是禕痕玦的房裡。
不知為何,耿將倫心裡有一抹不舒坦,可還是揚著笑顏。他快步走向東院,只想快點見到柳蝶兒,好好與她培養一下感情,讓那些流言不攻自破。
一來到東院,便聽到柳蝶兒的嘻笑聲,以及優雅悅耳的琴樂。
耿將倫推開門,發現柳蝶兒正與禕痕玦有說有笑地品茗,而絕箏妶則在一旁彈箏助興。
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見了,會以為禕痕玦與柳蝶兒是一對兒呢。
「啊,耿哥哥來了。」柳蝶兒個性單純,一見到他便露出開懷的笑靨。「耿哥哥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府了呀?」
耿將倫深吸一 口氣,舉步來到柳蝶兒面前。「我今天暫時將事情放在一旁,趕回來想帶你出去走走。」
他這話一出,柳蝶兒臉上非但沒有喜色,反而有些為難。「是、是喔?」
禕痕玦倒是自在地繼續喝茶,嘴角噙著難解的邪笑。
「蝶兒,怎麼了?」耿將倫看出她臉上的為難,溫柔地問著。「你不是老嫌府裡無聊、無趣?我陪你到街上走走、散散心可好?」
柳蝶兒皺著眉頭,看了看禕痕玦,又看看耿將倫。「可、可是痕哥哥今天要帶我到城裡看戲曲兒,若是錯過這次,又要等下回了。」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禕痕玦,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裡詭異。「是嗎?要聽戲,我也可以跟著去呀!」
柳蝶兒眨眨眼。「真的嗎?耿哥哥最近不是很忙嗎?有時間陪蝶兒了?」一雙美眸閃著動人的光芒。
「當然有了,你想去那兒?我一整天都會陪著你的。」見到她那副殷切期待的表情,耿將倫急忙允諾。
一旁的禕痕玦不動聲色,嘴角揚著輕笑。而絕箏妶一曲初歇,也停下雙手,望著這對小倆口。
「真的嗎?你終於有空陪我了?」柳蝶兒扯開笑容,興奮地說著。「就這麼決定了,下午咱們一起去聽戲曲兒,誰都不能賴皮喔!」
「不會、不會。」耿將倫終於鬆了一口氣。
然而耿將倫才剛一口氣答應下來,總管忽地又闖了進來。
「大少爺,剛剛遠東商行的老闆有事急找,請大少爺過去處理一下。」總管喘吁吁地說著。
「誒,幫我回絕,下午我要陪柳姑娘去聽戲。」耿將倫不想失信於柳蝶兒,亟欲推掉這場公事。
「不能回絕啊,遠東商行的老闆說大少爺若沒親自過去,就要把那一批貨賣給別人了。」
耿將倫聞言進退兩難,他欲言又止地望著柳蝶兒。「蝶兒……」
柳蝶兒雖然有些不高興,但還是嘟著小嘴道:「沒關係,你忙你的,痕哥哥已答應要陪我去聽戲了。」
耿將倫又將視線移到禕痕玦身上,沒注意到他眸中迅速閃過的詭譎光芒。
儘管為難,可耿將倫卻不能放著手上的商行不管,畢竟遠東商行是府裡生意的原料來源,若談不成功,又得另覓商家,勢必將造成一大損失。
「誒,大哥就別擔心了。」禕痕玦難得地喚了耿將倫一聲大哥。「柳姑娘雖未進門,也已經算是我的大嫂了,我會替大哥好好招待她的。」
耿將倫也只得拋去心中那隱隱的不安,溫和一笑。「那就拜託痕弟帶蝶兒出去散散心了。」如今除了相信同父異母的胞弟,他也沒有其他的方法了。
好聲好氣地向柳蝶兒賠罪一番後,耿將倫隨著總管離開,房內剩下他們三人。
柳蝶兒悶悶地哼了聲。「哼,現在就因為公事而拋下我了,那麼成親以後呢?是不是個把月都見不到他?!」
禕痕玦輕扯**,彷彿是在安慰她。「柳姑娘,大哥也是為了讓你享福,若不是這麼辛苦,哪來好日子呢?」
「還是你好。」柳蝶兒癟著小嘴,說著氣話。「若是我的未婚夫是你,那該有多好?會陪我玩、會哄我開心,還知道我喜歡什麼玩意兒……」
這話一出,像把利刃一刀刺進了絕箏妶的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衝上腦門。
為何這樣的話,會讓她如此痛苦?絕箏妶咬著**,垂著頭掩飾自己的不適,然而他們的對話卻仍不斷地飄進她耳中。
禕痕玦只是笑,甚至沒有拒絕。「你說這句話,可能會讓很多人誤會。」
心思單純的柳蝶兒沒有發現他的暗示,只是不平地抱怨著。「三天兩頭不見人影,這算什麼待客之道呀!」
「還我有陪著你,不是嗎?」禕痕玦語調輕柔,像在引誘獵物走入陷阱。
「是呀!也只有你對我好,肯帶我去聽戲曲兒。」
一來一往間親暱的對話,彷彿他們才是一對情人。
絕箏妶忍不住看向禕痕玦,發現他嘴角雖然噙著笑容,可眼裡卻依舊冷漠,沒有一點溫度。
要等到何時,她才能進駐他的心底,溫暖他那顆早已凍結的心呢?
這份冀望,或許遙遙無期……
耿將倫並不是完全沒有脾氣的男人。
第五天,他在前廳等到深夜,禕痕玦才帶著喝醉了的柳蝶兒回到耿府。
這樣荒謬悖德的事,當然引起耿將倫心底的不滿。
當絕箏妶扶著柳蝶兒經過前廳,耿將倫便吆喝一聲,將禕痕玦、絕箏妶與醉醺醺的柳蝶兒一同喚進廳內。
遣退奴僕之後,耿將倫見柳蝶兒不但喝酒,還醉得不輕時,終於發了脾氣。
「這到底怎麼一回事?」他震怒地拍著桌面斥喝。
「不就這麼一回事嗎?」禕痕玦冷笑著,壓根沒將耿將倫放在眼裡,他倒要看看,身為未婚夫,耿將倫還要隱忍多久才會發作。
「這成何體統?」耿將倫怒目瞪著禕痕玦。「平時你帶她到處玩、到處瘋都無所謂,今天竟然讓她喝酒?你知不知道,這要是傳了出去,教她怎麼做人?」
禕痕玦無所謂地聳聳肩。「別人怎麼說我都無所謂,我只是替你分擔煩憂,免得你只顧外面的商行,而把未來的美嬌娘給忘了。」語畢,他露出一抹狡詐的笑。
「痕弟!」耿將倫深吸一口氣,逼自己冷靜下來。「你明知道府裡人多嘴雜,可多是以訛傳訛,時日一久流言自然會不攻而破,為何還要做出落人口實的事?」
「別人怎麼看我無所謂。」禕痕玦只是揮揮手。「我只想知道,你……是怎麼看我的?」
「我把你當成親兄弟看待。」耿將倫由衷地說著。
禕痕玦輕笑一聲。「大哥懷疑我想搶你的未婚妻?」
「我不是這個意思。」耿將倫不好以小人之心去猜測禕痕玦的用意,只得將重話收回,改以婉轉地道:「蝶兒心思善良,又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代我陪伴她、帶她四處遊玩,我自是十分感謝。只是玩也要有一個限度,你讓她喝酒,還喝到三更半夜才踏進府裡,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誒,何必這麼認真呢?」禕痕玦依然是那副不慍不火的態度。「只不過是喝點小酒,一時忘了時間罷了。大哥不是說流言會不攻自破嗎?相信時間一久,就能證明我們是清白的。」
禕痕玦拿耿將倫自己的話來辯駁,教他說不出半句話來。
「唉呀,拿酒來!」柳蝶兒平時便活潑大方,這幾天與禕痕玦瘋著、玩著,倒把性子給玩野了。「幹嘛不讓我喝呀,人家還沒醉呢!」
「瞧你醉成這副德性。」耿將倫見到柳蝶兒喝得爛醉的模樣,倒也有些心疼,他上前從絕箏妶手中接過她軟綿綿的身子。
「哼!」柳蝶兒眨眨朦朧的大眼,不滿地說道:
「你是誰呀?是那討人厭的耿哥哥嗎?整天只會忙著你的事,跟我爹爹有什麼不同?我討厭你,很討厭你,我不想嫁給你了,我想嫁的人是痕哥哥……」
語畢,她又搖搖晃晃地癱回了絕箏妶的懷裡。
這番醉話到底有幾分真實?耿將倫怔愣地望著眼前的可人兒。
這就是他把柳蝶兒托給禕痕玦的下場嗎?
耿將倫對上禕痕玦的黑眸,卻見他依然一派自得,一張俊顏沒有多餘的表情,教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耿將倫最後輕吐出這麼一句。
禕痕玦攤攤手。「大哥真是糊塗了,大嫂的醉言醉語你何必當真呢?放心,我對她可沒興趣。」
「我希望從今以後,你能離她遠一點。」耿將倫終於板起了臉孔。
「若是她自己來找我呢?」禕痕玦嘻皮笑臉地,似乎不當成一 回事。「唉,大哥這是打翻醋桶了嗎?」
「我說,別再接近她。」耿將倫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所有的耐性都被他刻意的挑釁消磨殆盡。
「嘖。」禕痕玦不閃不避,仍是冷冷哼著。「感情這種事,越是壓抑……」
「住口!」耿將倫粗暴地打斷他的話,掄起拳便往他臉上一揮。
禕痕玦驚險地閃躲,但那一拳還是重重地擦過了他的嘴角。
「呵。」他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絲,驀然失笑,沒想到耿將倫竟然這麼輕易就被他煽動了。「大哥這可是惱羞成怒?你對自己這麼沒有把握?」
「別逼我。」耿將倫瞇眸。「若不是看在爹生前一直對你念念不忘,還有我娘對你娘做出的殘忍之事……」
「唷,我還以為你心胸這麼好,讓我回府,原來一切只是在同情我。」禕痕玦嗤哼了一聲,眼神冷漠不屑。「耿大少爺,不用麻煩了,我還有點骨氣,不會像條狗似的猛搖尾巴,乞求你的收留。」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眼前的耿將倫——
「痕弟……」
「你的女人還你。」禕痕玦挺直了背脊,來到絕箏妶身旁,將她懷中的柳蝶兒丟還給他。「等她醒了之後,記得在她身上拴個繩子,教她別來找我了。」
禕痕玦嘲諷地將話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絕箏妶掙扎地看著臉色抑鬱的耿將倫,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只能輕歎一口氣,急急忙忙地跟在禕痕玦身後離去。
搖擺不定的燭火,為室內帶來些許光明。
絕箏妶從木櫃中翻出藥瓶,來到床前。
「爺,您的嘴角流血了,妶兒幫您上藥好嗎?」她低柔地道。
「嗯。」他見她滿心滿眼都是著急的模樣,只是淡淡地應了聲。
她終於扯開一笑,到鏡台前擰了一條溫熱的濕方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嘴角的血漬。
清理完傷口後,又倒了些藥膏,為他敷上。「會痛嗎?」口氣有著無限心疼。
「皮肉之傷罷了。」他不以為意地說著。
「唉。」她歎了口氣。
這幾天來,雖然禕痕玦與柳蝶兒總是玩在一塊,可卻沒有一刻見他露出真心的笑容。
沒人看穿他這層偽裝,以為他表面上的笑顏,就是發自內心。
錯了,他已被仇恨蒙蔽了所有情感,就算在笑,在她眼裡也像是張面具。
她雖然才跟在他身邊不久,可每天朝夕相處,多少也能體會他的感受……
強大的自尊讓他將所有傷痛深埋在心底,甚至不願一讓人窺探碰觸。而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盡力服侍他。
無論他要求她什麼,她都會義無反顧地去達成。
只因為他那句——他相信她,且只信任她。
就憑這句話,她絕不能拋棄他對自己的信任,就算以後他要她去做悖德的事,她也要隨他一同墮入地獄。
「你歎什麼氣?」他垂眸望著柔順的她。
自他將她買下之後,就算他對她再壤,也不見她有任何怨言,甚至要她幫自己完成復仇大業,她也總是乖巧柔順地遵從。
沒錯,他確實需要一個話少又百依百順的婢女。
然而她從不對他要求些什麼,像個無聲的影子般地陪在自己身邊,也不曾讓他失望過。
她那毫無慾求的模樣,總是深深吸引他的目光。他一直在期待著,何時她才會開口為自己討些什麼?
「還好爺只是嘴角擦傷,要是大少爺下手再重一點,恐怕會破相……」說著,她又歎了一口氣。
「那又怎樣?」他依然是一副不以為意的口氣。
「是不怎樣。」只是我會心疼。她在心裡接了這麼一句,卻不敢說出口。
「你這是在怪我?」這可有趣了,一向沉默柔順的她,竟也會想指責自己?
她搖搖頭。「爺做的事,一定都有自己的道理,妶兒……沒有資格責怪,只是希望爺能多愛惜自己,拳腳無眼,開不得玩笑的。」
他大笑幾聲,似乎是在笑她的天真。
「女人總是這麼大驚小怪。」他嗤了一聲,將她拉到床榻上坐著,深深看進她的盈盈水眸。「怎麼,你是心疼耿將倫,還是對我不滿?」
「不是的。」她急忙否認,還是忍不住吐出一句。「只是……柳姑娘那麼天真單純,以後可能會傷得很重……」
「那也只能怪她笨:」他毫不留情地說。「那種沒大腦、沒見過世面的女人,也只有耿將倫看得上。」
「爺……」她無奈地喚著。「柳姑娘只是太單純、太沒心機……」
「那你呢,會不會背叛我?」他笑著打斷她的話,扣住她的下顎。「我所有的秘密你都知道,哪天會不會也反咬我一口?」
她毫不猶豫地搖頭。「妶兒不會。」
「要怎麼證明?」他瞇起雙眸,被她堅定的眼神迷惑了……
她為什麼從不責怪他無情冷酷?也不像其他下人一樣,用那種怪異的眼光看著他呢?
她彈琴時認真的模樣,和她的溫柔與甜美,都像是刻印在他的心版上,常常在不經意間躍入他的腦海。
心早已悄悄淪陷了,但禕痕玦整副心神都在復仇上打轉,根本無法靜下來傾聽自己內心的渴望。
「妶兒跟了爺,這輩子就是爺的人。」她的臉頰悄悄飛上兩朵紅雲,暗暗希望他沒發現話中蘊含的情愫。
她喜歡他,所以願意做任何事讓他一展笑顏……
心疼他的冷酷、心疼他的偽裝,更心疼他滿身不為人知的傷痕。
會不會有一天,她能攀過那座高牆,繼而窺視他內心的寂寞呢?
會不會有這麼一天?她不知道,卻依舊期待。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還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只能選擇守在他身邊。
「好,衝著你這句話。」他笑了,卻依然笑得虛偽。「等到一切結束,我不會虧待你的,只要你乖乖配合我。」
她……只能點頭。
是呵,目前的她,也只有繼續守候——
直到他真心相信她,願意對她坦承一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