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心被香粉熏得連打幾個噴嚏,努力將這些女人的鹹豬手從身上撥開,讓她們退到一邊,再看沐青,正抱著點心立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猶如老僧坐定,他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把人扯過來,小聲問:「這麼多美人,有沒有你中意的?今晚我請客,別跟我客氣。」
這些也叫美人?在他看來,所有人加起來也沒開心可愛。
「你……是不是有錢燒得沒處花?還是眼神有問題?」
想到出門在外,不會有被罰跳石階的危險,沐青決定實話實說,他不喜歡女子們對著開心拉扯殷勤,還做出一些親密舉動來,那麼白皙的臉蛋兒,他還從來沒敢捏過呢,卻讓這些女人占了先。
被嗆了一句,開心秀眉倒豎,正要開罵,眼神突然落在沐青身後的風景上,隔著長廊,坐落著一間樓閣小築,上寫——倚欄軒。
亥時逍遙,倚欄憑桿
想起那封情信,開心一抖。
逍遙樓,倚欄軒,不會這麼巧吧?
「對面那間樓閣造的很精致喔。」開心手指閣樓,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那是白姑娘的居所,白姑娘可是我們這裡的頭牌,媽媽特意為她建的呢。」身旁服侍的姑娘酸溜溜地回道。
「媽媽去哪裡了?我要見白姑娘!」
管它是湊巧還是誤打誤撞,只要與錢有關,不管多小的線索,開心都不回放過,立刻拍著桌面大叫。
江山美人,帝王紅顏,此刻在開心心中,已經自動把永嵊皇聶琦與這位白姑娘扯到了一起,這便說的過去了,只有皇家宗室才養得起那麼貴重的信鴿,那位君王又似多情種子,情郎九成九就是他了。
周圍喧騰氣氛頓時被開心的咋呼聲壓了下去,眾人紛紛側目看他,前方樓上靠欄而坐的一位白衣公子也聞聲轉頭。
男子年紀不大,卻相貌俊秀,目光輝然,露出精干之氣,眼光上下打量開心,開心立刻回瞪,他看得出男子是練家子,卻不懼怕,雖說自己功夫不怎麼好,但跑路功夫天下第一,大不了打不過就逃。
一旁伺候的姑娘們卻嚇壞了,忙殷勤敬酒,小聲道:「公子小點兒聲,白姑娘正在陪客人說話,忙完了自會過來。」
「開心……」被徹底忽視不算,還在他面前大呼小叫點頭牌,沐青終於忍不住開了口,誰知剛叫出名字,就被開心瞪了回去。
雙眸水一般的清亮,與其說是瞪人,倒不如說是明送秋波,被開心水汪汪的眼神掃視,沐青習慣成自然,乖乖閉了嘴,心想過後一定要提醒他不能這麼瞪人,很容易遭人誤解。
開心還在繼續拍桌子大叫:「亥時了,亥時到了,倚欄憑桿也該輪到我了吧?」
老鴇急忙跑過來,小聲安撫:「公子稍安勿躁,白姑娘現在正在唐公子那裡作陪,過會兒……」
「什麼唐公子?糖葫蘆公子嗎?」
聽了如此挑釁的話,白衣公子的隨從們立刻便要沖上,那公子涵養頗好,揮手止住了他們,坐在側首的女子卻聞聲站起,笑吟吟走下樓梯,來到開心面前,施禮道:「小女子便是白若飛,承蒙公子錯愛,讓公子久候,是我的不是,還請見諒。」
開心緩緩站起,臉露訝然。
白若飛不愧為頭牌,舉止大方有禮,進退有度,身材極高,容貌也頗端麗,但跟傅千裳相比,便如螢光與日月爭輝,看慣了傅千裳的傾國絕色,白若飛的相貌在開心眼裡,跟普通人沒什麼不同,他驚訝的不是白若飛的相貌,而是白衣公子身幾位為隨從的打扮。
江湖世家弟子都有特定的衣著修飾,以便行走江湖時亮出名號,那身打扮開心再熟悉不過,那是四川唐門的服飾,唐公子是唐門的人!
開心的臉因緊張變得煞白,天下真的很小,他費盡心思才逃離出那個地方,誰知剛出宮就跟唐門中人相遇,難道冥冥中真有命運在操縱嗎?
白若飛誤會了開心的反應,她容貌絕麗,對男人們的這種反應早就習以為常,見唐公子也下了樓,便笑著作介紹:「這位是四川唐門的唐逸唐公子,請問公子怎麼稱呼?」
開心看看唐逸,折摺扇輕搖,儒雅中帶著剛毅,那耶股威然讓他很不舒服,震撼太大,他咬著下唇,沒有作答。
「抱歉,我家主子名諱不隨便告知與人。」
沐青目光一直沒離開過開心,早看出他的不妥,他似乎在害怕,身子發著輕顫,手指相互攪擰著,看到這個細微的小動作,沐青放下手裡的點心,上前拉住他的手,替他回了話。
唐門弟子的臉色可想而知,倒是唐逸不以為忤,將折摺扇合上,向開心拱拱手,笑道:「既然這位公子特地來捧白姑娘的場,在下便不打擾了,先行告辭,後會有期。」
合扇間,開心看到唐逸的手指似有似無地連彈幾下。
該死的唐門中人,好像不下毒就顯不出他們的本事,見唐逸將無色毒粉撒來,開心近前一步,不動神色地把沐青擋在了身後,沖唐逸一挑眉,同樣拱手。
別人怕唐門的毒,他卻不怕,因為他自身就是可以自由移動的大毒物。
很奇怪的感覺,當心裡想保護一個人時,原本的懼怕便消失無蹤,開心恢復了平時漫不在乎的模樣,狠狠瞪著唐逸,直到他轉身離去。
白若飛立在旁邊,笑盈盈地問開心,「卻不知該如何稱呼公子?」
「我姓沐,我想白姑娘很願意跟我倚欄一敘。」
一想到有錢可賺,開心立刻把煞風景的唐門中人拋去了腦後,堂而皇之給自己冠上沐姓。
白若飛含笑做了個請的手勢,「沐公子,這邊請。」
開心隨白若飛轉去她的樓閣,走到廊下,見一個龜公正在低聲斥責小廝。
「怎麼搞的?訓老王幾句,他就敢罷廚?還不快找其他人頂上?」
「爺,這麼急找誰頂呢?我看隨便弄些涼菜就好,反正官人們來這裡也不是為了吃飯……」
開心心裡一動,他跟白若飛說的事不想讓沐青聽到,正愁不知該如何打發沐青,老天爺就拋給他這麼個好機會。
開心招手把那龜公喚來,指指沐青道:「少掌廚的師傅是嗎?讓我隨從去幫忙好了,他的廚藝可是天下無雙。」
龜公看看跟上來的老鴇,猶豫著沒作聲,沐青卻連連搖頭,表示有異議。
沐青的異議開心向來視而不見,對老鴇道:「我這隨從別的不會,就是喜歡做菜,一天不摸炒勺就手癢,你當他白干好了,喝花酒的錢我不會少算你的。」
一聽是免費做事,老鴇哪有拒絕之理,手一擺,讓龜公帶沐青去廚房。
「開心……」
看著開心跟白若飛神態親密的離開,沐青皺皺眉,有些不快,也有些擔心,他當然知道開心是故意支開他的,他們究竟要談什麼,一定要避開自己?
倚欄軒別致雅靜,遠離塵囂,關上門,遠處的嘈嚷歡笑聲便被輕易隔開,白若飛命丫鬟備上美酒佳餚後,便將她們都遣了下去,她在開心對面坐下,抬手請他享用。
開心仗著自己體質異於常人,也不怕那酒水有毒,拿起斟好的美酒,仰頭便干了進去,白若飛替他重新斟上,問:「相約亥時逍遙,為何此刻便到?」
開心又夾了口菜,隨聲回道:「等不及便來了。」
有錢賺,他絕對是神行太保。
「可是我在此等了很久,信也傳了數回,你卻始終不現身,現在卻又為何等不及了?這麼匆忙趕來,可是事已辦妥?」
辦妥什麼事?開心一愣,他一直以為白若飛跟皇上有一腿,才跑來試探,誰知白若飛會誤將他當成收信鴿的人。
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兒,如果只是普通相約,白若飛不會連是誰接收信鴿都不知道。
想到可能無法從當今聖上那裡撈到油水,開心的士氣頓時降了大半,又不知她指的何事,只好應道:「我出來不易嘛,事情都辦妥了,辦妥了。」
「那就好,唐門的人也來了,果然是天賜良機。」
白若飛又替開心斟上酒,看著他飲下,方笑嘻嘻問:「小弟弟,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又是從哪裡得到的飛鴿傳書?」
開心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我是誰?自然是你的聯絡人……」
啪!白若飛將手中酒杯擲到了地上,站起身,眼露冷光,「若你是聯絡人,在聽到『相約亥時逍遙,為何此刻便到?』這句話時,該答『逍遙何須亥時,此刻亦可』,可你卻答得不倫不類!」
不好,被黑了!
眼前突然一陣暈眩,開心慌忙站起身,直覺腳下發飄,站立不穩,不由大驚失色,他明明不懼毒的,別說是毒,就算是迷藥,他都不會怕,這女人究竟使了什麼手段?
「我是一著急忘了嘛,該死的,你不問青紅皂白就給我下毒……」
白若飛先前的笑語嫣然早已不見,只哼哼冷笑道:「對付你這種雛兒,又何必下毒那麼麻煩,我不過是給你喝了沒兌水的陳年女兒紅罷了,這酒香醇勁烈,我聽說那人有些酒量,於是便想試試,沒想到你不過兩杯下肚,就撐不住了,還敢在這裡狡辯!」
該死的,他天生百毒不侵,可不是百酒不醉啊,早知如此,剛才就不那麼痛快喝了,鬼知道喝酒還要兌水,酒裡兌水,那不是假酒嘛。
開心悲憤交加,悲的是自己怎麼這麼倒楣,憤的是被人以如此可笑的法子撂倒,實在不甘心。他眼珠一轉,哈哈大笑,見白若飛面露驚疑,才道:「我家主子對你不信,所以才先派我來試探,你果然中計。」
「試探?」
「是啊,因為……」
開心還沒想到該用什麼說辭搪塞,就覺得前暈得更厲害,一頭栽了下去。
發誓,今生決不再喝一滴酒!
開心很快就醒過來了,不是因為酒勁兒過去,而是被種劇烈抽痛喚醒的,睜開眼,見白若飛正威風凜凜站在自己面前,手裡拿了條三尺多長的馬鞭,鞭梢揮動,靈蛇般甩在他胸前,倒卷的梢尾在他肌膚上劃過一道血珠,痛得他一激靈。
開心動了動身子,發現自己竟然全身赤裸,大字形綁在軟榻上,軟榻四角嵌有鐐銬,將他四腕緊緊扣住,身上已被甩了十幾鞭,鞭傷雖不深,卻火辣辣的痛,尤其有幾鞭惡意甩在他小腹上,眼見白若飛眼神不斷在自己腹下打轉,不知她的用意……
「嗯……」
開心神智還在天外游蕩,隨口應了一聲。
見開心不動,沐青也不敢動,只是輕輕摟著他,很慶幸黑暗讓自己得以掩藏尷尬。
良久,開心終於從烈酒勾起的情欲中清醒過來,動了動身子,只覺頭尚有些暈,臉頰也火般的燙。
太尷尬了,明明可以自己做,卻讓木頭幫忙,好像在他手中,那種銷魂感覺別具奇特……
想起剛才那幕,開心臉又紅了,坐起身咒罵道:「死女人敢這麼折騰我,下次遇見她,我一定喂她吃藥!你這根笨木頭,我差點兒被她害死,你卻這麼晚才來救我……愣著干什麼?還不把衣服脫下來給我,難道你想讓我一直光著嗎?」
見開心恢復了平時的精神,沐青放下心,將外衣褪下搭在他身上。
「是我不好,放心,以後我再不離開你。」
懊悔中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開心怔了怔,口氣軟下來,問:「你不是在廚房幫忙嗎?怎麼會趕過來?」
「直覺。」
不敢說他是嫉妒開心跟別的女子獨處,根本無心烹飪,隨便做了兩道菜就匆匆跑過來,想聽他們在聊什麼,誰知會看到那幕春色,手裡拿鐵鏟,是擔心路上被詢問,沒想到會意外派上用場。
「找找看有沒有其他出口,先逃命是正道。」
開心站起來,全身還麻麻的痛,他一遍咒罵一遍穿好沐青的衣衫。
「木頭,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臭臭的氣味?」
「有。」
一開始他意亂情迷時沒注意到,後來聞到了也沒說,生怕多嘴被開心罵。
「好難聞,這裡不會是臭水溝吧?死女人居然把我們扔進臭水溝裡,你好好聞聞,氣味是從哪裡傳來的,我們好避開。」
「就是你的前面,我衣服口袋裡有火折摺子,點亮看看。」
「有火摺折子你怎麼不早說?」
開心從兜裡摸出火摺折子點亮了,彎腰湊上前一看。
「呀!」
伴隨著一聲慘叫,開心竄起來撲進沐青懷裡,死也不露頭。
「大吉大利,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看到……」
抱住在自己懷裡自我催眠的開心,沐青借著微弱火光看去,不由一皺眉。
一具蜷縮在一起的屍骸,有些地方已露白骨,看屍身大小,多半是女子,她身上可能撒了什麼藥粉,否則盛夏天氣,絕不會只是微臭。
滑膩肌膚緊貼在自己身上,想起方才的旖旎,沭青好不容易按捺住心神,問:「她是誰?怎麼會死在這裡?」
「是……」
開心眼睛一亮。
如果沒猜錯,這女子其實才是真正的白若飛,那冒牌女人殺了她,並利用她的聲名在這裡住下,那女人到底是什麼人?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別想了,先看能不能出去。」
開心拉著沐青往前走,地道頗長,走了很遠才到盡頭,牆壁上方似乎有道暗格,他縱身躍上,用發簪將格門別開一道細縫,推開門,躍了進去。
外面一片漆黑,開心摸到前方還有一道門,推開後才發現最初那道門是衣櫃後壁,衣櫃裡掛了不少衣物,遮住了裡面的機關。
開心將沐青拉上來,怕被發現,沐青一上來求就吹滅了火摺折子,好在月光明朗,將房內照得通亮,看擺設像是女子的臥室,外面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遠處喧鬧嘈雜聲不斷傳來。
「這一定也是那個冒牌貨的房間。」
開心嘟囔完,忽見沐青目不轉晴看自己,順他的視線看去,衣服只遮住了自己的上半身,大腿以下都露在外面,想起方才讓沐青做的那荒唐事,開心羞惱湧上,竄上去掐住他的脖子。
「我警告你,立刻給我忘掉剛才那件事,否別我殺你全家!」
個子不夠高,開心的掐脖動作等於把自己掛在沐青身上,時值盛夏,沐青只穿了一件單衫,剛才衣衫給了開心,現在是赤裸著上身,兩人肌膚相觸,聞到開心身上淡淡清爽的氣息,沐青心中一蕩,再看他炸毛的樣子,勉強忍住笑,「我孤家寡人一個,哪有全家?」
「那、那就殺你!」
「可以,不過,你還是先穿好衣服再想要不要殺我吧。」
沐青拉開開心的手,去衣櫃翻了翻,見掛的都是繡裙,開心大叫:「我死都不穿女人衣服,尤其是那個混蛋女人的!」
「可你這個樣子怎麼出去?」沐青淡淡反問。
開心張口結舌,他只穿上衣,露著下半身,沐青正好相反,赤著上身,他們這副模樣出去,只怕立刻就會招致一群觀賞者,他們來妓院是嫖人的,可不是被嫖的。
「那,把你的褲子給我,你穿裙衫。」
「可以的話,我沒意見,不過這些裙子太短太小,我穿不下。」
「……他爹的!」
沐青將衣衫拿出來比量,那大小他的確穿不下,開心氣了半天,憤憤不平罵出一句。
想到那個失心瘋女人隨時會追過來,開心不敢耽擱,不情願的取了套易穿的衣衫,胡亂套上了,沐青幫他束好腰,問:「你到底跟白若飛說了什麼?把她氣得要剝光你的衣服?」
「鬼知道,她一定是又老又丑沒人要,才調戲我。」
沐青很想說如果白若飛又老又丑,那天底下便沒有漂亮女子了,不過見開心正在火頭上,他聰明的選擇了沉默。
外面的嘈雜聲越來越響,不敢多耽擱,開心穿好衣服,拉沐青悄悄溜出去,就看到前方一片紅光,驚呼聲遙遙傳來。
「著火了……」
這間小居離倚欄軒頗遠,兩人看到火光,才知道嘈雜的起因,沈默半晌,開心突然大叫著向倚欄軒跑去。
「糟糕,我的銀票,賣身契!」
他們現在應該趁機跑路,而不是管什麼銀票。
沐青的建議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開心已經一溜煙跑遠了。
衣裙太長,開心跑得磕磕袢袢,索性撩起裙衫一角,別在腰間,大踏步跑去,見他身著女裝,卻舉止粗魯,沐青只有搖頭歎息。
兩人跑到倚欄軒外,只見火光四起,抬水救火的人穿梭不絕,看那火勢只怕樓閣保不住了。開心隨手抓過一個趕著救火的小廝,問:「怎麼突然起火了?」
「聽說有強人對白姑娘欲奸不遂,便放火殺人,白姑娘還在火裡呢,只怕凶多吉少。」
廊下有兩人橫躺在地,一個大夫夫模樣的人正忙著替他們把脈,開心跑過去,見其中一個是帶沐青去廚房的龜公,他只看了一眼,便知此人沒救了。
唐門之毒無人可解,更別說一個小小的鄉鎮大夫。
是唐逸去而復返,下毒殺人嗎?可為什麼要殺幾名下人?
「開心!開心!」沐青一直在看開心,見他臉色驟變,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只覺那只手很冰,還在微微發顫。
「我們馬上離開!」
白若飛是誰,隱身在此有什麼用意,開心都不想管了,只要跟唐門扯上關系,他都要遠遠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