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傑影視製作傳播公司」位於信義路上一棟全新商業大樓中,紀行顥剛結束和電視台節目部經理的會議後,便開著白色休旅車進入地下停車場,然後直接搭電梯抵達二十樓的辦公室。
他推開光潔敞亮的玻璃門,櫃檯的行政助理立即站起身,恭謹地說:「紀先生,魏格非律師已經在辦公室等您了。」
「好。」他頷首,直接繞過走廊,進入辦公室。
一進入他專屬的辦公室,就看到魏格非正蹺著二郎腿,姿態慵懶地坐在沙發上,一手還持著紅酒啜飲著。
「天都還沒有黑就來我的辦公室當酒鬼,難不成你的事務所要倒閉了嗎?」紀行顥放下公文包,涼涼地揶揄他。
「呸呸呸,你少詛咒我,我事務所的生意好得很。」魏格非拉拉脖子上的領帶,一副輕鬆的調調。
魏格非是他高中時期的同學,現在則是一家律師事務所的負責人,亦是「星傑影視製作傳播公司」的法律顧問。
「那你沒事跑來我這邊喝酒做什麼?」紀行顥納悶地問道。
「當然是來慶祝喜事的嘍,順便打內線電話叫哲亞也來喝一杯吧,不要老當工作狂。」魏格非向他使了個眼色。
紀行顥想了一下,反正下午也沒有別的事要處理,幾個重要的案子也都已經談妥,確實是可以放鬆一下,於是便撥了電話找周哲亞一起進來閒聊。
「怎麼?你最近發生了什麼好事?」紀行顥坐在長椅上,一雙長腿優雅地交迭著。
「發生好事的人是你……」魏格非倒了一杯紅酒給他,薄唇噙著一抹笑意。「聽說你們上回拍攝的戲劇作品『黑暗槍神』要在日本當地的電視台上映,恭喜你了。」
「公司都還沒發佈新聞稿你就知道了,消息挺靈通的嘛!」紀行顥低低地笑著。
「我有臥底。」魏格非朗聲大笑。
「消息應該是哲亞告訴你的吧?!」
此時,一臉書卷氣質的周哲亞推門而入,正好聽見這段談話,不以為然地輕哼一聲。
「魏格非,嘖嘖嘖,大白天就喝酒,我看你早晚會酒精中毒。」周哲亞調侃他。
三人從大學時代就是足球隊球友,感情深厚,如今不僅是事業上的好夥伴,更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就算酒精中毒也比你過勞死好。」魏格非不愧是律師,一張嘴毒死人不償命。
「老闆,有人在暗示你該給我放長假了。」周哲亞將手裡的卷宗遞給紀行顥。
紀行顥瞟了魏格非一眼,給了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悠閒態度,繼續品嚐他的高級紅酒。
「這是新片『御神』的投資廠商名單,其中那家新加坡彩妝公司的真正負責人是周嫚莎,至於投資金額是五百萬元,我不確定你是否想要和她有商業上的往來,所以請製作人以廠商形象不合為由,先暫緩她的投資案。」周哲亞說。
聞言,紀行顥俊臉一沈,全身籠罩在陰鬱的氛圍裡。
兩人都知道紀行顥過去為了周嫚莎付出了多慘痛的代價:兩人交往期間,他把她捧在手心上呵護不說,甚至還愛屋及烏的金援周家,幫忙償還周家的債務。
直到周嫚莎最後選擇嫁給印度尼西亞富翁,兩人分手後,紀行顥才徹底醒悟過來。
「拿五百萬元投資你們的戲劇?」魏格非冷嗤了一聲,態度十分不屑。「過去那幾年,行顥替她家不曉得償還了多少債,這五百萬是要來幹麼?塞牙縫都嫌寒酸,有誠意一點就把之前的錢一併吐回來。」
紀行顥一口氣喝光杯裡的紅酒,其實他並不後悔做這些,只是無法接受他們的愛情是由無數個謊言堆砌而成的。
他曾經愛過的兩個女人,甜美動人,但都選擇用謊言割傷了他的心。
他渴求的其實很簡單,一份真摯坦白的愛情,但沒想到這渴求竟然是種奢想。
「哲亞,你跟周嫚莎不是親戚嗎?不如說一下,周嫚莎的名下為什麼會突然有間公司?而且還想投資行顥的戲劇?他們周家的負債都還清了哦?」發覺到周嫚莎的動機並不單純,魏格非輕諷地說道。
周哲亞雖然和周嫚莎是遠房親戚,但這並不影響他和紀行顥的友情。他瞟了紀行顥一眼,猶豫著該不該說?
「我無所謂,你想說什麼就說。」紀行顥啜飲著紅酒,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周哲亞推推鼻樑上的眼鏡,輕咳幾聲,才開口說:「其實嫚莎是為了解決周爸爸的負債,才在母親的介紹之下,和印度尼西亞富商交往。她丈夫不只一口氣還清了周家的所有債務,還替她開了這間彩妝公司,但營業據點只在東南亞一帶。」
魏格非不屑地冷哼一聲。
「聽我母親說去年底,嫚莎的富商老公就開始拈花惹草,現在兩人好像分居中,她似乎有意把彩妝的據點拓展到台灣……」周哲亞輕聲說道。
紀行顥表情淡淡的,沒有太多情緒,事情都過去三年多了,他早就接受兩人愛情逝去的事實,如今周嫚莎三個字對他而言,僅像一杯淡而無味的白開水,激不起他任何的情緒波瀾,而且她現在幸福與否,也和他沒有太大的關係。
他低頭看了看杯中的紅酒,突然想到了穎潔。
在大溪地時,就是一瓶紅酒開啟了兩人情感上的糾葛,而如今,也讓他陷入像困獸般的窘況,明明心裡愛著她,但見到她又故意漠視她,矛盾的痛苦滋味逼迫著他的心。
每天清晨他在瀰漫著咖啡香氣中醒來,見到她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感覺有股暖流,悄悄地漫過心坎。
她的出現勾勒出一幕甜蜜景象,那是他在心裡冀望很久的幸福輪廓,但只要一想到她的謊言與欺瞞,他的心又刺痛了起來,矛盾地掙扎在愛她與恨她的邊緣。
想恨她,又捨不得;想愛她,卻又無法忍受被欺騙的痛苦,只好用冷淡與疏離拉出一道防線。
魏格非一副看好戲的姿態,涼涼地說:「放著一個愛她的男人不嫁,偏偏去嫁給一個花心佬,能怨誰呢?然後現在則是想藉著投資案,又來跟行顥攀關係嗎?」
「哲亞,回絕掉她的投資,順便跟製作人說,如果演員合約確定,就可以向媒體發佈新聞稿,開始第一波的平面宣傳了。」紀行顥毫不猶豫地做出決定。
不管周嫚莎是不是想藉由投資新戲的計劃再與他重修舊好,他一點都不感興趣。現在的他,不管在感情或生意上都不想再與她有任何交集。
「真男人,這杯我敬你。」魏格非為三人倒了一點酒,豪氣地一飲而盡。
三人喝了點紅酒,又閒聊了一會兒,魏格非瞇起微醺的眼眸,搭著紀行顥的肩膀說:「是兄弟我才告訴你,你這個人優點和缺點都一樣。」
周哲亞調侃道:「你是說,行顥的優點是沒有缺點,缺點是優點太多嗎?」
魏格非瞪了周哲亞一眼,接著說道:「行顥,你這個人就是太過認真,優點是對工作認真,這是真男人的表現;缺點則是對感情太過認真,容易變成愛情裡的蠢蛋……」
「拜託,行顥從來沒有向我問過嫚莎的近況啊,倒是你這個局外人一直關注她的消息,她到底是誰的前女友啊?」周哲亞忍不住吐槽魏格非。
紀行顥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沒有搭腔。聽了魏格非的分析,他發現太過認真好像真的是自己性格上的缺點。
「做人什麼都可以認真,但談感情絕對不能認真,太過認真的人注定要當輸家。」魏格非舒服地靠在沙發背上,大放厥詞。
兩人早已習慣了魏格非偏激的感情觀,其實以前的他並不是一個對愛情冷嘲熱諷的男人,但自從他親眼目睹女友和他的弟弟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時,對愛情的態度就徹底的改變了,他遊戲人間、不屑愛情,是個標準的花花公子。
「是是是,那請問你這個花花公子又贏到了什麼?」周哲亞對他的論調不以為然。
「我的心。」魏格非笑道,感覺有點醉意。
紀行顥可以理解他的痛苦,只有跌跌撞撞過的人才會懂得愛情,明白要讓受傷的心再次復原是多麼疲憊的工程……
★★★
在穎潔擔任紀行顥的私人管家這半個月裡,他總是對她很冷淡,兩人的對話維持著生疏的客套,淡漠得像兩個人不曾愛過一樣。
他們能相處的時間只有早上,他會一邊看報、一邊吃早餐,而她則是在一旁打果汁或清理流理台,明明兩人之間僅是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但他卻給她一種很遙遠的感覺。
不管他對她如何的冷漠,她只要一想到兩人在大溪地時,他對她的寵溺與呵護,便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忍不住對他好,忍不住偷偷地愛著他,甚至愈陷愈深,無法自拔。
她用心替他烹煮每一道菜,燙平每件襯衫,然後主動替他把掉了鈕扣的襯衫一一縫補上。
還到花市挑選幾盆盆景點綴在他的陽台和書房,讓原本冷冰沒有生氣的客廳,多了幾分綠意和溫馨感。
有時候在整理書房時,她也會隨手翻閱起他書櫃上的書,感受著他在閱讀那本書的感覺。
而且,她還細心地注意到他有時候起床會忘了穿拖鞋,她擔心他腳底碰觸到冰冷的磁磚會不舒服,所以特地幫他在屋裡添購了好幾塊踏墊。
這天,她做完了所有家事,趁著準備晚餐的空檔,坐在沙發上休息,也許是太累了,她一閉上眼睛,便不知不覺睡著了。
七點半,紀行顥下了班,拎著公文包進門,在玄關口意外的發現了她的平底鞋,通常她都會在七點前備妥晚餐離開,從沒有留到這麼晚過。
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了?他皺起眉頭,有些擔心著急的開了門。
他打開燈,迅速地梭巡了客廳一眼,看見她蜷縮著身子在沙發上睡著了,他鬆了口氣,湊過身,看她睡得像個無辜的孩子,彷彿兩人之間的冰冷對峙與謊言芥蒂都不曾存在,此刻的她就像安睡在沙發上等待丈夫回家的乖巧妻子。
他被內心的亂流弄得浮躁不已,明明該氣惱她惡意的謊言,但隨著兩人相處的時間加長,他還是無法抑止住情感,忍不住又對她動情了。
每天下班回到家,看到桌上擺著精緻的餐點,每一道都是他最喜歡的菜色,連他喝咖啡不愛加糖,慣吃七分熟的荷包蛋,這些小細節她都注意到了,更別提這間屋子有了她之後的改變。
她還是像在大溪地那樣的溫柔體貼,那樣的善解人意,讓他無法不動心。
他彎下身,看她還是睡得很沈,兩扇睫毛又長又翹,心跳慢了一拍,指尖輕輕刷過她柔嫩的唇,興起想吻她的衝動。
她從睡夢中緩慢地甦醒過來,對上他的俊臉,身體驚嚇得往後縮了一下。
紀行顥見她醒來,斂去眼底的濃情,再度換上冷漠疏離的表情。
「對不起,我……我可能太累了,才會不小心睡著。」她像個做錯事的小孩,連忙道歉。
紀行顥仍凜著俊臉,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她這副卑微的姿態,像個小可憐似的,令他心疼。
明明在大溪地時,她就是一個充滿活力、樂觀有自信的女孩,為什麼回到台灣卻變成了沒自信心的模樣了?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呢?
她看了牆上的時鐘一眼,發現七點半了,連忙站起身。
「對不起,我馬上準備晚餐。」她整了整身上的襯衫。
「不用了,妳下班吧!」他沈聲說。
「我……我煮晚餐很快的——」她低著頭,細聲地說。
「我不餓。」
「我現在煮好,你可以留著當消夜。」她堅持著,擔心他晚上餓了沒有東西吃,空腹太久會鬧胃疼。
「我說妳可以下班了。」看她眼下多了兩團黑眼圈,又累得在客廳睡著了,令他忍不住心疼了起來。
「我煮很快的,今天的晚餐是海鮮面可以嗎?」幸好,她早就把食材備妥在冰箱。
「隨便。」她固執的態度令他沒轍。
她擔心他餓著,快步地走向廚房,從冰箱裡取出拉麵、花枝、蝦子、蔥和姜……等食材,拿起菜刀將姜塊切成片,但由於切得太急,不小心削到了食指,當場飛濺出血漬來。
「呃∼∼」她吃痛地低叫一聲。
「怎麼了?」紀行顥看著她急忙忙地轉身抽起桌面上的面紙的動作,疑惑地問道。
「沒事。」她背著他,試著止住食指的血漬。
她閃躲的姿態引起他的懷疑,走過去,扳過她的肩膀,看見她用衛生紙包覆住手指,潔白的紙面滲出殷紅的血漬。
「我看看……」
「只是切菜時不小心劃到手指,沒事的……」她一副輕鬆自若的口吻,但皺起的眉頭卻洩漏出她的偽裝。
他拿掉衛生紙,看見她手指幾乎快削掉一層皮,血流得很多,忍不住低斥道:「傷口這麼深,還說沒事……」
他立即牽著她,走到客廳,並急忙從櫃子裡拿出醫藥箱,取出生理食鹽水替她清潔傷口,又用藥膏輕輕地搽覆在她的傷口。
在替她清理包紮傷口的過程,每個舉止都好溫柔又細膩,忍不住又讓穎潔回想到在大溪地相處的時光……如果當時她沒有說謊騙他、沒有刻意營造一個甜美自信的形象,那他們之間又會變得如何呢?
「我不是告訴妳,我不餓,不要煮了嗎?現在好端端地割成這樣……」他既生氣又心疼。
他惱怒她的過分固執,卻又憐惜她委屈柔弱的模樣。
「對不起。」她哽咽地說,強忍著心中的澀楚。
「現在妳又為了哪一件事說對不起?」他質問她。
「每一件讓你生氣的事。」她苦澀地說。
「在妳堆砌了那麼多謊言之後,憑什麼要求我不生氣呢?」他緩緩地瞇起黑眸,犀利地盯視著她靜默的小臉。
這張臉真是奇妙,明明滿嘴謊言,明明就再一次地摧毀了他對愛情的信任,但看起來仍是一副無辜柔弱的模樣。
她難堪地垂下眼,沒有勇氣回答他的問題。
「可以告訴我,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妳?在大溪地那個熱情開朗的女人?還是現在這個委屈的小可憐?」他壓抑不住內心激動的情緒,譏誚嘲弄。
面對他尖銳的逼問,有種酸苦,涔涔從她的心底滲出。
兩種模樣都是她性格裡的一部分,本質上她是個樂觀活潑的女孩,對生命充滿熱忱,可是一旦碰觸到她生命殘缺的那一塊,她又會自卑了起來。
「這樣耍著我玩很有趣嗎?看我像個傻子迷戀妳很得意嗎?」他怒憤的眼神恍若一頭發怒的野獸。
他覺得謊言就像一個魔咒,緊緊纏繞住他,他越是想追求坦白真摯的感情,卻越是陷入它的咒語裡。
「我……」她無助地凝視著他憤怒的臉。
她微啟的芳唇散發著無盡的誘引,他帶著怒意重重地吻上她的唇,吞噬她未說出口的話語,動作既粗魯又野蠻,和過去溫柔的模樣大相逕庭。
他熾熱的唇不斷蹂躪啃吻著她的小嘴,舌尖狂妄地撩撥她的氣息,霸道地彷彿要將她吞沒般。
她被動地承受著他粗蠻的熱情,從他無禮的動作,可以明顯的感受到他的怒意。
良久,他離開她的唇,凝視著她被吻腫的唇,厭惡自己事到如今仍受到她的吸引,即使她傷害了他的心和自尊,他還是無法停止繼續愛她。
「可以不要再討厭我嗎?」她卑微地懇求著。
再也沒有比被深愛的人厭惡更痛的事了,每次見到他淡漠的眼色,她的心痛得都快喘不過氣。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偽裝多久,還能假裝自己不愛他多久?
他神情嚴酷地別過頭,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如果我的存在令你這麼痛苦,那我會徹底地從你的眼前消失。」她為他的沉默作出了選擇。
她本來以為自己可以默默地待在他的身邊,就算不能和他戀愛,但最起碼還可以看見他、照顧他,知道他每一天都過得很好,就覺得很滿足。
現在回想起兩人在大溪地的戀愛約定,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傻,他們的感情早在離開大溪地後,就徹底結束了,她的嘴角牽起一抹苦笑。
既然他這麼討厭看見她,她還執著地圍繞在他身邊做什麼?
聽到她這麼說,他的表情冷硬陰鬱,沒有開口反對她的決定。
事實上,她的存在確實一直擾亂著他的思緒,給他一種很分裂的感覺。
也許,分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走了,再見。」她深深地凝視著他最後一眼,拎起手提袋,離開他的屋子,也跨離他的世界。
也許他們兩個根本不該在台灣相遇,這樣的話,至少他們對彼此的記憶都會停留在大溪地,然後對這段感情抱有一點點的遺憾,偶爾也會淡淡的思念對方,但絕不是像現在這樣冰冷的對峙著。
★★★
五光十色的夜店裡,空氣中瀰漫著酒精的氣味,DJ在舞池播放著流行時尚的音樂,穿著時髦的男男女女隨著音樂,不斷擺弄出各種撩人性感的舞姿。
穎潔穿著一套藍白相間的小可愛,搭上一件短到只夠蓋住屁股的白色短裙,臉上化著妝,白皙的手臂上貼著「威利啤酒」的貼紙,並跟著一群穿著同樣性感俏麗的女生穿梭在店裡。
上星期,她終於受不了和紀行顥之間的冷戰,而向迪克反應改派其它人接任她的工作。
她自己也明白上個月才請了年假去大溪地,之後又請假一星期趕製參加設計大賽的作品,現在又不接公司派給的案子,怕其它員工說迪克偏袒她,讓他以後太難帶人,所以乾脆把工作辭了。
而張迪克在知道她的想法後,也只好尊重她的選擇,讓她離職。
她想,再兩個月,等「巴黎國際時裝藝術學院」的甄選結果公佈後,不管她有沒有入選,她都想離開台灣。
所以趁著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裡,她在打工網上找到了酒促小姐的工作,雖然工作環境和太過清涼的制服讓她有點不自在,但看在時薪很高又有業績抽成的分上,還是牙一咬,撐了下來。
「帥哥,要不要來一手威利啤酒,我們現在有做促銷活動哦。」綽號叫巧克力的酒促小妹,臉上噙著笑容,十分嘴甜。
「威利啤酒的口感很順口,是用天然的大麥釀造而成……」穎潔跟在老手巧克力的身邊,很盡職地說出產品特色,說服客人訂購。
「小妹妹,大哥哥就衝著妳這句帥哥,跟妳訂一手啤酒。」一位身穿花襯衫的年輕男子,豪爽地說。
「大哥哥,你不只人帥,連心腸都很好。」巧克力趕緊使眼色要穎潔去搬來啤酒,繼續陪著客人哈啦。
此時,夜店的領班帶著三位衣著筆挺、斯文帥氣的男士進入包廂內,請來服務生替他們點餐,服務生走後,魏格非豪邁地坐在沙發上,向紀行顥和周哲亞說:「怎麼樣?這間夜店還不賴吧,不只外面的妹很正,連在這裡推銷啤酒的妹也長得很可愛。」
周哲亞冷嗤道:「原來你下班後,都泡在夜店裡。」
「我是特地帶你出來開開眼界,免得你變成一個木訥無趣的宅男。」魏格非反諷道。
「就算我變成一個宅男,也是一個有品味的宅男。」周哲亞不甘示弱地說道。老實說,他對夜店沒啥興趣,但他們兩個最近發現行顥有點悶悶的、怪怪的,一副有心事的模樣,所以特地拉他出來喝酒解悶、順便聊聊心事。
「哈!」魏格非仰頭大笑。「也不過是一個追求電子商品的科技宅男,哪有什麼品味可言。」
紀行顥鬆開襯衫上的領帶,表情冷峻的坐在沙發上,對兩人的唇槍唇戰完全不感興趣,全副心思都纏繞在穎潔的身上。
上星期兩人爭執後,她說要徹底離開他的生命,的確在隔天就接獲張迪克的電話,表示將會再派遣新的管家來為他服務。
她雖然離開了他的生活,但房子裡的每一個角落都留有屬於她的氣息,每當回到家,看到綠意盎然的陽台、分類排放整齊的影碟和書籍、折迭收納整齊的襯衫和領帶……
每件瑣碎的小事,全都是她親手為他打理的。
她的出現和離開宛若一道旋風,在他冷寂的心湖裡掀起了一陣波瀾。
在周哲亞和魏格非鬥嘴的同時,服務生送上了幾樣下酒小菜和零嘴,後面還跟著兩位打扮俏麗性感的酒促小姐。
「型男,要不要試試我們公司新推出的威利啤酒……」酒促小姐巧克力帶著穎潔走進包廂內,向三位男士推銷著自家啤酒。
「威利啤酒的口感很好,而且我們公司現在有做促銷活動——」穎潔盡職地靠近桌邊,對著坐在背著包廂門口的男士展示手邊的啤酒,驀地對上一張冷峻陰霾的臉龐,讓她怔怔地愣在原地。
穎潔錯愕地瞠大眼睛,她還以為只要自己不再擔任他的管家,未來就不會跟他有任何交集,完全沒有想到竟會再見到紀行顥,而且還是在這種場合裡。
他會不會又看不起她了?畢竟她現在的身份、穿著都不是很……
紀行顥犀利的目光梭巡了她的穿著一眼,無袖的小可愛和短到不能再短的裙子,露出引人遐想的長腿,最後停留在她困窘的小臉上。
魏格非朝周哲亞挑了挑眉,一副我沒有說錯吧,這間店連推銷啤酒的小妹都長得很可愛。
「小妹妹,妳叫什麼名字?」魏格非一副玩世不恭的口吻。
「大哥哥,你跟人家買啤酒,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巧克力撒嬌地說道。
「叫一箱啤酒夠不夠知道妳們兩個人的名字?」魏格非說。
周哲亞冷睨了他一眼,完全拿他沒轍,很難想像他當年失戀時,差點就要跳海自盡,要不是他和行顥用各種方法安慰他、開導他,這傢伙早在印度洋裡喂鯊魚了。
「夠夠夠。」巧克力猛點頭,開心地笑道:「大哥哥,我叫巧克力,我的搭擋叫穎潔。」
「你瘋啦!一箱啤酒你喝得完嗎?」周哲亞低斥道。
「人家小妹妹在促銷啤酒這麼辛苦,我們就幫忙人家一下嘛,行顥,你說對不對?」魏格非注意到紀行顥一直看著那位叫穎潔的酒促小姐。
「我沒意見。」紀行顥冷下臉,淡漠地別開眼。
他冰冷的眼神再次凍傷了穎潔的心,她又再一次被他討厭了吧?
「謝謝各位選購威利啤酒,請稍待一下,我馬上為你們送來。」穎潔隱忍著想哭的情緒,擠出一抹笑容,朝他們點點頭,立即轉身去搬啤酒。
她離開包廂,正準備穿過長廊走到後面去搬啤酒時,一個喝了七、八分醉的男人,見她穿著清涼養眼,於是大手一撈,抱住了她的腰。
「先生,請你放手……」穎潔在他的手中掙扎著,努力拍掉身上那只不規矩的手。
「陪老子喝一杯吧!」男子仗著酒意,硬是把一杯酒湊到她的唇邊,她別過臉,兩人推拒著,酒灑了她一身。
「這位先生,你喝醉了,我的工作不是陪客人喝酒,請你放手好嗎?」穎潔別開臉,望向包廂想要向搭檔巧克力尋求奧援。
「賣酒跟陪酒還不是一樣,老子叫妳喝,妳就喝!」男子粗著嗓子低吼,整個人將她圈抱在懷裡,肥胖的手掌正要撫上她的背時,手腕就被箝制住,扳至身後,男子臉色脹紅地大叫著。「痛……痛!」
紀行顥在包廂內聽到外面的騷動,便轉過頭,沒想到竟看到她正在被男客人騷擾,而且還讓人挾在懷裡,他氣得奔出包廂,抓住男人的手腕。
穎潔狼狽地推開男子,站了起來。
「痛……痛……快給老子放手……」男子一隻胳臂被紀行顥反剪至身後,痛得齜牙咧嘴,引起同桌客人的叫囂。
「X的,要老子買酒時,就帥哥帥哥的一直喊,酒賣了,連摸都不給摸,裝什麼清高啊!」另一位穿著黑衣的男子也仗著酒意,拍著桌子喊道。
「跟她道歉!」紀行顥沈聲道,加重手腕間的力量,痛得男子哇哇叫。
「算了啦,我沒事啦……」穎潔拉拉紀行顥的手,緩和火爆的場面。
「怎麼了?」魏格非和周哲亞聽見外面的爭執聲,也從包廂裡走出來。
此時他們的桌邊越圍越多人,夜店的領班和經理,還有威利啤酒的督導都圍攏了過來,快速地將他們拉開來,就怕雙方一言不合打了起來,把事情鬧大。
「大家冷靜一點,來這裡喝酒就是要放鬆情緒,火氣不要那麼大……」經理涎著笑臉。
「穎潔,妳沒事吧?」巧克力將穎潔從人群中拉開來,看到她身上濕了一片,安慰道:「那位客人喝醉了,以後遇到這種事盡量叫督導來處理,不要正面跟客人起衝突——」
「跟我走!」紀行顥抓起穎潔的手,把她拉往門口。
「這位先生,你要做什麼?穎潔她還在上班耶……」巧克力喊道。
「行顥,你怎麼了?」魏格非和周哲亞還沒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弄不懂紀行顥為什麼要為了一個酒促小姐和其它酒客發生爭執,然後又看到他抓著她的手要離開。
紀行顥轉過臉,對著巧克力和周哲亞說:「她沒有賣完的啤酒我全都包了,哲亞,替我買單。」
「等一下,你要拉穎潔去哪裡?」巧克力焦急地說。
「送她回家!」紀行顥脫下身上的外套,遮住她的肩膀,便牽著她的手快步地擠開人群,離開夜店。
他霸道地拉著她來到停車場,將她塞進車廂內,又回到駕駛座,發動引擎,踩下油門,奔馳在市街上。
「妳住哪裡?」紀行顥沈聲道,雙手熟練地握著方向盤。
「廈門街三十三號。」她雙手不安地揪住罩在膝蓋上的外套,低下頭,沒有勇氣看他。
為什麼總是讓他見到自己最卑微、最不堪的一面呢?他會不會後悔曾愛過一個像她這樣一無所有的女生呢?
一路上,紀行顥都抿著唇沒說話,穎潔也不敢開口打破沉默,直到車子駛進廈門街,停在一棟老公寓前,她才緩緩地開口。「謝謝你送我回來,那個……外套……我洗乾淨再還給你……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我送妳上樓。」紀行顥熄掉引擎,跨出車座。
她回頭瞥了他一眼,沒敢拒絕,由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鐵門,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昏暗的樓梯間,爬到五樓加蓋的一間小套房,打開門和電燈,側身讓他進屋。
紀行顥跟著她在玄關處脫下皮鞋,環視室內一眼,屋子很窄很小,連張沙發也擺不下,傢俱也相當簡陋……
「對不起,房間很小很亂……我……」面對他打量的目光,她顯得手足無措,趕緊拉出書桌前的椅子請他坐下,又打開冰箱問道。「要可樂還是礦泉水?」
「隨便。」紀行顥沒有想過她竟會住在這麼小的房子裡,她的生活看起來很儉樸。
「請喝。」她把可樂擺在書桌上,垂著臉,沒有勇氣看他。
「這就是妳住的地方?」紀行顥見她點點頭,又繼續說:「妳的家人呢?」
「我沒有家人。」她的聲音低低的。
「妳那個當畫家的爸爸呢?」紀行顥被她弄糊塗了,她現在的生活看起來過得不是很好,經濟也不是很寬裕,但怎麼會有那麼多錢到大溪地旅行呢?
原本,他以為她生長在一般平凡的小康家庭裡,有個慈祥的父親從小培養她對藝術的天分,還有個和藹可親的母親教育她成為一個溫柔體貼的女生。
「他在我大學時生病過世了。」她蹲坐在地板上,接受他的盤問。
「妳母親呢?」
「她很早就跟我爸離婚,改嫁到美國去了。」
「妳那張到大溪地的機票和住宿券又是怎麼一回事?」她記得他好像說過那是人家送她的禮物,但以她目前的生活狀況,他想不出來誰會送她那麼昂貴的禮物?
「我上一任的僱主是麗兒化妝品的代理商藍麗,那個機票和住宿券是她送我的……」她的眼眶一熱,豆大的淚珠滑出眼睫,哽咽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編造一個身份欺騙你,我只是不想讓你知道我……卑微的一面……我不想被你瞧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傷害你……」
她垂下肩膀,將臉埋在手心裡痛哭了起來,她一直想要他愛上的是更美好的自己,而不是在他家當管家,或是在夜店被酒客騷擾、難堪的陶穎潔。
她的眼淚落下來的瞬間,紀行顥的心就軟了下來,他沒有想過這就是她說謊的理由。
「所以現在的妳,就是最真實的妳?」紀行顥蹲下身,抬起她淚眼斑駁的小臉。
「對。」她點點頭。
「我根本不介意妳是一個管家、服裝設計師還是酒促小姐,我在乎的是妳對我是否坦白?」紀行顥疲憊地歎口氣。
「對不起……」
「難道對我說謊、編一個新的身份接近我,會讓妳比較快樂嗎?」他質問道。
「謊言也許沒讓我比較快樂,但起碼可以讓我暫時藏起那個自卑的自己。」
「妳有想過被騙者的心情嗎?妳有考慮過我發現這一切的感受嗎?」他實在無法理解她說謊的理由。
「對不起,我以為那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謊言,以為我們離開大溪地後,永遠不會再見面,所以才會選擇說謊。」
「妳是怎麼看待我們在大溪地的那段感情?」
「你可以把在大溪地的一切當作是一場夢嗎?就當我們沒有遇見過……」她心碎地說道。
「這就是妳要的結果?」
「是。」
「我們當初在機場定下三個月後在西爾飯店空中花園的約定,妳有想過來赴約嗎?」
「沒有。」她坦白地說。
「我想我知道妳的答案了。」她的答案讓紀行顥感到失落,當時他是非常認真的在考慮兩人的關係,就連她在擔任他的管家時,他還是在意著她,否則不會因為她的謊言而感到痛苦、憤怒。
但也許兩人對愛情的看法始終不同,她只想暫時拋開現實的枷鎖,談場戀愛,享受快樂。但是他對這段感情卻放得太重,甚至還考慮到未來。
說到底,他就是對這場愛情遊戲看得太過認真,而認真的人注定要輸掉自己的心。
紀行顥邃亮的眼眸覆上了一層心灰,深深地凝視了她最後一眼,便帶著悲澀失望的心情離開她的住處。
在聽到鐵門掩上的那一刻,穎潔故作堅強的肩膀終於垮了下來,情緒崩潰地痛哭了起來。
一想到他失望的神色,她的心就痛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