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關上車門的時候,葉新恆用盡全身的力氣,在壓電梯按鍵時,他心煩意亂,成串成串的按壓,好像沒把按鍵給按壞不甘心。
他知道,自己在生氣,而且氣到不行。
那天,艾筱楓笑開嘻嘻對他說:「葉子,我要搬走了。」他反問:「為什麼?」她想也不想的回答,「因為我找到新公寓了啊。」他以為她只是隨口講講,他有自信,不管怎麼找,都找不到比他家裡更舒服的住處,沒想到,她真的向公司請半天假,然後昨天,他只有早餐,沒有午、晚餐。
今天,他怒氣沖沖,跑到她的辦公桌前,好死不死,以勵就在那裡。艾筱楓忙著打字,而以勵在旁邊說著五四三。
「你不工作,在這裡做什麼?」他沒想到,光是以勵待在她桌邊,就讓他氣得想吐血。
「表哥,你有沒有說錯話,我是喬以勵,喬以勵什麼時候工作過?」他嘻皮笑臉,把一朵玫瑰擺在艾筱楓桌邊,問:「晚上去看恐怖電影好不好?」
「不行啦,晚上我要去買床墊,昨天睡地板,睡到骨頭都快散掉。」她說著敲敲自己僵硬的肩背。
「說的也是,我陪你去。」他的手搭在她肩上,看得表哥好刺眼。
葉新恆想也不想,一手揮掉喬以勵的鹹豬手。
「你知道哪裡的床比較便宜?我要最便宜的,不要太昂貴。」艾筱楓完全沒發覺,火花在兩個表兄弟中間摩擦產生。
「要買黑心床墊啊。」喬以勵也假裝沒發現表哥態度異常。
「哪有那麼多黑心床墊可以買,你想太多。」他們就在葉新恆面前,你一言、我一語聊了起來,無視於他的存在。
他的火越積越高、越積越高,終於,火山噴出火山口。
「幹麼買床墊,我那張床好睡嗎?」他一開口,旁邊幾個拉高耳朵偷聽的同事倒抽口氣。
亂啊、亂啊,那個艾筱楓頂多熱心、頂多好義,明明長得不怎樣,居然在兩個大老闆中間游刃有餘。
新的謠言在辦公里爆開——大老闆爭風吃醋,表兄弟為女人鬩牆。
「葉子,不要破壞我的名譽哦,我們是朋友嘛,你收留我那麼久,我已經很感激了,難道要讓你一直收留下去?你那裡又不是遊民收容所。」艾筱楓笑著拍拍他的手臂,又轉過頭,繼續跟喬以勵說話。
他有當她是遊民嗎?他有說不能一直收留她嗎?她幹麼自作主張,幹麼去找那個鬼出租公寓?
他氣到腸子打結,她還在跟以勵哈拉,聊得開開心心。
「是不必買衣櫃啦,買了也是浪費,我打算買一個曬衣架就行了,反正我沒多少衣服。」
「那種東西要去哪裡買?」
「就大賣場啊,聽說幾百塊就有了,上次我有個朋友要搬家,說要把曬衣架送人,那個時候我還不需要,不然現在就可以省下來了。」火山灰遮蔽天空,葉新恆不由分說,猛地抓起艾筱楓的手,將她往樓上帶。
她沒甩開他,只是不解他的情緒反彈。在電梯裡的時候,她扯扯他的西裝外套問:「葉子,你在生氣哦?」
「對。」
「為什麼?工作不順利嗎?」
「閉嘴。」他額上青筋冒出,太陽穴隱隱跳動,他握住她的手,力量很大,幾乎要將她的手骨弄碎,但她沒喊痛,由著他握。
「你不想聽我說話,幹麼帶我上樓?」
「我叫你閉嘴!」他又大喊一次。
不知道她的嘴巴紅嗎?不知道她的嘴巴甜嗎?不知道她的嘴巴一張一闔有多誘人嗎?她再不閉嘴,他會給她一個用力親吻,會在電梯裡面演出上司性騷擾工作人員。
被他一吼,她真的閉嘴了,低下頭,強忍鼻間酸楚。
他們只是朋友。她再次提醒自己。
艾筱楓不說話,他更煩了,沒有她的聲音,他全身筋骨都不對勁。這幾天,他受夠了幻聽,每次聽見她的聲音,猛地回身,以為她在那裡,沒想到,他回頭看見的只有空氣、只有滿室清寂。
電梯門打開,他一把將她拉進辦公室裡。
門關上,對上她無辜的表情,他才發覺自己很不講道理。
但是……顧不得了,反正他從來都不會做人,他的公民禮儀只拿到丙。
他瞪她,半晌不說話。
嘟嚷半天、委屈半天,艾筱楓還是決定先開口。
她走到他身邊,又拉拉他的衣袖,輕聲問:「你在生氣什麼?要不要說出來聽聽?」生氣……對,他氣到快死掉,氣到想打電話到艾家告狀,叫艾爸艾媽艾阿公艾阿嬤跳出來主持公道。
他想也沒想就說:「我中午沒吃飯。」
「啊?秦秘書沒幫你準備嗎?我有提醒她的。」那個日本便當?難吃,丟進垃圾桶了。
「你為什麼搬家?」
「這件事,我已經告訴你了。」
「我有說好嗎?」他沒同意的事,誰說她可以擅自進行?
「可是我又不能一直住在你那裡,聽說,你很快就要結婚了。」
「跟你有什麼關係?」他結他的,誰規定她不能繼續住下去?
艾筱楓眉沉了。怎會沒關係?難不成要她開開心心看他娶美女,為他們親密的小夫妻準備三餐外加水果宵夜,在他們的家庭生活裡插一腳?這種事,別說羅品樺,她也沒辦法容許。
「當然有關係,哪個妻子能接受丈夫的好朋友和自己住在一起?」不能接受嗎?那就不要結婚啊,他從來就不勉強別人,如果品樺不行,他不介意換個人選。
見他不語,艾筱楓主動拉開他的手臂,把自己埋進他的胸膛裡。
動作不大。但她的舉動弭乎了他滿肚子的不開心。
「葉子,我們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啊,你不要氣我好不好?往後,你有心煩的事還是可以告訴我,我閒閒沒事做,而你老婆不介意的話,我們就約在外面踩街,等我住的地方安置妥當,偶爾,我做飯請你來吃,好不好?」她說的,全是好朋友之間會做的事。
「不好。」他否決她的提議。
他要一天吃三餐,不要只是偶爾,他要在書房工作的時候,看見她躺在床上翻翻滾滾做瑜伽,而不是閒閒沒事做的時候,才拉她的手去踩街。
「你在無理取鬧?」
「對。」但他不介意無理取鬧。
「那你想要怎麼樣?」
「我要你搬回來。」
「那是不可能的事。羅品樺她……」她離開他胸口,瞬地,他胸前空了,一陣涼意染上,他的眉頭打死結。
「不要拿品樺當藉口,她不會是你可以利用的理由。」哪是藉口啊,人家已經開宗明義要她盡快搬出去,她再厚臉皮,也沒道理住下來啊。艾筱楓心酸酸的。討厭,他怎麼會以為她在譭謗他的未婚妻?
就算羅品樺比她美麗,氣質略勝她三百籌,就算她真的小心眼、嫉妒心重,也不會無中生有啊。
她生氣他替羅品樺說話。
門打開,喬以勵走進來。看見他,葉新恆的火氣又冒上來。
重點是以勵吧,她抵抗不了他的魅力,搬出去是為了有更大的自由和空間和他談戀愛?
白癡哦,她看不出以勵挑女人是看臉蛋、看曲線的嗎?
智障哦,她不知道以勵只是大魚大肉吃太多,需要清粥小菜來修補腸胃嗎?他不會對她感興趣太久,他的愛情從來不超過三個月。
這些話,他沒說出口,但兩顆眼珠子竄出熊熊烈火,眼光是不能殺人,要不,他的眼光早砍死了臭表弟。
葉新恆不爽,喬以勵更不爽。表哥已經是勝利者了,婚姻愛情兩得意,連這個只敢在背後搞暗戀的笨蛋,也一心一意向著他,他還要怎樣?
他丟給艾筱楓一個讓人發毛的眼光,轉向葉新恆時,笑得滿臉丰采,「表哥,如果准表嫂不是理由,那麼……我是個不錯的理由吧?」說著,他摟過那傻女人,湊近她耳邊,說了一句話,還誇張地在她頰邊印上愛的小親親。
艾筱楓茫然地看著他,葉新恆卻被這號眼神解釋為陶醉,喬以勵偏過頭,挑釁地對表哥微笑,勾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當辦公室門關上那刻,裡面傳來碰撞聲。
秦秘書抬頭看著點火的兩個人,想問話,卻先一步被葉新恆叫進去,緊接著,大吼聲透過厚重的門扇傳出——
「沒有我的指示,誰讓你放喬以勵進來?」喬以勵輕笑。這下子好得很,他們真的要兄弟鬩牆了!不過,看著眼睛紅、鼻子紅,走到外面才收飆淚的艾筱楓,他歎氣了,將他收進懷裡給予安慰。
上輩子,他一定欠她很多。
罵完秦秘書之後,葉新恆離開辦公室,他跑到法國餐廳,點了滿桌子菜,菜才剛上桌,他就結帳走人。
然後,日本料理、泰式料理、西餐、川菜、客家菜……他逛到深夜,才回到家裡,發覺自己已經兩餐沒吃任何東西。
他打開冰箱,把艾筱楓醃的泡菜拿出來。她醃泡菜的技術還在學習階段,整甕菜酸得不像樣,那個晚上,他吃進滿肚子醋酸。
突然間,他懂了,不是艾筱楓煮的東西好吃,而是他喜歡她遞過來的東西,就像販賣機送出的飲料,怎麼可能好喝到哪裡去,但他,每瓶她擺到桌上的飲料,他都仰頭喝光。
重點不是食物,而是艾筱楓。
想清這點,他更加生氣了,想到再也吃不到她煮的餐點,想到冰箱泡菜已經被他一掃而空,想到她再也不會去投販賣機給他買東西……氣啊、氣啊,他每天都生氣,動不動就罵人、吼叫,動不就就對秦秘書發飆。
地殼變動,北極出現火山熔岩,半個月,公司裡的每個上級主管開會時都戰戰兢兢,生怕被火山灰湮滅。
沒有人知道他在氣什麼,至於新傳的八卦,他們在討論過後,覺得可信度並不高,艾筱楓再有人緣,也不會好到老闆那邊去。
所以,工作同仁們認定,老闆對業績相當不滿意,於是卯起勁拚,業績足足成長兩成。
即使如此,葉新恆還是氣,對每個人火大不耐,連遠從美國打電話來的父母,也沒得到他的好口氣。當然,最慘的是喬以勵,他連見都不要見表哥一面,當炮灰這種事,別想叫他去頂。
葉新恆不吃任何東西,只吃七七乳加巧克力,他不喝任何飲料,只喝白開水,他所有的火氣只有在閱讀那本交換日記時,稍稍或減。
那本曾經「很無聊」的交換日記,如今成了安撫他情緒的最佳鎮靜劑。
艾筱楓偶爾還是會送午餐給他,她還是笑咪咪、口口聲聲的說:「葉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他很清楚,不一樣了,她甜甜的笑容底下,沒有他要的一心一意,她隔著一層他懂的東西,在和他攀交情。
他像想確定什麼似的,每天都給她打電話,卻在她接起電話的時候掛掉。
他擔心她跑掉,擔心他們一旦分別,又是十年二十年,即使她隔了層不明異物在同他交往,他仍然不要失去她的訊息。
除了辦公室,他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只能回家,但回到家裡,空空的公寓、清冷的空氣,讓他難以呼吸。
他從來都不在意一個人生活,直到失去艾筱楓之後,他開始在意了。
品樺經常過來,每次看見她,他應厭煩到無可復加,但他清楚不能趕她出去,這裡,遲早是她的家。
所以她一來他就進書房,鎖起門,把自己鎖在和艾筱楓的共同空間裡,她的床還在,棉被摺得整整齊齊,她離開近二十天了,他沒想過把床撤離。
他想,有一天,她會回來,會笑得像無尾熊那樣天真可愛,貼在他懷裡,聞著她最愛的尤加利。
甩頭,葉新恆走出書房,看見未婚妻的時候,才想起她還在這裡。
沒說話、不交談,連眼神也互不干涉,他轉進廚房,她跟在他身後。
「我們談談。」羅品樺主動開口。
她再也受不了了,這是什麼樣的關係,未婚夫妻嗎?不對。
他根本把她當成空氣。
「沒什麼好談的,婚禮照你的意思舉行。」品樺是他的計劃之一,如果沒出現重大意外,他沒想過要更改計劃。
「你要為了我趕艾筱楓離開,氣我多久?」
「你趕她離開?」他倏地轉身,怒目以對。
「她沒告訴你?如果她沒說,為什麼你對我這麼生氣?」她口氣不善,忍了那麼多天,已經是她的極限。
他不是對她生氣,只是不耐煩,不耐煩看見她、不耐煩她出現在他的生活裡,不耐煩她在艾筱楓的空間裡進進出出……不耐煩?
天,他要這樣子一路不耐煩下去?婚禮過後,她將會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啊!突然間,他心驚。
轉回原話題,他問:「你為什麼要艾筱楓離開?她礙著你什麼?」
「你問我這個問題,會不會太幼稚?」幼稚?從來沒人這樣批評他,有人說他心機重,有人說他城府沉,就是沒人敢說他幼稚。
「把話再說一遍。」葉新恆冷酷道。
「你到底懂不懂女人?懂不懂感情?沒有任何女人可以容許愛情婚姻裡面有沙子,即使只是一小顆。」
「艾筱楓是我的朋友,她不是沙子,不需要你去容許她的存在。」
「換句話說,就算我們結婚,你也要留她下來?」
「為什麼不?」她煮飯很好吃,她愛說話,讓他的生活不會無聊,她想到的每件事都很有趣,她講起話來的動作表情,精彩得讓他想一看再看。
「誰家裡會容納第三者?以後我要怎麼向我的小孩介紹艾筱楓?兒子,她是你父親的好朋友,好到他寧願和她說話,也不肯多看你母親半眼?葉新恆,你是對感情魯鈍,還是愛情殘障?」羅品樺越說越大聲,失去了她的優雅和氣質,失去了她溫柔嫻淑的完美形象。
「我沒有!」
「你真的沒有?」她冷笑。
他不和失去理智的女人爭辯。轉身,他要離開,卻被她一把抓住。
「等等,我們把話說清楚。」她拉高聲調。
「有什麼好講的?」
「你說沒有時間和我培養感情,卻有時間帶著艾筱楓出去玩,兩天一夜,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說這裡不方便我經常出入,卻讓艾筱楓的家人進來開宴會?你和她出雙入對,你們三餐膩在一起,好朋友這層關係,似乎不夠解釋你們之間。」
「誰告訴你這些?」
「多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你調查我?」
「如果你沒什麼害怕別人知道的,調不調查,有差?」
「我沒有對不起你。」
「誰知道?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如果艾筱楓對你而言,不只是朋友,你就應該好好處理我們之間;如果她對你不重要,就請你正視我的存在,畢竟再過幾個月,我們將會成為一家人。但記住,我只當丈夫的唯一,不當老二或其他路人甲乙丙。」撂下話,這回,換她轉身走掉。
即使他是黃金單身漢,即使他條件要命的好,即使嫁不到他,她會遺憾終生,但她有她的驕傲,在感情上,她不要打迷糊仗。
羅品樺離開後,葉新恆陷入沉思……
這天晚上,葉新恆抱著交換日記,在回憶中朦朧入睡。
蟬鳴聲大得擾人的夏夜,蓮霧樹裡面採出來的身影,池塘裡落水的小女生,她的唇……那麼香甜好吻……夜半,他從夢中驚醒。
夢裡,他和品樺成為夫妻,一團混亂的關係,吵架、爭執、丟東西,品樺指著他吼叫,「聽清楚,我只當你的唯一!」夢中,他很煩,煩到說不出話,他從屋前逛到屋後,走過屋裡每個角落,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連冰箱、垃圾桶都逐一翻過,突然,靈光閃過,他終於記起來自己要找什麼……他醒來,用彈跳的方式,在床上坐直!
他在找艾筱楓,找那個雖然沒徹底離開他的生活,卻讓他思念到不行的女生。
他無法忍受空氣裡聞不到她的氣味,耳朵聽不到她的腳步聲,廚房裡沒有她的鍋鏟聲和食物香氣,他無法忍受看不到她的睡顏,聽不到她的聒噪聲。
他懂了,朋友是一種隨時會中止的關係,再好的朋友都一樣。而他……不想她離去。
品樺的話像當頭棒喝,打醒對愛情魯鈍的他。
他明白了,艾筱楓對他不只是友情,他不要讓她消失在生活裡,他無法在失去她的情況下,活得安適愉悅。
他瞭解,徹底清楚了。
所以和艾筱楓扮演男女朋友的時候,他那樣自然順手,潛意識裡,他早就當她是女朋友;所以他喜歡艾家大大小小,勝過羅家那對有家教、有學識的父母親;所以就算後來,艾筱楓一樣送飯過來,但沒了她的陪伴,他食不知味。
原來,最棒的不是她的手藝,而是她的真心,原來,他最想要她的感情,要她的真心真意,他要她,絕不把她讓給表弟。
拿起手機,他自私地不管現在幾點鐘,直接撥過去。
凌晨三點十七分,艾筱楓接起電話,她以為在自己「喂」一聲之後,他又會把電話掛掉,像過去十幾天做的那樣。
因此她遲遲不說喂,只把耳朵貼在手機邊,傾聽他細微的呼吸聲。
「筱楓,你在嗎?我是葉子……你睡了嗎?如果你睡了,那我只跟你說幾句話……」幾句?不要,她想說很多很多句。
慌慌張張地,她開口,「我沒睡,我很清醒。」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是這樣,睡到半夜,忽然清醒,想到豬肉沒醃,明天來不及給葉子做烤肉……然後,失笑,她再也不必為他做早餐了。
電話那閒,傳來鬆口氣的長歎聲。
「筱楓,你仔細聽,我不想跟你當朋友了。」乒乒乓乓,她本來要走下床的,可是沒站穩,摔倒!
膝蓋痛,她沒發覺,只一心想著,和葉子,連朋友都不能當了嗎?
是他自己想的,還是羅品樺的要求?
這個人怎麼那麼絕對啊,人的一生又不是只有婚姻家庭就足夠,還要許多朋友來支持啊……她開始掉淚,閉上嘴巴,拒絕溝通。
「我想清楚了,朋友是一種不可靠的關係,隨時隨地可以斷、隨時隨地可以離去,我不想你離開我,我要你當我的女朋友……」嘎?她有沒有聽錯?他說不當朋友,是想更進一步,而不是拉開距離,女朋友啊……她繼續掉淚,這回不是因為傷心,而是為了高興。
她找到拖鞋,穿上,打開房門,走出去。
「不對、不好,不要當女朋友,女朋友也會離開,你可不可以當我的妻子?我們一起上班下班,我們一起睡覺吃飯,我們一天在起的時間要超過二十個小時,我不知道別人會不會對這種關係感覺厭煩,但是我不會,我想和你在一起,每天、每個鐘頭、每分鐘……」他茅塞頓開,越說越歡欣。
她還是在哭,哭得很淒慘,但淚水裡掛著笑容。她讓手機緊緊貼住耳朵,不肯放。
「是我不對,我太慢想清楚,品樺說我是愛情殘障,我承認。我只會發脾氣,從沒深思自己的憤怒是源自哪裡?告訴你,我知道了,看不見你,讓我憤怒;你送便當來,卻不進來陪我說話,我氣到想抓斧頭砍人;以勵的手搭在你肩膀,讓我氣得跳腳;還有,他不應該親你,因為……」她屏住一口氣,靜靜等待。
「因為那是我的專利,我是尤加利樹,無尾熊不可以亂亂吃別種食物,你是我的……」葉子開始語無倫次,說的話完全沒有邏輯組織,但是她好愛聽。
「我真的想你,卻不知該怎麼說起,我對品樺很壞,是因為你不在。你不在,我對誰都很爛,我知道他們在背後說我更年期提早報到,錯了,我是情緒失調;你不在,我就亂了套……筱楓,我好想你、好愛你、好想見你……」聲音低了,他從來沒這樣紛亂過,原來這就是愛情,他果然魯鈍得很,搞了那麼久,都弄不清。
「真的那麼想見我?」她的聲音裡帶著哽咽。
「很想、很想,告訴我,你在哪裡,我馬上去找你。」
「你在房間裡面嗎?」
「對。」
「那你走出來,不要走得太快,先打開電燈,再進客廳,然後打開門……」她說了不要走太快,但是他沒聽她的,他開電燈開得很快、走路走得很快,在她說到打開門時,咻地,門就被打開了。
四目相對,一張慘白的臉對上淚眼婆娑的女生,他們都穿著睡衣,都穿拖鞋。
他拿下她的手機,一併收進口袋裡,下一秒,無尾熊又攀上尤加利樹……他把她抱進屋,用腳勾門,把門關上,他把她抱回自己房間,他把自己的臉深深埋在她的頸窩間。
「你怎麼會在這裡出現?」是因為太想他嗎?和他一樣想?
「我住樓上。」
「樓上?」他撫著她頭髮的手掌停頓。
「嗯,以勵那裡。」
「什麼?你住在他那裡?他是淫蟲、他是色鬼、他是活動精蟲機,他會讓每個靠近他三公尺以內的女人在他身下躺平,你、你、你……」他又氣到說不出話了。
「並沒有,他是紳士。」他要是知道表弟為他做了多少事,就不會這樣傷害他們的血緣關係。
「我相信太陽會打西邊出來,我相信母豬會跳芭蕾舞,我相信黑狗會開捷運,就是不相信喬以勵是紳士。」葉新恆懊惱極了。早知道外面的世界很黑暗,當時不管自己再生氣,他都不該讓筱楓離開他的,早知道外面的單身公寓多到捕抓不完,他不應該放心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艾筱楓失笑。葉子對自己的表弟評價還真低。
見她低笑,他更惱火,「說,他真的沒對你做什麼壞事?」
「沒有,我發誓!」她對著他伸出五根手指頭。
他認真看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後像相信她似的,吐了口大氣。
「幸好……」
「幸好什麼?」
「幸好你長得很醜。」
「什麼!」她尖叫。
「葉新恆,你說我一點都不醜的,你說我的眼睛很漂亮,笑起來很可愛;你說我的嘴很紅,紅得像櫻桃;你說的頭髮烏黑亮麗,可以去拍洗髮精廣告;你說我的身材很棒,比那個『殺很大』還屬……」冤枉啊,他可沒說過這種話,所有的話,有百分之九十分都是從她嘴裡吐出來的。
不過這個時候,他不急著和她辯,低下頭,他封住她動個不停的嘴唇。
這一次,不是偷偷摸摸,不必把她丟到水裡泡昏她,他吻她,吻得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