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男人像鬥雞似的,一見面就恨不得咬斷對方脖子。
安筱筱的反應出奇地冷淡,她咬著下唇,看起來像在防止自己尖叫。
本來她以為她會像瘋子似的衝過去抱住任競遠,或是任競遠會像瘋子似的衝過來抱住她,可是她沒有,任競遠也沒有,此刻他們各站一方,表情卻一模一樣——蹙著眉頭,眼睛被壓擠成一條線,不想讓人看見心裡在想什麼……
倒是一旁的東方建綸十分滿意眼前的情況,他認為自己仍有五成的機會贏回筱筱的芳心,只要他回復過去英姿煥發的俊逸風采就行了。
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從任競遠的喉嚨深處發出,這就是安筱筱驚訝和東方建綸得意的原因,任競遠一臉病容,沉黑的下眼圈,蠟黃的臉色,暗赭的嘴唇,像極了癌症末期的病患……
見狀,安筱筱急如星火地跑進廚房,以指尖試了試剛才泡麵剩水的水壺表面,溫度不夠熱,她扭開爐火,大火燒了一分鐘,然後倒進杯子裡,急切地端到任競遠面前,聲音異常乾澀:「競遠,喝口熱水,潤潤喉嚨。」
這聲音讓人一聽就知道她在強忍著快哭的情緒。
任競遠接過杯子,輕柔地拍了拍筱筱的臉頰,表示感激之意。
「坐下來喝。」安筱筱像媽媽牽兒子似的,牽著任競遠到沙發上坐。
「你最好餵他喝,免得他嗆死。」坐在對面的東方建綸吃醋的說。
「你最好閉嘴,免得等一下滿地找牙。」安筱筱不甘示弱。
「讓他說,我想聽聽他對我有什麼不滿?」任競遠一反常態地溫和。
「只有最強壯的男人才有資格保護筱筱。」東方建綸挑釁的說。
「你這比猴子還瘦的傢伙,有什麼資格跟我比強壯?」任競遠反唇相稽。
「我只是瘦而已,不像你一副快病死的模樣。」東方建綸口無遮攔。
「閉上你的烏鴉嘴!」安筱筱以憤怒的語氣掩飾對那個字的畏懼。
「來者是客,別讓人家笑我們沒教養。」任競遠沉著的說。
安筱筱以難以置信的眼神盯著任競遠看,不過任競遠卻低著頭喝水,一副毫不察覺她在看他的樣子,一陣寒意拂過她的背脊,她的肩膀冷不防地顫了幾下,幅度雖然不大,但東方建綸卻看到了,眼中出現笑意。
從眼角餘光看到東方建綸的嘲笑,安筱筱選擇和任競遠同樣的作法——假裝沒看見,不過一股椎心劇痛刺穿了她,她想不透任競遠為何像變了個人似的?一點也不像她所認識的狠角色——老大。
被人嘲笑成病貓卻沒反應,這哪像老大作風?軟腳蝦都比他強悍一些。
不過她很快就原諒他的懦弱,她替他想到不還擊的理由,開車太疲倦、工作太辛苦、身體太虛弱,在這些不良的先決條件下,不要說打架,連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一定是這樣沒錯!
氣氛沉寂下來,東方建綸看出他兩人有點嫌隙,自然不願讓他們有時間修護,他要趁隙挑撥,讓他們的關係惡化,雖然這種作法不怎麼光明磊落,甚至是可恥,但他不在乎,為了她,他可以連命都不要。
當父母以筱筱變成太妹為由,不准他回國、不准他寫信、不准打電話,甚至安排舞會,送名貴禮物,介紹有家世又有美貌的女孩……盡一切可能地斬斷他對筱筱的感情,但他們錯了,他們越是阻止,他反彈的力道越大。
直到他以死相脅,不吃不喝,醫生以強制灌食的方式才維持住他的性命,父母因此而退讓,現在他知道退讓是假的,父母因得知筱筱和人同居,認為大局已定,才會讓他回國死心。
雖然一開始他確實難以接受她將自己給了別人的打擊,但很快地他就明瞭自己的心情——他愛的是她,不是處女膜。
東方建綸笑吟吟道:「我自我介紹,我叫東方建綸,深愛著筱筱。」
「你和東方集團有關係嗎?」任競遠昏暗的眼神突地一亮。
「算你有見識,我爸爸是東方集團的董事。」東方建綸並沒特別得意。
「筱筱,你快去買些好菜回來招待貴客。」任競遠一副巴結道。
「叫他去吃屎。」安筱筱忍無可忍。
「筱筱!不許你說髒話!」任競遠厲聲斥責。
當著第三者的面,莫名其妙地被罵,安筱筱難堪地說不出話。
「不是她的錯,近墨者黑,她是被你帶壞的。」東方建綸拔刀相助。
「我不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安筱筱亂發脾氣。
「筱筱,你睜大眼睛,他不是好男人。」東方建綸心平氣和。
「我哪點不好,除了現在身體有點不好……」任競遠匆匆地打岔駁斥。
「連自己身體都照顧不好,憑什麼照顧筱筱?」東方建綸毫不留情地攻訐。
「為了證明給你看,我決定去游大海五百公尺。」任競遠意氣用事道。
「你瘋了!這麼冷的天游大海簡直是拿命開玩笑!」安筱筱反對。
「男人之間的事,女人不要插嘴。」任競遠再次發怒。
「你……」安筱筱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這麼不懂憐香惜玉的男人,筱筱你應該離開他。」東方建綸在一旁落井下石道。
「你閉嘴!」安筱筱氣急敗壞地衝回房間,把門砰然關上。
「筱筱……」東方建綸起身想追她但被阻止。
「別理她,女人哭一下就沒事了。」任競遠冷酷的說。
背靠在門板的安筱筱心霎時冷下來,但她並沒如任競遠所料地哭泣,她的心裡有另一種聲音阻止她情緒失控,因為她愛他,她瞭解他,她信任他,所以她不會輕易地生他的氣。
今天的任競遠不太對勁,一會兒脾氣好,一會兒脾氣壞,奇怪的是他的火氣全衝著她一個人,她不懂他為什麼要跟東方建綸站在同一陣線上?還有他為什麼要拍東方建綸的馬屁?以及他為什麼刻意要在東方建綸的面前凶她?
她需要時間釐清這些問題,但門外兩個男人的談話內容引起她的注意……
「東方建綸,我們來打個賭。」任競遠忽然提議。
「賭什麼?」安筱筱不在場,東方建綸說話的聲音卻顯得有氣無力。
「如果我游成功,你保證不再有任何人來騷擾我和筱筱的生活,如果我失敗了,筱筱就交給你保護。」任競遠咬字清晰的說。
「擊掌為盟。」東方建綸也有意速戰速決,便爽快地答應。
「我不答應,我絕對不當你們的賭注。」安筱筱像旋風般衝了出來。
「筱筱,你這麼說等於是不信任我。」任競遠皺著雙眉。
「這跟信不信任沒有關係,這跟命有關。」安筱筱擔憂的說。
「在沒替你建鑽石浴室以前,我不會死的。」任競遠握住她的手承諾。
「好吧。」安筱筱知道就算她說破了嘴,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
三個人來到海邊,海風比想像的還冷,海浪也比預期的還大,安筱筱必需用雙臂抱住自己才能抵抗體內源源不斷湧出的寒意。
就在她幾乎要以歇斯底里的尖叫方式阻止這場博命賭博時,任競遠搶先東方建綸把自己的外套穿在她身上,她柔腸寸斷地抓住他的手,不想讓他做傻事的心情表露無遺,而他則是緊緊地擁抱她,並用充滿鬍髭的下巴廝磨她的頭髮……
當她不再感覺寒冷,身體逐漸溫暖起來之後,他也感覺到了,輕輕地鬆開她,並用她最喜歡的方式吸吮她眼裡的薄霧,讓她能看清楚他眼中蘊藏著超越永恆的愛意。
此時她並不知道「超越永恆」代表什麼意義?她只知道他很愛很愛她,所以她仰臉對他粲然一笑,希望她的笑容能化成他心中一股愛情力量,人人都說愛情力量能使小卒變英雄,自然也能使病人變超人,不是嗎?!
儘管任競遠依然非常虛弱,但經過擁抱,彷彿注入強心劑般,整張臉看起來容光煥發,回復老大時期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氣概,他很快地褪去外衣,以單薄的內衣褲俯身衝向大海……
隨著時間的流逝,岸上的兩個人越來越不安。
「建綸,求你……」安筱筱焦急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要我下海可以,你必需答應回家看看你媽。」東方建綸趁機提出條件。
安筱筱別無選擇地點頭,她現在整顆心都在波濤洶湧的海上。
「你放心,我會帶他一起回來的。」東方建綸眼神溫柔地安慰道。
「小心,千萬小心。」安筱筱喃喃的說,但聲音卻被海風吹散。
從東方建綸縱身入海之後,海上除了不停翻滾的浪潮之外,什麼也沒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越過越快,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六個小時,天色暗了下來,四處一片漆黑,海風沿著海岸線呼嘯而過,夾雜了一道淒厲如女鬼的聲音:「回來!你們兩個都給我回來!」
這樣的吶喊聲,整整持續一整天,直到天亮有人報警。
警察從她身上找不到任何證件,只好暫時把她當精神失常處理。
當天,電視上播出她癡癡呆呆的模樣,她父母托人火速地把她從花蓮警局帶走,並封鎖有關她家世的背景資料,第三天的午間新聞,電視上播出在花蓮海邊發現兩具男性浮屍,一直不言不語的安筱筱哭到聲帶破了一個血窟窿……
有時候,不得不佩服記者挖新聞的本領,當天晚間新聞播出東方家族拒絕接受媒體採訪和一個身形瘦弱的男孩跪在蓋著白布的屍體旁的畫面,接著大批記者湧到安家門外守候禍水紅顏。
隔天媒體仍不放過她,畢竟東方家和安家都太有名了,而且另一名死者又是小太保,這樣的題材理所當然是最好的八卦新聞,媒體不但找到她和東方共同的師長和同學,甚至老大的手下,花蓮的左鄰右舍全在電視上露臉。
這場悲劇在媒體的炒作下,她成為活箭靶。
外傳東方家將對她採取報復行動,她立刻被送到美國她大哥那兒。
然而大哥卻鎮日難安,深怕受到牽累,十天後在她桌上放了五仟塊美金,她識趣地拿錢走人,漫無目的坐上灰狗巴士,途中下車吃飯時整個人呆坐在那,車子走了都不知道,後來她就留在那間快餐店工作。
此後一年她必需靠藥丸才能入睡,直到宋小曼介入她的生活……
那天她被客人摸了一下屁股,小曼剛好在場,拿起剛煮好的熱咖啡往那個身高八呎多的卡車司機臉上潑,所幸廚房有後門,她倆才能夠死裡逃生。
可能是因為「小」和「筱」發音相同,所以兩人成了手帕交。
在小曼的幫助下,她戒掉吃藥睡覺的習慣,同時她再一次哭得死去活來,把積壓一年多的痛苦,毫無保留地向小曼吐露……
任競遠,從第一眼見到他開始,她就知道她會成為他的女人。
嚴格說起來,任競遠沒有一點比得上東方建綸,但愛一個人是不需要太多理由,只要一個理由就足夠了,那就是——愛。
他死了,只留下短短三個月的回憶,靠回憶能撫平什麼?只會增添更多的痛苦,不能想、不敢想、不去想,偏偏一睜開眼又想個不停……
她最怕想到東方建綸。
一個那麼有前途的生命,卻為了愛她而死,她得不到任何人的諒解,連她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雖然他沒得到她的愛,卻得到她的——悔。
她已分不清「愛」和「悔」哪一個較令她痛苦不堪?
但她同時「恨」這兩個大男人拋下她不管,連帶恨其他大男人……
「羅緯!羅緯!」一聲聲的呼喚。
臉朝著大海,安筱筱的眼眸蒙上一層薄霧。
這是什麼樣的惡咒?為什麼她一再遇到?而且為什麼是十二月一號?
隔了五年,同樣的時間,同樣的海邊,同樣的痛苦重演,難道是任競遠和東方建綸的惡作劇,如果真是如此,她希望他們來找她,她願意陪他們玩到死……
禍是她惹出來的,她不是沒想過以死殉情,但自大的人是不會自殺的,她並非貪生怕死,而是她終於懂了「超越永恆」的意義。
雖然她仍不甚明白箇中原因,可是她知道競遠當時就有了死亡的覺悟,而建綸則是早有死亡的經驗,為了她的幸福,他們兩個可以連命都不要,所以她不能死,她要讓他們看到她幸福的笑容。
可是,直到現在,她還無法在這個海邊露出笑容。
她想哭,每次來到傷心海岸都想哭,只是眼淚總是停駐在眼眶裡。
「不論是哭或是笑,只要能在這個海邊發洩出一種情緒,傷口就會痊癒。」
這是小曼說的,她覺得很有道理,正因為她不想忘了他們,所以她笑不出聲也哭不出淚,但記得痛苦,不記也痛苦,落得自我折磨的下場……
此時海上起了變化,一個黑點吸引住她的視線,她瞇著眼,以求視線能看得更遠,當她看清黑是頭髮的顏色,她整個人鬆了一口氣,興奮地衝向海裡,走到海水及膝的深度停下,同時她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淌下……
她不知道自己在流淚,她以為臉頰上的濕痕是浪花濺上來的。
「天啊!水好冷!」羅緯冷得全身骨頭咯咯作響。
「你這白癡,天氣那麼冷,海水當然冷。」安筱筱輕斥,但眼中透著溫柔。
「你哭了!」羅緯的眼睛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潭,緊緊盯著她的臉。
「不是淚水,是海水。」安筱筱不高興地糾正。
「是嗎?」羅緯出其不意地以指尖劃過她臉頰上的濕痕。
「你幹什麼?」看他將指尖往嘴裡送,安筱筱神經緊繃了起來。
「甜的。」羅緯的聲音興奮而沙啞。
「你有神經病!」安筱筱以生氣的口吻掩飾心中的慌亂。
這個吻淚的動作,雖和過去不完全相同,但仍深深觸動她的心弦。
她無法不拿他和任競遠做比較,他是傻氣的小男人,任競遠是霸氣的大男人,不過不可否認地,兩個人身上都有一股掩飾不住的熱情,當初就是這股熱融化了她對世事的冰冷,如今這股熱會帶給她什麼樣的衝擊?
這次她會像上次愛上老大那般愛上他嗎?
當這個問題浮現她腦海時,她嚇了一跳,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對任何男人存有幻想,這五年來她確實連想都沒想過,但現在她居然被一個叫羅緯的陌生小男人搗亂心湖……她的心隱隱作痛,暗地斥責大腦不該胡思亂想。
他永遠都不能成為老大,在她心中能讓她居次的男人只有任競遠。
不但老大無法取代,就連東方建綸也是無人能將他從她心中連根拔起。
她之所以會如此失常……她想,可能是因為跳海和吻淚這兩件事,勾起她的舊傷痛,她深吸一口氣,試圖讓心湖不再起漣漪。
「哈啾!」羅緯冷不防地打了一個大噴嚏,又吹皺她的心湖。
「你需要立刻把濕衣服換掉,否則你會得肺炎。」安筱筱忍不住又關心的說。
「換掉濕衣服,我穿什麼?」羅緯一臉訕訕。
「我車上有乾衣服,如果你不想生病,只好委屈你穿女裝了。」安筱筱道。
「聽你的。」泡了水的牛仔褲使羅緯像拖子百斤的重擔走路緩慢。
「你住哪裡?」安筱筱很想扶他走,但她不想跟他太親近。
「我住台北,不過我是來我朋友的小木屋度假釣魚。」羅緯一五一十。
「你現在不方便騎摩托車,我開車送你去小木屋。」安筱筱建議。
「你真好心,謝謝你。」羅緯一副受寵若驚的神情。
「不客氣。」安筱筱盡量讓語調顯得冷淡,不想讓他有所誤會。
「如果你不介意,能不能扶我一把?」羅緯得寸進尺的要求。
大男人是打落門牙和血吞的硬漢,只有小男人才會要求女人協助。
安筱筱知道她碰到一個難纏的小男人,她可以不理他的,但能讓她流下眼淚的人,除了任競遠和東方建綸以外,他是第三個,她要瞧瞧他還有什麼把戲?
「你腿又沒斷!」安筱筱不愉快地斜瞄他一眼。
「如果我腿斷了,我會要求你抱我走。」羅緯嬉皮笑臉。
「你果然是神經病。」安筱筱加快步伐。
「等一下,我的腿沒斷,但是我真的受了傷。」羅緯大叫道。
「傷在哪裡?」安筱筱停下腳步,不完全相信地回頭。
「你最好不要知道。」羅緯支支吾吾。
「原來你不但是神經病,還是騙子。」安筱筱不屑。
「是你自己要看的,可別怪我沒提醒你。」羅緯解開褲扣。
「你幹什麼?」安筱筱迅速轉過瞼。
「我的傷在大腿內側。」羅緯故意發出拉下拉鏈的聲音。
羅緯暗笑,他根本沒有傷,只是想藉著她攙扶他時,吃點豆腐而已,他算準了她是個有教養的女人,一定不敢看陌生男人的下半身。
安筱筱可不是那麼好騙的,男人的身體她五年前就看遍了,她才不怕長針眼,忽地轉過身,打量他的下半身,以質問的語氣道:「傷在哪裡?」
「你……」羅緯措手不及地愣在原地。
「我最討厭說謊。」安筱筱的眼神幾乎可以殺人。
「對不起,我錯了。」碰地一聲,羅緯的身高立刻矮半截。
「男兒膝下有黃金……」安筱筱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有黃金,我早就發財了。」羅緯詼諧地打斷她的話。
「你快起來,我又不是神,你這樣跪我,我會折壽的。」安筱筱歎氣道。
「除非你肯笑一個,表示你原諒我,我才站起來。」羅緯要脅的說。
「嘻——」安筱筱從嘴角擠出一絲苦笑的同時,羅緯也站起身。
「你終於笑了!」羅緯露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滿意笑容。
「你該不會是為了博我開心才故意跳海的吧?!」安筱筱恍然。
「我看你一副想死的樣子,所以我才想逗你開心,希望能讓你打消念頭。」
「神經病,拿自己的命做賭注。」安筱筱不但不感激,反而破口大罵。
「我真是好心沒好報。」羅緯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快走吧!」安筱筱急急走向租來的吉普車。
「像你這麼樣的大美人,一個人跑到海邊幹什麼?」羅緯好奇的追問。
「看海。」安筱筱忽然有一種被討厭鬼附身的可怖感覺。
「你是不是掉到馬桶裡了?」安筱筱敲著浴室的門問。
這是一間非常簡陋不過還算乾淨的小木屋,沒有客廳、臥房和廚房之分,只有一張床,幾樣便宜的家俱,沒有電視,倒有一堆亂七八糟的釣具,所幸浴室有門隔著,另外還有熱水器和瓦斯爐,沒有鍋碗,有喝茶的器皿,屋內完全沒有可愛的裝飾品,沒有女人來過的跡象。
趁著羅緯洗澡,安筱筱燒了一壺熱水,暖暖喉嚨。
羅緯進去洗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點聲音也沒有,她不由地擔心起來,在浴室門外叫了他十幾聲,他都沒回應,她更擔心,這個傻里傻氣的小男人,還真教人放不下心!
門鎖著,她只好想別的辦法進去,幸好浴室的窗子沒上鎖也沒窗簾,從窗戶看進去,他躺在浴盆裡一動也不動,她迅速地從屋內搬了張椅子爬進去,沒時間去在意他的裸體,她用力地連打了他幾耳光,把他打醒。
羅緯緩慢地睜開眼困惑地問:「我怎麼了?為什麼我的臉好痛?」
「你睡著了,叫你叫不醒,所以我就打醒你。」安筱筱敢做敢當。
「我想我大概不是睡著,而是病倒。」羅緯氣若游絲的說。
「快把身體擦乾,穿上衣服,到床上去躺著。」安筱筱命令道。
「我頭好昏,四肢又無力,你能不能拉我一把?」羅緯一臉可憐兮兮。
「你自己想辦法起來,別指望我幫你。」安筱筱袖手不理。
「我真的站不起來……」羅緯試了一次就放棄。
「你的腿又沒瘸,多試幾次就站起來了。」安筱筱鄙視道。
「我的腿又冷又麻,根本使不出力。」羅緯哽咽的說。
「你如果不想得肺炎,就快點站起來。」安筱筱狠心地往門外走。
「喀、喀、喀……」羅緯發出一連串劇烈的咳嗽聲。
安筱筱沒有回頭,雖然她的背影顯得冷酷無情,但她的眼神卻黯淡下來。
他的咳嗽聲,使她想起任競遠活在世上的最後一天,她突地加快腳步走出去,彷彿逃避被傳染似的奔出屋外,其實她是不敢再聽到那種彷若快把血咳出來似的可怖咳嗽聲……
在屋外繞了圈,她自知良心過意不去,又回到屋內看他情況如何,他已躺在床上,被子蓋到下巴,一副受盡折磨的委屈樣,她歎了一口氣,走到床邊,以手背量了量他額頭的溫度,她嚇一跳,他頭燙得幾乎可以煮蛋了!
「你的頭很燒,我去叫救護車。」安筱筱擔憂地提議。
「不用麻煩,你只要替我到藥局買退燒藥來就好了。」羅緯賭氣。
「送你到醫院比較保險。」安筱筱有意把燙手山芋丟給醫院。
「我討厭醫院,我討厭藥水味,我討厭打針……」羅緯激動得大叫。
「你去床上躺著,我去買藥。」安筱筱軟化了。
「順便買包米和菜,我想吃稀飯。」羅緯得寸進尺的要求。
「我不是你的傭人。」安筱筱語氣冷得連太陽聽了都會結冰。
「無小姐,看在我生病是為了逗你一笑的份上……」羅緯討人情的說。
「沒有人要你為了逗我笑而去跳海。」安筱筱最討厭欠債的感覺。
「對,我活該,我自作自受,我不得好死……」羅緯跟著她變換情緒。
「夠了,不要再我面前提到死那個字。」安筱筱皺起眉頭。
「我想吃稀飯。」羅緯用可憐的聲音和眼神哀求。
「外面有賣什麼,我就買什麼,你就吃什麼。」安筱筱沒轍的說。
退燒藥和稀飯買來之後,羅緯病得連嘴巴都張不開,他無助得像個嬰兒,需要人全天照顧,雖然安筱筱有錢,但窮苦的小鎮卻找不到專業看護,她以錢拜託一間只有一個醫生和一個護士的私人小診所,撥出休息時間來照顧羅緯,直到他能自己吃飯穿衣為止。
她應該送他去醫院的,可是他激烈反對的模樣令她不忍。
每天醫生和護士一到,她就到海邊去沉思,有時想過去,有時想現在,但說不上來為什麼?她想羅緯的時候越來越多,她自認,她對男人的態度一向滿狠的,唯獨對他狠不起來,甚至她覺得她對他的關心不合常理……
或許是因為,傷心海岸使她多愁善感。
四天後,羅緯終於從煉獄中甦醒:「我睡了多久?」
「四天。」安筱筱坐在床邊的椅上,膝蓋處放了一本打發時間的小說。
「謝謝你照顧我。」羅緯漆黑的眼眸跳耀著一簇絢爛的火焰。
「我沒有,我請了醫生和護士來。」安筱筱聳聳肩。
「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沒丟下我不管。」羅緯感動得無以名狀。
「醫生說你差不多好了,我也該走了。」安筱筱筱倏地站起身。
「你要去哪裡?」羅緯努力用兩手撐起笨重的身體。
「回台北。」安筱筱把小說闔上。
「那我怎麼辦?」羅緯的眼神露出急躁不安。
「藥在這,你自己保重。」安筱筱指著床邊被搬來充當桌子的椅子上。
「我還沒康復,求求你留下來……」碰地一聲,羅緯掉到床下。
「你怎麼又下跪了!」安筱筱愕然,這個小男人又用苦肉計。
「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羅緯眼裡噙著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又下跪又流淚……」安筱筱罵不下去。
「我從小無父無母,習慣了以最可憐的方式博取同情。」羅緯悲道。
「你該學著堅強點。」安筱筱扶著他上床。
「我會的,但狗一時仍政不了吃屎的習慣。」羅緯不好意思的說。
「我最多只能再留兩天,兩天後我要回台北。」安筱筱心一陣悸動。
狗改不了吃屎的習慣,是任競遠嘲笑她自大時最習慣用的成語。
雖然羅緯也用了同樣的成語,但他和東方建綸比較相似,都有一股傻氣。
一想到東方建綸,她的心就像鐵達尼一樣往下沉,當初若能及早阻止東方建綸愛她,悲劇就不會發生,然而現在想過去無異是亡羊補牢,現在要想的應該是——阻止另一樁悲劇的發生。
對於羅緯,她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不像其他大男人,讓她很輕易就能看出他們迷戀她,他的眼神很矛盾,每當他眼中出現款款深情的同時,又會出現另一股相反的阻力,阻止他陷入愛情漩渦,這點令她感到納悶?
她自大地想,可能是因為他自知自己是個小男人,高攀不上她。
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別的合理解釋,能解釋他對她好,待她溫柔,逗她開心,卻又不敢把感情停留在裝瘋賣傻的階段。
他不過是個小男人,在現實的社會,女人越來越精明,愛情和麵包的選擇大不如從前,像他這樣擁有好看表皮卻只能提供廉價物質生活的小男人,已經不再是女人心目中的青蛙王子,只是一隻永遠變不成王子的普通青蛙而已。
不過,她和那些重視麵包的女人不一樣,她自己就有麵包,而且麵包多到可以把普通青蛙變成王子……
老天!她一直罵他是瘋子,其實她覺得她比他更像瘋子。
她一個人過得好好的,要愛情做什麼?
她瘋了,而且這個瘋病是跟他在一起之後才有,肯定是被他傳染的。
等他病好,兩人的緣分也到此結束,她不認為他們會有再見的機會。
「能不能給我你台北的住址和電話?」羅緯請求。
「不能。」安筱筱斷然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