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歲不算高齡產婦,但是距離黎安真懷第一胎小厲的時候,也相距了十年的時間,因此對於要懷第二胎,她多多少少都有些擔憂與緊張,即使現在八字沒一撇也一樣。
所以想了又想,她決定到醫院的婦產科咨詢一下,關於第一胎和第二胎相差了十年的時間,會不會有什麼問題,或者是需要注意些什麼事項?
這事絕對不是她小題大作或杷人憂天想太多了,因為青夢和采兒兩個人在事隔這麼多年後再懷孕的狀況都不太好,所以她覺得最好還是小心為妙。
想罷,隔天她便到婦產科去掛了號。
婦產科的醫生人很好,不僅回答了她所有的問題,見她這麼擔心,還建議她做了些基本檢查,以防萬一結果,誰知道竟然發現她的子宮里長了兩顆腫瘤,一顆還將近五公分大!得知這個結果,黎安真簡直是青天霹靂。之前她就有月事期間較長的問題,但她也沒多想,從沒想過居然是肌瘤惹的禍!
她面無血色的坐在看診室裡,感覺世界好像在她眼前塌了下來一樣。
「你先別擔心,子宮肌瘤只要將它切除就行了。」女醫生安撫她。
「但是切除之後,我還可以懷孕生孩子嗎?」
「每個人的情況都不同,這點我可能沒辦法跟你保證。」女醫生猶豫的說。
沒有辦法保證,但是她答應過唐律,要再幫他生個孩子的。沒辦法保證的話,她該怎麼做?
「那麼如果不理它呢?我想再生個孩子,它會影響到我想懷孕的計劃嗎?」她茫然的看著醫生。
「每個人的體質不同,情況也會有所不同。」醫生再次說道,「問題在於懷孕的機率,以及如果你當真順利懷孕的話,接下來你所要面對的難關還有兩個,一是初期可能會流產,二是後期可能會早產。」
黎安真只覺一陣暈厥與黑暗。流產?早產?
「你先不要驚慌,也有很多孕婦在懷孕之後才發現肌瘤,然後平安生下孩子的。」
「所以,我可以不理它,照原定計劃先懷孕?」
「就像我剛才說的,問題在於懷孕的機率,以及之後所要面對流產與早產這兩個難關。你要不要先回家和你老公討論一下,再做決定?切除肌瘤後,好好休養個一兩年再懷孕,這也是個可行的方法。」
「手術不會影響未來懷孕的機率嗎?」
「這也是必須視個人體質而定。」
「意思就是不管如何,我都得聽天由命就對了?」黎安真一陣苦笑。
到底為什麼她會遇到這樣的事呢?她這輩子沒有做過任何壞事呀。
證嚴法師說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這道理她也知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她無法不想,如果她接受開刀之後,再也無法懷孕呢?但是相對的,如果她明知自己的子宮里長了一顆肌瘤卻不理它,結果懷孕了卻因它而流產或早產的話,那她該如何面對唐律?又怎麼對得起她無辜的孩子?
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做呢?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
老公和兒子一起在浴室裡洗澡,兩人的笑語聲不斷地從浴室裡傳出來。這是幸福的聲音,但現在聽在耳裡,卻讓她有種想哭的感覺。
老公想要的第二個孩子,兒子想要的弟弟或妹妹……
「老婆,你在外面嗎?我們忘了把衣服帶進來了,幫我們拿一下好嗎?」老公的聲音從浴室裡響起。
她吸了吸鼻子,抹了下有些濕潤的眼眶,要自己振作點。只是子宮肌瘤而已,又不是子宮頸癌,她真的沒必要把自己搞得真像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一樣。
「沒帶衣服進去,就光著身體出來好了。」深吸一口氣,她用開朗的語氣揚聲朝浴室方向回答。
她只是開個玩笑而已,沒想到她才起身準備走向衣櫃,身後就傳來浴室的門被打開的聲音。她回頭一看,只見兒子赤裸裸的從浴室裡跑了出來,老公也一樣。她瞠目結舌的呆了一下,這才哭笑不得的衝口問道:「你們倆這是幹麼?」
「是你叫我們光著身體出來的。」老公一臉無辜的說。
「對,我有也聽到,媽媽。」小厲咧嘴,開心的呵呵笑道。一頓,他轉頭對父親說:「爸,媽媽被嚇呆的樣子真的好好笑喔。」
黎安真聞言忍不住呆了一呆。敢情好,他們這麼做只是想看她被嚇呆的樣子?
「你們倆,還不快點給我把衣服穿上!」她眼一瞪,大的小的一起吼。
「遵命。」他們倆竟然還給她立正站好的行舉手禮,搞得她真的是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這是幸福的滋味,只要不摻雜她此刻心裡抑鬱想哭的感受就好了。
把兒子交給老公去照顧打理,換她走進浴室洗澡。
少了必須在面對老公和兒子時所強裝出來的強顏歡笑,她一走進浴室,關上門,笑容立刻從她臉上垮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沉鬱與煩惱,還有無奈的悲傷。
待會兒,她到底該怎麼開口和老公提起這件事呢?她真的不想害他和她一樣難過、煩惱與神傷。
「老婆?」門外突然傳來唐律的聲音,令她不由自主的渾身一僵。
「什麼事?」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跟往常一樣。
「我和小厲出去一下。」
「你們要去哪兒?」
「超商。肚子餓,買東西吃。你有沒有想吃什麼?」
「沒有。」
「那我們出去嘍,一會兒就回來。」
「好。」
聽著門外離去的腳步聲,黎安真輕呼一口氣,將額頭抵回門板,呆站了一會兒,這才直起身來拍拍自己的臉頰,再抬頭看向洗臉台上鏡中的自己。
「不會有事的,黎安真。」她對著鏡中的自己,堅定的開口說。「你又沒做過什麼壞事,老天爺不會這樣對待你,因此就讓你不孕的,不會的。所以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老天爺,知道嗎?」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抿緊唇瓣,對自己點了點頭。現在她必須要想的是,待會兒她到底該怎麼開口跟老公說這件事?
她希望唐律所受到的打擊,能比她剛聽到時小,但是,為什麼她總覺得這個希望會很難達成呢?
忽然間,她開始擔心起這件事。
黎安真發現自己說不出口。
兒子睡了,老公回到房裡來,習慣性的在她還沒上床前吻吻她、抱抱她,等她一上床,就把她拉進懷裡擁抱著,即使沒有做愛,他的手和身體也總是離不開她,喜歡貼黏在她身邊。
自從決定了什麼事都要告訴對方,絕不再獨自一人神傷後,他奉行得相當徹底,連女客戶對他挑情,逼得他快要抓狂,又不能直接朝那女人大罵說:「三八、滾開。」這種煩惱他都會跟她說,還不負責任的把問題丟給她,叫她解決。
這種事她能怎麼解決?總不能把他想做,卻顧及到合作關係與身份而沒辦法做的事拿來做,由她衝上去朝那女人大罵一句:「三八,滾開。」最好再賞對方一巴掌吧?
老公聽了她的回答笑得超開心的,還直點頭大聲讚揚她、鼓勵她,慫恿的跟她說:「好,就這麼做!」搞得她哭笑不得。
每天晚上在兒子回房睡覺後,都是屬於他們夫妻倆談情說愛的時間,感覺就像回到當初他們剛新婚時一樣。
至於兒子在身邊時,他則盡全力在做一個好老爸,拚命挽回自己在兒子心目中的地位,讓兒子愈來愈愛他這個老爸。
從他們夫妻倆復合至今,也不過才過了兩個月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而已,老天為什麼要這麼快就讓他們的生活蒙上陰影呢?她真的不想破壞現有的幸福氣氛,但是紙包不住火,而且她也答應過他什麼事都會告訴他。
不知不覺間,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你在煩惱什麼?」突如其來響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還以為他早入睡了。
「你還沒睡著呀?」她輕聲道。
「你在煩惱什麼?」他再次問,圈在她腰上的手,微微使力的將她更加拉向自己,直到她的身體牴觸到自己為止。
黎安真舔了舔唇猶豫了一下,這才鼓起氣,勉強開口道:「老公,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什麼事?為什麼你的語氣這麼沉重?」他敏感的問。
「我……」她吞嚥了一下又一下,吐了一口大氣,接著又深吸一口氣,才一鼓作氣的衝口道:「我的子宮裡面長了兩顆子宮肌瘤。」
房裡驀然陷入一片沉靜之中,黎安真感覺身旁的老公渾身一僵,接著他鬆開圈在她腰間上的手,在沉靜中緩緩地坐起身來,然後扭開床頭燈。
燈光一閃,她下意識的閉了下眼睛,再睜開眼,便看見唐律面無血色,神情震驚的緊盯著她,他的眼中寫著難以置信與拒絕相信。
黎安真跟著從床鋪上坐了起來。「那不是什麼絕症,只要開刀把它切除就行了。」她握住他的手,柔聲安撫。
「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他目不轉睛的緊盯著她開口問道,聲音緊繃如弦。
她的鼻頭突然有些酸澀,她趕緊忍住。如果她現在哭出來,他一定會覺得情況比想像中更糟的,所以她再想哭都必須要忍住。
「對不起。」她說,「但是這真的不是什麼大病,只要開刀就行了,甚至連藥都不必吃,你不要擔心。」
唐律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所以,這是真的?她並不是在跟他開玩笑?
子宮肌瘤?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和子宮頸癌有什麼關係?不用吃藥,那要不要做其它的治療,例如化療?它不是癌症吧?是嗎?
「它不是癌症對不對?對不對?」他緊緊抓住她的手,神情激動。
「不是,它不是癌症。」她迅速的搖頭說。
「真的嗎?」
「真的。」她用力的保證。
「它和癌症沒有任何關係,所以你不用擔心。老公,我沒事,你不要擔心。」她伸手擁抱他,安撫他的情緒。
「要開刀怎麼會沒事?你不要嚇我。」他緊緊地回抱著她,抖著聲說。
「對不起,嚇到你了。」她歉聲道。
唐律又抱了她好一會兒,感覺她的呼吸、心跳、溫度,感覺她仍在他懷中,而且也緊緊地抱著他之後,情緒逐漸趨於穩定,這才鬆開她,抬起頭來搞清楚這差點嚇去他半條命的一切。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他緊盯著她,著急的問道。
「你去醫院查過了嗎?醫生怎麼說?這病真的只要開刀就沒事了嗎?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我就是想和你說後遺症的事。」
唐律頓時渾身僵硬。「什麼後遺症?」他屏住呼吸。
「醫生無法保證術後會不會影響懷孕。」她哀淒的低聲說。
等了半晌,都等不到她的下文,他只好小心翼翼的開口問:「然後呢?」
「然後?」她不解的看著他。
「你說的後遺症是什麼?」
黎安真眨了眨眼,臉上依然充滿了不解的表情。她剛才不是說了嗎?
「就是會影響未來懷孕的機率,甚至是不孕。」她再說一次,同時把最糟的情況也一併說了出來。她不想給了他希望,最後得到的卻是失望。
聞言,唐律著實鬆了一口氣。他還以為會有什麼攸關生死的大事,害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這根本就不是問題,不能懷孕就別懷孕,我們已經有小厲了。」他對老婆說。
「可是你說你想要再生一個孩子。」黎安真訝然的看著他。
「我最想要的是你身體健康、沒病沒痛,這對我而言比什麼都重要。」他一臉認真,溫柔的凝望著她說。
她覺得眼眶發熱。「如果手術後真的再也無法懷孕也沒關係?」
「沒關係。」他毫不猶豫的回答。「我只要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永遠陪在我身邊愛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倒進他懷裡,額頭抵著他的肩膀,瘠痙的對他說:「我希望能夠再替你生一個孩子,我真的好希望。」
「如果這是命中注定,我們只能接受。」他輕擁著她,柔聲安撫。
「老天應該不會對我們這麼殘忍對不對?」她哽咽的說。
「老婆,答應我,別想這麼多。懷孕的事我們不要強求,即使手術後的結果是不孕也沒關係,我只要你身體健康,能夠陪我到老這就足夠了,好不好?」
她忍不住抽噎出聲,沒有回答。
「好不好?」他擁著她,再問一次。
她還是沒有回答。
「好不好?」他再問一次,終於得到她哽咽的回答。
「好。」她說。
隔天,唐律立刻放下工作,陪老婆到大醫院再做一次徹底的檢查,同時仔仔細細的向醫生詢問所有關於子宮肌瘤的相關知識與問題。
確定要開刀後,醫生為他們安排了開刀的日期,排在三天後。
得之她要開刀的事,青夢、采兒、夕葳全都在第一時間打電話來關心她。
「安真,我聽我兒子說要住院開刀,這是怎麼一回事?」
采兒第一個打電話來問,一聽見她是從她兒子那裡聽來的,就知道另外兩個女人遲早也會打電話來問。
果然她才跟采兒說完電話,掛斷不到三秒鐘的時間,屋裡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安真,我剛才聽到我兒子說你要開刀,這是真的嗎?你是不是生了什麼病?」
這回打來的是夕葳,她和她話還沒說完,放在電視上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青夢,她大概也從孩子那裡聽說了她要開刀的事,打電話來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三個女人在搞清楚一切之後,不約而同的都在電話中提出要幫她照顧小厲的事,還有,如果需要她們幫忙看護,她們也當仁不讓,義不容辭,讓她倍感溫馨,以及感動。她覺得有她們這幾個朋友,真的好好。
她讓兒子自己選擇看他想住哪兒,結果小厲果然如她所想的選擇到青夢家,和夏尋為伴。
「為什麼你會知道?」老公好奇的問她。
「因為他有點受不了夕葳的兒子連希,覺得他太天真、講話都不用大腦,事實上是他自己太過一板一眼了,總之他們倆常常鬥嘴,所以他絕對不會選擇去夕葳家。至於采兒那裡,他雖然很喜歡雙胞胎,但是考慮到采兒阿姨的身體不好還要照顧他,他就會覺得不該到那裡去,所以最後自然會選擇到青夢家去。」她解釋道。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答案了?」
她微笑的點點頭。
安排好兒子的事之後,她在老公的陪伴下,住進了醫院。
住院第一天,照慣例做各項檢查,晚上通便,十二點之後便開始禁食,連水都不能喝。第二天早上,護士七點便來叫她準備,卻直到九點才將她推進手術室。
「不要緊張,一切都會沒事的。」
進手術室之前,老公緊握著她的手,不斷地柔聲安撫著她。殊不知他的臉色比她還蒼白,緊握著她的雙手比她的還要冷。
「我沒事。」她只能反過來安慰他。
手術過程她當然什麼都不記得,只記得當她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了,老公緊握著她的手,陪伴在她身邊,一見她醒來就問她覺得怎麼樣?痛不痛?要不要他叫護士過來?關心與擔心之情全都寫在臉上,溢於言表。
她對他微微一笑,輕搖了下頭,只覺得溫暖溢滿胸腔,一點也不覺得痛。
第三天等她順利排氣之後,護士便告訴她可以進食了。
這期間,青夢、采兒、夕葳她們全都來探望過她。當然,她們的老公和孩子也都來了,一堆人把病房弄得好熱鬧,一點也不像個病房,還好他們選住的是間單人房。
寄住在青夢家的兒子小厲和青夢他們一家人一起來看她,乍見她躺在病床上吊著點滴時臉上嚴肅的表情,和他老爸在送她進手術房時簡直是一個樣,害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扯痛了傷口。
不能笑,不能笑。
第四天她的胃口逐漸恢復,也開始試著下床走動。
當然,老公始終小心翼翼的守護在她身邊,糾結的眉頭直到她重新躺回床上之後,這才鬆開來。
醫生在第四天傍晚再度前來看她,說她復原狀況良好,交代她一些該注意的事項之後,便宣佈她明天可以出院。
第五天早上,她便出院了。
從頭到尾,她總共在醫院裡住了五天四夜,寸步不離陪在她身邊的唐律也一樣。然後她因為開刀而瘦了一圈,唐律則因為日以繼夜的照顧她也瘦了一圈,唯一不同的是,出院後的她身上多了一道開刀的傷口,而他沒有,如此而已。
開刀沒想像中的恐怖,住院也沒有,黎安真開心的想。
沒想到最恐怖的卻是回到家之後,老公過度的保護與照顧,差點沒把她逼瘋。他說:「如果你以為我會讓你做吃飯和睡覺以外的事,那就大錯特錯了。」也徹底執行了他說的話。
因為吃魚湯對術後身體好,所以她每餐都有魚湯要喝。
因為久坐對傷口不好,所以她得一直躺著休息。
因為醫生特別吩咐短期內最好不要提重物,所以他連一杯水重量的東西都不准她拿。
因為有太多的因為,所以在知道他完全是為了她好的狀況下,黎安真只能忍耐再忍耐,然後盡量不要讓自己把吃補當吃苦,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幸福,有時候也不見得是甜蜜的呀。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