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罷,獨倚望江樓。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
腸斷白蘋洲。
溫庭筠。夢江南楊紗織在晌午過後來到紫宣堂後院,筆直地朝印刷房走去。
「少夫人!」工匠們一瞧見她,莫不放下手邊工作。
「你們繼續,我看看就走。」她淺淺一笑,沒有半點架子。
她記得前些日子元朗同她提過膠泥印刷一事,今日手邊無事,她遂想到後院一瞧究竟。
一般來說,書肆裡刊印的書冊大多採用雕版印刷,膠泥活字印刷的應用並不普遍。
不過,元朗提到書肆裡有本「玉堂雜記」正是以膠泥印刷刊印而成的。
工匠們見她平易近人,都十分喜歡與她親近。
「少夫人想瞧些什麼?我可以為你解說。」其中一名年歲較大者開口道。
「我想瞧瞧什麼是膠泥活字。」
「啊,那可是新技術,少夫人,請隨我來。」工匠領著她走向另一間工作房。
「少夫人,您瞧瞧,就是這個。」工匠來到一名年輕的工匠身邊。
她趨近一瞧,正好瞧見那工匠將膠泥字在鋼模版中移換,並鋪上紙張摹櫻
「這法子真好!」她看得目不轉睛,「是什麼人想出這樣的法子?」她問。
未嫁入文家之前,她從沒想過刊印書籍也需要這麼大的學問。
「是畢】】!」回答的是文彥。
她聞言回首,唇畔泛起笑意。「三弟懂得真不少!」她的笑容在瞥見沈蓉兒之後,不由自主地淡下。
沈蓉兒拱起眉,譏諷地開口:「學問並非一蹴可就的!」
連著數日,她發現表嫂都在表哥書房裡,想入內一探究竟,誰知朱總管卻守在門外,說是少夫人讀書,不讓打擾,令她著實氣惱!她就不信一個繡娘能讀出一朵花來!
「表妹說得極是,但正因為如此,所以我要比平常人更加努力。」楊紗織迎著沈蓉兒倨傲的神情,不卑不亢地回道。
「大嫂真是精神可嘉,不過,大嫂真的喜歡讀書練字嗎?」文彥眸底閃著興味的神采。就他所知,並不是人人都愛舞文弄墨。
她想也不想就答道:「我非常喜歡!」以往在繡房裡鑽研針法,識字不多,自從開始習字之後,識字漸多,閱讀漸成為她刺繡之外的另一項樂趣,她的視野因此而開擴不少,知識逐日積累。
「說得倒好聽!」沈蓉兒不以為然地說道。
「不如你來考考大嫂。」文彥提議,眸光中仍充滿興味的光彩。
沈蓉兒聞言,雙眸倏地發亮。這可是令這繡娘表嫂出醜的大好機會0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張口欲言,卻被沈蓉兒搶先開口:「表嫂不樂意?」
「我才疏學淺,只怕教你們失望。」她回答。
「不試怎知呢?」文彥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她。
她心底暗歎了口氣,開口道:「不知表妹想考些什麼?」
「就考簡單點的好了,『夢溪筆談』一書為何人所著?」
她立即回道:「是沈括所著。」早兩個月前,她曾看過這部書。
沈蓉兒問題一轉,指向詩詞——「歐陽修的『玉樓春』,尊前擬把歸期說,欲語春容先慘咽。」
楊紗織立即接了上去:「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沈蓉兒冷笑一聲,又道:「清晨簾幕卷輕霜,呵手試梅妝。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這一次,楊紗織尚能應答。
這時,工匠們莫不放下手邊工作,瞧著兩人對詞。
沈蓉兒看著表嫂,眸光閃了閃後開口道:「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遊魂歸不得。清謂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
這是唐朝杜甫的「哀江頭」,沈蓉兒肯定她在短期內定尚未習得,故出此題刁難。
楊紗織怔怔地接不上去,這大半年來,她一向只讀詞,其餘涉獵不多。
此時,一道低醇的嗓音適時地插入:「人生有情淚沾臆,江水江花豈終極。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望城北。」文昊頎長的身影出現在工坊門口,一雙精睿的黑眸直凝住沈蓉兒。
一句「明眸皓齒今何在」無端挑起他心底舊創,瞧著沈蓉兒那一張與沈芙兒一般的容顏,他心下一陣悵然。
「哎呀,表哥,人家在考表嫂,你怎麼替她回答嘛?」沈蓉兒上前親匿地勾住文昊的手臂。
文昊望了妻子一眼,淡淡地開口:「她自幼少讀詩書,你這不是存心為難她嗎?」
俊顏上是刻意的冷漠。
「好吧!瞧在表哥的份上,我就饒了表嫂一次!」沈蓉兒凝視著楊紗織,美麗的臉龐泛起若有似無的惡意挑釁。
楊紗織看著兩人親匿的模樣,心頭一陣酸楚,她終究是比不上蓉兒表妹。
文彥將一切瞧在眼底,輕歎了口氣。大哥是不是沒得救了?瞧著大嫂那張淡白的小臉似乎強抑著某種不欲人知的愁悒,他開始擔憂,究竟她還能撐多久?
「蓉兒,你不待在府裡,倒跑來紫宣堂。」文昊開口,不動聲色地輕輕拉開他與沈蓉兒的距離。
「人家無聊嘛!你又肯陪我。」
「三弟可以陪你。」
「才不要呢!三表哥整天只知道損我,我可不想整天一肚子氣。」沈蓉兒瞪了眼文彥。
「那麼你想如何?」文昊開口。
「咱們一如以往,坐船遊湖可好?」
「好,就後天吧!」文昊回答。
「大嫂,一塊兒去吧!」文彥開口。
「啐,三表哥,表嫂要留下來打理紫宣堂,哪有空遊湖!」
文彥瞪她一眼。「書肆裡有元朗,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他頓了下,看向文昊,「大哥不反對吧?」
楊紗織見他未答,便輕輕開口:「我還是不去好了,留下來幫元朗。」倘若她的存在讓他如此為難,她不願勉強他,畢竟每夜有他伴讀,她已覺滿足,不敢再多有奢求!
文昊看著她,微蹙起眉,「隨你!」但他不解心底驀然湧起的不快是為了什麼?莫非竟是為了她的婉拒?怎麼會?怎麼會呢?他眉頭更加緊蹙,揮不去心底混亂雜陳的大片陰霾。
「大嫂?」文彥微感詫異。
「你難得回來,好好去玩吧!」紗織朝他撐起一抹淡笑,轉身離開工坊。
「瞧個什麼勁?還不快點工作!」文昊不悅地望住那些遠眺妻子離去的工匠。
工匠們見文昊出現許久未見的怒氣,不由紛紛回神,專注於手邊的摹櫻
「大哥,你——」
「別說了,我還有事,有話回府再談。」話甫落,文昊轉身離去。
「表哥,等等我……」沈蓉兒急急地追了上去。
文彥不由得輕蹙起眉,口中發出輕輕的歎息。???是夜,沈蓉兒來到西苑。
「表嫂,我可以進來嗎?」
楊紗織正由書房練字回來,心下微感詫異。這麼晚了,蓉兒表妹找她作啥?
「進來吧!」她的猶豫不過一瞬。
沈蓉兒讓丫環小卿留在門外,自己進了房問。
她瞧著沈蓉兒流覽房內時,眼底升起的戀慕,剎那問,她終於明白,沈蓉兒喜歡文昊,不只是單純表兄妹之間的情誼。
「有什麼事嗎?」楊紗織開口。
「聽說表嫂的繡藝名震江南,連皇宮裡也少不了你的繡品,因此蓉兒想請求你一事。」她臉上掛著笑,眸底卻藏著算計。
「表妹儘管說吧!我若辦得到定十會推辭。」
「那太好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蓉兒一向愛美,所以想請表嫂為我縫製兩件衣裳,後天遊湖時可以穿。」
「後天?」
「是呀,我一向喜歡牡丹與蝴蝶,就請表嫂在衣上繡上這兩種圖樣,可以嗎?」
「我怕……」
「表嫂該不會想推辭吧?」沈蓉兒搶先一步開口。
「怎麼會呢?」
「那我就先謝謝表嫂了。」沈蓉兒說完,立即如花蝴蝶般離開寢房。
不一會兒,青玉來到房裡,卻見少夫人呆坐鏡前。
「少夫人,方纔我瞧見表小姐離開西苑,她來做什麼?」
「沒什麼,只不過托我做兩件衣裳。」
「少夫人答應了?」
「嗯!」她輕輕點頭,「我答應後天做好。」
「什麼!?少夫人不覺得表小姐大過分了?居然把少夫人當丫環來使喚!」青玉氣呼呼的。
「不要緊,我想,我應該趕得出來。」
「少夫人,您就是心太軟了。」青玉無奈地道。
楊紗織拉過青玉的手,「好了,別再為我的事生氣,明兒個替我告訴元朗一聲,就說我染了風寒要歇息一天。」
「少爺要是問起呢?」
楊紗織怔了下,「他不會在意我人在什麼地方的。」
「少夫人……」青玉再度瞧見少夫人眼底那一份隱隱的寂寥。
「快去櫃子裡取出我陪嫁的那塊紫色絲綢。」
「少夫人打算用自己陪嫁的絲綢做衣裳給表小姐?」青玉瞪大了眼。
「有什麼不對嗎?」瞧著青玉的模樣,真讓人以為自己犯了什麼大過。
「那些布料少夫人自己都還沒用過,沒道理給表小姐。」青玉忿忿地道。
「怎麼這麼說呢?蓉兒人生得美,那絲綢穿在她身上一定比我更適合。」楊紗織臉上始終掛著淺笑。
青玉看著她的笑容,有些心酸。「我這就去取布。」什麼時候少爺才會發現少夫人的好呢?她不由得輕輕歎息。
第二天晚上,文昊在書房裡等待,但妻子卻始終未曾出現,他的心開始有了一絲絲焦灼。
今早元朗告訴過他,紗織染了風寒,當時他並不以為意,照常到紫宣堂。直到晌午,廚娘送來午膳,他才吃了一口便覺得不對味,索性不吃。什麼時候開始,他竟已習慣她做的飯菜?也許習慣的還不只這些……整個下午,他便心神不寧,紗織那一張略嫌蒼白的小臉始終盤據在他腦海,佔去所有思緒。
朱元朗坐在書房外堂,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不意眼角卻瞥見少爺匆匆而去的身影,他立即站起身。
「少爺,您上哪兒?等等我!」朱元朗追了上去。
不多時,兩人來到西苑。
「你可以下去歇著了。」文昊撂下話後便進入寢房。
朱元朗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文昊緩緩走入寢室內堂,一心只想見楊紗織,不知她身子狀況如何?
豈料穿過一道織錦紗屏之後,瞧見的卻是她端坐繡台前,正一心一意刺繡的光景。
楊紗織聞得聲響抬頭,怔愕地對上那一雙黑沉如墨的眼眸。
「你……」
這些日子他不是都夜宿書房嗎?怎地又回西苑?是為她謊稱的身體不適而專程回來瞧她嗎?
「元朗告訴我說你染了風寒。」他停了停,濃眉微微地上揚。「不過,依我看,你一點也不像染了風寒。」
望著那一張漸趨陰鷙的俊顏,她的心瑟縮了下,輕輕地開口:「我不是有意……」
文昊打斷她的話:「住口!我最痛恨別人騙我。」他停了停,一雙陰鷙的眼透著不自覺的哀傷。「知道嗎?你不想到紫宣堂!我不怪你;你不願讀書習字,我也不會強迫你,但是,千萬別再欺騙我!」語畢,他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該死的!他居然為她擔心,該死!
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眼前漸漸蒙上一層薄霧。
半晌,她抹了抹眼角,再度埋首於繡台上雙飛的彩蝶。???翌日一早,文夫人突然來到西苑。
楊紗織正好完成手邊的針織工作,連著兩夜無眠趕工的她,瞧來微微的憔悴。
青玉看得忍不住在心底犯嘀咕。
驀地,房門外傳來丫環秋香的聲音——「少夫人,老夫人來看您了。」
「青玉,快開門!」
青玉急忙奔至外廳開門。「青玉見過老夫人。」她躬身福禮。
「紗織怎麼樣了?我聽元朗說她病了,要不要請大夫瞧瞧?」文夫人關切的問道。
楊紗織由內室迎了出來。「紗織見過婆婆!」
文夫人一見她滿臉疲 憊,不禁心疼地道:「瞧你,臉色這麼白,快,秋香,請陸大夫過府一趟。」
「不必了,婆婆,紗織並未染風寒。」她忙不迭地道。
「可是你臉色這麼差,瞧了真教人心疼啊!」
「都是紗織不好,教婆婆擔心。」她頓了下,又道:「婆婆別擔心,紗織只是有點累,但身子安好。」
「青玉,到廚房吩咐一聲,要薛嫂做道合歡湯,待會兒送到西苑來給少夫人補補身子。」
「是,我這就去!」青玉笑盈盈的奔出門。
「我瞧這些日子你都悶在書肆裡,趁著今兒個昊兒與彥兒乘船遊湖,你也一塊去吧!」文夫人說道,眼裡充滿希冀。
「可是——」
「難道你要教我失望?」文夫人心知這孩子一向乖巧,一定不會拂逆她的心意。
「不,紗織不敢!」
「這才是我的好媳婦兒!」文夫人開心地笑了,但願老天別再與她作對,讓文家早點添丁才好。
紗織瞧著婆婆的笑顏,心底卻是升起隱隱的憂思。???早膳過後,青玉將楊紗織所制的衣裳送到沈蓉兒的房中,她見到卻連聲道謝都無,便將衣服擱置一旁,打發青玉離開。
青玉瞧在眼底,只有暗暗氣憤在心底,畢竟她只是個丫環,不便多說什麼。
當沈蓉兒一行人要坐馬車到渡口坐船時,楊紗織與青玉亦出現了。
「啊!大嫂也來了,太好了!」文彥開口,俊顏掛著笑。
「是老夫人要少夫人一塊去遊湖的。」青玉在一旁說道,眼角卻睨向沈蓉兒。
沈蓉兒聞言臉色微微一變,不發一語。
文昊瞧也不瞧妻子一眼,緩緩的開口:「快出發吧!陸公子他們在渡口等著咱們。」
於是,一行人乘著馬車來到渡口與同行之友會合,再坐上畫舫遊湖。
由於沈蓉兒姿色過人,因此同行的公子哥兒們全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對於文府的少夫人楊紗織則未予以太多的關注。
楊紗織對此情形倒也習慣,她一向不在引人注目之列,惟一令她難過的是文昊冷淡的態度,想起當初約定的一年之期不久就要來到,她就不免黯然神傷。
莫非女子個個非得美貌過人,才能得到男人的傾慕?瞧著沈蓉兒與文昊說說笑笑的,旁人又如眾星拱月般討好著她,她向來堅毅的心開始動遙
「少夫人,少爺與陸公子在斗茶,咱們過去瞧瞧吧!」青玉開口道。
「也好!」她隨著青玉而去,雖然她從未見過別人斗茶,但此風在權貴與士大夫間極為盛行,是一種代表身份地位的高雅活動。
文彥瞧見楊紗織,立即迎了過來。「大嫂,喜歡飲茶嗎?」
她淺淺一笑,「喜歡,不過咱普通百姓喝茶並未如此講究。」她瞧著畫舫斗茶時所用的茶具一應俱全,件件精美絕倫,不由得再一次體驗到貧富之間的巨大差別。
是不是自己再如何努力,永遠也不會真正成為這個大家族的一份子呢?難怪當初元朗要離開文府時會那麼難捨。在文府,一切就如一場真實的華夢,試問又有什麼人在繁華之後還能全身而退呢?元朗不能,而她呢?她離得開眼前端坐檀木桌前的俊偉男子嗎?
心在文昊視線與她交會的短暫一瞬揪痛起來,這一刻,她驀然明白,自己也許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然而他卻是她生命的一切,對他的情懷又怎是一個癡字了得!
半晌,文昊調回視線,將建茶碾碎,用籮篩過……「大哥這一回用的是皇上御賜的龍鳳茶,乃北苑貢茶之極品,一定可以得勝!」文彥的聲音自楊紗織身邊傳來。
楊紗織瞧著文昊繁複的點湯七次,使水注滿茶盞,而後邊注水邊用茶筅攪動,使茶水浮出白色湯花,而另一邊的陸貫亦是如此,兩人幾乎動作一致。
「要怎樣才算得勝?」楊紗織問道。
「待會兒誰的茶盞內先出現水痕,誰就輸了!」文彥答道,一手持著搖扇徐徐輕扇著,臉上神色篤定。
未幾,青玉低呼一聲,回頭對少夫人道:「少爺贏了!」
楊紗織往前仔細一瞧,果然見到陸貫茶盞中先出現水痕,勝負僅在微末差異之間。
與陸貫前來的士大夫們見狀不服,紛紛向文昊要求再鬥過一次。
楊紗織卻因為兩個日夜未曾歇息而生倦意,於是悄悄退離人群,站在畫舫之尾,觀看遠遠近近的採蓮女在湖中捕魚、和歌嘻笑。
一陣微風吹來,隱隱傳來幾句:「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歌聲甫歇,傳來一陣嘻笑。
楊紗織一聲長歎,失神的低喃道:「只願君心似我心……」這些採蓮的小女娃兒們,那裡懂得詞中那相思之苦、惆悵之意呢?
趁著眾人專注斗茶之際,沈蓉兒卻領著丫環小卿悄悄的移近船尾。
當楊紗織猛然察覺身後的腳步聲而回眸時,背上卻遭一推,身子微晃了下,隨即墜落畫舫,沉入碧波之中。
「哎呀,表嫂掉進湖裡了!」沈蓉兒故作驚惶的高聲大喊。
下一瞬,文昊猛地起身,手中瓷杯在掌心裡捏碎,鮮血染紅他滿掌,可他卻渾然未覺,直奔向船尾。
只見碧波悠悠,卻不見妻子身影,文昊毫不猶豫地縱身躍入湖中。
「表哥!」沈蓉兒被文昊的舉動驚得張口結舌,現下雖已入春,但湖水卻仍寒凍如冰,即使懂得水性之人也未必抵受得了那種驟然而至的冰寒!
莫非表嫂在表哥心中已經佔有一定的地位,否則他豈會如此奮不顧身呢?
沈蓉兒說不清心中是何種滋味,可她那張美麗的容顏卻比湖水還冷!
奇跡地,在文昊下水之後不久,楊紗織就浮出湖面。
她自小在南粵長大,識得水性,只是她原就身子羸弱,再加上兩日兩夜未曾歇息,凍寒的湖水如千萬根針同時扎向她般,令她痛到骨子裡。若非她個性堅毅,不肯輕言放棄,只怕早沉入湖底,再難見天日。
文昊游向她,托住她的腰,領著幾已虛脫的她游到船邊。
「快拋下繩子!」文彥對船夫下令。
船夫立即把繩索拋入水裡,眾人一陣手忙腳亂,總算將文昊夫婦二人拉上船。
「回航!」文昊對船夫下令,瞧著妻子青白的臉色,他不禁暗暗擔心起來。
「青玉,快向船家借套衣衫替少夫人換上。」文昊囑咐過後,二話不說地抱起昏迷中的楊紗織進入船艙裡。???是夜,明月當空,文昊踏著急切的步子來到西苑。
「少夫人醒了沒?」推開房門後,他劈頭就問。
「沒,少爺!」青玉一臉擔憂。
「喂過藥沒?」文昊來到床前。
「有,可是少夫人還是高燒未退。」
文昊在床沿坐了下來,伸手探向楊紗織額際。
半晌,他皺起眉,俊顏首度顯出憂色。「你先下去吧,今晚由我來照顧她。」他沉緩的說道,一雙黑沉的眼眸落在妻子臉上,未有稍離。
青玉輕應了聲,悄悄退出房外,卻瞧見朱元朗在外面候著。
「少夫人如何?醒了沒?」朱元朗臉上亦有憂色。
他並非不知感恩之人,年前在少夫人的提議下,少爺將他在鄉下的七名弟妹接到臨安城裡來,並在文府旁安置了一間房舍讓他們住下。
對少夫人此舉,朱元朗初時簡直不敢置信,到後來他見弟妹們各個有少夫人親手縫製的新衣可穿,兩個大弟還可以到私塾讀書,不禁感戴在心。每每思及此,他總是心口
發熱,對少夫人除了感激外,仍是感激。
「少夫人還沒醒,少爺還在裡頭照料她。」
「好端端的,少夫人怎會掉到湖裡去呢?」朱元朗喃道。
「都怪我不好,只顧著瞧少爺與人斗茶,沒跟緊少夫人。」青玉一整天都在責怪自己。
「現在怪自己也沒用,咱們還是守在這裡,等候少爺的傳喚吧!」朱元朗說道。
「嗯!」???翌日清晨,楊紗織的高燒總算退下,並微微地睜開眼。
「醒了?」
低醇的嗓音低低地傳入她的耳裡。
「我……」
「沒事了,你好生歇息。」
她看著文昊,長久以來頭一遭在他眼底瞧見了憐惜。
「為什麼會掉入湖裡?」幾經思量,他仍是問出了口。一夜下來,他仍無法抹去乍聞她墜入湖底時的驚愕及恐懼。難道他已經開始在乎她?思索了一夜,至今仍沒有答案。
她怔了下,思緒在心田里翻騰。
她能說嗎?他又會信嗎?
「是我自己不留神,這才掉進湖裡。」她輕描淡寫的帶過。
文昊凝視著她,眸底掠過一抹複雜之色。
半晌,他開口道:「你多睡會兒,我叫青玉讓廚子熬點桂圓粥來為你怯寒。」話甫落,他走向房門口。
瞧著他離去的身影,她的心底湧上一絲淡淡的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