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梁小賢沿著碎石坡道一路往前走。
儘管已汗流浹背,但是她絲毫未曾減緩步伐,生怕腳步一慢,又讓前頭那抹頎長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打從那天在一個小鎮尋著長孫徹後,她便一路默默跟著他。
她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他與她素昧平生,他竟以一顆明珠將她由苦海裡救了出來,這樣的恩情,怕是她一世難報。
她該上前向他道謝的,可是……一想到他那冷冽中透著輕蔑的眼神,她便退縮了,只能遠遠地跟著他,瞧著他。
到了坡頂,梁小賢發現他不見了。
她一怔,左右張望,卻看不到他的人。
這一帶原就荒僻,週遭除了林子之外就剩一叢叢芒草,微風吹掠,樹林發出沙沙之聲,她心底不由得慌了起來,舉步欲往前追——「你還想跟多久?」冷酷的嗓音由她身後傳來。
梁小賢猛地轉身,只見身後的樹叢邊立著一個頎長的身影,那一張冷俊非凡的臉龐上透著怒氣。
是他!
長孫徹一步步逼近她,梁小賢瞧著他嚴峻的神情,不自覺地往後退……長孫徹眉頭一擰,一個大步上前抓起她蔥白的皓腕,沉聲道:「說!跟著我有什麼目的?」她跟了他兩天,他不是不知道。
原以為挑些荒僻難走的路會讓她知難而退,想不到她一介弱質女子居然毫無退縮之意,光憑這一點他便在心中暗暗稱許,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希望她一路跟下去。
梁小賢心中有些害怕,不過她勉強鎮定自己,堅定地回道:「長孫公子有恩於我,小賢理當回報。」
「我不要你報答!」話甫落,他立即甩開她的手。
梁小賢微微踉蹌了下,旋即接口又道:「長孫公子與我素不相識,竟以一斛明珠贖我身還我自由,小賢怎能不報此恩?」
長孫徹眸光閃了閃,好奇地問:「那你想如何報答我?」
「小賢可以為婢,服侍公子。」
「服侍我?多久?那一斛明珠的價值即使你一世為婢也償還不完的。」雙眸直盯著她,唇畔掀起詭魅的笑,「不過,還有一個法子或許可以補償,不知你願不願意?」
梁小賢聲音微微的輕顫,「什麼樣的法子?」其實,她心中已有七分明白,男人要的無非是她的身子,無關乎情愛,只貪著她這一身絕美的皮相。
長孫徹縱聲大笑,「你不知道嗎?就是你的身子!你可以委身於我。」輕佻的眼神下是一顆深思的心。
以她的出身,應該會答應吧!
「不,公子,只有這一點小賢不能答應。」她堅決地表示。
這一下,長孫徹倒吃驚了。
很快的,他沉下臉,微瞇起眼。「為什麼不能?以自己的身子來服侍男人,不是青樓女子的專長嗎?」他刻意輕辱地道,腦海中掠過的是那一夜她靜靜躺在吳元生身下的情景。
該死!明明不在乎她,心頭卻偏偏如火焚燒!
梁小賢聞言,臉上瞬間掠過一抹痛苦,隨即平靜地道:「正因為公子是小賢的恩人,小賢更不能以這副不潔之身污辱公子。」
「哼!別跟我玩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你以為這麼說可以得到我的同情還是尊重?」
他低笑了起來,再度抓住她的手。「告訴你,別以為我是長孫家的人,你就纏上我,以明珠為你贖身並不表示我想要你,我奉勸你別再白費心機跟著我,因為你將得不到一絲好處。」
原來,他是這麼看她的。
「我並不要公子的錢財。」她幽幽地道。以她目前的身份,她沒資格怪旁人瞧不起她,然而,儘管如此,她的心還是有著難堪的痛。
「這倒是奇聞。」他嘴角噙著一抹嘲諷的淡笑。
梁小賢仰起頭,挺直了背脊,「長孫公子身在富戶,想必從來不必為生計發愁吧!」
長孫徹冷哼一聲,未置一語,他的確不必為生計而愁,可是他亦非只懂玩樂的紈子弟,論起營生之道,他可是一個精明至極的生意人。
梁小賢又道:「錢財於人確實重要,可是並不是人人皆為貪財之輩,君子取財也得取之有道!」
「你是煙花女,不是君子。」他冷然地道。
「公子既然如此看輕煙花女,為何又替我贖身?」
「我………」他豈能告訴她,她是爺爺為他選定的媳婦兒,得在一年之內娶回家門。
「你走吧!別再跟著我。」語畢,他放開她的手,掉頭離去。
梁小賢怔了怔,仍然尾隨其後。
「不是要你別跟了!」長孫徹轉身吼道。
「小賢欠……欠公子太多,怎能知恩不報?」儘管他的怒氣讓她害怕,她還是鼓起勇氣把話說完。
驀地,他一個箭步來到她身前,捏起她的下巴,咬牙道:「那一斛明珠對我來說就像地上的石頭,若我早知為你贖身之後你會糾纏不放,那麼當初我是絕對不會那麼做的,千萬、千萬不要再跟著我了!」話甫落,他收回手,大步離去。
梁小賢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茶棚內的客人比平日要多,各流人物都有,人聲鼎沸。
長孫徹亦在其中,靜靜地坐在角落喝茶。
儘管他樣貌過人、氣宇不凡,但茶棚內沒有女客,因此倒也未引人注目,引人注目的是,隔桌的那三個男人。
長孫徹瞭然於胸,冷笑在心。
這三人瞧來不似土匪山賊一類,十之八九是地方上的地痞雜碎,不足為懼。
三人不住地瞄著鄰桌的白衣男子,打算待他離開茶棚便要下手劫財。
驀地,茶棚外走進一名身著紅衣的絕色女子,女子一入茶棚,登時讓在座的所有人都瞧傻了眼。
「店家,來一壺清茶。」梁小賢對於旁人驚艷的目光早就習以為常,神情泰然自若。
店家如夢初醒,連聲應道:「馬上來,馬上來!」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到這麼美的女人,簡直像仙女下凡!
所有人莫不癡癡地瞧著梁小賢,連長孫徹也不例外。
她真的很美,他無法否認這一點。
本以為她是追他而來,但見她心神恍惚,根本無視於他的存在,他立即推翻了心中的想法。
長孫徹發覺鄰桌那三人對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他微擰起眉,啜了口茶,默默地留意著一切。
梁小賢若有所思地喝過茶之後,正欲離開茶棚;她才剛站起身,那三名地痞便湊了過去。「姑娘上哪兒?咱們可以陪你去!」其中一人開口,色迷迷地笑著,像是恨不得將她一口吞了。
梁小賢神情冷淡地瞧著三人,心中雖然害怕,但仍鎮定地回道:「多謝爺們好意,我還是自己走的好,不敢叨擾各位。」話甫落,她舉步欲往外走。
「等等!」另外一人伸手攔住她的去路。「敢情姑娘是瞧不起咱們?」
「不……不是………」梁小賢心頭急了起來,不想與之糾纏。
「好,倘若不是就跟咱們一塊兒走。」其中一人捉住她的手往外走。
「各位爺……放開我……請自重……」
這時,一名商人模樣的中年男子起身開口:「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們莫要強搶民女。」
「咱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其中一人說著,並走近中年人。「我勸你說話小心點,否則……嘿嘿,小心我在你身上扎幾個窟窿。」他抽出腰際的匕首晃了晃。
中年人雖然氣惱,卻只能被逼得坐下。
茶棚內的客人見狀,紛紛走避。
「走吧!美人兒。」
「不,你們……你們放手……」
她的掙扎實屬徒勞,三個大男人毫不費力地便把她拉出茶棚。
才剛踏出茶棚,三人之中便有一人倒下。
「礙…」男人發出哀號聲,因為他小腿上插著一根筷子。
「老三你……」
「老大,有……有人暗算我。」
另兩人往茶棚內望去,除了店家之外,尚有一人在座,是那個一身白衣的富家公子!梁小賢的眸光直到此時才注意茶棚角落的人。
竟是他!
地痞們瞧著眼前的男人,不能確定是否是他下的手。
這個人瞧來唇紅齒白,富貴中帶著商人的氣息,不像身懷絕技之人,可偏偏眼下只有他……驀地,長孫徹露出詭魅一笑,迅速抽出另外兩根筷子朝地痞射去。
糟!待他們想逃時,卻為時已晚,兩人右手臂上各中一根筷子,血流如注。
想不到這個冷俊無雙的男人竟是個練家子,可以輕易地使筷子成為傷人的利器,想必武學修為極高,非他們三人所能敵。
「還不快滾!」長孫徹臉色轉厲,沉聲喝道。
三人已負傷,卻仍猶疑不定。
下一瞬,另外三根竹筷咻地一聲插在茶棚門外的木柱上,地痞們再也沒有遲疑,放開梁小賢,負傷逃竄。
梁小賢靜靜地望著逃竄的地痞,心中仍驚悖不已。
半晌後,她轉身瞧著冷峻的他,無言地躬身行了一個大禮,然後掉頭離去。
「誰說你可以走了?」
梁小賢怔了下,佇足回首。
「長孫公子有什麼吩咐?」她轉過身,不過仍站在原地,未再向前一步。
「為什麼一句話不說就走?」
梁小賢眼神微黯,半垂螓首,「我知道公子不願再見到小賢。」她的聲音不大,卻足以教他聽見。長孫徹瞥了她一眼,「進來。」
梁小賢抬起頭看著他,最後終於邁步走入茶棚。
此時茶棚內只有他二人與店家。
「坐下!」他端起茶碗喝了口清茶。在這樣的山村野地裡一切都很簡樸,只除了眼前艷光照人的她。
儘管她脂粉未施,穿的仍是三天前那一襲已沾染了泥塵的紅衣,但對她這樣的絕色女子而言,即使是衣衫襤褸,他相信她仍會是個讓人過目難忘的女子。
正因為她的美是如此的吸引著他,所以他更極力地抗拒著,然而,不過半日未見,他的心裡竟該死的有了牽 掛!
梁小賢對上他炯炯的眸光,心頭微震,頰畔不自覺地浮上兩朵紅雲。
他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人,可惜她命薄,沒有資格喜歡他。
「你以為像你這樣的女人,可以隨便隻身在外、拋頭露面嗎?為什麼不回家去?」
他慍怒地開口,若是她從此不再出現,他也毋需心生牽 掛。
他堂堂長孫徹竟被一名青樓女子左右心緒,真是混帳!
梁小賢半垂下眼簾,輕聲回答:「小賢早已無家可歸。」
長孫徹眸光閃了閃,心中琢磨著她的話能信幾分。
「長孫公子毋需傷神,小賢……小賢自有去處。」話一說完,她起身欲離去,不想再讓自己陷入難堪之境。
「你給我回來!」長孫徹伸手一拉,將她扯了回來,「不許你走!」
「公子……」
「由現在開始,你留在我身邊。」
梁小賢臉色微變。
「不,我不能……」她不願淪為玩物。
她的驚惶落入他眼底,他冷笑一聲,「放心,我沒有強迫女人的習慣。」
梁小賢吶吶地瞧住他,說不出聲。
「店家,來四個包子。」他開口喚道。
「是!」店家立即送上熱呼呼的肉包,雙眼仍忍不住地看向梁小賢,長孫徹瞪了店家一眼,這才讓他收回目光。
梁小賢對這些事渾然未覺,心緒仍在紛亂中。
為什麼他一反前態收留她?
驀地,梁小賢站了起來。
「你做什麼?」他盯住她。
「小賢既為奴婢,豈有與主子同桌之理?」
「誰說我收你為婢?」他閒閒地取過一個包子。
梁小賢怔怔地,不明就裡。
「坐下來陪我喝茶吃點東西,相信你一定也餓了。」他不疾不徐地說道,一雙精睿的眼定定地望住她。
梁小賢順從地坐在椅子上,心中雖仍然疑惑,不過她未再問出口,生怕改變留下她的心意。
無論將來為婢為奴,做牛做馬,她總算有了倚靠——她渴望已久的依靠呵!
原以為他收留她之後,會待她好一點,可是……她錯了!
除了一日三餐之外,他幾乎很少開口,臉上的神情總是一貫的冷淡,拒人於千里之外。
初時,梁小賢有點難過,不過,漸漸的,她發覺除了冷淡之外,他未曾再出言折辱,亦不曾侵犯她。兩人既非主僕亦非朋友,關係尷尬,而她亦不敢多問。
在青樓度過的歲月裡,她見過太多不堪的一面,如今脫離苦海,實在是幸運之至,除了感謝上天眷顧之外,她暗暗決定無論長孫公子如何輕視她,她都會一本初衷,為他盡心盡力。
晌晚時分,天色灰暗,空氣在沉悶中透著微涼,眼看著一場大雨就要來臨。
此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長孫徹遂開口道:「我看,今晚咱們要露宿野外了。」
話甫落,兩人忽然看見前頭有一幢小小的房舍。
不多時,兩人來到房舍之前,這才瞧清原來這不是房舍,而是一處荒棄的山神廟,供桌上的神像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張供桌孤伶伶地在破敗的廟裡。
「今晚就在此過夜吧!」長孫徹開口。
兩人取出包袱中的麵餅,簡單地打發這一頓。
長孫徹在廟外撿了些枯木回廟裡生火,霎時,火光照亮一室,廟外漆黑無比。
此時晚風轉強,有山雨欲來之勢,下一瞬天邊白光一閃,雷聲大作,雨勢隨之而來。
長孫徹站在廟門口,靜靜地望著外頭。
他的思緒如外頭的暴雨,紛亂地交錯。
到底自己這些時日在做些什麼?明明輕視煙花女子,卻又偏偏將她帶在身邊,無法捨去卻又不願被她所縛,每每掙扎於捨與不捨之間,終究還是放不下他,他因此而更恨自己。
他不能明白的是,儘管他極力的保持冷淡,刻意的疏離,卻減不去對她日漸加深的渴念。他要她,無時無刻!
該死!
一向不為美色所惑的他,竟也有破例的時候。該死!他再次暗咒。
天邊的雷響一聲大過一聲,似要將大地擊碎……驀地,他耳邊傳來極細微的奇異聲響。
長孫徹猛地轉身,只見梁小賢縮在供桌底下,雙手掩耳,一張臉比紙還白。
「求……求求你,把門關……關上。」她小聲地開口,一雙眼眸晶瑩剔亮,像是隨時會溢出水來。長孫徹心中微怔,但仍依言將門關上。
這時天邊再傳巨響,閃電與雷聲不斷,梁小賢俏顏更形慘白。長孫徹走上前,將她拉出供桌外。「不要……我怕打雷……」她搖著頭,豆大的淚珠自眼角滑落。
長孫徹半瞇起眼,握在她肩頭的雙手不自覺地捏得更緊。
這是她企圖引誘他的詭計之一嗎?
瞧她滿臉淚痕,他竟然心痛!
該死!他從來不知道女人的眼淚,尤其還是一個青樓女子的眼淚,可以扯痛他的心。
緊接著,他一咬牙,低頭攫住她如花瓣般的柔軟唇瓣,猛力地吮吻起來。
梁小賢心中一驚,奮力抵抗,她轉動著頭,企圖逃開他突如其來的吻。
長孫徹微擰起眉,一手扯住她的雲發,俯身湊近她耳畔。
「不管你是真怕打雷,還是假裝也好,今夜再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我得到你!」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驚惶的小臉。
是裝的吧!一名青樓女子怎會因男人的貼近而感到驚惶?雖然她裝得很像真的,可是他壓根兒就不相信,也許,他該狠狠的要她,好教她露出本性!
那一日,吳元生將她壓在桌上的情景再次躍上他心頭,他胸口怒火狂燒,燒的是他僅餘的自制。
長孫徹欺上她的唇,以熟練的技巧挑逗她……
當一切歸於平靜後,梁小賢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長孫徹瞧著她甜美的睡顏,心中已有了一個新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