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格格」
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跑得上氣不接不氣、跌跌撞憧的跑進了位於豫親王府內,南面的紫薇軒。
紫薇軒內,原本種滿了又名百日紅的紫薇,這紫薇屬落葉亞喬木,高一丈多,樹皮光澤,葉橢圓形,夏天開紅紫色的花,到秋天才謝……現已是十月天,滿園的花兒早凋謝光了——
丫頭的左手撐在一株枝幹已枯萎的紫薇木上,右手拍撫著胸口順順氣……她臉上漾滿著大大的笑容,沒休息多久,她趕忙沿著紅磚道,疾步的跑進一間華麗的房間,正是豫親王的千金芊禧格格的寢房。
此刻,芊禧正支手托腮撐在窗戶上,兩眼渙散的望著窗外。
看見芊禧那副失神的模樣,方才跑進來的那名丫鬟,躡手躡腳的步至主子身後,兩手忽地往主子肩上一拍,大叫了聲:「格格!」
芊禧著實嚇了好大一跳,一回頭,見到是自己的丫鬟在作怪,不免嬌喝了聲:「死青兒,想嚇死我呀!造反了你!」
被喚作青兒的丫頭,見到主子發怒,垂下了頭,噘著嘴。「格格,你別生氣,青兒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呢!你這麼凶,青兒都不敢說了!」
「還敢說我兒!我是你的主子耶!以往我就是沒凶你,今兒個你才會這般大膽的作弄我!」芊禧嬌斥著,離開窗邊,走到椅凳上坐下,隨手拿起桌上的甜點,含在嘴裡,也沒咬、也沒吃。
她的臉上,突然顯現一抹羞赧的笑靨——
方纔她才在幻想和心上人共乘良駒,奔馳在草地上悠遊著,她依偶在他的懷裡,仰視著他令人迷眩的清朗笑容……誰知,青兒這冒失鬼突然闖進來,打斷了她旖旎的幻景——
真是可惡!
明知道她只能靠幻想來墳補她幽怨的小心靈,乃才青兒那一嚇,可把她好不容易拼湊出來的幻想情景,通通打碎了!
芊禧恨恨的咬了一口桂花糕,嘴裡還不忘叨念埋怨道:「青兒,都是你的錯啦!」
「好嘛、好嘛,都是青兒的錯。青兒在這兒給格恪你賠不是了!」青兒說著,笑笑的欠了個身。
「你不是說,有好消息要告訴我嗎?」
芊禧雙手托腮,兩肘撐在卓面上,神情懶洋洋的,對青兒還未說的好消息,一點興趣也沒有現下,她想做的事,就是躺到床上去睡覺,然後再做個美夢,夢中俊俏斯文的他,會在她的身畔呢喃訴情……呵,真足美呀!
「格格,格格」青兒看主子又失了心魂,猜也猜得到主子又在想什麼。「別想了,還在做夢啊!這會兒,人都已經來了!」
「什……什麼人啊?」芊禧抬起眼,詫異的問。
自從三個月前,她的大阿哥御鑿貝勒,終於在嫂子靈靜格格的勸說下,回到王府來,這段期間,她的阿瑪極盡所能的替大阿哥拉攏人脈關係。
也因此,這三個月來,豫親王府內,幾乎每三、四天,就會擺宴招待來訪的王孫公子、達官貴人這倒也沒什麼,反正也沒她的事,招呼客人一事,還輪不到她,她樂得輕鬆。
而且廚娘還會另外替她準備一份相同的菜餚,即使她未出席,仍是吃得到一頓香噴噴的美食呢!
「還不是格格你朝也思、暮又想的人!」青兒調皮的眨眨眼。
「我朝思暮想的人你是說雋永?」芊禧兩顆否眼圓睜睜的瞠大。
青兒噗哧一聲:「格格,你終於親口承認,你想的是雋永貝勒了!」
雖然她早猜到格格喜歡雋永貝勒,但每一回她追問,格格若不是斥喝她別多問,就是抵死不承認……這一回,可是格格自己說溜了嘴,她可沒套話,不過,倒是確定了格格的心思。
「好啊,你……你這個丫頭,竟敢……竟敢……」芊禧羞惱的想訓人,卻結巴巴的罵不出話來。
青兒的年紀和她相仍,從小就當了她的丫頭,兩人可說是一同長大的,再加上她也沒其他的姐妹,自然就把青兒當知己、當姐妹一般看待。
這也是青兒常常會和她嬉鬧,不畏懼她的原因,不過青兒倒也挺守本分的,該守的規矩,她也不敢造次。
可是,今兒個青兒卻使計套出她心上人的名字來,這……若是別人,她早同青兒說了,可雋永不同,他是她愛不到、也不能愛的人「格格,別氣、別慌,青兒絕對沒存壞心眼。」育兒探頭望向門外,確定門外沒人走動,她才靠近主子的耳邊說道:「青兒沒騙你,雋永貝勒真的來了!」
「他……他來了關……關我什麼事呀!」芊禧撇過臉去,滿嘴的不在乎,但唇邊卻有抹掩不住的欣喜。
「哎呀,格格,你還在和我分親疏呀!青兒侍候你十多年,陪著你一同長大,你心裡想什麼,青兒會不知道嗎?」青兒的身子繞到竿禧面前。
「我……我想你快生走,別來煩我!」芊禧羞赧之餘,嬌蠻的個性又顯現出來。
「是嗎?好吧,那青兒走了。誰來安排格格和雋永貝勒見面呢?」青兒一個人兀自沉思、嘀咕著。
「見面?你是說,我可以和雋永單獨見面?」芊禧笑開了容顏。
「可是……格格不是要趕青兒走嗎?」
「哎呀,你明知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我只足……只是……」
見主子又羞又急,青兒也不忍再逼她了。
「好了,格格,你不用解釋了,青兒都瞭解。」青兒附在她身邊,小聲地說道:「待會兒宴席完後,伏隆大人會帶雋永貝勒到馬廊去——我會想辦法支開伏隆大人,到時,格格你就可以和雋永貝勒單獨的會面了。」
單獨會面?
芊禧先用想的,心跳就急速加快。
「可是……可是我要和他說什麼呢?」
「格格,你這就考倒青兒了」青兒凝眉了半晌。「這樣吧,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去看著宴席散了沒,再去知會伏隆大人一聲。」
芊禧一雙靈活的大眼,盯著青兒離去的背影,她喃喃的低念著青兒刀才說過的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這匹赤鬃是咱們大阿哥的生騎,大阿哥為它取名紅龍……」
宴席散了之後,豫親王因知道雋永愛馬、惜馬,便交待府內的特衛長伏隆,帶著雋永參觀馬廊。
雋永立在馬兒的前方,利眼一瞬也不瞬的打量著赤鬃駿馬這是御鑿的坐騎?呵,可惜自己並非小人,否則鐵定在這匹馬身上動手腳,最好能摔得御鑿粉身碎骨……豫親王三番兩次差人到廉親王府請他過來豫親王府作客,他可不笨,知道豫親王這頻繁宴客的舉動,是在替他的兒子御鑿拉攏人脈關係,好能讓御鑿在宮中獲皇上的倚重。
豫親王是皇上的心腹,但可惜的是,他老了,又常犯病;現下,放眼宮中的幾位大臣,該是屬他雋永最得皇上的器重,加上皇上又將皇七格恪許配給他,這麼一來,他雋永在宮中的地位,又高了一層……豫親王急於想巴結他,若不是為了他的表妹靈靜,他雋永是不可能踏進這豫親王府一步的。只可惜,今日前來,並沒有見著表妹「伏隆大人」在雋永沉思之際,青兒突然跑進馬廊來,見著了雋永,青兒連忙福身請安。「貝……貝勒爺吉祥。」
雋永貝勒果然是這般瀟灑俊俏,莫怪格格會被他迷得知癡如醉。
雋永瞟了青兒一眼,嗯了聲,視線又調回「紅龍」的身上。
青兒藉機和伏隆使了個眼色,「伏隆大人,格格要我來同你說,待會兒你若是要到寶親王府去接少福晉回來,別忘了替格格帶件衣棠給寶王妃」
「哎呀,你這一提,我倒差點忘了要去接少福晉回府一事」伏隆面露難色。
「可這會兒,我還得陪貝勒爺看馬呢!」
其實,要接少福晉回府一事,還可以緩上半個時辰,只是青兒這丫頭,說什麼格格有話要單獨和雋永貝勒說,他也只好配合著演戲嘍!
「我無所謂,你儘管去!」原來靈靜是回寶親王府去,難怪他來都沒見著她!
他還以為是御鑿不准靈靜和他見面呢!
知道靈靜是回寶親王府探視她的阿瑪、額娘去了,雋永這才稍稍釋懷!
青兒和伏隆交換了個計謀得逞的眼神。她就知道,抬出少福晉的名號來,雋永貝勒絕不會怪罪的。
兩人一前一後告退,獨留雋永一人留在馬廊和「紅龍」對峙著……「什麼人?」
雋永在細細打量馬廊內其他的馬兒品極峙,忽聞有細碎的腳步聲前來,他頭微偏,冷聲的喝道。
在得知伏隆已被支走後,半檔懷著雀躍又忐忑的心情前來。
她兩手絞著一條紅絲絹,兩片薄唇緊抿著,一步一步地靠向馬廠旁。
「是……是我!」聽到雋永的問話,她挺出身來,怯怯的答了聲。
「噢,原來是芊禧格格,雋永冒犯了!」雋永唇色漾著笑容,拱手致歉。
芊禧烏溜溜的大眼,瞅望著同印象中一般彬彬有禮的雋永,她看啊看,心魂都教他朗若春風的笑容給迷眩了……雋永長得真是好看極了!
他的兩道龍眉稍往上彎,秀而寬。相書上說,龍眉者,聰穎過人,做事相當踏實、精明能幹,而且敢做敢當,很少失敗,大多能享大官貴。
他的眼睛細長略作弓狀,似會勾人一般:筆挺削直的劍 鼻,還有時常因微笑,而呈現仰角般的薄唇——
相書上也說了,仰月唇者,兩角明顯向上,彎如新月,有這種口形者,擁有滿腹學問、善於辭令,將來的伴侶男俊女美,子孫昌盛,一生享受不盡的榮華與富貴。
她不愛看柑書,認為相書上所言,全部是無稽之談,但因為他,她相信了相書上所言……他的一切一切,都印證了相書上所言,尤其是將來的伴侶,是個貌美如花的女子。不管他選的是和他青悔竹馬的靈靜,亦或是呈上指媽的皇七格格,這兩人,都是王孫公子所公認的大美人「格格,你是來找伏隆大人的嗎?不巧,他早走一步了!」
「我……噢,真是不巧!」芊禧咧嘴烴笑。
「也許這會兒,伏隆大人也正在找你呢!你不是有件衣棠要送給寶王妃的嗎?
「我要送衣棠給寶王妃?」芋禧怔忡了下,心想,可能是青兒支走伏隆所用的托辭。「噢……對、對!」
「那……你不去找他嗎?也許伏隆大人要啟程趕往寶親王府去了!」
「他……不、不用了,青兒知道該怎麼做的!」
雋永點點頭,雖覺得她有些怪異,可也沒再多問下去。
芊禧在躊躇著,正想著究竟該和雋永說些什麼話才好的當兒,忽見雋永似舉步欲離開,她焦急的連忙喚住他。
「雋……雋永,你要去哪兒?」
「我?」雋永揚了揚眉,淡笑著:「我這正要去向你阿瑪告辭,回我廉親王府去。」
若有可能,他還想到半路去攔截靈靜,要她親口對他說,這些日子,她過得好不好?御鑒之前那般傷害她,他可足萬萬般的不捨,他一再拖延和皇七格格的婚事,為的是想確定靈靜真的能受到御鑿那個魔酋的憐惜如此,他才願意,並且放心的去娶妻!
而且,此時他片刻也不想多侍,因為看到芊禧,他就想起御鎣對靈靜百般無情的凌虐……當初,若不是芊禧的多事,靈靜也不會誤嫁御鑿,受盡委屈——
「你……你不要走!我……我……我有話想和你說!」
芊禧兩眼直瞪著他,兩手把絲綢都絞成一團了。
雋永深吸了口氣,順平了胸口的不悅。
他回過頭來,展現他一貫維持的笑容。「你想和我說什麼?」
他這麼一問,她才想起,她都還沒準備好要和他說什麼。
見她呆怔,久久不語,他又露了個淺笑。「似乎是忘了,是耶?不打緊,下回再說,也成!」
他可不想和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在這兒磨蹭,他想見的人是他的表妹、他的青梅竹馬、豫親王府的少福晉靈靜。
背對著她,他跨步準備離去之際,忽而聽見她在他背後焦急的大喊著:「等等,我真的有話要和你說雋永,我……我喜歡你!」
清脆如鈴般的聲音,急促地灌進他耳膜裡——
迴旋……盤繞……
「我……我喜歡你!」
芋禧壯大了膽子,又重覆了一遍方才地所說出的話語。
她不管什麼禮教、什麼矜持。今日,無論如何,她都要讓他知道,她喜歡他,非常、非常喜歡他。
她不要再自己一個人只呆癡痢的幻想,即使袒露心事之後,她還是只能幻想,但,至少他知道了她在喜歡他往後當她幻想與他共乘良駒,馳駱於廣大的草原時,也許人在某一方的他,會與她心有靈犀……她知道,自己沒有靈靜的多才多藝、也比不上皇七格格那般尊貴,雋永定也不會看上她,但只要他知曉她的心意,允許她可以偷偷喜歡他,這樣她就滿足了!
「你……喜歡我?」
雋永旋過身來,面泛著詭異的笑容,他跨步走到芊禧面前,雙手負背,勾人心魂的桃花眼直瞅著她瞧。
芊禧羞怯的點點頭。
她從未和他如此接近過,他的身上傳來淡淡的香味很好聞。
她的視線從他頭頂上的帽緣,緩緩的往下打量,此時,她突然想起夫子教過的一句成語玉樹臨風,她想,這句成語用在他身上,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他隨口問逍。
「兩……兩年前,你在寶親王府教靈靜馴馬術的時候」
她記得,當時他坐在馬背上的颯颯英姿,不知迷熬了多少在場的格格們。
雋永臉色倏沉了下來。「那麼,先前你那般勤勞的到寶親王府走動,是為了向靈靜學才藝,亦或是想藉機看我?」他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因為寶王妃是他的姨母,他和靈靜又是背梅竹馬,所以只要有空,他使常到寶親王府去走走。當時,他也常常遇到芊禧,只是沒太注意她,以為她也同其他到寶親王府的格格一般,是去向靈靜學刺繡、學畫畫的!
「我……我是去學才藝,也……也是去看你的!」芋禧誠實不撒謊的說出自己當時的心意。
「聽說,靈靜之所以會嫁給御鎣,是你在從中……牽線?」
他原本想說足「從中作梗」,但想了想,還是換了一個好聽的說辭。
說到這車,芊禧的臉上漾了個大大的笑容,她重重的點頭道:「嗯。」
雖然他們的感情歷經波折,但現下兩人有了愛的結晶,夫妻兩又恩愛的如膠似漆芊禧想,如果不是因為要招待雋永,她的大阿哥一定會陪嫂子回寶親王府去探視岳父、岳母的。
但雋永這邊可不這麼想。芊禧再怎麼說,到底也是豫親王府的人,縱使御鎣仍像以往在天魁寨那般折騰靈靜,她總不會到處去張揚,小心地噤口保護豫親王府的聲譽,再者,反正受折騰的人也不是她……「御鑿這陣子待靈靜如何?」雖然知道可能會得到一個虛偽的答案,但他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我大阿哥對靈靜可好了,他們兩人很恩愛的,尤其靈靜現下又懷孕了,我大阿哥每日親自到廚房去監督,要廚娘弄最好的補品給靈靜吃呢!」芊禧說著,臉上有著無比欽羨的陶然。
「噢,是嗎?」雋永表面帶笑,但內心卻不以為然。他才不相信御鎣那個壞胚子會對靈靜好。
芊禧點點頭。
靜默了半晌後,她咬著下唇,緩慢地掀起眼簾。
「雋……雋永,我……我可以喜歡你嗎?」
她圓睜睜的大眼,怯怯地望著他,等著他開口回答她,給她答案。
見他不語,她焦急的又補充迫:「你放心,我只會偷偷的喜歡你,不會給你帶來困擾的!」
「為什麼要偷偷喜歡我?」他的龍眉往上飛揚,慢條斯理的問。
「因為……因為……」芊禧粉嫩的瑰唇驕動茗。「你已經有了皇七格格,我尚定不能愛你了,可是,我……我好喜歡你,每天、每天、每天都一直想著你——」
「每天想我?」
雋永嗤笑了聲。
「嗯!」芊禧嘟著嘴,無邪的臉上,有著非比尋常的認真表情。
「你會答應讓我偷偷的想你嗎?」她仰著小臉,殷切的看著他。
雋永嘴角微咧,輕搖著頭。
芊禧的臉上,有若明顯的失望神情。
「那……我以後都不可以再想你了嗎?」原本清亮的眸光,蒙上一層幽怨。
他是不愛她想他的!她就知道,他根本看不上她,連讓他想他這一點小小的請求,他都不答應都是青兒的錯,說什麼要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現下可好,害她把心底的話全說了出來,也害得她以後都不可以再想他了!
芊禧的眼裡泛起了淚霧,粉頸低垂,日光集聚在飄落於地面上的一片落葉。
就在她等著被拒絕的同時,他突然用手捂勾起她小巧的下顎,並沉肅的對她說:「不,你可以想我,而且要每天都想我,但是,不可以偷偷摸摸的想喔!」他的話好難懂喔!
芊禧張著迷濛的大眼,一臉茫然的問他:「不可以偷偷摸摸的想,那……我要怎麼想?」
雋永被她幼稚的問話,給惹得發笑。「嗯——你喜歡我,那……你想不想愛我?
想不想當雋永的新娘子?」
當雋永的新娘子?這不是她夢寐以求的嗎?芊禧似受到蠱惑一般,在恍惚中,經輕的點了點頭。
「芊禧想當雋永的新娘子,可是……雋永的新娘是皇七格格呀」
「不,不是了,雋永的新娘子是芊禧,記住喔!」
雋永捧住她嬌嫩的臉蛋,露出一抹陰邪詭譎、噬血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