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大紅蠟燭,將佈置得喜氣洋洋的新房照得通明,但相較於屋外的熱鬧喧嘩,新房內卻顯得一片寂靜。
新嫁娘一個人呆坐在床邊靜靜等待,但隨著時間流逝,屋外的喧囂吵雜逐漸被闃寂無聲取代,屋內的熒熒燭火,也變得忽明忽滅,卻遲遲不見新郎倌踏進新房。
此時,床上的人兒終於頓悟,有了動靜。
她掀開蓋頭,看著陌生的環境。
以後這就是她的房間嗎?
慕君柔輕抿雙唇,打量陌生的一切,最後逕自取下沉重的鳳冠,與繁縟的霞帔。
想到皇上為了這次的賜婚還特地收她為義妹,就覺得諷刺好笑。
她與皇上不曾見過面,只是草草下了一道聖旨,賜她一個公主的名號,然後就嫁了過來。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樁婚事猶如兒戲,也難怪她名義上的夫婿會如此不滿了。
迎親時,他以生病虛弱為借口不克前來,就連拜堂也是婢女拿著衣物行禮,就算頭上的紅蓋頭遮去她的視線,但仍能聽見週遭人的議論紛紛。
慕君柔拆下髮髻,在微弱燭光的照耀下,她看見映在銅鏡上,一張蒼白且冰冷的臉龐。
喜氣並未沾染上她的小臉,好像她天生就不懂笑與快樂。慕君柔撫著映在銅鏡上的臉孔,她忘了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板著一張臉,也忘了上一次露出開心的笑容是什麼時候。
自從發生那一件事之後,她對於人性以及所謂的幸福產生很大的懷疑。
為什麼人都是如此自私自利?為什麼不懂得好好把握眼前的幸福,非要拈花惹草,破壞原有的幸福呢?慕君柔閉上眼睛,搖搖頭,告訴自己別再想下去了。
再想下去,她會想起自己所做的醜陋事,那是她一直想逃避,卻又逃避不了的事實。
她目光掃過四周,原本該是喜氣洋洋的新房,現在卻冷冷清清,她嫁過來的第一天就被冷落了,想必新郎倌也是心不甘情不願吧!
算了,多想無益,還是早點休息。
她沒有召喚婢女伺候更衣,褪去嫁衣後,穿著單衣躺在床上,讓蠟燭燃燒到最後一刻,直到黑暗吞沒整間新房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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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了!?」南澤王有些不可置信。
「是的,夫人已經入睡了。」小婢女恭敬回答,但心中對於王的舉動感到困惑,為什麼王要她去監視夫人的一舉一動,然後回報給他呢?
儘管疑惑,但小婢女知道,有些事情不該問就別問。
南澤王皺眉,他以為那女人會一哭二鬧三上吊,沒想到她卻風恬浪靜的乖乖上床睡覺,就連婢女也沒叫喚,一切平靜的令他感到困惑。
她不在乎嗎?不在乎新婚之夜就被人拋棄,還是故意裝作若無其事?
南澤王低吟,瞇起狹長的眼眸。
「她沒什麼可疑的動靜嗎?」
被主子這麼一問,小婢女想了想,搖搖頭。
「房裡真的很安靜。」靜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明明今晚是夫人的洞房花燭夜,新郎倌沒有出現,她不但無動於衷,還平靜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真的沒有任何動靜?」南澤王還是不死心。
小婢女用力的點頭,「奴婢真的什麼也沒聽見。」
面對一連串的羞辱與難堪,堂堂的宰相府千金竟然能夠悶不吭聲的逆來順受!這讓南澤王不禁感到質疑,她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時,身旁突如其來的陣陣笑聲,令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看來南澤王也有打錯算盤的時候。」北原王語帶諷刺,笑容中閃過一抹玩味。「你原想逼她大吵大鬧,好趁機直接休了她,給宰相府與皇上一個難看,卻沒想到人家卻連理都懶得理你。」
聞言,南澤王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你好像很愉快?」
「能見你陰溝裡翻船,我的確感到很愉快。」原拓摸摸下巴,露出燦爛的笑容。沒想到一向工於心計的南澤王,也有失算的一天!
南澤王冷冷哼了一聲。
「遊戲才剛開始,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來日方長,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
「看來,皇上的苦心沒有白費了。」慕君柔已經引起南澤王的注意。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南澤王瞇起眼,聽出他的玄外之音。
「你認為皇上把慕君天的妹妹賜給你,是為了什麼呢?」北原王淡淡詢問。
「當然是希望藉由這層姻親關係,牽制我的行動。」擔心四王的羽翼漸豐,會威脅到朝廷,當今皇上與宰相慕君天,正想盡各種辦法要削弱四王的勢力。
「說不定他只是想討好你。」北原王扯唇輕笑,抱著隔岸觀火看好戲的心態。
「討好我?」南澤王覺得好笑。「我有什麼地方值得讓皇上卑躬屈膝的討好我?」
南澤王確實沒有讓皇上卑躬屈膝笑的魅力,不過……
「錢晶晶。」北原王從雙唇間輕吐出這三個字,果然讓南澤王臉色一變。
「哼,他這輩子休想得到晶晶。」即使他把皇位拱手讓出,他也絕不會把晶晶交給他的。
「你應該知道皇上是不可能會死心的。」北原王提醒道。
「那傢伙何時老實過,他每天不是都在盤算著,要如何把我們通通吃下肚,你認為他這次又在打什麼主意?」
在四王的心目中,皇上只不過是與他們差不多年紀,得不到他們尊重的臭小子。今天若不是有慕君天那隻老奸巨猾的狐狸在幫他,他們還不把他看在眼裡。不過,再怎麼說,他都是堂堂的一國之君,握有兵權,若要執意與他唱反調,下場及後果可想而知,他們又不是愚蠢之輩,絕不會傻到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就是讓你娶慕君天的妹妹而已嗎?」北原王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誰教你去挑釁慕君天那隻狐狸,還故意動他的女人,傻到跑到皇上面前要求賜婚。」
北原王一番數落和取笑,讓南澤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俊顏上的青筋隱隱抽動著。
「至少讓某人氣得臉紅脖子粗,我也開心。」
「然後落得這種下場?」他的皮笑肉不笑,換來北原王的嗤之以鼻。
「反正皇上那傢伙也不會輕易放過我。」南澤王將手中的酒一口飲盡,挑起濃黑眉峰。「與其讓他找機會隨便塞個女人給我,倒不如我自己挑選。」
「結果還不是一樣。」北原王斜睨臭著一張臉的南澤王。
「我沒想到皇上會將慕君天的妹妹塞到我手上。」南澤王咬牙,眼神變得陰鷙,怎麼也沒想到會變成這種結果。
雖然他早就有心理準備,皇上不可能將自己的親妹妹李恆雪公主嫁給他,但抱著搗蛋的心情,想讓慕君天氣得直跳腳,甚至希望能因此分化他與皇上之間的合作關係,卻沒想到他們乾脆來個李代桃僵,臨時換角。
想到新房中的新人,南澤王大皺其眉。
慕君天的妹妹,想必也不是什麼好對付的角色,要不然皇上及慕君天怎麼會把她塞到他手上,最有可能的是他們想利用這個女人來牽制他,可是有可能嗎?他的嘴角冷冷地微勾起來,眼中閃過一道冷冽的眸光。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北原王摸著下巴,好奇他如何解決這次的突發事件。
「只不過是一個女人,還不需我多費精神。」南澤王漫不經心道,根本不把新房內的小女人看在眼底。
「只不過是一個女人?我就怕……」轉動著手中的酒杯,原拓沒有把話說完,嘴邊噙著一抹詭異的笑靨。
「怕什麼?」南澤王聽出他話中帶話,眉頭攢在一塊。
「怕你會對她心軟。」
「心軟?」南澤王像是聽到什麼可笑的事,冰冷的眼神斜睨過去。「你認為我會為一個女人心軟嗎?」僵硬的語氣透露出不滿,覺得自己徹徹底底被人瞧不起。
「這可很難說。」北原王慵懶地撐著下巴,「就像我們東西北王三人一樣,你也會深陷溫柔鄉內不能自拔。」
「哼,我才不會那麼傻。」他才不會笨到深陷情網,任由那個女人擺佈。
「南澤王,勸你別把話說得太滿,小心又陰溝裡翻船。」站在過來人的立場,原拓提出真誠的建議。
「難道你這麼想看我被女人甩得團團轉嗎?」南澤王語氣變得惡劣,這個男人會不會太幸災樂禍了。
「之前你嘲笑過我,現在有機會扳回一城,我當然樂見其成。」
「那你慢慢等吧!」絕不會有那一天。
「既然這樣,那我就只好恭敬不如從命,等著看,你會不會有那一天?」北原王燦爛的笑容中隱藏著一絲詭譎,看來已經有了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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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太陽光透過窗欞照進廂房內。
慕君柔睜開眼,望著四周陌生的環境,她才想起自己已經嫁人了。
看到一旁被她脫下隨手擺放的衣冠,她柳眉輕蹙,正想起身收拾,門外就響起敲門聲。
「夫人,您醒了嗎?」一道清脆的嗓音從門外傳來。
「進來吧。」慕君柔淡淡道,知道她應該在門外等候一段時間了。
「是。」小婢女輕緩的把門推開,手裡端著裝有溫水的洗臉盆放在水盆架上,然後走到慕君柔的面前,福了福身,恭敬道:「夫人,今後就由小的來服侍您。」
「妳叫什麼名字?」慕君柔看著眼前的女孩,頂多十來歲,稚氣的臉龐讓她想起了另一個女孩的身影,胸口忽地傳來一陣刺痛與微惱。
想起那張臉孔,心中的罪惡感還是會不請自來的湧上心頭。
別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只會讓自己更加憤怒。
「夫人,小的名叫花兒。」看到慕君柔臉上的表情陰陽不定,小婢女有些忐忑,擔心自己是不是做錯什麼。
半晌,慕君柔的表情恢復平靜,轉過頭面對銅鏡。
「花兒,幫我盤發更衣吧。」她命令道。
「是。」聞言,小婢女不禁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夫人想起什麼,但她似乎逃過一劫。
當花兒開始動手盤發時,慕君柔突然開口:「幫我挽半頭就行了。」
「可是夫人……」小婢女欲言又止。
「怎麼了?」她從銅鏡內看到花兒為難的神情。
花兒不得不硬著頭皮解釋道:「夫人,挽半頭是未出嫁的姑娘家才挽的頭髮……」
「沒關係。」看著花兒不知所措的小臉,慕君柔的眼神變得溫和。「妳放心,若是有人怪罪下來,妳就說是我的命令就行了。」
「是。」既然是夫人的決定,花兒也只能點頭遵從,反正若真要受罰,還有夫人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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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向你挑釁嗎?」北原王玩味地看著不遠處的小女人,她正專心看著手中的書冊,一頭黑亮的青絲披散在香肩上,完全沒有發覺到他們的存在。
南澤王眼神幽暗地看著不遠處,那個與他拜堂完婚的小女人,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她的模樣,不及巴掌大的鵝蛋臉上,有對秀氣的柳眉,眼角微微上揚的水亮杏眸,看起來十分嫵媚,小巧翹挺的俏鼻下,水嫩豐盈的雙唇微啟,讓人湧起一股想一親芳澤的衝動。
不可否認,她確實長得很美,像一朵盛開的玫瑰,令人目眩神迷。
「挑釁?」南澤王收回欣賞的目光,轉頭看向北原王,不明白他話中的涵義。
「難道你沒發覺什麼不大對勁的地方嗎?」
「你要說就說,別在那裡吊人胃口。」南澤王睨了他一眼,懶得理他,他才不想隨他起舞。
「你看她的頭髮。」北原王銳利的雙眸,掃向了慕君柔。
「頭髮?」南澤王挑挑眉,循著他的視線看著那烏黑亮麗的頭髮。「有什麼不對嗎?」他實在看不出來。
「你真的沒發覺不對勁的地方?」北原王輕笑,沒想到南澤王對這方面還挺粗心的。
「沒有。」北原王緊盯著慕君柔的眼神令他不悅,就算他不滿皇上的賜婚,但慕君柔畢竟還是他名義上的妻子,北原王怎能毫不避諱的緊盯著她瞧?
看到南澤王的臉孔微微扭曲,北原王的眼中閃過一抹狡黠。
「看來她不承認自己是已婚婦女,所以才會梳著姑娘家的髮式。」
「那又如何?」南澤王不以為意的冷哼一聲。
北原王好整以暇睨他一眼,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這代表她根本不承認你這位夫婿。」
他的話才剛說完,南澤王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眼前。
看著散發冷冽氣息的高大身影,正朝向涼亭內的小女人走去,北原王嘴角緩緩微勾起來。
他倒想看看南澤王如何馴服嬌嬌千金女,亦或是他會無功而返,甚至被徹底擊潰呢?不管結局如何,應該都相當有趣。
這場男女之間的戰爭,究竟鹿死誰手?他決定擦亮眼睛等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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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生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不堪!
慕君柔不得不承認,她的夫婿或許冷落了她,但是她的生活並未受到任何影響,依舊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與她在宰相府時相差無幾,只是……
「咦!?是夫人……」剛進府工作沒多久的婢女琴兒,發現慕君柔的蹤影,立刻在一旁竊竊私語起來。「聽說夫人新婚之夜就被王給冷落了,這是真的嗎?」
「是啊,今天若換做是我,一定會覺得很丟臉死了!」另一名婢女小娟雖然刻意壓低嗓音,但說出口的話還是清清楚楚地傳進慕君柔的耳裡。
慕君柔抬起頭,淡掃了兩名婢女一眼,把她們嚇了一跳。
「夫人在看我們呢,快走吧!」小娟膽小地扯著琴兒的衣袖。
「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女人有什麼好怕的?」琴兒揚起頭,同時扔給慕君柔鄙夷的目光。
沒想到連名婢女都敢給她臉色瞧!
對於外界的蜚短流長,慕君柔其實並不在乎,反正沒有人理會,日子還是照樣過得下去,不過,當被人欺凌到頭上來時,她就不會委曲求全了。
「王府是請妳們來工作,而不是來說三道四的。」她放下手中的書冊,站起來對著二名婢女提出警告。「去告訴總管,從妳們倆的月俸中各扣五兩銀以示懲戒。」
「五兩銀!?」聞言,小娟倒抽口氣,少了五兩銀,就等於少了二個月的薪俸,這二個月難道要爹娘,還有年幼的弟妹們勒緊褲帶過活嗎?
「不!妳不能這樣做。」琴兒跳了出來,對著慕君柔發出強烈抗議。
「為什麼不行?」慕君柔抬起頭,目光冷冽。
兩名小婢女被她的氣勢給嚇得渾身發抖。
「再怎麼說,我也是當今聖上的義妹,御封的君柔公主,妳們竟敢目無中人,膽大到在我面前嚼舌根!扣薪五兩,已經是最小的懲處了。」
「我們沒有……」她們避開她犀利目光,眼裡掩飾不了心虛。
「妳們還敢睜眼說瞎話!」慕君柔語氣浮起一絲嚴厲。
「我……」兩名小婢女被嚇壞了,但過了一會兒,琴兒咬牙決定抗爭到底。
「我們何時睜眼說瞎話了,我們說的都是事實!」琴兒的理直氣壯,把一旁的小娟嚇得臉色發白。
「妳別再說了。」小娟連忙阻止,她怕再這樣下去,別說罰銀,可能連飯碗都不保。
「為什麼要阻止我?我說的又沒錯。」琴兒依舊不知死活。
「妳們的意思是說,我沒資格管教妳們嗎?」慕君柔淡淡道,聲音卻夾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夫人,奴婢絕對不敢。」小娟被嚇得連忙跪地求饒,同時也把一旁的琴兒拉了下來。「妳快跟夫人道歉!」
「我不要!」琴兒惱羞成怒,也不管慕君柔是什麼身份,就是不想承認自己做錯了。
見狀,小娟只好硬著頭皮嚮慕君柔求饒。
「夫人,琴兒才剛進府沒幾天,所以不懂規矩,請您饒了她吧。」
「如果我就這麼輕易地饒了她,她能夠記取教訓嗎?」慕君柔看得出來,眼前的小婢女根本不把她放在眼底。
「夫人,奴婢給您磕頭陪罪,求夫人饒了奴婢吧!」小娟已被嚇到六神無主,只能不斷磕頭求饒。
面對小娟的苦苦哀求,慕君柔顯得有些左右為難。
沉思了一會兒,打算開口饒恕她們,卻被一旁的琴兒搶先一步。
「妳幹嘛求她呀?我才不承認她是我們的夫人,主子懶得理她,她也沒把主子放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