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長屋,住著一大群孩子。
這些孩子,有的是青樓歌妓們不小心懷有而生下的孩子,有的則是投靠青樓的姑娘先前就有的孩子,也有流落街頭被帶回的孩子,
他們不是沒了爹,就是沒了娘,要不就是孤兒,關明月除了照顧青樓的姊妹,也照顧她們的孩子。
白楊長屋是她娘還在世時花錢請人建蓋的,讓青樓姊妹的孩子們,有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並派人專責照顧,好讓姊妹們可以安心接客掙銀子。
原本要蓋給孩子讀書練字的習字樓倒塌了,壓傷了幾個在附近遊玩的孩子,也幸虧當時下雨,所以大部分的孩子都留在長屋裡,除了幾個平日好動的男孩在雨中玩水窪,才被一旁倒塌的習字樓壓傷,所幸都是輕傷。
當時,她焦急萬分的等待,好幾次想衝出雨中直奔白楊長屋這兒,但是一想到丫鬟無辜,若是因她而被項少懷處分,她也不忍心,只好先回月華等待消息。
到了傍晚,管事終於回來了,匆匆來向她通報。
「情況如何?孩子們呢?」一見到管事,她便迫不及待地問。
「受傷的孩子們,都給大夫看顧著,並無大礙,請小姐放心。」關明月聽了後,一顆吊得老高的心,總算放下,幸好沒發生重大傷亡,否則她一定會狠狠自責。
孩子的傷,並無大礙,雖然安了不少心,但接下來要收拾的麻煩也叫她傷腦筋。
「怪了,習字樓怎麼會倒塌呢?」打從她十五歲及笄,由小女孩長成了容貌絕色的少女後,她便在心中悄悄立定了志向。
十七歲那年,她正式在月華坊賣藝,將苦學的琴藝舞藝展現給世人,打出知名度,不過幾個月,就成為月華坊第一當家花魁。
這一年來,頂著花魁的名聲,她廣結善緣,從來訪的客人當中,結識不少奇人異士。
她並不想只當一名青樓花魁,實際上,花魁的身份只是她方便實現計劃的手段罷了。
慕名而來的富貴公子所贈的貴禮物,部分分給眾姊妹,其他的她就請徐貴娘轉手拍賣,換得元寶和銀票,大量存入錢莊,等到掙足了銀子,立刻請人來蓋習字樓。
她原本打算蓋好習字樓後,為白楊長屋的孩子們延攬優良的夫子,教導他們習字讀書。
她甚至有從商的打算,世人眼中的一些三教九流人物,在她眼中可是難得可貴的「寶」。
明月心中明白,只有透過花魁的身份,她才有機會拋頭露面,結識這些擁有專才的人士,進而輔助她實行計劃。
習字樓倒塌,對她而言是不小的挫折,一年的心血都白費了。
如今,她只能再努力籌措銀兩,重新再蓋習字樓。
她秀眉間的憂心忡忡,管事全看在眼裡,忙安慰道:「小姐,你別擔心,這回幸好有大人在哪。」
明眸拾起,疑惑地望著管事。「喔?怎麼說?」
「要是咱們自己來處理,光是人手就不夠,大人立即叩令,召集了人馬,將這事處理得穩當又快速。」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去了,也沒用嘍?」
「不,小姐,小的不是這個意思,這次習字樓之所以倒塌,似乎跟工匠偷工減料有關。」
「你怎麼知道?」
「是官差大哥告訴小的。」於是管事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說與她聽。
習字樓倒塌後,巡撫大人立刻將這次參與施工的工匠及相干人等全部抓起來,並且一一審問他們,追究原因,並請專家實地勘查,是哪兒出了問題,同時親自坐鎮指揮調度,將習字樓倒楊的石塊廢土,一一清理。
徐貴娘和其他姊妹,都趕去白楊長屋照顧孩子了,月華坊難得今打烊不接客,只有她和幾個年輕的姑娘留守在此,全靠管事帶回消息給她們。
「小姐,紀叔說的有理,由巡撫大人來負責處理,確實比咱們去那兒有效多了。」關明月白了袖兒一眼,袖兒忙低下頭,不敢帶回消息給她們。
「他是巡撫大人,他可以派人去指揮調度,但不該阻止我去白楊長屋。」紀管事忙道:「我就是特來告訴小姐,大人人已經同意小姐可以去白楊長屋看看孩子了。」
「唉,你怎麼不早說?還等什麼,我這就去。」她雖然很氣項少懷當時阻止她去白楊長屋,可在這節骨眼上,只要是對白楊長屋有利的,她也可以將原先的怒氣一筆勾消。
習字樓倒塌,關明月並未死心,她也不會灰心喪志。
樓倒了,可以再蓋,銀兩不足,就再想辦法籌措。
去白楊長屋看過孩子們後,這幾日,關明月待在明月樓,她左思右想,擬定新的計劃。
到了第五日,她命袖兒喚徐貴娘到明月樓來一趟,說有事商量。
當徐貴娘來,關明月告訴她自己的決定時,徐貴娘立即大力反對。
「不行。」
「貴娘。」
「我不同意,太危險了!」
「不會的,只是去杜老爺的壽宴彈曲獻唱而已。」為了籌措建習字樓的銀兩,關明月決定接受平常她打死也不肯去的邀約。
她很瞭解,也很懂得利用花魁之名。男人傾慕她,心儀她,捧著白花花的大把銀子,就為了一睹她的芳容,聽她撫琴、唱曲,或獻舞,但這樣還不夠,她得賺更快、更多。
擁有亭台樓閣大院的富貴人家,大多時興找個名目,廣發帖子宴請賓客,邀請各家花魁到府裡做客,除了讓賓客可以藉此機會親睹花魁的芳容和技藝,也是主人誇耀自家財大氣大的機會。
畢竟,越是名聲遠播的花魁就越難請得到,能請到,就表示自己面子夠大。
有時候富家大爺還會彼此重金砸下銀子,爭相邀請對方請不到的名妓,暗中較勁。
如果對方是文質彬彬,行為檢點的公子大爺,明月當然願意受邀。
反過來,倘若對方素行不良,又會仗勢欺人,她便稱病不去,或是只肯和對方在明月樓見面,至少一旁還有人保護,又不得罪人,還安全點。
對於這點,明月有一份清單列冊,上頭列了一排一排的人名。
什麼人送了什麼禮?
什麼人出手闊綽?
素行是否良好?
她逐一記下,寫在冊子上,當然,其中還列了黑名單,在那些被她列為拒絕往來戶的名字裡,杜文奇就是第一個被她畫大叉叉的紈褲子弟。
「杜文奇,調戲下女,流里流氣,好賭成性,上個月才把妻子給休掉,又娶了三個妾,而且還是個酒鬼,這種人,你怎能答應他的邀約?」徐貴娘將此人的惡行一一數落出來,希望能勸明月打消念頭。
明月不為所動,反過來勸著貴娘。
「杜文奇家財萬貫,這回為了給他父親辦壽宴,願意出本干兩銀子請我去獻唱一曲,只要我去一晚,這三干兩銀子就可以入袋了。」
「誰都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呀,而且他們父子倆全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色鬼,先前咱們打死不赴他們父子的邀約,就是怕去了會羊入虎口,賺了銀子,也失了身子。」說什麼,徐貴娘都不同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像杜文奇這種富家公子,仗著有錢橫行鄉里的惡和狡詐,她看太多了,明月雖聰明,畢竟還年輕,她不能讓明月去涉險。
「貴娘,我明白你擔心我,我也不是三歲小孩了,會不曉得那杜文奇打什麼主意?為了再蓋新樓,這趟值得冒險一試,杜文奇這三千兩,我是賺定了。」
「貴娘,我明折你擔心我,我也不是三歲小孩了,會不曉得那杜文奇打什麼主意?為了再蓋新樓,這趟值得冒險一試,杜文奇這三千兩,我是賺定了。」
「明月——」
「你放心,我自有打算,絕不會讓杜文奇父子佔到我便宜,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她努力說服貴娘,在她的堅持下,最後徐貴娘終究熬不過她的請求,只好勉強答應了。
明月心中早就有了盤算,也明白這是一著險棋,但她需要這三千兩銀子,只要做好萬全準備,相信此行一定沒問題。
項少懷出巡南方十日,由於前幾日的雨勢驟急,上游水勢又凶又猛,導致下游的南方傳來災情。
他收到消息,南方河堤被衝垮,淹沒了田地和農戶,他立即命人備馬,帶著師爺和榮應,到南方指揮坐鎮,治理水患。
雖然河水很快退去,損失並不嚴重,但是每回雨勢過大,重新堆起的河堤,總是無法阻擋氾濫太過的河水,因此項少懷決定重新研擬新的治水方案,打算上報朝廷,撥款改善。
此時一名侍從快馬趕到南方,向他通報消息。
「什麼?她沒回到月華坊?」
「是,關姑娘從杜家出來後,便下落不明。」
「什麼時候的事?」
「昨日,屬下一得知,便快馬連夜趕來稟告大人。」項少懷神色愀變,一聽到她下落不明,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紮了一般。
沒有猶豫的,他立刻命令溫子韌代他坐鎮,繼續指揮,然後叫人備馬,他要立刻趕回城內。
侍從告訴他,關明月到杜文奇大宅裡赴宴,去了兩日後,原本預計第三日要返回月華坊,卻不見蹤影,到現在仍下落不明。
他快馬加鞭,連夜趕回城裡,並且派了大批人馬到處搜搜查,同時將杜家上下,不管男女老少,全部一一盤問。
要找到明月並不難,因為他早就暗中派人注意她的動向,雖然他出巡南方,但明月上杜家的事他已事先知曉,因此當傳來她下落不明的消息時,他立刻知道這肯定跟杜家父子有關。
換了其他人,他不會那麼緊張,但對象是她,那就不同了。
他料得沒錯,不超過一日,便有了明月的消息。
她的失蹤,全是杜文奇一手策劃,這件事,是杜家其中一名僕人嘴裡露了口風,因為這名僕人心中早對主子存有積怨,趁此機會想報復主子,供出擄走她的幕後主使正是杜文奇,將她軟禁到杜家位於城外十里處的郊院。
杜文奇安的是什麼心,連瞎子都知道。
「該死!」項少懷鐵青著臉,即刻親自策馬,帶著手下趕往城外,他在心中祈禱,希望一切來得及。
真可惡!這裡到底是哪兒,兩天了。
關明月躺在床上,此刻她又餓又累,頭昏眼花,因為她已經兩天沒進食了。
原本鮮紅欲滴的唇瓣,也少了光澤,她難受的舔舔乾澀的嘴唇,這兩天滴水來沾,她好渴啊。
她幾乎是用意志力在撐著,那該死的杜文奇,派人將她擄到這裡來,依她判斷,這兒起碼離城鎮有十里。
她開始後悔沒聽貴娘的話,為了那三千兩銀子,進了杜府,為杜家老爺祝壽,彈曲獻唱。
原本以為一切都很順利,杜文奇父從頭到尾都對她十分禮遇,而杜文奇也沒有任何不軌的舉止,反倒展現出翩翩風度,並且在她面前,表現出對自己妻妾兒女的疼愛。
一開始她還十分提防,絕不單獨與他相處一室,與她隨行的袖兒和月華坊的護院,也始終陪伴在她左右,不讓她落單。
她想,只要不給杜文奇有和她獨處的機會,應該可以平安過關。
何況杜府賓客眾多,諒杜文奇為了面子,也不至於對她做出什麼不軌的事。
直到離開杜家大宅的前一刻,杜文奇對她依然保持君子風度,沒瞧出任何異樣。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她才會失了戒心,沒想到轎子被人動了手腳,她不知情的上了轎,哪知轎子底下藏了人,她半路人從身後蒙頭一蓋,落入了布袋中。
在混亂中,她被軟禁在房裡,雖然有專人給她送膳食來,但她一口都不肯吃,就怕那飯菜裡下了迷藥,她可不想醒來後,發現自己一絲不掛,被杜文奇給「吃了」。
咕嚕嚕嚕——
她餓得肚子猛唱空城計,從前日到現在,已經第三天了,她現在不但全身無力,還開始頭昏眼花。
好餓啊……
她趴在床上閉著眼,忍著空腹的折磨,直到門被突然推開的聲音,讓原本閉眼的她,猛地坐起身,全神警戒的瞪著來人。
「明月,我來看你了。」站在門邊的杜文奇,手上端著膳盤,垂涎的眼,毫不隱藏對她的渴望,嘴角也勾起色慾熏心的邪笑。
關明月冷冷盯著他,雖然此刻餓得全身無力,依然強撐起精神,全神貫注的對她投以警告,將手中的短刀對著他。
為了預防萬一,她隨身攜帶一把防身的匕首,當被杜文奇的手下帶到這兒來時,只要杜文奇想接近她,她便以自戕來威脅他。
杜文奇難掩眼中的愛慕和欣賞,就算她冷著一張臉,依然美如天仙,另有一番艷麗風情哪。
「明月,你就依了我吧,不吃不喝的折磨自己,這是何苦呢?」杜文奇將膳盤擱在案上,拿起湯碗和湯匙,溫柔對她道:「來,喝些湯,填填肚子。」
「你敢過來,我就劃花自己的臉。」杜文奇眼中閃過一抹慍怒,但隨即很快消失,繼續堆著笑,極盡柔聲勸阻。
「我若要強行要你,早就做了,到現在不碰你,也是為了表現我對你的一片癡心,好明月,要如何你才能接受我?」
「要我接受你?可以呀,讓我離開,我就相信你是真心。」
「你說這話,豈不是騙我?你離開了,就不會回來了。」
「學你的啊,你叫我喝湯,還不是故意要迷昏我。」杜文奇露出一臉無辜。「唉,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要證明你沒下藥,很簡單呀,把那碗湯當著我的面喝下去,我就相信你。」他怔了下,端著湯,卻遲遲沒有動作,不但證明了她的猜測,也等於給自己自打嘴巴。
明月搖頭歎氣的冷冷嘲諷:「不敢喝吧?要騙人,最起碼自己先吞下解藥再來騙人,這齣戲還可以撐久點,才不會讓人笑話哪。」杜文奇臉色一僵,瞬間拉下臉,憤怒的將碗朝地上丟去,匡啷一聲,湯碗被摔成了四分五裂。
「哎呀。」她眨眨眼,笑得柔媚動人,卻又帶著輕蔑的眼神,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語氣。「這樣就翻臉了?連個肚量都沒有,哪來的真心誠意可言?」杜文奇臉色乍紅乍白,被說破了,讓他臉上無光,可說是惱羞成怒了。
「我百般禮遇你,誰知你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罰酒,別怪我強來。」說著立即像飢餓的野狼般朝她撲來。
關明月趕忙閃躲,一個翻身,急忙滾下床,讓杜文奇撲了個空。
「別過來!」她雙手緊緊握住匕首,指著他警告,這行為讓他不怒反笑了。
「你以為這幾日我不碰你,是怕你手上的刀子?那是因為大爺我心疼你,不想嚇著你,區區一把匕首,能做什麼用?」
「當然有用,起碼我可以殺死我自己,免得受你玷辱。」說著便將刀鋒指向自己。
杜文奇訕笑一聲,完全不當一回事,每回調戲姑娘,對方都以死要脅,早已見怪不怪,淫淫笑著,朝她逼近一步。
「你不信?好!」她二話不說,用刀尖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刀,霎時鮮血溢出。
這舉止,可把杜文奇給嚇了一大跳。
「你幹什麼?住手!」
「你再上前一步,我就劃花我的臉!」說著作勢就要往自己的臉上割下去。
「停停停——我不過去,你別劃!」他不敢再上前,雙手猛烈搖著,阻止她繼續傷害自己。
他雖好色成性,但是對美麗的姑娘可是非常挑剔的,無法忍受那張白皙玉嫩的花容月貌上,有任何的瑕疵,這對他來說,比摔碎一隻價值萬兩黃的玉瓶還要嚴重。
「立刻給我退後!」她警告。
「好好好——我退後我退後——你千萬別傷了自己呀。」杜文奇頻頻住後退,只求她別再破壞那嬌美無瑕的雪膚,光是手臂那一刀,對於要求女人極致完美的他,就像在他自個兒心口上劃一刀,實在難以忍受。
哼,非要她在手上劃一刀才知道怕是嗎?
她火大地瞪著他,別看她外表嬌嫩柔弱,她可以放低姿態,身段柔軟得任人要搓圓捏扁,她也不在乎,可當她要硬起來時,剛烈的性子也是不輸給男人的。
「滾出去!」
「好,我滾、我滾,你別激動哪。」杜文奇一邊著急的安撫她,一邊退出門外,直到他退出了房,把門給帶上後,明月才鬆了口氣,忍不住咒罵幾句。
為了嚇退杜文奇,她逼不得已在手臂上劃一刀,雖然劃得不深,但也挺痛的。
她坐下來,將刀子擱下,拉開絲袖,白玉凝脂般的嫩膚上,那一道血口看起來鮮紅得嚇人,將她的絲袖也染紅了。
猛地,門再度被推開,讓她嚇得跳起來,心想這該死的杜文奇居然又闖進來。
「我說了叫你滾——」說了一半的話,驀地噤住。
她呆愕的看著來人,因為闖進來在不是杜文奇,而是項少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