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趕到前頭大廳的徐貴娘,果然見到大批的官差。這些官差,堵在月華坊的大門,分散在前廳,讓姑娘們和其他客人都嚇壞了。
「劉差爺,您這是幹什麼?這兒只有善良百姓,咱們安分做生意,也沒做什麼違法的事呀!」
「咱是受巡撫大人之命,要月華坊即日勒歇業,不得開張。」
其他姑娘家一聽,都嚇得臉色發青,惴惴不安,徐貴娘知道事情嚴重了,立刻把劉差爺拉到一旁咬耳朵質問。
「老劉,你發什麼神經啊,竟然要封我的樓?別忘了你也是這兒的常客,哪位姑娘把您服待得不好,您告訴我一聲就是了,幹麼沒事給我弄這麼大的陣仗來嚇人?」
劉差爺苦笑「貴娘,你誤會了,我也是奉命行事呀,要封你的樓,是巡撫大人下的令。」
「貴娘,你有所不知,這幾日巡撫大人下令徹查官史們上青樓的情形,壞就壞在有人因此荒廢政務,讓大人十分震怒。」
「那也是你們的問題啊,關咱們月華坊啥事啊?」
「本來不關你們的事,但這位巡撫大人是出了名的嚴厲,為了校正官史上青樓的惡習,一切嚴懲法辦,所以在下要對不起了,煩請你照辦歇業,咱們也好有個交代呀。」
徐貴娘當然不肯就此屈服。「縣令大人呢?他總不能不過問吧?」說來,那縣令大人也是她們的老常客了。
劉差爺咳了聲「縣令大人前幾日在小紅房裡過夜到隔日正午,荒廢政務他也有份,巡撫大人已經知道了,現在連他都繃緊了皮,自身難保呀!」
徐貴娘臉色繃緊「當真沒有轉圈的餘地?」
劉差爺搖搖頭,吧氣道:「俗話說得好,民不與官鬥,這位巡撫大人深受皇上重用,惹不起呀!有個什麼萬一,可沒人能救你們。」最後一句話,話語中傳達的警告十分濃厚,徐貴娘一聽即知。
她心情沉重的思索著,然後點點頭。「我明白了」她轉過身,對所有人宣佈:「今日起,月華坊關門大吉。」
現場姑娘們一聽,不禁低呼出聲,大家面面相覷,面露驚訝和不安。
徐貴娘吩咐所有人:「去把門關了,咱們不營業了,還在休息的客人,請他打道回府吧》」交代完後,貴娘才又轉向差爺,沒好氣地問:「這樣行了吧?」
劉差爺拱手:「得罪了,請多包涵。」
「我明白,差爺也是奉命行事,虧您好脾氣,沒給咱們硬來,說來,是我徐貴娘該謝謝您。」
她畢竟是歷練過的女子,話也說得漂亮,心中曉得,若非看在往日情份上,大批官差前來,封樓可沒這般客氣。
月華坊即日查封,這事可嚇壞了所有的青樓女子。
別以為煙花柳巷無情義,這些看遍世間人情冷暖的青樓女子,很多是身不由已,才流落青樓賣笑為生的,而這裡,也是她們的[家]。
月華坊被封,等於斷了她們的財路。
「這不表示,咱們得離開月華坊了?」
「不,不要,我喜歡待在這裡,也喜歡這裡的姐妹,我不想離開呀!」
「大伙的感情這麼好,不像其他青樓,明爭暗鬥的多,除了月華坊,我哪兒都待不住的。」
「可是月華坊要封了,咱們以後怎麼辦?」
大伙都不想離開這裡,有人急得哭了,有人開始恐懼,不知今後該何去何從?說著說著,大伙全抱在一塊掉眼淚。
年輕的,還有機會嫁人。
年長的,能撈個妾做就不錯了,但與其做人妾,被正房欺負,也寧可待在青樓裡,可如今這遮風度避雨的地方都快沒了,怎不叫她們害怕難過呢?
在二樓垂簾後頭,關明月目睹了一切,她十分冷靜,並未像其他姑娘一聽月華坊要關門大吉,就急得紅了眼。
官差離開後,徐貴娘、紀管事和明月,三人在房裡商討對策。
「大家不用離開。」
「明月?」
「又不是咱們綁住那些男人的腳,強迫他們來,自己的屬下管不住,怪得咱們頭上來了,這口氣,我嚥不下!」
這是徐貴娘頭一回見明月如此生氣,儘管她語氣平和,但貴娘看得出,明月真正生氣時,反而比任何人都冷靜。
「明月,民不與官鬥,何況這位巡撫大人可不是省油的燈,咱們還是去其他地方另起爐灶吧。」
「哼,民不與官鬥,官就可以欺負咱們嗎?」她的聲音不疾不徐,神態沉靜如水,美眸裡卻閃著堅定的冷然和固執。
「我關明月就偏要與官鬥!一個巡撫大人嚇不倒我,敢封了月華坊,我勢必討回公道。」
「你可別強來呀,我答應過你娘要好好照顧你,萬一你有什麼閃失,我對不住你娘親呀。」
回想明月的娘親,當年也是艷冠群芳的青樓花魁,賣藝不賣身,多少豪情壯士慕名而來,追求她娘親的,上自王公貴族,下至富豪商賈,而明月就跟她娘親一樣美麗絕俗,連性子都是一個樣。
「那位項大人的名號,我聽盜狼說過,他這個人呀,自負得很,不去抓他的盜賊土匪,偏來欺負咱們弱女子,我綞明白為何盜狼會恨他恨得牙癢癢的,這次換我來會會他,看他有什麼能耐。」
「明月,你可別亂來,聽說這位巡撫大人深得皇上喜愛,得罪了他,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她愣了下,看向徐貴娘,美眸瞇出一道頑皮的精光。「皇上喜歡他?那我更要會會他了。」唇邊,淺笑輕揚。
「明月——」
「放心吧,貴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已經決定了。」
她倒要看看,會受到皇上賞識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不先好好管自己的屬下,卻拿她們這些弱女子出氣,不過倒是從貴娘和盜狼那兒,聽過這男人不少事跡。
貴娘對他敬畏有加,盜狼則對他恨之入骨,根據他的形容,她對項少懷的印象大概是辦事迅速,鐵面無私,不通人情,眼高傲骨。
或許這男人為民除害,做了許多好政績,但同時他雷厲風行的手段,也令人不敢苟同。
一個冷漢傲骨的男人,從不上青樓,勤於政事卻到現在還未娶妻,對付這種人,用美人計八成也是自取其辱。
她知道自己很美,承襲了母親的絕世美貌,可她不打算以美麗為武器來對付項少懷,而她,已經知道要找誰商量對策了。
要做壞事,找盜狼就對了。」你要易容?「」對。「
關明月堅定的看向盜狼,斬釘截鐵地說:「除了不讓人認出我之外,而且要丑。」
為了衽她的計劃,她秘密聯絡盜狼,找他來助她一臂之力。
外人都以為盜狼是青樓花魁關明月的入幕之賓,事實上,他們是一對[好哥兒們]。
在他們之間,不存在男女之情,她欣賞盜狼的豪爽不羈,不受世間禮俗規範的限制,只做該做的事,並且從不在乎世人對他的評判,這也正是她的性格。
在世人眼中,盜狼只是個土匪,受世人鄙夷唾罵,但事實上,他與一般土匪不同,他只搶奸商壞官的貨,不特別幫助人,就算助人也從不說出口,他從不需要那些受他幫助的人來感激他。
他是一匹桀樓不馴卻又壞得很可愛的狼,行事往往驚世駭俗,但她曉得,盜狼也做了不少好事,不像有些人,表面上是大善人,為善的目的全是為了求名,可這男人在做一件事之前,即便那是好事,她也會不擇手段,因為,他的目的只有完成它,是個很有種的男人,也是她欣賞他的原因。
在某些方面,他們是同類人。
當她提出請求時,盜狼果然廢話不多說,直接了當的回答。
「要扮丑很容易,問題是,你是要嚇人的醜?還是被人唾棄的醜?」
「不要引起別人注意就行了,易容後,我要混進巡撫大人的府裡。」
這話,倒是讓盜狼一臉意外,向來冷然看世情的眼,也不免閃過一抹興致。
「你要混進項少懷府裡?」
「對,原因很簡單,我相信你也很清楚,我混進去的目的是什麼。」
她的口氣,彷彿要去逛市集一般輕鬆愉悅。
盜狼當然很明白,月華坊被查封一事,傳得人盡皆知,當他收到明月派人捎來的信,一入城就聽說封樓的消息。
她想進府,自然是想找巡撫大人算帳。
別人遇上了這事,八成摸摸鼻子自認倒霉,捲鋪蓋另起爐灶,但是關明月卻與他人迥異,她的腦筋,竟然動到了那男人的頭上去,去鬥鬥那個別人敬而遠之的巡撫大人。
「有趣。」薄唇勾起了興味的邪笑。
「要混進姓項府裡,不是尋麼容易,不過人稱盜狼的你,對門禁森嚴的地方一向很有辦法,我知道你可以幫我。」
盜狼搓著下巴,並且上下打量她,已經直接在考慮,該如何把她送進巡撫大人府裡了。
「要送你進去不難,問題在你有什麼要求?」
關明月睜大明媚的雙眼。「要讓我可以自由出入姓項的房間,也可以接近他,這樣我才有機會玩玩他。」
潛入巡撫大人府裡,何其危險,若被發現,可是要坐牢的,她卻把這當成是玩玩,還當真像逛市集廟會似的開心。
「貴娘知道嗎?」
「當然不能讓她知道,免得她大呼小叫的不給我去。」
貴娘待她像自己女兒一般,要是讓她知道可不得了,她也怕走漏風聲。
「這事,就你知我知,不可告訴其他人。」
「好吧,我答應你。」
她就知道,要幹這種勾當,盜狼一定有辦法。
「我何時可以進府?」
盜狼勾著狡猞的邪笑,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三日後。」
一名相貌平凡的婦人,約四十多歲的年紀,微胖的身材,圓圓臉上還有些雀斑,走在路上,決計是不會有人去注意她的。
她穿著樸素,手中拿了個布袋,來到項府銅門外,走上石階,握著鐵環門把,在門板上響亮的敲了幾下。
不久,銅門打開,來應門的僕人見著了她,沒多說什麼,也沒阻攔,就讓她走進門了。
婦人跨過門檻,踩在前院的廣場上,厚重的銅門在她身後關上,她東張西望,好奇的打量四周景物。
寬敞的前院,兩邊種著大樹,有三名僕人正在打掃地上的落葉,她舉頭往上望,進入前廳之前,上頭的匾額還刻有忠孝傳家四個大字。
「安嬸!」
婦人走上石階,對後頭的叫喚沒回應,只是一個勁兒好奇的打量四周,直到大掌放在她的肩頭上,讓她嚇了一跳,才驚的回過頭。
她望著身後陌生的中年男子,對方穿著灰色的袍衫,相貌嚴謹,一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她。
「安嬸,我叫了你好幾次。」
婦人愣了下,這才想起來,對了,她現在是「安嬸」,這兒的人都這麼叫她,差點忘了自己的新名字。
眼前這人,她不認得,但她有備而來,猜得出這人的身份,打量了對方之後,堆著笑問:「什麼事?劉總管。」
「你娘還好吧?她的病可有起色?」
婦人點點頭。「我娘好多了,沒什麼大礙,只是年紀大了,身子骨兒沒以前好,需要常吃藥。」
劉總管點點頭。「那就好。」
「謝謝劉總管關心。」向總管道謝後,她轉身要走,但才則踏出幾步,身後又傳來一聲命令。
「等等。」
她頓住身子,回頭望著劉總管,卻瞧見她臉上懷疑的表情,心兒一驚,心想該不會被看出什麼破綻了吧?照道理她的裝扮很完美才對呀。
「請問還有什麼吩咐嗎?」她小心詢問。
「你要去哪裡?那兒是練功房,你的房間在另一頭才對。」
經他一說,婦人才恍然大悟,忙又堆著笑。
「瞧我這記性。」婦人才恍然大悟,忙又堆著笑。
「瞧我這記性,不過才離開幾日,居然連自己住哪兒都忘了,謝謝總管。」說著,忙往另一頭走去。
等離開了總管的視線後,婦人鬆了口氣,她東張西望,憑著記憶找著了自己的房間,進了門,將包袱放在案上後,坐在床上,呈大字形的躺下。
哈!總算順利混進來了!
事實上,她並不是巡撫大人府裡,為大人打理膳食起居的安嬸,而是關明月假扮的。
盜狼不愧是盜狼,說三日後把她弄進府裡,果然沒讓她失望。
要進入門禁森嚴的項府並不容易,最快的辦法是易容,真正的安嬸被盜狼抓走了,然後盜狼將她易容成安嬸的模樣,並描繪一張巡撫大人府裡的地圖要她熟記。
除此之外,盜狼還一一說盡解說每個人的相貌,以及安嬸負責打理的差事,所以她適才遇上了劉總管,便立刻認出了。
盜狼說,她有一日的時間,到了就得走人。
一日足夠了,只要能讓她自由進出項少懷的房裡就行了。
將包袱收好後,她便到處走走看看,沿路上遇著了其他僕人,都沒人注意到她,頂多點頭打個招呼。
關明月暗暗偷笑。盜狼不愧是她的好哥兒們,為她安排了安嬸這麼好的身份,讓她出入項少懷的書齋和臥房,都沒人敢攔她。
她先是大搖大擺的逛到項少懷的書齋裡,看看牆上的字書,翻翻書櫃。
這書齋潔淨整齊,陳設簡單俐落,沒有珍貴的傢俱,唯一的名貴詩畫,全掛在牆上。
她欣賞著牆上的詩詞書畫,對於項少懷的品味,她是很認同的。
接著,她逛到他的臥房,同樣的簡單潔淨,沒有太多華麗的傢俱,從這一點,至少可以證明,這男人是個清廉的官。
她像逛廟會一般東晃西逛,發現了一件事。
在項府的內院裡,看不到任何一名年輕貌美的丫鬟,大部分都是男僕,不然就是相貌平凡又有點年紀的僕婦。
這男人是潔身自愛?還是對任何年輕的女子沒興趣?
一般公子大爺身邊,就算沒妻妾,也會有一、兩名待妾,可她逛了老半天,連個姿色像樣的丫鬟都沒見著。
這男人當真如傳聞,鎮日忙於政務?若真是如此,姓項的還真正無趣得緊哪!
到處逛逛,熟悉了所有地方後,接下來,便是實踐她的計劃。
接近晚膳時刻,大人從巡撫衙門回到宅院裡。
捧著水盆和布巾,她推開房門,跨入花廳,來到屏風前,原本悅耳好聽的嗓音,在她特意壓低下,帶點婦人的粗啞。
「大人,給您送洗臉水來了。」
屏風內傳來沉穩的回應。「拿進來。」
「是。」關明月假裝恭敬垂首,將洗臉水放在一旁銅鏡几案上,然後才轉身,瞄著眼前的男子。
這是她頭一回在這麼近的距離,又這麼清楚的看見項少懷的真面目。
意外的,那是一張生得極好看的相貌。
濃黑的劍眉,高挺的鼻,以及不大笑的薄唇,配合一雙內斂卻清澈如鏡的黑眸,立體如鐫刻的五官,自有一股不容人褻瀆的威儀。
據說這男人已經年過三十,原以為他會看起來像個食古不化,蓄著山羊鬍的老頭子,或是長得一張刻薄相,可他卻生得人模人樣,比她相像中的還好看。
大概是太意外了,所以她禁不住盯著他發愣。
項少懷用清水洗了臉後,卻遲遲沒接到安嬸遞來的布巾,睜開的眼,往她這頭瞧來。
「安嬸,你在發什麼呆?」
關明月這才回神,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忙將布巾遞給他。
「呃,大人請用。」
她恭敬的垂首,趁著他用布巾,將臉上的水珠擦乾時,偷偷吐了吐舌,心下好笑,項少懷就在眼前,卻沒發現她是假的,讓她頗為得意,也多虧盜狼心思縝密,找了個聲音很好偽裝的安神,否則易容成別人,她可沒辦法裝得這麼像,肯定被識破,改天一定要請盜狼喝罈好酒做為酬謝。
她猜測,一個不講道理就封了月華坊的男人,個性肯定很難待候。
接著又好笑的告訴自己,想這麼多幹嘛?反正她只待一日,等目的達成,明日就腳底抹油溜了。
待他擦完臉,她伸手接過布巾,捧著水盆,正要退出時,身後傳來低沉的命令。
「慢著。」
才要退出房的她,頓住腳步,轉回身臉蛋依然垂得很低。
「請問大人有何吩咐?」
「把頭抬起來。」
她心下一驚,整個人愣住了,一時有些猶豫。
竟然叫她把頭抬起來,是何故?他發現她是假的嗎?這可糟了,她都還沒開始進行她的計劃,就被他識破了!
「怎麼不抬起臉來?」
「是。」
她銀牙一咬,深響應一口氣,怯怯地抬起臉,迎上他威嚴的面孔,目光如炬的眼,像要看透人心一般,直直盯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