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不回來
掛上電話,金璃晶臉上揚起一抹慧黠的微笑。新鮮、有趣、她沒有做過的事,一向能引起她的好奇心與嘗試欲,但相親這件事……
應該很有意思吧。
於是她朝自己姊姊的房間走去。只要借穿一下姊姊的衣服,再化個妝,十九歲的她要變成二十六歲,有什麼難的?
金璃晶臉上的酒窩更深了,她知道袁建宇是個優秀青年還是個黃金單身漢,因為父母總將他掛在嘴邊,說他有多好,說他如果能當他們的女婿,他們連作夢都會偷笑。
所以當袁家放出要為兒子相親的訊息,一大堆名媛千金、大家閨秀搶著報名,然而袁家夫婦好像特別中意她姊姊,既然姊姊臨時有事,她說什麼都要為姊姊把這機會給把握住。
代姊相親……
應該很好玩!
哪種男人會把相親安排在自家後院?
若不是特立獨行,就是另有企圖,不然大熱天的,為什麼不約在清涼的室內或是咖啡屋坐下來聊天呢?
當金璃晶來到了後院,發現其實有一百坪大時,她心想,他或許是一個脾氣古怪又異於常人的富豪吧!
有時愈有錢的人行為愈怪異,也許錢太多讓他們不甘於平凡。
面對有著各種顏色玫瑰的花園,令她看傻了眼,紅玫瑰、白玫瑰、黃玫瑰、粉紅玫瑰,還有顏色比較獨特的紫玫瑰,她還來不及欣賞、發出讚歎,就已看到花圃邊站著個男人。
他有懾人的黑色眸子,彷彿能穿透人的心。嚴格說來,他不帥,不是美型男,但是有種「我就是男人」、「男人就是要像我這樣」的自傲調調,高大、渾身散發精力,第一眼就能令女人為他折服。
即使十九歲的金璃晶也不例外。
她從沒談過戀愛,國、高中念的是女校,接觸最多的異性是父親和師長,莫名的,這個男人給她一種信賴感、安全感,好像他可以為她撐起一片天,全世界全在他掌握之中。
她發現自己好像已經有點喜歡這個人,雖然她還不認識他。
袁建宇瞇眼打量眼前這個衣服不是很合身,白色高跟鞋看起來大一號,臉上濃妝艷抹,頭髮捲得有些做作、不自然,看起來極不協調,她是金玉嬅
不是說金玉嬅自己開了個婚禮企劃工作室,專門在幫人籌備婚禮,是目前很流行、很時髦的行業?
怎麼她看起來和都會女強人或是現代女性格格不入,尤其是那雙眼睛,看起來年輕、聰穎而且個性活潑,她真是個成熟的女人嗎?
放下手中的玫瑰花種和培養土,袁建宇沒有透露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但他也不是個好騙的男人,從來都不是。
他決定先看看這個來和他相親的「女人」要玩什麼把戲。
「傭人告訴我來這裡找你。」雖然外表想要裝成熟,但金璃晶稚嫩的嗓音和眼神,馬上洩了底。
袁建宇沉住氣沒笑出聲。
他母親告訴他金玉嬅二十六歲,如果眼前這個女人有二十六歲,他願意把這片玫瑰花園裡的所有玫瑰花都吃下肚!
「金玉嬅?」他以平常但友善的口吻問。
「是……」口氣有些心虛。
「你好,我是袁建宇。」他自我介紹,然後露出一個等待的表情。
金璃晶不解的看著他。
她看得出他在「等」什麼?是不是她少了什麼步驟?
袁建宇保持沉默,目光看向她的手。
啊!金璃晶想到了一般的社交禮儀。這個男人是在等她先伸手嗎?
應該是吧。她馬上伸出自己的手,並且小心、謹慎的再次打招呼。「你好,我是金玉嬅。」
「金小姐。」袁建宇的眼神深奧難懂。「既然我們已經自我介紹過了,那麼就開始吧。」
「開始?」不知為何,金璃晶竟覺得他的表情像盯著老鼠的貓一般,讓她更加不安。
「翻土啊!」他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我今天必須要把這些玫瑰花播種好,所以我們可以一邊種花、一邊聊聊,雖然我是個生意人,但是我的休閒興趣是園藝。」
他順著父母的意思相親,但相親方式得用他決定。
「是嗎?我也喜歡園藝。」才說著,金璃晶已經躍躍欲試地踢掉了不合腳的高跟鞋。
袁建宇之前已相親了十五、六次,但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這麼開心,立刻脫掉高跟鞋,好像她是在海邊戲水般自由。
這個金玉嬅,果然與眾不同。
「我要鏟子!」她接著嚷嚷,更像小孩子了。
「你不怕弄髒?」
「又不是不能洗,只是泥土而已。我喜歡親近大自然,喜歡赤著腳踩在泥土上的感覺。」她的眉眼都在笑。
這表情不像是演出來的。
他很會看人,她的那種喜悅是發自內心的。
「棚架上有頂遮陽帽。」袁建宇面露笑容告訴她。
「不用吧!」
「不要小看傍晚夕陽的威力,還是可以曬昏人的。」
金璃晶想想也對。如果不戴遮陽帽,汗水會弄花她的濃妝,那時……不行,她現在可是姊姊金玉嬅。
所以她快步走向放了工具、椅子、雜物的棚架,乖乖戴上帽子,拿了需要的工具再走回他身邊。
袁建宇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評估女人,他曾經情傷,被女人劈腿、背叛過,可是這個看似在欺騙他的「女人」,身上帶著一種純真、裝扮也掩蓋不住的自然神情,她真的不是在演戲。
金璃晶赤著腳,像是一個吵著要糖吃的小孩問:「哪一塊土給我翻?」
「這裡。」他指了指自己面前大概兩、三坪大的一小片土。「翻完土之後,要加入適量的培養土。」
「我了!不懂再問你。」說著,她興奮的走向前。
「渴了棚架下有礦泉水。」他忍不住叮嚀她。
「好。」背對著他,她揚聲舉高手,表示她知道了。
袁建宇笑望著她。本來想要嚇跑她,以為她會像之前來的女人一樣,當下落荒而逃,或是面有難色,這個金玉嬅,很不一樣。
「袁建宇……」金璃晶突然回頭,用她那軟軟、甜甜的聲音叫他。「這就是相親?」
「你覺得怎樣?」
「很棒!」她笑彎了嘴,讚道。
看到一張曬得紅通通的臉,而且還沾了泥土的「金玉嬅」,原本覺得妝太濃、整個人怪怪的她,袁建宇忽然覺得她好漂亮、好真實,好有感覺。
從頭到尾,他沒聽到她哀叫一聲,也不曾叫過苦,她是那麼開心的挖著土,偶爾湊過來看他幫玫瑰修枝剪葉,順口問了他一些問題,她好像對園藝方面真的很有興趣。
「番茄應該比玫瑰好種吧?」她很自然的倚著他而站,仔細端看著他如何接種玫瑰花枝。
「應該是。」
「我喜歡番茄。」
「番茄很營養。」
「你會讓我用你的土地,種一些番茄嗎?」
手中抓著鐵絲,袁建宇微微側臉看她。
她是隨口說說,還是真的這麼想?
「我記得你開了一家婚禮企劃工作室,有時得南北奔波,聽說你連高雄的Case都接,這樣你怎麼有時間種番茄?」他其實是在給她坦白的機會。
差點露餡。
「那……」金璃晶必須回應他的話。「我爸說你是做TFTLCD,你們是上市公司,不是應該更忙嗎?你怎麼有空處理這些花花草草?」
「因為除了不得不的應酬,我都把工作之外的時間花在這裡。」他老實回答。
「喔!」她下意識摸摸鼻子,結果把泥土抹上了鼻子。
袁建宇看了不假思索的順手擦去了她鼻頭上的污漬。
金璃晶立刻也伸手要擦,卻被他阻擋。「很髒嗎?」
「沾到了泥土,小心你的手。」
舉起手一看,她俏皮的吐了下舌頭。
他將她的一舉一動全看進眼裡。
她想起還沒回答他的問題。「我……雖然很忙,可是和你一樣,只要有空,我也喜歡弄花花草草,而且番茄對身體有益,你覺得它算是蔬菜還是水果?」
「我會把番茄歸類到蔬菜。我也算是愛吃番茄,有些人是死都不肯吃一口番茄的。」他有多久沒這麼輕鬆和女人聊天?
「那我們來種!」金璃晶興奮的抓著他的手臂。「一小塊地就可以了。」
莫名的,心中有股暖暖、熱熱的電流流通似的,袁建宇幾乎可以百分之九十九肯定她不是金玉嬅,她是個小騙子。
他看著留在她臉頰上的泥灰,毫不猶豫的用手背輕輕的為她抹去,沒有揭穿她,也沒有苛責她。
「你需要洗把臉。」
「不用吧」金璃晶心慌地拒絕。要是卸了妝……「我只要用面紙擦一擦就可以了,不用洗臉!」
「吃飯前總要洗把臉吧!」
「吃飯」
之前,那些來相親的女人,從來沒有一個可以撐到吃晚飯的時間,但是她做到了,甚至還意猶未盡,和他討論種番茄的事。
「你不餓?」他樂意和她吃頓飯。
「我……」再待下去恐怕會穿幫,雖然她喜歡他這個人,他令她覺得很輕鬆、很自在,可是她累了,她的身體提醒她該休息了。「還有事。」
「你還有事?另一個相親行程?」袁建宇眼神一黯,他很少被女人拒絕。
「不是!我是真的有其他的事。」她馬上否認。
「你不是想種番茄?」
她很想種!但她突然想到,自己畢竟是冒充姊姊前來,之後,他還是得和姊姊碰面,到時謊言拆穿,他可能不會再讓她碰他的後院了。
「我真的必須離開了。」金璃晶落寞的穿起那雙過大的高跟鞋,背起了她姊姊的MiuMiu包包。如果讓姊姊知道名牌包被她隨手往花圃邊的泥地上一放,姊姊肯定會宰了她。
「『金玉嬅』,所以這場相親算是結束了?」感覺得出她對他是有好感的,但她為什麼突然急著走,難道她是灰姑娘?還是她身上藏了不能告人的秘密?
「你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回去。」此刻她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閃人。
「如果我想再連絡你呢?」
「你想連絡我」金璃晶張口結舌。
「你不希望我再連絡你?」
快點向他坦白一切,也許他們能成為朋友。
「……我看不用了。」擔心害怕見到他不屑的目光,金璃晶吞下實話。「如果有緣,我們會再見面。」
「不需要緣份,我們的父母都認識也都熟,想再見還不容易?」她愈想逃避,愈勾起他的興致。
聞言,金璃晶急著轉身,差一點因為過大的高跟鞋而摔倒在地。
「很高興和你相親。」她邊逃邊說:「這是一次愉快的經驗。」
看著她的背影,袁建宇笑得非常詭異。
「金璃晶,你好大膽!」
金玉嬅怒氣沖沖的直接闖入妹妹的房間。
金璃晶裝出可愛狗狗般無辜的臉,好像她是全宇宙最善良、最值得憐愛的可人兒。
「沒有用!金璃晶,你這表情對我沒用!」雖然只是有點小生氣,可是如果不數落一下自己妹妹,那麼這個女生會無法無天。
「我做了什麼?」她小聲詢問。
「你冒充我!」
二十六歲的金玉嬅和十九歲的金璃晶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脂粉未施的金璃晶,是個漂亮、青春無敵的女大學生。
她身材纖細,有雙修長的美腿,及一頭又直又長的烏黑秀髮,渾身散發一股青澀的甜美感。
而姊姊金玉嬅卻是獨立自主的女強人,套裝、金框眼鏡及挽起的髮髻,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個十足十的女強人。
兩人的差異如此懸殊,偏偏妹妹竟然敢冒充她,去和袁建宇相親。
「你有什麼證據?」金璃晶眼神飄忽,不敢看姊姊。
「你不承認」雖然不能痛打妹妹一頓,但她要妹妹俯首認罪。「我的MiuMiu包包竟沾了土,還有那雙白色的LV高跟鞋,你是穿著它在泥地裡跳舞嗎?」
「我脫掉了—」
「呵,你承認了!」金玉嬅一個逮到她的得意表情。「璃晶,你膽子怎麼這麼大?我是要你替我和爸、媽說一聲,說我趕不回來,你竟然—」
金璃晶低下頭。「我是念在咱們姊妹一場,你平日對我那麼好、那麼照顧,我才……」
「替我去相親?」
「反正好玩嘛!」
「好玩」金玉嬅瞪大眼瞅著妹妹。
「人家沒相親過,想試試看嘛!」她背對著姊姊,隨意整理書桌。「如果他想再跟你見面,就會和你連絡。」
「我已經和他連絡過了。」往自己妹妹的床上一坐,她雙手環胸。
金璃晶急著轉身看著姊姊。「你說你……和袁建宇連絡了?」
「我總要向他道歉,因為我沒能趕回來赴約。」
「他怎麼說?」她問得提心吊膽的。
「他說和我見面很愉快。」金玉嬅歎了口氣。「璃晶,你怎麼這麼不知天高地厚啊?」
她低垂著頭,下巴都抵到胸部了。「又沒有人受傷或是怎樣。」
「你這是欺騙行為。」
「那……你們再約時間碰面好了。我只是好意,爸媽一直說袁建宇多好多好,我怕他被人搶走,所以才……才想要去替你卡一下位嘛,提醒他有『金玉嬅』這個女人。」
「你啊!」金玉嬅搖了搖頭。「如果可以打你一頓,我真的會動手。」她和爸媽真的把她寵壞了。
「袁建宇還說了什麼?」明明很在意,金璃晶卻裝作隨口問問。
「沒說什麼。」
「他沒和你約見面?」
「沒有約。」金玉嬅也有點介意,顯然袁建宇並沒有一定要見到她的意思。
「那他……有提到我嗎?」金璃晶在姊姊的身邊坐下,小心翼翼的探問。
「他問了替我去相親的人是誰。」
「你說了」她瞪大眼。
「我能裝不知道,再騙他一次?」
「你是不知道我冒充你去相親啊!」
「但是我有腦袋,我會推理、會思考吧?除了你,還會有誰?」金玉嬅揉了揉妹妹的頭髮。「我能說我不清楚嗎?」遇事退縮不是她的作風。
「他已經知道我是你妹妹他有表示什麼嗎?」
「他只是笑著和我道再見。」
「他笑著?」
「對,我聽到了他的笑聲。」
這下她可以好好的睡覺了!他沒有勃然大怒、沒有摔姊姊電話。「那就沒什麼好擔心了。」
「璃晶,下次不可以了。」金玉嬅不忘提醒。
「我才不會再去替你相親呢,一次就夠了!」
因為是這家大型教學醫院的長期病患,所以金璃晶和醫院的社工很熟,當醫院有活動,要進出醫院的人捐出身上的發票,以募款拯救醫院中長期臥病在床的弱勢病人時,她當然也會共襄盛舉。
當她拿著一個紙箱,站在醫院的中庭,對著來往的病人或病人家屬要發票時,她居然看到了袁建宇。
他是來探病還是來看病?因為他手上沒有鮮花或是水果禮盒,不像是來探病,但他手中也沒有藥袋,不像是來看病,那他是來……
她迴避和他四目相交,但又不能轉身走開,那樣反而引人注目。
已經走過了拿著紙箱的女孩,但是某種微妙的感覺令袁建宇停下腳步。
轉過身,他盯著面前這個年輕、只在嘴唇上擦了點護唇膏的女生,她穿著牛仔褲、恤、白色的AllStar布鞋,留有一頭烏黑長直髮,是個會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女生。
「金玉嬅?」他故意叫這個名字。
金璃晶知道他認出她了,雖然她跟上一次和他相親時判若兩人,但他還是認出了她。
「你知道我不是。」她嗔他一眼。「我是金璃晶,琉璃的璃,水晶的晶。」
「這次沒耍我?」
「袁建宇,那次我又不是故意要耍你,剛好我姊姊趕不回來,如果你認為我耍了你,那我道歉。」
「是真心道歉嗎?」他半逗著她半認真的問,「如果不是真心的話,那就不必了。」
「對不起。」她真心的彎腰道歉。
「好,我原諒你。」他大方接受。
「真心的原諒?」
「如果不是真心的,我不會說。」再說,他才不會和一個女大學生計較。「你在這裡當義工?」
「一個星期兩次,你來醫院?」
「來探視一名車禍受傷的員工,正要離開。」嘴裡說要離開,他卻不急著走,這個金璃晶好像有一種神奇的力量把他留了下來。「你在募集發票?」
「對!希望能對長期臥床的弱勢病人有幫助。每一張發票就是一個希望,說不定這之中就有一張可以中特獎,得到兩百萬。」
「捐錢不是比較快、比較實際?」
「袁建宇,經濟不景氣啊!」
「那……」他開始掏自己的口袋,卻沒有找到幾張發票。
「有心就可以了。」金璃晶並沒有為難他。
「那我捐錢!」
「我們是要發票。」
「那……」
「沒有關係。」她安慰他。「我知道你是一個有愛心的人,行善不能有一丁點的不情願或被逼的感覺,沒有發票又不是—」
「給我一個箱子。」
「什麼?」
「我也可以幫忙募集發票。」袁建宇拿出手機。「你去幫我弄個箱子,我打個電話回公司交代一下事情。你說得對,行善是要發自內心,既然你不收捐款,我也能盡一點力。」
「袁建宇你……」想他堂堂一個大總裁,居然站在醫院中庭向來往的人募集發票,他做得到?他放得下身段?他可以嗎?
「你以為我做不到?」
「不是啦,你一定忙得很,這種小事讓我們這種閒著的人來做就可以了,你真的不必—」她是在為他找台階下。
「金璃晶,我和你打賭。」袁建宇打斷她的話。
「打賭?賭什麼?」
「賭我所募到的發票會比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