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夜溪看曹尚真回來時一臉掩飾不住的喜色,不禁好奇。他深夜被急召入宮,還讓她擔心了一下,以為是皇帝又對他有什麼意見,叫他入宮受訓,但是如今他的表情可以說明她的擔心是白操心了。
「陛下總不會給你升職了吧?」她打趣,也知道他當到丞相已經是位列極品,不可能再升了。
曹尚真笑著拉住她的手,哼著小曲兒,打著拍子,一邊問:「夜溪,害了妳的人,妳一般都會怎樣回報?」
她剛想說個「殺」字,但是猶豫了下,換了說詞,「那要看他怎樣害我。」
「把妳抓起來,狠狠折磨。」
「那就把他丟進牢裡。」她笑笑,「不過這事現在不該是我操心吧?我如今只想給孩子積德,缺德的事情你自己去做就好了。」
曹尚真撇撇嘴,「怎見得就是妳積德我缺德了?都說了是害妳的人,我們要報復也不算缺德啊。」
「你是不是抓住誰了?」她猜測著,看他唇角笑意更深,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該不會是抓住楚長煙了吧?」
「楚長煙現在是夢嬌的心頭肉、掌中寶,沒有大錯在身,我不會輕易動他。」
他低聲問:「還記得當初把妳關在船中的那個女孩嗎?」
「鈴鐺?」她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她不是被關在月蘭那邊的牢裡了?」
他淡淡笑道:「有人把她放出來了。」
丘夜溪吃了一驚,「放出來?誰?這麼大膽?竟敢觸犯國法?」
「月蘭曾是誰的地盤?妳以為誰能放她出來?」
她微微蹙眉,「你是說楚長煙?可是他……」
「他若是流寇幕後的真正主使,悄悄放走鈴鐺一點也不奇怪。」
丘夜溪斜眼看他,「你有證據?該不會你又抓住她了吧?」
他笑著點頭。「她若是乖乖在月蘭混飯吃,我也抓不住她,可她偏偏不怕死的到京城來。京城是什麼地方?到處都是我的人,她一入城門就已經被人留意,近日她又總去楚長煙所住的驛館出沒,妳覺得這意味著什麼?」沉默了片刻,想起鈴鐺當日寧死也不投降的樣子,她又說:「不過你若想從她口中套出些什麼有用的消息,只怕是不能。」
「為何?」這下換成曹尚真詫異了。
「她對她後面的那個老大格外敬重,不會輕易出賣的。」
咬著指尖,他瞳眸幽幽閃爍,「這倒沒什麼,就算她指認了,楚長煙也可以反過來說她誣賴,故意污蔑朝中大臣。」
「那你……」她又不明白了,既然他將這結果想得如此清楚,還有什麼可高興的?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夜溪,妳這樣的忠臣良將,最恨的是什麼?」
「你這樣的奸臣。」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曹尚真對這個封號早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對啊,這世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我的同夥,一種是我的敵人。眾人視我為禍國奸臣,就自然要把自己標榜為忠臣良將,而忠臣良將最講究的又是『忠義』二字,對君王忠,對朋友義。妳想,他若知道鈴鐺在我手中,能坐視不管嗎?」
丘夜溪這時才全明白了,「原來你是要把鈴鐺當作誘餌去釣他上鉤。」
「以他的那點聰明,應該不會直接找我要人。妳猜猜他會怎樣應對?」
她撥開他的手,「你是七竅玲瓏心,當然猜得出,要我猜什麼?」曹尚真轉著眼珠,篤定一笑,「我猜……他會來找妳幫忙。」
「為何?」
「因為妳這幾日對他示好之後,他該把妳視作他的同類,下一步大概就是要策反妳了。」
曹尚真猜得不錯。當楚長煙知道鈴鐺意外被捕之後,一時間有點慌了,倒不是怕她會出賣自己,而是擔心鈴鐺小小年紀受不了刑部的嚴刑摧殘。
鈴鐺跟著他不過三兩年,卻對他十分敬重信服,又因為為人機靈,所以他才會將一艘船的首領位置交給她這個女孩家擔任。
這一回他叫鈴鐺入京,本來也想著她是女孩,京中沒有幾人認得她,丘夜溪雖然見過她,兩人卻沒有什麼機會碰面。鈴鐺的女兒身可做為掩護,有任何事情行動起來都比較方便,萬萬沒想到才不過幾天,她就被人捉了。現在他操心的事情有兩件-一、捉住鈴鐺的人是否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還是因為別的紛爭而捉她?如果是因為別的事情,他還方便營救,可如果知道了鈴鐺的真實身份,那麼用不了多久,他私縱鈴鐺的事情就會被追查出來,她的性命也可能不保。
二、下令捉住鈴鐺的人是誰?是曹尚真,還是九城提督?這個答案當然比較好猜,卻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如果是九城提督或是刑部兵部什麼人,事情都好辦,若是曹尚真那隻狐狸,事情就會特別麻煩棘手。
曹尚真應該會猜到一些,但沒有實質證據證明他和鈴鐺的關係,他那個人也不會妄動的。
那麼這件事現在該求助於誰?夢嬌嗎?只怕不行。
昨天很晚的時候,夢嬌冒險溜出宮來看他,一見面就哭哭啼啼,說是皇帝和皇后不同意她下嫁,原因則沒有明說。
他懷疑這裡面曹尚真搞鬼的因素居多,但是也因此可以看清一件事-夢嬌對皇帝的影響終究有限,在國事上,皇帝更多的還是要仰仗曹尚真,所以要扳倒曹尚真就顯得更加艱難。
「曹尚真-「楚長煙惡狠狠地念著這個名字,恨不得在齒間咬碎,「難道你就沒有半點弱點嗎?」
一瞬間,他想起了丘夜溪。倘若他的眼睛沒有騙他,倘若曹尚真這一輩子待人虛偽,只有對丘夜溪一人是真誠的;倘若曹尚真還不是一個趕盡殺絕的人;倘若老天還給他留了轉圓的餘地……那麼,或許他能扳回這一城!
他立刻手書一封信,命人送到丞相府,言明必須親手交到丘夜溪手中,並立等丘夜溪回話。
一個時辰之後,丘夜溪來到清風茶樓的二樓包廂,楚長煙就在這裡等著她。「長煙,匆匆忙忙叫我出來,有什麼事嗎?」她坐定後問。
楚長煙像是難以啟齒,支吾了半天才說:「下官遇到一件難事,一時間不知道該找誰幫忙,只好來求助大人您。」
「什麼事?」
「我的一位表親,說來慚愧……年紀輕輕,誤入歧途,最近在京城中好像犯了點事情,被抓了起來。她父母早喪,我這個表兄實在不忍見她這麼小的年紀就一輩子耗在牢房之中。」
丘夜溪訝異地問:「你的表親?叫什麼名字?」
「這個……」楚長煙一歎,「叫鈴鐺。」
「鈴鐺?」丘夜溪一驚,「是……」
「是,我也是前日救大人出來時,才意外發現多年不見的表妹,竟然成了流寇中的一員。但是她已經全然悔悟,要痛改前非,對於前次得罪大人的事情也非常懊惱,願意戴罪立功,挖出流寇的幕後主使。所以我想盡辦法將她從牢裡弄出,叫到京城來。本來按她所說,近日他們流寇的首領會在京城碰頭,但是沒想到她剛一露面,就不知道被京城的哪位大人物捉走了,時至今日,她關在何處我也不知道。」
她秀眉堆蹙,「這件事茲事體大,你和丞相說過嗎?」
「就因為茲事體大,所以下官不敢和丞相講。大人可還記得當初在海上,丞相大人本是想將鈴鐺溺海的……」
丘夜溪點點頭,但眉頭蹙得更緊,「這件事比較難辦。我知道你是想讓我救鈴鐺,但人若是尚真抓的,我也沒辦法放人,我既沒這個權力打聽,也沒這個權力干涉。」
楚長煙低聲道:「我今日找大人來,不需要大人您親自動手放人,只是想請大人幫一個小忙。」
「什麼忙?」
「大人可還記得前日我和大人說軍餉遲發的事情?」
「嗯,又怎樣?」
他一笑。「日前有戶部的一位大人和我說,他那裡有證據,證明此事與丞相大人有關。我不想得罪丞相大人,本來已經駁了對方想和我連手的意圖。但是因為今日之事,我想能否和丞相大人做個交換?我將對方的證據交給丞相大人,而丞相大人把鈴鐺放出來。」
丘夜溪看著他。「這件事你可以直接去和尚真談,本不需要和我說的。」
「但是交換之前,還有一個重要的證據在下必須獲得。」
「什麼?」
「丞相大人的手跡。那份證據上有丞相大人手批的一句話:『知道了,酌情自定。』」
丘夜溪恍然大悟瞠大眼,「原來你叫我出來,是叫我偷一份尚真的筆跡?可是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幫著你去陷害我丈夫?也許今日這鈴鐺的事情是你用來誘導我,意圖謀得證據,好對尚真不利的。」
楚長煙苦笑,「在下是螢燭之火,初到京城,怎麼敢妄想和丞相鬥?但是正如我剛才所言,鈴鐺年幼無知,誤入歧途,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因為這件小事就毀了一生。我知道尚書大人是忠良之後,最見不得無辜之人受苦,丞相大人平素的行為或許也有尚書大人看不慣的時候,卻因為他是您托身之良人而無法指責。今日我就利用這件小事,一半是為了救鈴鐺,一半也算是提醒丞相,以免丞相大人日後鑄成大錯。我保證,只要事情解決,鈴鐺平安放出,丞相的手跡我會完璧歸趙,絕不濫用。」
丘夜溪聞言像是陷入痛苦掙扎中,雙手按著桌角,想了好一陣,才勉強點頭,「好吧,我試試看,你等我消息。但是你要保證,絕不會傷尚真的性命。」
楚長煙連聲答應,「下官絕對不會!若有違背誓言,願遭天譴。」
「……明日午時之前,我給你消息。」
次日清晨一大早,楚長煙就在驛館中收到一份據說是丘夜溪送來的信函。拆開之後,裡面赫然是一封信,乃是曹尚真親筆批給某地方縣令的批示,其中恰好就有一句-知道了,日後再有同等事務,可酌情自定,毋需上報。他如獲至寶,將那份批示緊緊捏在手中,像是捏住了曹尚真的命脈一樣,立刻起身出門。
曹尚真今日告假沒有上朝,請假的理由是感染風寒。但此時他卻坐在家中的水榭旁邊,優哉游哉地撥著琴弦,似乎全然不在意水上的風涼會加重病體。
丘夜溪倒裹著一襲披風坐在旁邊,斜斜地看他,「你就這樣鎮定,一點都不擔心?你應該猜得出他拿走那信之後會怎樣,一點也不怕?」
看了看地上的影子,他笑容更加悠閒,「大概再過不了半個時辰,宮裡就會差人來叫我進去問話了。夜溪,倘若陛下今日要將我問斬,妳可要將孩子拉拔大,別讓我曹家斷了香火。」
她伸腳踹了他的腿一下,狠瞪他,「就不會說些好聽的,非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妳又不信神佛,怕什麼吉利不吉利的?」他涎著笑臉湊過身來,在她唇上啄了啄。「妳今日千萬別出門。」
「怎麼?」
「我怕楚長煙一戰失利後會狗急跳牆,做些齷齪下流的事情。」
「難道你還怕他會拿我做人質?我才不信。」她鄙夷地撇嘴,「他雖然看你不順眼,一心要扳倒你,也不會這麼做。」
「為什麼?」
「你不是常說我們這些忠臣良將以忠義自居嗎?其實除了忠義,我們還以俠義自居,俠義之人不會做這種不仁不義的下三濫事情。」
「不會最好。」他伸了個懶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此時,果然有宮中太監來傳話,說皇帝召見曹尚真,要他立刻入宮。
曹尚真嘻嘻一笑,「看夫君我神機妙算,是不是快趕上諸葛亮了?」
丘夜溪有點擔心地和他一道起身,整了整他的襟口領口,柔聲說:「要小心。你做事總是太自負,只怕早晚有栽跟頭的一天。」
攬住她的腰,他柔聲道:「錯了夜溪,妳到現在還是不瞭解我。其實我只是在外人面前裝得很自負,因為只有表現得越強大,敵人才會越怕。但是這種自負並非是盲目自大,因為自大的人只能得意一時,自信的人才可以得意一世。」
她也抱住他的後背,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心跳還是這樣平靜有規律,全然沒有紊亂的跡象,由此可見,他此時的心態也如常一樣沉著冷靜,沒有半點緊張或興奮。
只是身為他的妻,她還是會為他擔心。她知道只要他在朝中一日,這樣擔心受怕的日子就永遠會有,但是他既然選擇了這種富有挑戰和刺激的生活,她又選擇了他,就只有一生追隨了。
曹尚真入宮時,看到夢嬌神思恍惚的在前面走著,就過去拉了她一把,笑道:「夢嬌,怎麼了?小心腳下石頭絆了腳。」
夢嬌看他一眼,又垂下頭,「是真的嗎,尚真哥哥?」
「什麼?」他被問得一頭霧水。
「母后說楚長煙出身有問題,怕他是專門來害我的人,你說這會是真的嗎?」
看夢嬌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曹尚真倒不忍說出真相了。他撫著她的頭頂,柔聲問:「妳真的很喜歡他?」
「嗯,我這一生還從未這樣喜歡過一個人,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來給他看。」
「那妳覺得他也是這樣喜歡妳的嗎?」
想了好半天,她沮喪的搖搖頭,「我不知道。剛才從母后那裡出來,我就一直在想,似乎都是我纏著他,他才對我好的,我不確定他對我究竟有多少真心。」
曹尚真思忖著,沉聲說:「好吧,妳若信得過尚真哥哥,我幫妳去考驗考驗,若他對妳有真情,我就幫妳去和皇帝皇后說情,可若我覺得這人對妳是虛情假意,勸妳也早早放手吧。」
看夢嬌還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沒有再說話,就跟著太監入了即將開打的戰場。
在皇帝寢宮中,如曹尚真所料,楚長煙垂首肅立在榻旁,兩個人好像剛剛經過一番長談。
一見到他進來,皇帝什麼也沒說,先將兩件東西甩了過來,丟在他腳下,「尚真,你怎樣解釋這件事?」
曹尚真慢悠悠地撿起了那兩件東西。一件是川北郡的將軍王成德寫給他的親筆信,告知他已經將軍餉放貸得來的收入分出一部份紅利,存入曹家經營的錢莊,另一件,就是夜溪今日從他那裡「偷」出來的,批給太常縣縣令的親筆批示。他握著那兩份文件,笑問:「陛下,這是怎麼回事?」
「朕正要問你。尚真,朕是如此地信賴你,才將滿朝大小事情都交由你管,可是你竟然罔顧王法,將餉銀挪為私用,以謀私利,你、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曹尚真沒有因為皇帝的雷霆之怒而有絲毫慌張,他晃了晃那兩封信,「陛下就因為這幾張紙就要定微臣之罪嗎?怎知道這不是什麼人捏造出來,誹謗微臣的?」
他看了眼站在旁邊的楚長煙,又說:「若因為這兩份文件上的筆跡像微臣的,就要定微臣的大罪,那微臣這裡也有點東西與楚侍郎有關,不知道楚侍郎是否敢過目一看呢?」
楚長煙今日本來勝券在握,沒想到他會忽然變出個東西要自己看,不覺楞了一下,本能地回答,「下官問心無愧,不知道有什麼東西是不敢看的。」
曹尚真一笑,從袖子中也拿出兩封信。「其中一封是微臣前日請月蘭鎮的知府從楚侍郎的千總府中尋找到的公文,另一封,是從近日在京城中捉獲的一名流寇身上搜到,流寇首領給與她的密信。兩篇文章雖然內容不同,落款不同,但是那一筆小楷柔中帶剛,瀟灑飄逸,不是一般人能模仿得了的。」
當皇帝看到他呈上來的信之後也楞了,任誰都看得出來,這的確是出自同一人手筆。
曹尚真搖著頭歎氣,「那名流寇也真是處心積慮,太過大膽了。因為憎恨楚大人剿寇之舉,所以當楚大人陞遷至京城之後,一直刻意跟隨,還偽造信件,故意露出破綻讓我的手下人擒獲,以圖污蔑楚大人的清譽。楚大人,在下和你也是生死之交了,你以為我會信得過賊人這小小的仗倆,然後到陛下面前中傷你嗎?」
楚長煙心中一冷,驟然沉了下去。他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曹尚真竟然會提前預知自己的動作,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果然皇帝看完這兩封信後,立刻對他之前拿來的東西充滿懷疑,反問道:「長煙,王成德將軍的那封信是誰給你的?」
楚長煙思忖著,還沒有開口,曹尚真就搶先道:「微臣知道。那是王成德將軍手下的一名副將,因為妒恨將軍,所以造出來污蔑將軍與我的。楚大人不明就裡,得到這封信,又出於忠君愛國,一心維護朝綱,未經查證就急忙拿來給陛下看了。這件事,微臣不怪楚大人魯莽,只能贊陛下識人辨人一流,選中了楚大人這等英年才俊與微臣一同匡輔明君。」
他三兩句就將一場危機化於無形,不僅給了楚長煙台階下,還連帶著拍了皇帝的馬屁。
皇帝也知道這其中有古怪。前日曹尚真還懷疑楚長煙的身份有問題,緊接著楚長煙就帶來了這些書信狀告曹尚真,最詭異的是,曹尚真居然也有準備來反將他一軍。
但或許這只是兩名臣子的明爭暗鬥,為的不過是在帝王面前的寵幸,讓他們鬥得狠一些也沒什麼不好,兩虎相爭之下,彼此牽制,反而不會出現一人獨尊的朝中局面。如此一想,他就睜一眼閉一眼,喝斥了幾句楚長煙的魯莽,又含含糊糊地安撫了曹尚真幾句,就讓他們退下了。
曹尚真出了宮門,立即撲哧一笑,看著前方僵硬的背影悠然開口,「楚侍郎請留步,本相還有話說。」
楚長煙面色青白如鐵,側過臉來,恨聲嘲弄,「丞相今日大勝,不知道還有何見教?」
「你知道你今日輸在哪兒了?」踱步過來,他輕聲說:「輸在輕敵。你一直低估我,高估你自己。楚長煙,你剛到京城才幾日,就以為人脈上能廣得過我?你以為那封王成德的信怎麼會到你的手裡?」
他一驚,瞪著他,「該不會是你安排?」
曹尚真又露出那燦斕得讓人憤怒的笑容,「我早就知道你在查戶部兵部那點餉銀,也知道你早就懷疑我,不過這事情你真的懷疑錯了,雖然是有人挪用餉銀,但與我無關,那點銀子我還不放在眼裡。
「只是你既然盡全力要在這事上查我,我自然也要配合你的努力,演好這一齣戲。你再想想,你前腳讓夜溪偷我的筆跡,不到半天工夫她就送來一封信,信上字跡內容與你所需居然相差無幾。這不是太巧了嗎?簡直是不可思議。」
楚長煙頓時心痛得抽了起來,「難道丘尚書也……」
他連連笑著點頭。「夜溪是我老婆,這輩子除了我,別的男人她不會看在眼裡的,當然是我說什麼她就照做,怎麼可能背著我和別的男人連手?這叫謀害親夫,她那樣善良的人可做不出這種事。」
「再善良的綿羊,若是助紂為虐,就會變成豺狼!」他恨得咬牙切齒,「這麼說來,你是不準備釋放鈴鐺了?」
曹尚真瞇著眼笑。「可以放,只要你說一句話。」
「什麼話?」
「說你-就是流寇之首。」
楚長煙咬緊牙,冷冷一笑。「休想!」
「那,就讓她那個女孩子在冰冷的刑部大牢裡過到老吧,一年四季也有人給她飯吃,不怕風雨,好過在海上奔波。」
看著他得意揚揚地笑著走開,楚長煙忽然揚聲說:「曹尚真,別以為你事事都可以掌控,你要做奸佞小人,算準了別人都是笨蛋?我可不能眼看著你們曹家就這樣一代代為害伙苓!」
步子一停,過了片刻,他緩緩轉過臉來,笑容凝結,眸光如雪,「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楚長煙冷笑著,「你若真的疼愛你老婆,也許知道丘夜溪最近最愛喝的是什麼茶,你可知道那茶葉有什麼好處?」話落,曹尚真便在眨眼間閃身到他面前,五指如鉤,緊緊指住他的脖子,一字字低吼,「你若是敢對夜溪不利,對我曹家子孫不利,我保證,你那些流寇弟兄,一個一個,一個一個,都會身首異處,不得好死,讓他們陪著你的忠良俠義之名,一起『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待曹尚真迅速離去之後,楚長煙呼了口氣,剛剛逼在眼前的壓力如山,如海,如雷,如電,讓他一瞬間險些窒息,不過他又非常開心,終於在那張可惡的笑臉上看到了他想看的天崩地裂,方寸大亂。
丘夜溪果然是曹尚真的罩門,就如打蛇要打七寸,要想對付曹尚真,就要先對付丘夜溪。
他哈哈一笑,咧開嘴想將笑聲放得更大些,冷不防眼前好像有片艷紅的影子,從花木扶疏之間輕輕地轉了出來,只是和那些鮮艷的秋菊顏色相襯的,卻是一張素白如紙的俏麗面容。
這張臉,這個人的出現,讓他驀然呆住,久久無語,很顯然,她已經聽到了他們剛才的對話。
夢嬌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仰起頭,彷彿不認得他似的將他仔仔細細看了好一陣,才慢慢張開口,冷冷吐出兩個字,「卑鄙!」
像被人猛地砸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倒退一步。她白著臉,眸中全是心死後的冷然,「算我看錯你了,從此以後,你我恩斷義絕。」
夢嬌轉過身,竟再無留戀地疾步而去,只是依稀間可以看到她的肩膀抖動,猶如秋葉中瑟瑟發抖的花枝,令人心碎。
看著那倔強僵直的背影,楚長煙好像聽到自己胸口中有什麼東西墜落了,跌碎在眼前,緊接著蔓延全身的,是一種他從未有過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