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豐!小豐!」深藍色的西海淺海,一個笨大的身影一聲連一聲地叫,劈開重重碧濤,急忙地追趕著前方的一條白色小龍。
「臭海怪!閉嘴!」驀然轉身,那條小白龍停下了奮力游水的矯健身姿,咬牙切齒地現出了人形,衝著身後的海怪吼道:「叫我三太子!」
大海怪身形笨重,沒料到他這突然轉身,正撞在了一大塊枝椏橫斜的珊瑚礁上。
「小豐,不要跑嘛!」抓了抓頭上的黑色犀角,大海怪絲毫沒有注意到額頭蹭傷的傷口正流出血來,憨憨地衝著眼前的龍宮三太子笑。
飛起一腳踢在了他的身上,敖豐的俊臉氣得一片通紅:「什麼小豐!?你和我很熟嗎?叫我三太子!」
並不生氣,大海怪慌忙點點頭:「好嘛好嘛,我叫你三太子啦!可是……小豐,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嗎?還是你覺得叫三太子比較神氣啊……」
被他的叨叨嘮嘮氣得吐血的心都有,敖豐憤怒地跺腳:「我只是討厭你叫得這麼親熱!」
「可是我們小時候在一起玩的時候,都是叫你小豐的啊。」咕囔了一句,現出人形也依然面容醜陋的海怪似乎被這句話打擊到了。
蹭地跳上了身邊珊瑚礁,三太子斜靠在了上面,修長的腿神氣地變成了龍尾,銀色的龍鱗在海底的隱約月光下閃著華麗的光澤。
「臭海怪,誰和你有過小時候啊?就算一起玩過,也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誰記得?」
「我記得唉。」大海怪呵呵地笑起來,「我們一起玩耍的事,我記得很清楚啊。你忽然不見了之後,一起玩的海葵海藻她們活了幾年,都死了。扇貝和海螺他們被漁民捕捉走了,還有,那條游得很快的大鮭魚也老得游不動了。」
呆了呆,敖豐依稀想起了小時候在海中曾有過的快樂時光,堂堂一條尊貴的白龍居然游不過那條狡猾的鮭魚,還曾經讓幼小的他惱羞成怒了很久。自從被老爹逼著去天宮學了那麼久的藝,海底真的已經過了好多年了。想起曾經一起嘻笑玩耍過的那些玩伴都已經死了,他忽然覺得心裡悶悶的。並不知道自己這種情緒應該叫做「傷感」,只是直覺地覺得不開心。
「那你怎麼還沒死啊?」他打量了一眼身邊望著自己喜笑顏開的醜陋海怪。
「因為我是海怪啊!我和你們龍族一樣,生長得很慢呢。」那大塊頭理直氣壯地拍拍胸口,打得四周水花亂濺。
「我確定,你們海怪真是一種很怪的動物。」翻翻白眼,敖豐想起了小時候大家一起遊戲時的情形。體態輕盈的海藻和游動靈活的海馬他們總是在自己的帶領下欺負他,可這傢伙,為什麼不記仇呢?想起這傢伙讓人驚訝到下巴掉下來的表白,敖豐的頭開始疼:喜歡自己?這個醜得嚇人的大海怪?
「喂!」他不客氣地使勁捅了捅大海怪:「你不知道男人是不可以喜歡男人的?」
「我不是男的。」海怪搖搖頭。
驚訝地重新打量著他:不會吧?這笨重的身板,宏亮的嗓門,還有粗糙的皮膚!女的!?敖豐差點嚇得從珊瑚枝上掉下來。
「我是公的。」
「……」
掄起拳頭劈頭蓋臉地揍向了一臉無辜的海怪,敖豐怒氣沖沖:「臭海怪,你消遣我!」
「沒有啊。唉──小豐你怎麼還是這樣壞脾氣啊──」手忙腳亂地,大海怪笨笨的身體在敖豐靈活的拳腳下閃躲無門,乾脆不動了,「小豐你生氣了嗎?那你打吧,唉呦!小豐你輕點嘛──」
在天宮學的什麼勞什子神功法術,到了用的時候根本沒一樣管用!敖豐憤憤地想。一頓拳腳下去,這皮糙肉厚的怪物跟個沒事人一樣。
正要一拳砸向海怪笑得憨厚的臉,晃眼間看見他額頭流血的傷口,敖豐忍了忍,還是收起了拳頭:「找塊紫海藻貼上止血啦,笨蛋!」
「不用啦,一點也不疼的。」大海怪一臉感動,「小豐你還是很關心我啊!」
敖豐心裡煩躁起來:這個大塊頭根本就是個怪胎,他早該放棄和他講道理的。
「我走了,不准追上來!」露出雪白的牙齒威脅著,敖豐晃晃鋒利的龍爪:「再追上來就把你撕成兩半!」
大海怪呵呵地笑。壞脾氣的小豐其實不會真的弄傷他,他知道。小時候,頑劣無比的敖豐最喜歡欺負人玩,可是真的有人傷害自己時,敖豐總是第一個衝出來,神氣活現地護著他:「這個小海怪只有我可以欺負哦,不准別人碰他!」
「聽著!」龍宮三太子忍無可忍地叫起來,「臭海怪!我討厭你,不想見到你!不想天天被你在海裡追著說喜歡我!」飛快地變回龍形,銀色的小白龍在海水裡翩然游動,向著前方的水牆直直衝去,眨眼間將海怪遠遠拋在身後。
「可是,我真的喜歡你啊……」身後,那個粗粗的聲音在他身後的海水裡傳來,聽起來沉沉的。
被這傷心的語氣弄得心裡很不舒服,三太子停了下來。
轉過身,他透過藍得幾近透明的海水,望著不遠處沒再追上來的愛慕者,困惑地問:「喂,什麼是喜歡呢?」
「喜歡啊?」笨拙的海怪詞不達意:「我也說不清耶。」
咧了咧嘴,小白龍不屑地挑起劍眉:「連喜歡是什麼都說不清,怎麼配說什麼喜歡呢?」
大海怪醜醜的面孔上有點可憐的滑稽和困擾。
「是嗎?喜歡一個人,一定要知道為什麼嗎?」他喃喃地問。
皺了皺眉,龍宮三太子似懂非懂地教訓起這個不開化的怪物:「當然啦,喜歡一個人一定是有充足的理由的。而且,男人喜歡女孩子,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
是這樣的嗎?大海怪青黑色的面龐上有些明顯的憂傷和沮喪,呆呆地望著幾丈開外那英氣逼人俊美驕傲的少年。是的,那是西海龍王的小兒子,那是龍宮最受寵愛的驕子。他銀色的長髮在幽靜的海底是不常見的尊貴,他閃光的龍鱗有著普通魚類缺乏的光澤。看了看自己那混沌灰暗的身體,大海怪黯然垂下了頭。
看著這些天對自己窮追不捨的海怪那樣的表情,敖豐心裡又開始有點不舒服。可是──這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他聳了聳肩:假如將來有喜歡的人,也該是東海南海那些美美的小龍女們,又或者是性格溫柔、體態嬌嬈的海貝姑娘。再說了,就算他敖豐真的要喜歡一個男人,那也該是籬表弟那種美貌驚人、氣質高貴的人吧,哪裡會輪得到這自不量力的笨海怪?
想起籬表弟那恬淡溫雅的笑容,小白龍微笑起來,在海水裡輕鬆地吐了串水泡,向著遠處隱約可見的金色龍宮游去。
頭頂,蔚藍色的海水忽然大幅震盪起來,隔著厚重的水幕都可以感覺到陣陣波動。這樣的不安已經持續好幾天了,敖豐皺眉向著那風雲變色的上空望去:什麼樣的躁動?天界都沒人管嗎?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被那隻大海怪癡纏了幾天,憋得都快鬱悶死了,說不定天上有點什麼新鮮有趣的事物?撓撓頭,敖豐定了主意。一條白色的銀龍從西海上空騰空而起,在廣闊的海洋上空撒著歡兒翻滾了幾圈,破空而去。一那,龍族出行,電閃雷鳴。
◇◇◇
佇立在五彩祥雲上,敖豐驚喜地望著眼前的景象張大了嘴。怪不得這麼熱鬧,天界的重兵就算沒出動十之八九,最起碼也調來了一半!密密麻麻的銀盔重甲的天兵們圍在天河兩岸,托塔天王李靖,赤腳大仙,翊聖真君,還有蕩魔天尊……都正神情肅整地候在一旁,個個神情緊張,目不轉睛地望著天河上方激戰的兩個人影。
奇怪,什麼樣的交戰要驚動這麼多天兵天將?祥和安靜得近乎乏味枯燥的天界,在敖豐記憶裡可從沒有過這樣的景觀!迷惑地衝著戰團正中望去,敖豐縫起眼睛。
……氣流激盪,雲氣蒸騰,兵器交錯的聲音震耳欲聾,兩個男人正在萬眾矚目下激烈地廝殺。
其中一個是神色冷竣,相貌英俊不凡的天神──二郎神楊戩!
敖豐依稀想起了某一年的天宮聚會上,這個倨傲的男人曾不行跪禮,只淡淡向著天帝俯下身去道:「母命在身,今後天宮若有難,楊戩自當效力。」
不等神色尷尬的天帝回話,轉身欲行的他又回身說了一句:「楊戩不領天宮俸祿,只食人間香火,故此只聽調,不聽宣,還望舅父海涵。」就那樣,在一眾天臣面面相覷下,這個倨傲不馴的男子轉身而去,留給偌大的天庭的是幾聲嘲諷的回聲,一個孤獨的背影。
現在,這個男人披上了戰袍,拿起了兵器,代替原本就權勢逼人的天界出戰,為了什麼?就為了眼前另一個滿頭金髮,神態邪魅的男子?
皎潔到幾近耀眼的月光正從那個男子的背後映照過來,一抹月華映在他那金色的眼眸中,一點邪氣,一點跳躍,隨著他身形轉動飛騰迎戰,那抹眸光正懶懶地掃過四周,電光石火地望了敖豐所在的這邊一眼。
愣愣地望著那眸光,小白龍心裡沒由來忽然一跳。搖搖頭,他有點憤憤地皺起了眉:討厭!望人一眼嘛,居然能讓自己心跳都加快起來?妖怪,果然是個大大的厲害妖怪!望望那邪魅男子在月光下仍然光芒四射的金色瞳仁,可不是?金色異瞳,是天地精華養育出來的生靈,不是尋常妖怪呢!
可這到底是個什麼來頭的妖怪啊?撓撓頭,他飛身向著托塔天王身邊躍去,拉住了他身後的一個男孩兒:「喂,哪吒!你也在這裡啊?」
轉過頭來,隱約有了少年模樣的哪吒懶懶地撥弄著腳下的風火輪:「是啊,剛剛和那猴子打完,怎麼?」
「猴子?」詫異地看了看戰團裡英俊不凡的楊戩,怎麼也不像猴子啊!敖豐醒悟過來,那另一個男人是個猴妖?
既然打過了,也沒擒拿下來,看來是哪吒打輸了。心裡嘿嘿地偷樂,敖豐嘴角噙了笑。哪吒嘛,這個嬌縱厲害的小孩子看上去雪白粉嫩的,搞起事來可是不含糊。雖然大伯父東海龍王那副招人嫌的性子是很讓人討厭啦,可是當初哪吒把龍族剝鱗抽筋的惡作劇,說到底,也是讓很讓敖豐忿忿不平的。
「那你打輸啦?」敖豐嘻嘻地笑,忽然覺得戰團中那個男子的形象高大威猛起來。
哪吒哼了一聲:「就算吧。」
敖豐撇撇嘴,明明就是打不過人家。「唉──天宮幹嘛出動這麼多兵將抓那個妖怪啊?他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就是那個弼馬溫孫悟空嘍,不滿天庭清規戒律,又氣天帝欺他。」二公子木吒歎氣,「一氣之下,這猴妖就反了天庭,把個九天鬧得翻天覆地,簡直不成話。」
似笑非笑地,哪吒懶懶在一邊道:「天宮啊……是那麼容易就反得了的嗎?」
是啊,天宮──是那麼容易就反得了的嗎?敖豐皺起眉頭,轉頭向月光下依舊激烈無比的戰況眺望。
明晃晃的月光下,一道閃著陰寒光芒的光圈忽然憑空而起,悄然從激戰的戰圈外凌空飛來,去勢如電,卻無聲無息,直直向孫悟空背後突然襲去。偷襲!敖豐一愣,晃眼望去,正見一臉慈眉善目的太上星君悄然縮回了袖子。無恥!敖豐憤怒地在心裡叫了起來:這麼多人圍攻一個不夠,還要使這卑鄙手段!
似乎感應到那神器的來勢洶洶,戰團中的孫悟空微微一個愣神,身形拔地而起,疾如飛鳥般地向一邊掠去,可是來襲的畢竟是神器金剛琢,竟然隨著他的變化身形也倏忽改了去勢,急追了上去。一不留神,那明晃晃的重物還是砸在了孫悟空的背上,一個趔趄,他的身形終於晃了一晃。就在這一錯眼的功夫,一條巨大的黑色妖獸已經疾竄上去,張開了鋒利雪白的利齒,狠狠向著孫悟空的大腿上咬了下去!
嘯天犬!楊戩的愛犬!
「啊」地驚呼了一聲,敖豐眼睜睜看著四周的天兵天將一擁而上,幾十把各式各樣的神器牢牢按在了正要咬牙躍起的孫悟空身上。
孫悟空看著粗大的捆神索密密匝匝繞上了自己的脖頸和身子,臉上沒有一點驚懼,倒是斜眼看向了對面的楊戩,哈哈笑了起來:「我孫悟空在天宮大戰了這麼多天,也就遇見你這麼一個像樣的對手。沒想到你二郎神居然也會勾人使這下流手段!」
他身前,楊戩的一臉驚詫慢慢變成了驚怒,舉腳重重踢了嘯天犬一個趔趄,他轉臉看向了太上星君,臉色如寒冰:「星君,這是怎麼回事!?」
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太上老君作了個揖:「殿下莫怪,老臣只是怕您勞累,才出手相助,早早解了這樁差使,大伙都早點安生不是?」
「作戲給我看?」懶懶嘻笑,孫悟空搖了搖頭。
臉色越發陰沉,楊戩冷冷看向孫悟空:「你說我楊戩先勾人暗算你,再演戲給你看?」
「不是嗎?」孫悟空不屑地啐了一口,「除非你肯讓我揍一棒,我才信你。」
「好,就是這樣!」一口應承,楊戩冷冰冰道。飛身上去,舉刀猛然劃斷綁在孫悟空臂上的繩索,讓他手臂得了自由,傲然立在他面前:「我害你不戰而虜,就受你一棒又如何!?」
「殿下不可!」四週一片驚叫,太上星君和托塔天王齊齊叫起來:「真君金身玉體,何必與這妖孽鬥氣?」
「好,這才有點光明磊落的樣子!」嘻嘻一笑,孫悟空眼中精光一閃,手裡的金箍棒已經脫手而出,攜著風雷之聲,重重向著他面前的楊戩砸去。一聲沉鈍的悶響,金色的巨棒重重砸在了楊戩的心窩,那金箍棒原是重逾萬斤的東海定海神針,就算是尋常被掃過也能致人傷殘,何況現在這種近距離的正面直擊?
轟然倒下,楊戩高大的身軀幡然從雲層中跌落,穿過銀河,直直向著人間落去,下方,是浩瀚無垠的西海……
困惑地吐吐舌頭,孫悟空遠眺著千里之遙的人間海面。這個傲慢的二郎神也有夠有種啊,居然真的不躲不閃!早知道這麼經不得激,自己下手輕點就好了,該不會就這麼翹了辮子吧?
一道閃電劃過漆黑的海面,照亮了那遙遠水面。一道矯健的身影似魚似龍,在楊戩落下的不遠處翻身而落,躍入了海水。那是什麼東西?孫悟空愣愣地想。
另一邊,敖豐愣愣地看著四周神色猙獰的天兵重新圍上,把那個一臉張狂的男人綁了起來。一道寒冷的光芒閃過,雪亮的勾刀從一名天將的手中亮了出來,穿過他肩胛上的兩邊琵琶骨,殘忍無情地封住了他變化逃脫的可能。
鮮紅的血流從那男子雙肩汩汩地留下來,落在他金色的戰甲上。迎著銀色的美麗月光,有種妖異的殘酷美麗。痛得終於忍不住微微呲了齜牙,那神色邪氣的男子毫不在乎地看著自己的傷口,嗚……從生下來到現在活了幾千年,還從沒有過人能讓自己流過血呢!似乎覺得有趣似的,他忽然伸出舌頭,好奇地舔了舔自己肩膀的鮮血,看著四周天神驚駭的眼光,驀然哈哈地大笑起來。
那鮮紅的血流,那妖族眼中偶爾流露出來的一抹頑皮,不知怎麼,就那樣微弱地晃到了敖豐的眼睛,刺到了敖豐的心。
怔怔地望著那男人被重兵押解推搡著消失在天宮的方向,敖豐難得安靜地靠在了柔軟的雲彩中,愣愣地想著心事。這場熱鬧雖然有夠熱鬧,可是……為什麼讓人看得如此憋悶難受呢?
沒精打采地翻身向雲層下的西海飛去,銀色的小白龍一頭扎進了冰涼的海水。月色下,海洋泛著冰涼的光芒,暗沉沉,無聲湧動。
◇◇◇
天上海裡,都是一樣的無趣啊。
距離那天上天觀戰,已經過了好些天。敖豐百無聊賴地跑進了龍宮盡頭那間花漆凋落的偏殿,四處張望:「籬?你在哪裡?」
沒有人響應,空蕩蕩的偏殿裡悄無人聲。那個素來沉默的表弟,不像自己喜歡到處亂逛,能到哪裡玩耍呢?撓撓頭,敖豐轉身衝出了龍宮,游向幾里外的一處礁石。偌大的龍宮裡沒有人會關心那個身份卑微的小龍魚,更不會有人注意他的去向。只有從小一起長大的,和他有著血緣關係的敖豐,會時不時地跑來和這個性情柔和的小表弟一起說說話。
果然,遠遠的,敖豐銳利的眼光就捕捉到那塊平滑礁石上那個熟悉的清瘦身影。可是,慢著慢著,籬身邊那個笨大的身影是……倒吸了一口冷氣,他覺得頭開始又疼起來:那個笨海怪怎麼陰魂不散啊?
眼珠轉了轉,敖豐忽然疑惑起來,該不會是這大海怪看追求自己沒指望,又跑去騷擾籬表弟吧?說起來,籬的美貌在西海可是人盡皆知的。
心裡一股小火苗冒出來,敖豐飛快地竄上了天然石床,使勁地搖晃著背對著自己的龐大身軀:「喂喂,你來這裡幹嘛?」
聽見敖豐的聲音,大海怪驚喜地回過頭,細長的全本眼裡掩不住快樂的光芒:「小豐!是你哦!」
「是我是我!」不耐煩地答著,敖豐現出了長身玉立的人形,只留下鋒利的爪子惡狠狠地衝著海怪繼續搖晃:「不要看籬好欺負就來騷擾他哦,敢欺負他,看我把你撕成海怪條,再晾成海怪干!」
「沒有沒有。」急急辯解著,海怪說,「我和籬在好好的聊天啊。」
狐疑地看著籬一臉的安然,敖豐放了心。「那就好。聊什麼啊?」
「聊前幾天你和我提起的那個孫悟空啊。」身邊,籬開口了,聲音清亮亮的,有著海水般溫潤的音色。
「是啊,聽說天宮把他抓了以後,又是火燒又是刀砍,最後居然被讓他推翻太上老君的藥爐跑了出去耶。」大海怪一臉仰慕,「多厲害的人啊!」
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敖豐道:「你怎麼知道的?」
「聽水母說的。」大海怪呵呵的笑。
「水母?牠又是聽誰說的?」明明是龍宮才有的消息,怎麼傳得到處都是?
「聽說是聽海螺講的。」
「海螺呢?」這安靜的西海,八卦傳的倒快!
「海馬吧?」海怪似乎不是很確定的樣子。
「海馬呢?」
「水母嘍……」
水母?耳熟的很……怎麼又繞回去了!?
「剛才你講過水母了!」敖豐怪叫起來。
「剛才那個是大水母,這個是小水母。」
◇◇◇
「小豐?你的臉怎麼忽然紅紅的?好好看哦……」海怪呆呆地望著滿臉通紅的敖豐,「唉呦!」
「撲通」一聲水響,發著花癡的大海怪被氣得面紅耳赤的敖豐踢下了海。
「臭海怪,死海怪,又──消──遣──我!」敖豐咬牙切齒。
「喂,幹嘛那麼粗魯啊?」一邊,籬含笑地搖頭。
「籬!你別護著他──」敖豐警惕地望著四周的水面,準備隨時把露頭的海怪再踩回水裡,「那傢伙他神經有毛病啦,明明是個男的,不是,公的啦,居然說他喜歡我!」
不易察覺地怔了怔,身邊秀美安靜的少年望著遠處的雲起雲留,似乎在自語,又好像在問敖豐,「一定要雌雄相配,公母相合嗎?男的,就不可以喜歡男的嗎?誰規定的呢?天庭,還是佛祖?」
撓撓頭,敖豐困惑地道:「籬,你怎麼和那個大海怪問一樣的話啊?那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似乎也覺得這個問題的沒有答案,籬清澈的眼光迷茫起來。
「籬,那個孫悟空最終還是被如來佛祖降服住了,現在被壓在五行山下,徹底不能再對抗天庭了。」敖豐終於憋不住開了口。
悄然潛在海水裡的大海怪和礁石上的籬都沉默了。半晌,籬幽幽地道了一句:「神和魔,鬼和妖,說到底,都是鬥不過佛的吧。」
大海怪鬱悶地憋了口氣,吐出一串巨大的水泡。敖豐沒有說話,愣愣地望著遠方海天相連的人間,不知在想著什麼。
三個人就這麼默默的,聽著海水一成不變的嘯聲。半晌籬才轉過頭來,似乎漫不經心地輕輕問了一句:「敖豐,那個……二郎神楊戩,從海裡被救走之後,後來怎麼樣了?」
有點不忿,敖豐皺起英挺的眉毛:「那個傢伙的事誰知道?總不會有什麼大礙吧。」
「哦」了一聲,籬咬住了嘴唇,不再追問了。
◇◇◇
怪石嶙峋的山崖,叢生的枝蔓籐樹。
腳下的雲彩早被尖聳的山尖戳得破破爛爛,敖豐氣惱地甩開了滿是窟窿的雲彩,逕自跳下了雲層。這裡重巒疊嶂的,到底哪一座才是五行山啊?好像迷路了。
跳躍在大大小小的山巒頂上,敖豐望著腳下山中茂密的叢林。黑黝黝的,只聽得見幾聲聒噪的鴉雀不時地在密林深處鳴叫著,顯出沒有人氣的靜謐。
忽然,幾道閃電劃破天際,雷聲轟隆,頭頂豆大的雨點轉眼落了下來,落向一無遮攔的山巒頂峰。糟糕!早知道這夏天的雨是說來就來,就不該忽然心血來潮跑來找什麼五行山玩兒!敖豐懊惱地跺了跺腳。
跺腳真不是一個好習慣,尤其在這種凸凹不平的陌生地方!一腳踏空翻著跟頭從山頂失足跌下去,敖豐驚叫了一聲,懊惱地想。
「轟!」地一聲響,根本來不及反應和變化,敖豐重重摔在了堅硬的地面。抽搐了一下,四肢傳來的鈍痛傳遍了全身,本能逼得他顯出了長長的真身龍形,胡亂地在被暴雨打得泥濘不堪的泥水裡扭動起來。
一道黑色的粗長事物,忽然在這張目不見萬物的暴雨之夜猛然竄了出來,快如閃電疾風,從小白龍背後狠狠絞住了他的脖頸,將他拖向了一邊。
大驚掙扎,敖豐駭然地發現自己的神力居然掙脫不開背後這古怪的來襲。冰冷冷的,帶著令人驚悚無比的滑膩,瞬間讓他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情急之下,他奮力扭起龍尾,死死纏向了背後那滑膩膩的東西,反絞住牠!這山林裡,不知是些什麼狠毒無情的妖精魔怪!
那又粗又長的事物似乎被他的反抗逼得稍微鬆了一鬆,可只有那麼一瞬,就再度趁著敖豐轉身欲逃的姿勢,牢牢從身後鎖住了他,將他死死壓在了身下。一個翻轉,那東西正面對著敖豐的臉了。
……細長的眼睛,冰冷無情的光芒,扁平的腦袋上,盤旋翕張的毒信子正「滋滋」有聲地吞吐著。
蛇精!一條巨大的烏蛇精!按下心神,敖豐忽然張口,一股兇猛的水流從口裡噴射而出,正打在那烏蛇的臉上,趁著那烏蛇精一陣愣神,敖豐鋒利的爪子已經狠狠抓上了牠的蛇身。似乎是抓到了什麼厲害所在,那烏蛇精一個激靈,死命地一陣翻滾,眼中惡毒凶狠之色大盛。一股紅色的毒霧便在這時從那蛇精的口裡快速噴射出來,噴在敖豐臉上。一陣眩暈,敖豐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
眼前似乎閃過了一道金色的光芒,身上的那條巨大烏蛇忽然瘋狂地跳了起來,眼中冰冷的光芒變得無比怨毒,飛速地竄向一邊的草叢。敖豐身上的桎梏感在同一時刻,減輕了。
眼前越來越模糊,可是脖子上毛茸茸的,有什麼東西似乎在撩撥著。還是那條噁心無比的烏蛇!?一陣毛骨悚然,敖豐大叫了一聲,用盡僅剩的力氣彈跳起來。
身邊輕輕「咦」了一聲,尾巴輕易地被一隻更加有力的手臂捉住了,輕輕一挽,把敖豐的臉轉向了自己。
黑暗中,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閃爍著炯炯的神采,似乎有點好奇地緊盯著敖豐。和那奇怪的眼睛對望著,敖豐的心跳忽然加快──不是剛才那條烏蛇那冰冷惡的眼,可是……這又是怎樣的邪魔啊,居然有著這樣撼人心魄的眼睛!
這來歷不明的怪物和剛才那只烏蛇是不是一家子的?敖豐心裡一陣發怵,猛然用盡全力掙脫了脖頸上的桎梏,張開嘴巴,鋒利的龍齒快如利箭地狠狠咬上了唇邊的那隻手臂。
「啊」地長叫了一聲,那手臂的主人原本純淨的眼光忽然變得狠戾邪氣,一隻手按住了敖豐的龍頸下七寸,另一隻牢牢卡住了龍尾,一個聲音怒氣沖沖地響在了敖豐的耳邊:「原來也是條小蛇兒,居然敢咬人!」
呸!什麼小蛇兒,我是堂堂西海龍太子!反駁的話在敖豐嗓子眼打轉,可脖頸被壓得幾乎窒息,哪裡講得出話?不顧他胡亂的掙扎扭動,那怪物雪亮的兩排牙齒在漆黑的夜色現出來,逼近了敖豐的脖頸,火熱曖昧的氣息噴在他的頸間,自言自語著:「唔……老喝銅汁吃鐵丸,嘴裡都快淡出鳥了。還沒吃過新鮮的蛇肉,要不要今晚換換口味呢?」
不等駭然的敖豐反應,那手臂已經毫不客氣地掄起敖豐的尾巴,重重摔在了一邊的山石上。痛地發出一聲長長的龍吟,敖豐只覺得四肢五骸一陣劇痛。
完了,他堂堂一條白龍,今晚上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一個黑不隆咚的妖怪吃掉了?一陣急怒攻心,敖豐直直地昏了過去。
◇◇◇
耳邊有輕輕的聲響。水聲,熟悉的水流叮咚,帶著山林特有的輕快跳躍。眼簾上明亮的感覺越來越重,敖豐迷迷糊糊地,睜開了有點發澀的眼睛。
渾身上下都疼痛難當。困惑地望望自己四爪大張、睡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的模樣,敖豐有半晌呆呆的。糊裡糊塗地轉動著腦袋,他的眼睛對上了另一雙眼睛。
沒有身體,只有長在一顆腦袋上的眼睛。雖然是在大太陽底下,敖豐還是長長大叫了一聲:「有鬼啊──」
那雙詭異的、望著他一眨不眨看的眼睛忽然往後一縮,一隻奇怪的手臂憑空從那腦袋下面冒了出來,伸出來抓住了敖豐那尚未成型的龍角,興奮無比地搖晃:「哪裡?哪裡有鬼?」
痛死了!龍角被這無頭鬼抓住了,身子還一動也不能動!敖豐緊閉眼睛發出第二聲淒厲的慘叫:「死鬼,你放開我啦!我老爹和閻王很要好的,你……你……別想抓我……」
頭上的痛停了,半天聽不到動靜,敖豐悄悄地重新睜開了眼。還是那張臉,似乎沒有太大的惡意,反而添了笑嘻嘻的神情,覺得很有趣似的觀察著自己。這張臉,這雙眼,怎麼這麼熟悉,這麼……張大了嘴巴,敖豐終於認出了這張曾經遠遠看見過的臉,屬於那個天界反叛的臉。
孫悟空的臉。
沒錯,昨晚那只烏蛇莫名其妙跑了之後,在暗夜裡再度襲擊他的那雙眼睛,就是眼前這對。仔細瞅了瞅那眼睛和手臂,自然也不是憑空長出來的,那身體,正被牢牢地壓在了近在咫尺的山體下面。一個僅供容身的山洞卡在了眼前這男人的雙肩處,似乎那山那洞都有靈性似的,一旦壓在下面的妖族想要脫身鑽出,那山洞就會適時地縮小了,頂上的山巖也會蠢蠢欲動地壓緊下來。
「喂,小蛇兒,哪裡有鬼啊?」孫悟空東張西望著,似乎很不滿他的胡說八道。
敖豐的臉,慢慢由白,轉了紅。掩飾地打個呵欠,他支支吾吾:「眼花了,沒有鬼。就算有,也就是你這個大頭鬼。」
「什麼?」那男人濃眉一挑似乎想發怒,「沒有你窮叫什麼,害我空歡喜一場。」
歡喜!?敖豐瞪大了眼。
「很久沒見到像你這樣會說話的東西啦,能有個鬼讓我捉來玩玩也挺好啊。」喃喃自語著,那男人很遺憾地搖搖一頭耀眼的金髮。
東西?他說自己是東西?敖豐的腦筋漸漸恢復了些靈活。昨晚那痛徹心肺的一掄一摜,現在自己這一動不能動的狼狽情形,除了眼前這個妖族魔怪,還能是誰幹的好事?憤怒的火焰在太陽底下曬著的敖豐身上冒了出來,他惡狠狠地瞪住眼前一臉興奮的孫悟空:「臭妖怪,你對我使了定身術?快點給你龍爺爺解開!」
「龍爺爺?哈哈哈……」放聲大笑起來,那男人好像聽見了什麼再好笑不過的笑話。「明明就是條黑不溜秋的小蛇精,居然冒充小龍?」
黑不溜秋?敖豐望了望自己被泥濘泡得渾身污垢的身體一怔,的確沒一處乾淨的,可自己的龍爪和鱗片,龍角──雖然它們還有點沒成型──難道是假的不成?一臉漲紅,敖豐怒氣沖沖:「睜大你的猴子眼睛,看不見你龍爺爺的爪子和角嗎?」
斜眼過來,孫悟空把神出鬼沒的一隻手伸了出來,好奇地在一團泥濘包裹的敖豐身上摸了摸:「咦?真的有小爪子?」
「喂,拿開你的臭手!」冷眼看著他摸來摸去的敖豐忍不住叫起來。
孫悟空停了摸索,忽然指向了敖豐的前額,發現什麼重要東西似的大叫起來:「嘿嘿,我說是條小蛇兒還不承認,瞧你那角,明明就是蛇精剛剛修煉到一百年時長出來的偽角嘛。」
「……你去死好了!」怒吼起來,敖豐恍惚記起有這麼回事:蛇類快成精時,可不是會長出這種和龍族的幼角很相似的偽角嗎?
「呵呵,被揭穿了,就惱羞成怒。」孫悟空哈哈大笑起來。
「好好好,就當我是蛇──你把我定身術解開!」敖豐翻翻白眼──先騙他放開自己,然後看他怎麼炮製這只害自己渾身疼痛,還污蔑自己的混蛋妖怪!
「不放。」那男人露出尖利的牙齒,表情忽然一變,「很久沒吃過新鮮肉了,聽說蛇肉可美味的很呢。」
一陣愕然,敖豐忽然想起昨晚昏迷前耳邊聽到的那句自言自語。天上龍宮一天,人間地上一年,距離這妖猴被壓這五行山下,恐怕他──也獨自在這裡待了幾十年了吧?望著眼前那忽然陌生起來的男人眼中凶狠的光芒,他的心開始狂跳:是的,這根本就是一個沒受過教化的、茹毛飲血的妖怪,不是自己在天上見過的那個威風凜凜,斜睨眾生的戰將!
「喂,我真的不是蛇精啊,我是龍。龍肉很澀很硬的,龍皮也很難扒……」眼看著那隻手又伸過來上下其手,分明在尋找下口的地方,結結巴巴地,敖豐試圖打消他的念頭。
「少廢話,明明就是小蛇精。」孫悟空不耐煩地冷笑。
「就算我是蛇,我長了這麼多年,肉也早老了……」敖豐忽然打了個激靈,唉唉唉──那只臭猴子的手,摸過了胸口,摸過了腰腹,又在往下亂摸哪裡?滿臉通紅地,他再按耐不住性子,張口大罵起來:「死猴妖!臭猴子!要吃你就快吃,亂摸什麼?你龍爺爺要是叫一聲痛就不姓敖──你龍爺爺全長一丈八,淨粗有一尺,你小心一口吃不完,噎死你個活該千刀萬剮的臭妖怪!」
「哼,滿口亂罵的,小蛇兒脾氣還真壞!」孫悟空皺起眉頭,冷笑道,「急什麼?你以為我留你到醒來再吃,是為什麼?」
「……」惡狠狠回瞪著他,敖豐咬著牙。在龍宮三太子的有限生活經歷裡,害怕這種感覺其實是很虛無縹緲的。
繼續冷笑著,那男人眼裡似正似邪的光芒流轉著,明暗不定:「蛇膽得活吞才滋補,我得摸準了你的蛇膽在哪裡,待會兒一把掏下去再生吞了,省得你這小蛇兒痛得半死不活扭來扭去。」
「……」敖豐繼續咬著雪白的銀牙,不發一言。龍族體內純正陽剛的真氣不知何時有了些許的活動,定身術的作用在悄然減弱。畢竟,這是妖族的法術,在正午陽氣的照耀下,正是一天中最弱的空擋。
只差一點,差最後一點真氣就能衝開頭頂封印最強的百會,定身術就能解開了!敖豐起眼睛,聚集了全身的龍氣正要往頭頂衝擊的那一瞬間,一隻強有力的大手伴著冷笑按在了他真氣隱隱亂竄的額上,緊緊封住了他的百會穴:「小蛇兒,想逃?道行還差點!」
猛然睜大眼睛,敖豐覺得肺都快被氣炸了。
伸出另一隻手來,那男人粗魯地將敖豐不能動彈的身子拖近了自己,慢條斯理地撫在敖豐半腰的龍膽上按了按。望著直痛得齜牙咧嘴的敖豐,那惡劣男人的嘴角露出一絲似冷酷似挑釁的邪笑:「小蛇兒?你當真不怕?」
不甘而憤慨的烈焰在敖豐眼睛裡似乎要噴射出來,他恨恨地一口唾沫吐向了面前的那張臉:「呸!我怕你吃了你龍爺爺的龍膽消受不起,活活苦死你!」
苦於身子被大山壓住,不能閃避太遠,孫悟空急急偏頭,卻仍沒逃開敖豐那口近在咫尺的口水,他呆了一呆,終於勃然大怒:「渾小蛇,你找死!」手掌高舉在了空中,狠疾無比地,從半空中向著敖豐龍膽的所在抓將下來。
……刺眼的陽光從一無遮攔的晴空照射下來,看不清那只就要肆虐的手掌,敖豐只聽見了那手掌凌空落下的風聲。緊緊閉上了眼睛,他等著那致命的、殘忍的一擊。
耳邊,呼嘯而來的風聲停了,並沒有伴隨著身上的疼痛。緊閉著眼睛,敖豐咬牙繼續等待著。
仍然沒有動靜,只有敖豐自己的心跳在逐漸加快。正午的陽光越發炙烈了,直烤得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小白龍心裡一團煩躁:那個混蛋,在等什麼?沒找到下手的地方嗎?
猛然睜開眼睛,他死死瞪著面前的那張臉──那是似笑非笑的,如瞧好戲的一張臉,在滿心憤怒的敖豐看來,尤其的惡劣。
「死猴妖!笨猴妖!你找不到龍膽啊?」如果眼裡也能噴出三味真火來,眼前這猴子的一頭金毛也不知被敖豐烤焦幾回了。
沒有搭理他,孫悟空懶洋洋地伸出手,把他拽向了山洞陰影裡:「本來想給你個痛快的,現在我改主意啦,打算一天吃一點生蛇肉,一連吃個七七四十九天。」
呆了呆,敖豐眼前浮現起自己長長的身體被咬得遍體鱗傷的情形。心裡微微發怵,他發了急:真是一下子死了也沒什麼打緊,可這麼被啃得東一口西一口的,是件好玩的事嗎?
「混蛋臭猴子,死王八蛋!有本事你一口吃了我,一天一口的,你是女人啊,吃飯這麼秀氣?」破口大罵起來,小白龍響徹山谷的怒吼迴盪在安靜了數十年的五行山下……
夜色漸漸籠罩山巒,敖豐中氣十足的叫罵也微弱下來。一直笑嘻嘻地聽著他罵罵咧咧的孫悟空也不生氣,就那麼自得其樂得閉著眼睛假寐,直到敖豐終於徹底停止了罵聲。
半天聽不見敖豐繼續,他輕輕捅了捅敖豐早已累得軟綿綿的身子:「喂,小蛇兒,怎麼不罵了?繼續啊。」
你腦子被太上老君的金剛琢砸秀逗了,才會喜歡聽別人罵你!敖豐在心裡怒吼,嗓子已經叫啞了,實在沒力氣吼得出來。
「餓了,對不對?」孫悟空撓撓頭,伸手掏出一個銅盤來,裡面是一堆黑黑圓圓的東西,「吃點東西吧?」
「拿走!餓死也不吃你這臭妖精的東西!」
「不吃就餓著。」那男人也不勉強,一個人「嘎崩嘎崩」地嚼起黑丸子來。
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叫了好幾聲,敖豐偷眼看著那團黑黑的丸子:山果?
抬頭正看見敖豐慌忙躲開的目光,孫悟空嘿嘿一樂,不由分說塞了一個黑丸子在他口裡:「小蛇兒本事不大,脾氣不小。還鬧彆扭啊?」
呸地把丸子吐了出來,敖豐怒目而視:「你想把我養肥了多吃幾天,我才不上當!」
呆了呆,孫悟空噗哧樂了:「你怕了?」
這忽如其來的一笑,讓敖豐一怔:這可惡無比的猴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裡的戾氣和野性怎麼忽然全都不見了,反倒好像純淨好看得很呢?
呸呸呸!妖精就是妖精,笑起來也有古怪!
「不怕就吃點東西,從昨晚到現在,一點東西也沒進肚哦。」耐心地把一個丸子再塞到他嘴裡,那男人語氣沒有了先前的惡劣。
賭氣地一口大力咬了下去,敖豐心裡一陣悲憤:凌遲咬死就凌遲咬死,大不了捱上七七四十九天,難道還要做個餓死鬼!?
「嘎崩」一聲,一陣鈍痛從牙根直竄上腦門,「啊」地大叫一聲,黑色的丸子完好無損地和著一顆帶血的後牙從敖豐口中落了下來。
「哎呀!」大驚失色地看了看敖豐磕掉的牙齒,孫悟空拍拍腦袋,「忘了這是如來那老頭兒給我解餓的鐵丸子,一般人大約是咬不動的。」
「……」又氣又急,又累又餓,西海龍宮嬌生慣養慣了的三太子,在掉落五行山下的第二個夜晚,再次直直地昏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