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青斑安靜地停在一邊,想是也被敖豐的憔悴嚇住了。
不知在床邊默默坐了多久,昏睡中敖豐忽然輕輕**了一聲,醒轉過來。似是完全沒想到籬的出現,他微微皺起了眉,眼神有絲怔仲:“籬?……”
“是我。”籬眼中的濕潤隱了去,對他微微地笑:“總是惹麻煩,害得我在天上也得跑回來看你。”
“啊……”敖豐笑了起來,眼中是絲隱約的調皮,只是聲音仍細微:“又不是頭一回惹出事來,不過這回鬧大了。”
“怎麼想起來燒殿上的明珠呢?”籬無奈地歎氣:“什麼不好玩,要去玩那個?”
“哼,還不是和二哥打賭?他非說我不敢動那個——我還就不信這個邪……”敖豐撇撇嘴。
“好在總是逃過一劫,養好了傷,安安穩穩護送唐僧去一躺西天,也就沒事了。”籬安慰道,忽然想起一事,不由皺了眉頭:“那個孫悟空劫數將滿,正是唐僧的大徒弟——你這五百年不知惹了他多少回,這將來一路,可怎麼逃得開他要尋麻煩?”
“呸!……”敖豐重重道,牽動了嘴邊無處不在的傷口,疼得吸了口氣,發不了聲了。半天喘息著低道:“那只臭猴子說什麼這五百年天天對著我,煩得他天天吐酸水——出來除了臭揍我一頓,就是把我趕得遠遠的,再不見我這張臉。……”
“那有什麼不好?”籬失笑:“你凡事也沒個長性的,難道還沒捉弄夠他?”
敖豐哼了一聲,咬牙忍著身上痛楚,恨恨道:“做他的夢!——我偏要他再天天對著我,躲也躲不掉!……”
籬黑不見底的大眼睛看著他,心裡忽然有點明白的震驚。
“敖豐——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他慢騰騰地道。
敖豐的身子震了一下,細不可查。躲避地閃開了籬的眼睛,他打了個哈欠:“對啊,我就是故意燒了那明珠的,否則怎麼贏得二哥心服口服?……”
籬不語了,看著他手上的傷,眼睛有點發熱:“敖豐——你太傻。”想叫那個人躲不開你,有很多法子,你選了一個最讓自己受傷的。……
“疼得厲害吧?”他低聲問:“一身七千二百片的龍鱗……可怎麼捱得過?”
“沒事。”三太子唇邊的笑容虛弱卻得意:“觀音大士和我娘交情頗好,早讓我服了一整瓶的護心靈芝丹,揭鱗鋸角時我早昏死得直直的,什麼也沒覺出來。”
咧了咧嘴,又道:“就是醒來受不了——痛地我想死的心都有。”看著籬發白的臉色,忙笑了:“我娘一見嚇得不輕,又央求父王求了各種仙丹妙藥來成瓶整碗地灌,總算是好多了。”
籬點點頭,知道這話不假——西海王雖是對他這小兒子頭疼得緊,可疼愛他的心卻也人人盡知。
“看到你還能罵那只猴子,我就放心了。”籬強笑:“我也該回去了,你安心養傷,可別再捅什麼天大的漏子。”
“籬——既然回來了,干脆別回那個天宮了,象個墳墓一樣。”敖豐低低地叫。
“不,我想回去。”籬搖了搖頭,眼中是片單純的堅定。
敖豐,我們兩一樣,都是個傻子。……
敖豐不再勸了:“那叫總管福伯送你上天,注意躲開我大哥二哥他們。我現下是動不了啦。……”
……海外仙山,隱有樓台。
耳邊松濤陣陣,腳下清泉潺潺,毛色黑亮的嘯天神犬靜靜趴坐在千年古松下。
玉鼎真人閒閒落下一枚黑子,笑道:“這局棋下了四天多,尚未分出勝負。不知今晚太陽西下時,可有端倪。”
“是戩兒棋藝不精,自然難敵師父。”楊戩恭敬道。
“你天生異稟,資質奇高。師父無論是棋藝還是功法,早已沒什麼可教你的了。”玉鼎真人搖了搖頭:“戩兒,心中有事麼?”
沉吟了一下,楊戩終於點頭:“是,戩兒此來,是想求師父借日月寶鑒一用。”
“想從鏡中知過去之事?”玉鼎真人推開了膠著的戰局,凝目看他。
“徒兒想找一個人。”楊戩道。
“哦?”玉鼎真人道:“天上地下,有什麼生靈的藏匿躲得開你通天神目?”
楊戩苦笑了:“師父,那人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我都尚且不知。……只記得那日溺水落海,昏迷中無法念那避水咒,正嗆水難耐,幸得有人以吻度氣,……救了楊戩一命。”
思緒飄回那日,神智雖已昏,元神尚清醒,又怎會不記得那溫暖細膩的唇,那垂拂在面上柔軟的長發,那從深海到海面一路上的浮浮沉沉?……心中悠然一蕩,想著那奇異滋味,竟是有點癡了。
“所以要找尋救命恩人報答?”
“徒兒實在是無法可想了。”楊戩悵然垂首:“唯一記得那人離開前,似乎唱過兩句似歌似詩的話語,也曾照那語中跡象尋找,卻始終不能得。”
耳旁那曾經的模糊歌聲比男聲清亮,比女聲暗沉,入耳一遍,再難忘記:“滄海月明兮鮫人淚,魂夢相從兮永相隨。……”
那個人,是個鮫人麼?……
玉鼎真人沉吟道:“世間萬事皆有水落石出之日,何必繞過天意運轉,提前揭曉?”
“天意?”楊戩淡淡道:“誰安排的?我舅父玉帝,還是西天如來?……”
想了想,臉上傲岸漸掩不住:“師父,你知我是一向不服這個的。——我只怕,這天庭中沒人擔得起為我楊戩安排命運。”
“戩兒,你錯了。”玉鼎真人搖頭,神色頗是肅整:“凡人以我們為天,可便是在這九重天上,也自有冥冥之意,是連如來佛祖也違逆不了的。”
楊戩怔了一怔,不語了。半晌道:“或許師父說得對,我只知混沌之初有盤古女媧,卻沒想過……他們是從何而來。”
“戩兒,你要借那寶鑒查看舊日景象原本無妨,可你需得知道——此鏡不僅能映過去景象,也同時可預見將來。而將來之事實乃天機,先知了……未必是好事。”
楊戩愣住了。先知天意,便會強求改變,而結果反倒無法掌握的道理,他並非不知。
玉鼎真人凝神掐指,半晌皺了眉:“為師只能算出那人和你之間尚有三劫,度過了,便可安然相守。若度不過……”
“怎樣?……”楊戩的心跳了一下。
“那人元神脆弱,若度不過那三劫,自會灰飛煙滅,永不得生。”
楊戩沉默了,半晌抬頭,神色凝重:“師父,你是說:若我此時強行找他,怕那個人,會受不住天譴?”
“戩兒,既然尚有三劫要過,便是說你們自有相見之機,何必急在一時?”玉鼎真人心中歎氣:關心則亂,這孩子,竟連這個都想不到了。
微微松了口氣,楊戩微笑起來:“徒兒明白了。師父,那寶鑒我不借了——讓戩兒先陪你下完這局。”
祭起雲朵,楊戩踏上了回往天庭的路。海外一日,天上百天,而人間,卻是百年。
自己這一去整整五天,那譴雲宮中,可是五百多天,一年有余了呢。
撫了撫身邊嘯天犬的脊背,他心中砰然一動,腦海中一張美得不染塵世污穢的臉孔幽幽地浮了上來,——那個倔強的少年,已給了他足夠的時間忘記過去,現在,也該習慣天宮的生活了吧?……唇邊一抹悠然的笑意現了出來,楊戩忽然發現,自己很想再看見那雙哀傷和熱情交戰的眼睛。
(十二)
目送海龜總管福伯慢騰騰的身影消失在雲層中,籬轉過了身。
遠遠的看著譴雲宮裡通明的燈火,他的心忽然狂跳了起來。已經很久很久,夜晚的宮殿沒有點過如此明亮燦爛的燈火了。
什麼人,能叫這黑暗了幾百天的譴雲宮的夜,重拾他和楊戩初來那晚的輝煌?……
站在正殿的大堂上,籬有那麼一刻停止了呼吸。
楊戩。……高高坐在那正中的,是楊戩。依然是冷如刀削的面容,深沉淡漠的眼光,和在龍宮相見時並沒有不同,卻讓籬的心忽然充滿了滿漲的柔情和酸楚。
他回來了。……雖然始終相信他會回來,可經過了五百個日夜後,再見的喜悅和驚訝仍是不能承載。
楊戩靜靜起了身,穿過群群侍衛宮女,來到了籬的面前。抬手輕輕捉住了那尖尖的下巴,看著那微微紅腫的嬌艷雙唇,半晌不語。
被動地,籬抬高了眼,望著他。
“回來了?……”楊戩的面上沒有什麼表情,那握住籬下巴的手忽然加大了力,痛得那手中的人一陣微微一顫。
“是。……你……也回來了。”籬有點失神,完全沒有看見一邊匍匐在地的玲瓏張大了嘴,眼中盛滿的擔心。
“很好,你總算記得回來。”楊戩冷冷一笑,口中吐出的話卻似一把刀鋒:“再不回來,我就要帶兵去龍宮捉奸了。”
籬沒有說話,又或者是沒法子理解這樣的話。怔怔看著眼前那高他一頭的男子,他忽然在那眼中發現了一種熟悉的東西,是那個晚上似曾相識的輕蔑。
“聽說這一年多,你似乎沒照著我說的話去學著忘記,倒是把和舊情人幽會的地方換到了我譴雲宮的床第間?”楊戩的話輕描淡寫,卻讓一股寒意透進了籬的全身。
不。……怎麼可以總是這樣?
深吸了一口氣,籬眼中熱切的光芒隱盡了:“殿下,龍宮三太子是我的故人,更是籬的表親——時常往來天宮看望,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挺直了脊梁,他面上是隱約的驕傲:“殿下如此出言,羞辱的不是 籬和敖豐,是殿下自己。”
“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楊戩陰沉沉一笑,轉頭看向了一邊的幾個宮女:“把你們剛才招認的話再說一遍吧。”
立在旁邊瑟瑟發抖的幾個宮女“撲通”跪了下來:“殿下……籬公子他和龍宮三太子差不多三兩天一見,這一年多來從不間斷,有時……三太子還在宮中籬公子房中過夜,……同榻而眠。”
籬的腦中“嗡”了一聲,忽然得,發覺自己的心在下沉。
“她們有說謊嗎?”耳邊,那人輕輕問。
“沒有。……”籬木然道。
“那敖豐不過幾日沒來,便忍不住寂寞了?籬——你還真是個熱情的小東西。”楊戩淡淡道,轉手指向了另一邊陰暗的角落:“熱情到連我這宮中的宮女,都被你的真心感動了。”
驚訝地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籬震驚無比:堂前一邊的石階上,渾身鞭痕的玲瓏背上仍不停地滲著鮮血。
看著他,玲瓏微微啜泣起來:“籬公子,……你為什麼要回來?”
“玲瓏姐姐?!……”籬撲上了前,手足無措地看著那嬌弱的女子。回過頭,他的眼中全是不信:“你做什麼?”
“這是她自找的。”楊戩冷笑:“既敢送我楊戩的人去和情人私會,怕也是心中把我當成了個笑話。”
“殿下!奴婢絕不敢。……”玲瓏一顫,匍匐下了身子:“只是奴婢見殿下久久不回,又覺得那三太子是真心對籬公子……”
“住口!”楊戩忽然截道,臉上一片再壓不住的怒:“把這個滿口胡言的奴才給我拖下去!”
“不要!”籬叫了一聲,撲到了玲瓏身前,護住了她。轉頭看著那高高在上,一年多不見的男子,忽然覺得竟是如此遙遠的陌生。
“殿下……”他低低叫:“你是天朝之神,是這宮中之主,要做什麼,本無人能阻。所以——你更要處事公正。”
“公正?”楊戩眼中一派輕蔑:“告訴我——你心中的公正。”
“別為難她,你不過是不滿意我。”籬淡淡道,心裡無邊的失望湧上來。“既然在殿下心中如此不堪,籬也沒面目在留在此處。就此拜別吧……當日龍宮中解圍之恩,日後有緣再還。”
轉了身,他欲行的修長身軀隱約透著驕傲和堅持。
靜靜看著那便欲遠去的傲然身影,楊戩心中忽然惱恨得不行:這個小小的龍魚混血的精靈,憑了什麼可以這樣把自己看做一個大大的笑話?
兩道如枝閃電忽然凌空而起,交叉攔在了巍峨的大殿門口,阻擋了籬的去路。
默然看著那穿越不過的閃電,籬回轉了身。
“當日在龍宮,可是你自己說自願一去,生死不論的。”楊戩咬牙:“沒有我的允許,你敢走?這譴雲宮,就這樣任人自來自往?!”
“殿下,籬本不是真的侍童,更不是賣身為奴。”籬漠然道。
“我若要你是,你就是了。”楊戩冷笑。
愕然看著楊戩,籬不再掩飾失望:“欺凌弱小,倚勢壓人,難不成是天上海中,再難改變的規矩?”
“你錯了。那不是天宮的規矩,——是我的。”他咬了牙,劈手抓過籬的臂膀帶向了懷中:“知不知道為什麼你我身世相似,我可以劈山救母、逼天帝收回成命,而你卻只能逆來順受?”
籬靜靜看著眼前那放大的傲然面孔:“為什麼?……”
“不是因為我是玉帝親眷,是因為我自己足夠強大。強大到神力無窮,變化無常;強大到撒豆成兵,神魔畏懼。”楊戩的聲音低沉而傲岸。
“殿下……你定的這規矩,和天庭那一套,並無二致。……”籬看著他的眼光沒有畏縮,是淺淺的蔑視。
對視著那目光,楊戩將那徹底將他激怒的人兒向著後殿拖去:“來,讓我告訴你另外一些屬於我的規矩!”
……一路被反剪著手,籬覺得自己的手臂快要被那天神的力量折斷了。危險的預感讓他在路過那瓊池時,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懷中裝著那小青斑的瓶子遠遠扔進了水中。……
直到被重重推在那陌生的大床上,他才從單純的一片疼痛中微緩過來。
四周景物奢華,不是自己的住處,應該是他的……寢宮了。
“我記得我臨走時告誡過你,叫你忘了你的舊情人!”蓬勃的怒氣不知怎麼,竟似是沖天的烈焰,灼燒著楊戩素來冷漠的心:“這裡是我母親曾住過的地方,就算再忍不住,你也該好歹把腿夾緊些!”
蜷縮起身子,籬震驚地看著那怒氣沖天、天神般英武的男子,這就是他一見難忘的人,這就是他日夜想念的人。……腦海中有些畫面清晰地浮現,有關遙遠如前世的海底,有關溫柔在今生的等待,絲絲縷縷,不 絕於心。
不行,這樣不行,他怔怔地想。這是誤會啊。可我為什麼,要因為一時的驕傲放任這足以毀滅我的誤會?
……
困難地開了口,他直視著那冷酷的眼:“楊戩……聽我解釋。三太子常來天宮看我不假,有時過夜也不假。……可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表親,玩鬧嬉戲……是常有的事。”
掙扎著,他一字字地道:“我從沒和他有過任何肌膚之親,從沒有過。……”心中忽然被些熱切的希望填滿了,他幽深的的目光散著光華:“我……一直在等你。”
信我,信我。……他聽著自己熱烈而固執的心跳,從不知道自己會如此渴望一個人信任的眼神
(十三)
“籬,你有一雙極會騙人的無辜眼睛。”沉默了似乎有天荒地老的時間,楊戩冷冷的唇中吐住一句。
欺身上前,眼光如刀般刺向了籬的領口下一片暗紅的吻痕,慢慢舉手,撕開了他微散的衣領。……雪白的胸前片片紅腫的痕跡赫然在目,兩點微微挺立的紅櫻綻放著誘惑的光澤,仍透著一場情事的痕跡。
“若不是這些,我怕我會真信了你。……”強壓了一晚的不甘和惱恨瞬間湧上,讓楊戩失去了向來自傲的冷靜。將那滿嘴謊話卻面不改色的人兒壓倒在床上,他的手強硬地撕開了籬身上所有單薄的衣杉。
“啊……”籬驚叫一聲,忽然驚恐地看著自己身上的那些吻痕,手無助地遮了上去:“不……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是……是我兩位表兄做的,不是敖豐!”
“西海的太子們,還真是兄友弟恭。”楊戩怒極反笑:“籬——既然可以同時服侍三個,何不試試我?”
打開了他的雙腿,楊戩的眼中是籬從沒見過的輕蔑:“保證我不會比你三位表兄來的差。”
口中念動了定身咒,楊戩重重扯下了床邊的一片羅帳,雙手一分,緊緊縛住了那再動彈不得的修長雙腿:“今晚,我不想再看見你那條討厭的魚尾巴。……”
定身術解開的時候,籬被高高吊起的腿大大地分在了床柱兩側,……無法並攏它們,他的魚尾將再不能變化出來了。
“楊戩,請你……。”籬的眼黑得象暗夜裡微弱的星,閃著淒涼的光。
“怎麼?”身上的人慢慢壓了下來,是他難以承受的重量。
“……請你信我。”籬的唇輕顫,絕望地看著自己屈辱的姿勢。
“籬,你不配。”簡單而冷酷的幾個字,粉碎了籬最後的堅持和期望。
撩開了下身的衣襟,楊戩胯下的欲望,早已和他的怒氣一樣,一柱擎天。……
埋首正欲殘忍進入時,楊戩耳中忽然聞到一種尖細的破空之聲。一道尖尖的長刺見風而長,閃著清冷驕傲的光,從籬的發間換到他的手上,劈面刺向了他正愕然抬起的額頭正中。……
“啊!”楊戩大叫一聲,額頭正中一道耀目的銀光忽然閃起,照亮屋宇。猛然翻身從那赤裸的少年身上重重跌落下地,他捂住了額頭。
顧不上看他,籬手腕一揮,手中尖刺已劃上了縛住雙腿的羅帳。兩聲裂帛聲響,他的腿自由地合在了一處,轉眼間,那條驕傲無比的魚尾幻化了出來。
再看向地上的楊戩,籬的腦中“嗡”了一下。……楊戩額上汩汩的鮮血初時如細流,轉眼間卻成了噴湧的血泉。……自己慌亂中刺中的地方,是楊戩額頭中間的那條黑縫,而那裡,是他那只通天神目的所在。
他是不是要死了?誰會象這樣流血卻不死呢?……縱然他是半人半神。
看著那不能讓人置信的洶湧血流,籬忽然這樣想,手中染血的鯨魚刺無力地掉在了床上。
……什麼時候楊戩踉蹌著出了門,什麼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了嘯天神犬的陣陣經吠,又是什麼時候被沖進門來的幾個侍衛架了出去,架到了什麼地方,籬木木得幾乎全不知道。
直到魚尾被按進了一盆冰冷的水中,他才終於打了個大大的冷戰,恍惚著從失水的漸漸窒息中清醒過來。
——動了動身子,他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海水蕩漾的瓊池邊,燈火通明。不知何時,這池邊立起了一根漢白玉的柱子,而他,正是被牢牢綁在了玉柱上。
赤裸依舊的上身被繩索捆綁得嚴嚴實實,雙手縛在了身後。身下的魚尾被放在了一個盛滿了水的大木盆中,這樣,他不會缺水窒息了。……
微微地掙扎了一下,他茫然地看著身邊的一切,幾個神色冰冷的侍衛和臉色憤怒的直健將軍,還有廚房那個圓圓臉的廚子和他手中長長的刀。……可是,他在哪裡?
“楊戩……楊戩在哪裡?”他喃喃問,看著曾見過幾面的那位直健將軍,他不是總跟在楊戩身邊的麼?
“住口,你這個**又惡毒的小小魚精!竟敢刺殺殿下!”直健將軍恨恨罵道,走上前來,手中兩根粗粗的金針在火光下閃著冷酷的光。“看我震住了龍筋,叫你連昏死也別想!”
沒有給籬害怕的時間,那兩根金針一左一右的扎進了他頸後的龍筋中,將他釘在了柱子上。尖銳無比的痛沖上了腦門,低低慘呼一聲,籬死死咬住了轉眼失去血色的嘴唇。
他為什麼這樣對自己?籬想,是因為自己殺死了那個人麼?
“楊戩……楊戩死了嗎?”他漸漸覺不出得頸上的痛楚了,只是固執地一聲聲問。
……沒有人回答,因為有個冷冷的聲音從遠處人群中響了起來:“想殺我?你差了半分。”
看著那重新映入眼簾的冷漠面孔,籬忽然松了一口氣:雪白的幾道紗布草草地攔在了那寬闊的額頭上,身上的衣衫也換過了,再看不到剛才洶湧的血跡。
“失望麼?”楊戩踱到了玉柱前,死死看著燈火下臉色蒼白如紙的籬。——從降生到現在,他身經百戰,降魔無數,而這個小小的魚精,是第一個讓他流那麼多血的人。
輕輕戰栗了一下,籬痛楚的低語不象辯解,只是陳述:“我不是……故意的。”
慢慢將口湊近了籬的耳邊,楊戩冷冷問:“我真的很好奇,你怎麼會知道額頭是我所練九天玄功的罩門?……”
罩門?……籬困惑地回望著他慢慢冰凍起來的眼,也就是說:自己是真的刺中他最脆弱的地方,堪堪差點要了他的命了?
“你……沒事了?”他張了張嘴,困難地輕聲道。
“沒事了。”楊戩的聲音似乎很溫和:“可你若再不把你的腿變出來,回到床上張開,你就有事了。”
籬怔了怔,大大的眼睛裡的焦急和怔仲淡了。靜靜看著楊戩半晌,忽閃了幾下,認命般地閉上了。
看著那沉默的表情,楊戩覺得自己的額頭又在隱約跳動,瘋狂的疼了起來。咬著牙,他退了後,坐上了一邊寬敞舒適的椅子。
“這麼喜歡變成魚,那就付出魚的代價。”轉眼看著那一邊待命的圓臉廚子,他捂住了跳痛的額頭:“你的刀功,是膳房中最好的?”
那廚子打了個哆嗦,慌忙舉起了刀,走到了籬的身前。
……長長的廚刀反了過來,刮魚鱗——只要用刀背就好。
第一刀從腰線落下的時候,整整一排金光閃閃的鱗片紛飛著散了開來,有些落在了瓊池的藍色海水中,有些掉在了涼涼的池邊石地上。
慘厲的聲音只出口了半句,就哽在了籬的口間,再發不出了。拼命扭動著無法動彈的身體,靜靜垂落的魚尾忽然猛地拍打著身下的水,籬突如其來的的激烈反應讓那拿刀的廚子嚇得忽然抖了手。
半天那縛在柱上的人兒漸漸停止了掙扎,不再動了。……池水中忽然有只小青斑猛然躍出了水面,驚恐無比地看著這一幕,落了下去,又拼命地再跳了出來。
轉身的剎那看到了楊戩的面貌,忽然張大了小小的嘴巴,似乎是認出了什麼,驚呆了。
聽見了那撲通不斷的水花,籬睜開了眼。
“下去吧。……不要看。”他喃喃低語。
知道這痛雖然可怕,卻是死不了人,廚子狠狠心,再次舉起了刀。
鱗片飛揚,如秋天裡銀杏樹隨風陣陣飄落的金黃樹葉,有種淒艷的美麗。
不過幾刀之後,那少年已經痛得再沒了掙扎的能力,只是每每當刀鋒一次次落下的時候,才微微痙攣一下,顯示著被震住龍筋的他完全不能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好象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可等到將眼前那少年下身一側的鱗片終於刮盡時,譴雲宮的廚子卻覺得渾身冷汗,象是熬過了一個漫長的冬季。
猶豫著看了看身後神情始終不變的殿下,他的手顫抖著翻過了籬的身體,另一側,整整還有一千八百片龍鱗閃著驕傲的光。……
(十四)
“住手。……”聽到這句,那廚子如釋重任,雙腿卻再撐不住“撲通”癱坐在了地上:盡管在先前的酷刑中,那少年只是微微痙攣著,除了縛在身後的十指張了又握,握了又松,再沒能發出初時那驚天動地的掙扎響動來,可那畢竟是宮裡和自己朝夕相處了一年多的籬公子,並不是盤中待烹的魚兒啊!……
起身立到了那緊閉雙目、一動不動的人兒面前,楊戩清楚知道他清醒著。
“不想這麼痛的話,你知道我要看見什麼。”他的語聲輕,卻冷酷。
柱上的少年長長的睫毛濕漉漉的,不知是冷汗還是濺起的水花。半晌那睫毛輕輕一顫,因巨痛散了焦距的眼睛慢慢睜了開來,失去了以往奪人心魄的光彩。
楊戩冷冷看著那黯淡的眼睛,心中忽然有種奇怪的類似痛苦的感覺,卻無從分辨。
慢慢轉開了眼,籬不再迎接那道讓曾讓他牽掛不已的眼光,失神地望著身下那被自己拍翻半盆的清水。……神智已經痛得辯不出東西南北,可卻怎麼也昏迷不了。
沒有了這盆水,就可以死去,不用受這再也無法承受的巨痛了麼?……
可以麼?……用盡了身上忽然聚起的力氣,他用魚尾拍向了盆側的木沿。……一聲輕響,木盆應聲而翻,水花亂飛,很快流淌開來。
輕輕松了一口氣,籬靜靜等待著熟悉的窒息慢慢淹沒上來,帶他出這凌遲的無邊巨痛。
無法忍受這自做主張的忽視,楊戩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頜:“想死?——我還沒允許。”
無助地張了張嘴,籬好象想說什麼,卻發不了聲。
楊戩不語了,只是耐心地等待著。終於,籬的唇動了動,似乎積攢了些力氣:“楊戩……?”一滴汗水慢慢從眉梢滑落下來,經過他的俊眉修目,落在地上。
看著眼前滿臉冷酷和殘忍的人,熟悉的眉眼,英俊的容顏。……他困惑地凝住了眉,心裡一片恍惚:“我告訴過你,我……喜歡過一個人。”
楊戩不語,冷冷看著那慢慢光彩煥發起來的眼。
“他高大英武,卓爾不群。……他……武功蓋世,天界無敵。……”籬微微一笑,似乎回想到了和那個人初見的時光,覺不出身上的煎熬了。
“敖豐救不了你。”楊戩忽然有了絲狂燥:“你喜歡的人現在救不了你!”
“敖豐?……”籬困難地吸了口氣,想搖頭,竟動不了。
“不是他啊,……是另一個人。”他喃喃道,聲音低得幾乎自己也聽不見。
“還有別的人?”楊戩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冷笑起來:“他是誰?”
看著他,籬黑深的的眼中神色是憂傷,更是失望:“他……比你好一百倍。”
“我明白了——所以你這樣地想殺了我。”楊戩點了點頭,神色漸漸平靜下來。
擺了擺手,籬被從柱上放了下來,單薄的身子靜靜伏在了瓊池邊。
“這瓊池是被敖豐換成海水的?”楊戩的聲音冰冷得象是來自深海:“籬,有這池水,你死不了的。”
看著那近在咫尺的幽藍海水,籬的身子忽然忍不住的輕輕顫抖起來,不敢相信的慢慢抬起了美麗的眼。
“最後給你一個機會,回到床上去,療傷如神的瓊漿露等著你。……”捕捉到籬眼中的驚懼,楊戩淡淡道。
“楊戩……”地上的籬輕輕張了張嘴。
楊戩俯下了身,自信滿滿地微笑了:不需要真推他下去,這恐懼足夠嚇倒這不知好歹的小魚了吧。
籬看向他的最後一眼,不再有憂傷,只剩了淡然的輕視。絕望地閉上眼,他發住了一聲含混的低語:“看著我。……”
原本神情木然的幾個侍衛看著池水中忽然滔天而起的水花,看著殿下忽然震驚無比的神情,臉色也悄悄變了。這麼自己滾進了鹹冷的海水中,雖然不會再失水而死,可那個籬公子渾身的傷,倒真象是一條被醃著 的小魚兒了。
籬熬不住了。……不再有那冷酷的金針鎮住他的龍筋,現出半龍半魚的原形昏迷過去——是一件再容易不過、也再美好不過的事。
被籬攪亂的池水漸漸平復了,有細細的血痕飄在水面,很快散了開來,看不見了。驚慌不已的魚蝦團團圍在了水底的籬身邊,似乎不明白那常常微笑著和它們一起戲水的少年為什麼變成了半龍半魚,這樣靜靜臥 在了紅色的江籬叢間一動不動。
那條小青斑看著籬身上累累的傷痕,瘋狂地游曳著,拼命地用嘴唇吻著籬毫無生氣的身體,一下又一下。
得不到回應。……
……
陽光從東邊升起的時候,譴雲宮一如既往的安靜。
金黃的光線穿過窗前盆栽的瑤草,斑駁地落在室中大大的浴缸內,和水下一片閃動的金光交相輝映。一條小小的金龍靜靜盤臥在那僅夠容身的淺水中,下半身的魚尾有整整一側滿布著傷痕,失去了那顯示著拒絕 姿態的鱗片。
很久以後,水花輕輕一動,水下那小金龍的眼睛微微睜開了。大大黑黑的瞳仁藏在一條小縫中,如蚌殼裡只露出一點光芒的黑色珍珠。
“籬公子?你……”旁邊淺睡的玲瓏驚醒了,驚喜不已地望著水中的小龍。
小龍微微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身體開始一點點顫抖起來。
“籬公子,痛的厲害麼?……”玲瓏眼中的淚花閃啊閃,終於掉了下來。
小龍沒有說話,茫然的掙扎著看了玲瓏一眼,好象痛得認不出人了。半晌身體的顫抖漸漸激烈,攪亂了一缸清澈的淺水。
“籬公子?……你怎麼樣?”玲瓏驚慌起來,無措地看著他。
籬抬起了眼,似乎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玲瓏姐姐?……求你……求你……”
他低低地喘息:“幫我把水盆打翻,……我……我動不了啊。”
“不要!”玲瓏“哇”得哭出了聲:“聽他們說,一個月以後你的鱗片生出來,就好了。你昏迷了三天啦,只要再熬些天……”
看著籬那痛苦得幾近渙散的眼神,她說不下去了。
籬不語了,還要再熬?……這樣的痛還要多久?絕望地想動一動身體,可哪裡有力氣呢?
半晌,一度安靜下來的屋子裡傳來了幾聲微不可聞的撞擊聲,象是有什麼東西碰在了木質的器皿上。
“砰”的一聲,房門開了,玲瓏滿臉淚光的沖了出來,正撞在一臉陰霾,不知何時立在門外的男人身上。
“殿下!……”玲瓏驚恐地收了腳,忽然醒悟過來,直直地跪下了:“求殿下開恩吧,籬公子他實在痛得不行,正拿龍角撞盆邊呢!”
楊戩的臉色似乎微微變了變,舉腳進了門。
站在木盆邊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那水中渾身發抖的小龍。感覺到那忽然的壓力和投在水面的陰影,籬慢慢抬起了頭。……
對上那焦距渙散卻依舊干淨的眼光,楊戩很清楚地聽見了自己的心狂跳了幾下。
這算什麼?他忽然暗惱不已:明明是不過給這**又善於說謊的小魚精一點應該的懲罰,誰叫他竟敢真的刺毀自己的天目?……可為什麼那些宮女侍衛的神情倒都象是不忍得很,就連現在的自己,竟也有了類似 心痛和後悔的錯覺?!
(十五)
“等他認個錯,就把這個給他敷上吧。”他淡淡道,終於從身後拿出了那個握了良久的瑪瑙瓶。
看著那瓶中淡綠色的汁液,玲瓏驚喜地張大了嘴:大殿下樞羿送來的瓊漿露!那是以前籬公子剛來時用過的瓊漿露!……
慌忙接過來,玲瓏看著籬的眼光急切無比:刺傷殿下這麼大的罪只要認個錯就完了,已經是大大的台階兒啊!
可能是因為疼痛太熬人,水中現出原形的小龍一動不動的,眼睛裡的光芒漸漸又淡了。微微垂下了頭,眼角有兩點微微閃亮的光芒慢慢變大,凝結成了兩顆晶瑩溫潤的珍珠,悄悄掉落在淺清的水裡。
玲瓏的心跳了一下,不好的預感升了起來。惶急地擋在了盆邊,她哆嗦著唇:“殿下,他……是又疼昏過去了,所以不能開口呢。……”
楊戩盯著水下那微微顫動的眼睫,昏了?……才怪。
望著那水中閃閃發光的珍珠,那光芒忽然刺到了他冷漠的眼。楊戩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龍宮初見時,這少年眼中的熱切情愫。
半晌慢慢松開了拳頭,他點了點頭:“我想也是。算了……我想他也得了教訓,知道錯了。把這個給他用上吧。”
轉過身去正要離去,身後水中,一聲含混的輕語低低傳了過來,細微得象是用盡了說話人的所有力氣,卻字字清晰:“我沒有錯啊。……你才……錯了。”
冷冷地憤怒轉身,楊戩發現了一件再清楚不過的事:他一向自以為傲的、運籌帷幄的冷靜,總是很容易被這條小龍魚的一句話、一個眼神擊得潰不成軍。
“那就不要用,熬過剩下的這些天吧!”大步走到那盆前,他忽然舉起了手。手掌起處,帶著股勁風擊向了水下那小龍的後頸。……不再掙扎,不再吐出倔強的話語——籬重回了昏迷。
看著楊戩冷哼了一聲摔門離開,玲瓏長舒了一口氣——讓殿下這麼一怒打昏脫離巨痛,對籬公子來說,倒是再幸運不過的好事吧。……
站在庭院中,楊戩半晌不動。
“直健,……有沒有人對你這麼好?——象那條蠢魚對敖豐那樣,連命都可以不要?”他看著天邊的雲霞,忽然問向了跟隨多年的忠心部下。
“沒有吧。……”身邊的直健將軍愣了愣。
“所以能放走籬這樣的人,那敖豐必然是個沒心的蠢材。”他冷笑道:“跟我去西海。”
“是,屬下這就去點齊天兵天將。”
“干什麼?”楊戩皺起了眉,立時又松了開來——眉間天目的傷,還在不時跳痛。
“殿下不是要去西海興師問罪?……”直健將軍呆了一呆。
斜斜掃了他一眼,楊戩剛平復的心又翻滾了:怎麼自己看上去很象一個急著去捉奸夫的妒夫麼?!……
“我去海底隨便走走,要帶兵將把我要找的人嚇走麼?”他冷冷道,好不容易壓下了火。
立在波平如鏡的西海邊,楊戩的心慢慢起了溫柔的漣漪。那只小小的龍魚精算什麼?有什麼必要在意那憂傷卻充滿欺騙的眼、美麗卻廉價的珍珠眼淚?
那敖豐算什麼?有什麼必要忽然對他起了嫉妒和不甘的心情?——這深深海底,才是他一心想找尋的人的所在。——那個人有溫暖的唇,長長的發,還有同樣不差分毫、不求回報的心,天上人間,卻不知他何時 才能重遇見這個人?……
威武的天神行向海中時,碧濤忽然自動從旁而分,默默讓出水路來。
……十多天了,昏了又醒,醒了又昏,被疼痛片片撕扯著的籬很少再有長時間的清醒。
“籬公子,我給瓊池裡的魚蝦們喂過食了。那條小青斑一直不太肯吃東西,不過今天聽我騙它說你已經用了瓊漿露,就安靜多了。”玲瓏看著水中閉目不動的籬,輕輕道。
知道他剛剛醒了,便想不停地說話引他分散些注意,心裡卻是一片憂愁:要是他知道今兒殿下路過瓊池時,被小青斑忽然從水中躍起死死狠命咬住了手指,不知該多擔心那重情義的小魚呢!
“籬公子,我……這就把殿下留下的藥給你敷上,好不好?”她眨了眨眼,猶豫道:“呆會兒殿下若再問,我就說你已經認過錯了,……我知道你脾氣倔,又不要你親口說,你只要不出聲否認,成不成?”
籬的眉宇輕皺了起來,睜開了眼。
“玲瓏姐姐……”他攢著力氣:“別擔心,我……快好了。”
“鱗片長出大半了是不假,可若再惹惱殿下,你道他不會再活剝了你麼?!”玲瓏急氣交加。這個人,怎麼就看不清情勢呢?“——你那一刺把殿下修煉千年才開的天目傷得至今不愈,根本就無藥可醫!若是真的毀了,殿下殺了你也是常理!”
籬不語了,身子卻微微顫抖了一下,蕩動了微微波紋:那能觀千裡、可辯妖魔的天目,真的再好不了?……
“聽我說……”玲瓏咬了咬唇:“殿下以往也寵幸過很多花妖狐仙什麼的,都是一夜就罷了的。你……”
小侍女的臉有點紅了,躑躅了一下,終於道:“你就從了他一次兩次,沒准他很快膩了,放你和三太子相聚也不一定啊!”
怔怔地閉了眼,籬的聲音有些嘶啞:“……可我就是……不想那樣啊。”
“那你想要怎麼樣?”玲瓏急了:“你以為就憑三太子能救你?老實說,——就是西海王和玉帝親自出面,殿下想不買帳也就不買了!”
籬靜靜臥在水中,好象在想著什麼,又好象在忍耐著身上鋸齒慢劃的綿細苦楚。
“我不過是想知道……什麼是兩情相悅。”他的眼睛折射著瀲灩的水光,透明得象是純淨的水晶,憂傷而固執:“想我喜歡的人……也喜歡我。”
玲瓏不再說話了,這個籬公子……對那敖豐還真是癡情得緊呢!
室中靜了,籬似乎又陷入了昏沉。直到一陣熟悉的清風響起,伴隨著玲瓏一聲短促的驚呼,他才恍惚地半睜開了眼。
敖豐。……
神氣活現,全無疲態的西海三太子敖豐。
大約是被越窗而入直接映入眼簾的景象嚇到了,敖豐直接呆在了那裡。半晌驚叫了一聲,狂沖到了那牢籠般委屈的木盆邊,想要去扶籬起來,可看著水下那剛生出大半鱗片的魚尾,又火燙般地縮回了手。
“籬……籬!”他張口結舌:“你怎麼了?!”
糟了啊。……籬苦惱地想。
“敖豐……”他微弱地低喃:“你不是去西天取經了麼?怎麼……怎麼?”
“取經去了十四年,我早回來了啊!”敖豐驚疑不定地望著他的身子:“你到底怎麼了?生病了?”
十四年?……對啊,倒忘了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呢。原來自己昏睡了竟有十多天了麼?而敖豐……已陪著那只猴子歷遍了窮山惡水,打遍了妖魔鬼怪,安然回來了。
微微笑了笑,籬並不知道自己看起來虛弱的象水中浮萍:“取經——好玩麼?……那孫悟空一路上有沒有……欺負你?”
“別管我!”敖豐暴躁起來,轉身抓住了玲瓏大力搖晃起她的肩膀:“你說!”
“三太子!……”玲瓏的表情古怪而難過:“你快點走吧,讓殿下來看見……可就什麼都完了!”
“殿下?”敖豐怔了怔:“那個三只眼他回來了?他為什麼……”
“籬公子做錯了一點事,惹殿下氣得不行,就……”玲瓏吶吶道,存心隱瞞了原由:這三太子好象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性子呢,可怎麼好啊?
“做錯了一點事?!”敖豐驚怒地瞪大了眼:這麼善良無害的籬,能做出什麼事要受這種酷刑?!
想到自己曾受過的那種錐心刺骨,心裡忽然顫得不行:自己當初可是服了一整瓶的護心丹,事後又被灌了不知道多少靈丹妙藥才熬得過去,籬在這裡受這種刑罰,哪會有人象娘親和父王一般對他精心呵護?……
“楊戩!……”伴著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吼,敖豐踢開門沖了出去:“你給我出來!”
真的糟了。……聽著宮中響徹屋宇的陣陣叫罵,籬一陣急氣害怕。掙扎著想從水中站起來,魚尾掃過盆邊的剎那,一陣巨痛將他拖下了昏眩。
再醒的時候,天色已是暗沉。點點的星光已經悄然露頭,看著窗外明亮的長庚星,籬半天才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切。
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安靜如昨的宮殿象是預示著某種不詳,讓他身上一陣冰冷。
如果……如果敖豐死了,可怎麼辦呢,他忽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