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綠川眼中光芒一亮,不再多說,復又攻上。
時間悄然而逝,蕭紅嶼身上多處血流如注,漸漸腳步虛浮,掌勢紛亂。
連日來幾乎日夜不歇從江南趕到川西,一路上馬不停蹄,心焦如焚,只恐誤了一時半刻便是終生遺恨。此刻又一人力鬥數十人鏖戰良久,殺完一批再上一批,血流陣陣再流不盡,終究不是鐵打的身子。
四周人等俱是高手,又怎看不出他快到強弩之末?
秦伯嶺先前一味在外圈游鬥,此刻心思轉動,也已漸漸近身,專挑他傷處再起攻擊。正見這時蕭紅嶼揮掌擊退數人,肋下空門正被另一人挺刀直刺,心中一喜,手中長劍也隨之向他背後斜挑而去。
蕭紅嶼臉上始終掛著那懶散微笑,對身上傷處似是恍然不覺。微微轉身,正要閃避那長刀,可胸中忽然一陣氣血翻滾,連換了三種身法才堪堪避開。
再想躲背後那劍,卻已難能。
眼見前方堯綠川雙掌又至,索性將掌迎上,也不驚懼,心想著大不了身後再添一道重傷就是。
便在這時,沒等來背後意料中的疼痛,卻聽秦伯嶺「啊」了一聲,已有人輕輕在身側幽幽歎了一聲……
而眼前,堯綠川雙掌竟也停了,只是呆呆望向他身後。
這一聲歎息,卻是他此時心中最怕聽聞。怔怔回頭,正中心中隱憂。身後那人白衣飄飄,容顏冷淡,左手長劍架住了他身後兩人兵器,腰間卻已替他擋了秦伯嶺那一劍,殷紅的血正透過衣裳慢慢渲染開來,越染越大……
只這夏雲初一人身入戰團,情勢卻已突然大變。
白雪派眾人個個驚訝莫名,手中兵器齊齊停下。蕭堯二人全都同時呆呆住手,就連那群黑衣人眼看大家全都住手,也都暫時一停不敢亂動。
一時間,廳中靜得只聽的見有血滴落在地上的細聲,一滴,兩滴……慢慢紛還,卻多是蕭紅嶼身上所流。
夏雲初淡淡掃了秦伯嶺一眼,轉頭看向了蕭紅嶼,見他嘴角微顫,神色急怒似是便要開口,終於微微一笑截道:「羞辱打罵,你再趕不走我了……」
蕭紅嶼心中長歎,說不出的驚喜中卻又悲愴。心裡仍存了最後一絲希望,再不忍冷語相向,低低道:「聽大哥最後一次……成不成?」
看著眼前那清澈無塵的眸子,心知三人此刻心思都是清明若揭,也索性挑了明,柔聲道:
「好好活著,忘了曾有我這個人。我知道你心性堅強,一定做得到的,不要讓我失望。」
廳中眾人聽的他二人連番驚世言語,都是呆了。馮敬感激夏雲初剛才相救,終於打破沉寂,高聲急叫:「掌門……你失心瘋了嗎?!」
夏雲初微微皺眉,卻是不理。
怔怔望著眼前那人眼眸中微微的痛苦求懇,搖了搖頭:「是你讓我失望。你要死,竟然選他陪你,卻不選我。」
低垂了眼簾,臉上終有絲澀然淒苦:「到了今日,你仍覺得你死了……我可以獨活嗎?」
身側堯綠川忽然嘿嘿冷笑,低低道:「我就知道你氣不過,必要搶著和他死在一處的。」
蕭紅嶼似是全沒聽到堯綠川話語,只癡癡望著他白衣上數處血跡,先前被傷的地方已有簡單包紮,只腰上新創正源源不斷流出血來。
半晌柔聲道:「真的不願獨活了?你確定?」
「確定。」夏雲初拾了眼簾,淡淡道:「雲初一生行事循規蹈矩,今天,就讓我任性一次吧!」
一縷陽光映在他似有還無的淺淺笑意上,讓蕭紅嶼忽然刺了眼,痛了心。
正怔忡間,夏雲初已邁上一步並肩立在他身側,慢慢舉起自己右手,放進蕭紅嶼的左手中,聲音是他從沒聽過的溫和堅定:「大哥……雪山天寒,我這手時常作痛,你幫我暖著,好不好?」
微微一笑,再無猶豫:「亂刀分屍也好,挫骨揚灰也罷,到死前最後一刻,你答應我都握著它不放……」
這番言行,聽在別人甚至堯綠川耳中,也只是曖昧調情,無恥不羞。只有他二人心中恍然明白,他這一個舉動一句請求,其中包含多少無盡深意……
——於夏雲初來說,一生蒙冤受苦,多現在這之傷殘右手上,陸行風設計令它筋脈被挑,被蕭紅嶼刑逼時又只只折斷指骨,正是件件驚心,不堪回首。
恍惚間,似乎有他絕決語聲猶蕩在蕭紅嶼耳邊:「我一見你握著它,便想嘔吐………『若我再醒時見你握著它,便砍了右手去……」
可如今這般交付,終於是前塵忘卻,攜手今生之意了。
緩緩握住了那手,微涼而纖長。似是感到蕭紅嶼越握越緊的堅定,夏雲初微笑抬頭,正迎上他那狂喜不禁、燦若星辰的雙眸。
兩人目光相遇,只覺週身一暖,熱血上湧:便縱有千人環伺,萬刀加身,又有何懼?!
西風嗚咽有聲,穿堂而過。廳中眾人呆呆看著戰圈中二人並肩攜手,旁若無人,竟無人打破靜默……陽光悲憫無力,照著二人身上血跡,純白衣色固然與腥紅點點交錯,蕭紅嶼身上藍裳,也已幾成黑紫。
本該是困獸猶斗的狼狽不堪,可望著這二人臉上一個傲視睥睨一個恬淡清和的隱約笑意,眾人之中,倒有大半忽然心中一動,隱約有自慚形穢之感。
不知多久,終於有人陰沉沉笑出聲來。
轉頭看著堯綠川滿臉瘋狂妒色,蕭紅嶼眼中,是微轉的真心歉意:「不是有心騙你——原先說要和你一起死,現在我做不到了。我和他死後,任你鞭屍揚灰,只要你解氣就好……」
溫柔看了夏雲初一眼,低低道:「不怪我出言惡毒吧?」
夏雲初笑著,眼中競有難得的微微調皮:「死都不怕,還怕死後的事?」
堯綠川死死看著兩人,終於讓自己臉上也現了笑意,卻無比怨毒:「你們兩人,我只準死一個!——大哥,若他死了,我如你所說,將他鞭屍揚灰;若你死了,我要他生不得,死不能,折磨他一輩子……」
蕭紅嶼歎息,轉頭看著夏雲初,眼中似有詢問。
夏雲初一笑,卻點了點頭。二人心意相通,都已明白對方想法。
「待會兒血盡力竭,大哥先殺了你,隨後就來。」蕭紅嶼低聲道,語聲堅定。
眾人聽著三人對話,心中部是悚然。
馮敬呆了半晌,再叫時終於將「掌門」省了:「夏師弟,你不可一錯再錯啊!」感激他剛才相救,卻想試著將這小師弟拉出迷途。
「不,我沒有錯。」夏雲初安然搖頭,臉上隱約現了倔強:「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並沒殺人放火,作奸犯科,更沒對不起任何世人。」
這一句「我沒有錯」語輕且淡,但聽在眾人耳中卻是鏗鏘有力,便有多人不由心中暗暗一怔。
馮敬一呆:「這邪教妖人對你施了什麼迷心術,對不對?你快醒醒,幹嘛憑白被這人連累了清白名聲,大好性命?」
夏雲初搖頭:「三師兄,你錯了。是我連累了他……」
微微出神,想著若非遇上自己,眼前這人本該馳騁江湖,快樂逍遙,又怎會在這裡兄弟反目、枉送性命?
心中傷痛,卻又驕傲,朗聲道:「夏雲初今日決意罔顧禮法,離經叛道,要與這邪教中人同生共死。刀劍無眼,白雪派門中弟子,自可不再視我為掌門!」
秦伯嶺冷笑一聲,向馮敬道:「三師弟他目光清明,哪裡是被妖術所迷了?自是他心甘情願。」
「從現在起……砍下他們那隻手的,便是烏衣教新任護法!」堯綠川淡淡道,聲音卻尖銳顫抖。
此話一出,呆望的二一十位黑衣教眾終於回神,再度撲上。白雪派數人猶豫著再攻時,卻大多是仍只攻向蕭紅嶼。夏雲初行事荒謬,可若真要他死在自己手下,卻又不忍。
此番拚鬥,一旦開始,卻比方才更加慘烈!
兩人各有一手相握不能迎敵,偏偏烏衣教中高手個個招勢狠辣,專揀他二人手臂進招,堯綠川更是狠了心決了意,連連雙掌齊發,直逼得蕭紅嶼單掌迎他,片刻不到,兩人已身上連添數處新傷。
一道寒光驟起,又是一人手中鋼刺倏忽而至,直刺兩人相握手背。
夏雲初左手長劍正迎向數人來勢,「漫天花雨」勉力而出已見吃力,而蕭紅嶼右掌正狂掃向身側,一時之間,都是無法相護。
心念相同,卻都不願將手鬆開躲避,光芒閃處,血光立起,蕭紅嶼手背上被劃了道鮮血淋漓的口子。
蕭紅嶼笑吟吟看了看身邊人,非但不放鬆,反倒將手抓得更緊。
夏雲初察覺手掌問溫熱的血滲入兩人指縫問,也不掙扎要他放,劍光回撤,只短短道:
「握輕些,別讓傷口繃開。」
蕭紅嶼縱聲長笑,聲震屋宇,說不出的豪邁傲然:「此生至寶,怎可輕放?!」
轉頭看著夏雲初蒼白面色和身上鮮血,忽然心中猶豫,一邊迎戰一邊低低道:「是不是太辛苦?不如……」
夏雲初已知他心意,沉聲搖頭道:「不,雖然今日必有一死,可我想力戰到最後——便是多活一分一刻,也是好的!」
生死關頭,愛人身上的鮮血和他手間傳來的溫暖,卻已激發了這沉靜恬淡的青年身上最深藏的血勇之氣!
蕭紅嶼聽他堅定語氣,心中忽然絞痛無比:遇見他,是何其之晚;而能攜手之時,又是何其之短?!
心念微微一恍,正分神間,胸前身後,四件兵器破空而至!
怒吼一聲,身形如箭如魅,掌風掃上前面兩人腰間,那二人氣息一窒,手中兵器立時拿捏不穩,已偏了方向。
冷眼看著一劍寒光奪目,正是秦伯嶺目露凶光,而旁邊,教中一人手中長戟正向自己手背突襲!
血流到現在,終於到了胸中氣血翻滾之際,腳步一虛,想也不想劈手奪過一柄刀來,迎面挑翻那人長戟,為了不讓那手再從手掌中滑脫,竟然再不管胸前那利刃……
電光石火間,轉頭看向了夏雲初,正見他也正看了過來,見到他凶險,竟是微微一笑,自己手中劍忽然停了,再不奮力拚殺。
……皆已明白最後時刻已到,均不捨再將眼光移開,手,更是死死交握在一處……
這一剎,秦伯嶺手中長劍,如毒蛇吐信般直刺蕭紅嶼胸口。而另兩件寒光閃閃的一刀一鏈,卻同時襲向了不躲不閃的夏雲初!
刀光劍影起處,漫天血光四濺……
☆ ☆ ☆
一個淡綠色衫子的身影飛身橫衝,正撞上蕭紅嶼搖晃的身子,直撞得他猛飛開來。
自己的身體,卻堪堪落在原先蕭紅嶼所立位置,左胸那劍穿胸而過。
望向面前秦伯嶺惶然神情,堯綠川眼中,全是凶狠。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柄短刀,飛手一揚,已正插上秦伯嶺胸膛同樣位置。
蕭紅嶼身子飛開,手卻死死不放,這一跌落,竟將夏雲初也飛拉開來,正躲開那必中之擊這一變故突如其來,烏衣教中人個個目瞪口呆,齊齊停了手。堯綠川出指如風,已強自封了自己心口處穴道,輕輕轉身,面向了蕭夏二人。
眼中,是說不出道不明的神情,似是哀傷痛楚,似是嫉妒不甘,又似絕望無助……
「大哥……」他喃喃道,胸口的血落在淡淡的綠色衫子上:「我好生不甘心,想來想去……說什麼也得賭一賭。我想賭你以後……會不會一直記著我;賭夏雲初和你在一起時,會不會總覺得有個死人橫在你們中間……」
淒然一笑,身子慢慢倒了下去:「你倆一起死了,只剩我天天發瘋地想你,豈不是我輸了?可現在,若我下了注,或許有一分勝算?」
蕭紅嶼怔怔望著他,身子忽然晃了一晃,緩緩起身,向他身前踉蹌奔去。
可手,仍是緊緊拉住夏雲初不放,被動地,夏雲初也怔怔向前,二人齊齊來到堯綠川面前。
「綠川,不要死……不要。」蕭紅嶼喃喃道,拾手握住他胸前深插劍柄,想要拔出止血,卻又不敢。
「你騙我……」堯綠川眼眸有些失神:「你總愛騙我……你一直想我死,然後就可以和他在一起,再沒人攔你……」恍惚間想起最後在刑室床上這人眼中殺機,笑容越發淒涼。
蕭紅嶼的心慢慢絞起,心中許多事竟也一一浮起:眼前這俊美少年,為他折過臂,流過血,誤殺柳茗,逼死水行舟,現在……又為他送了命。
「不是……我想你死,只是一時不忿。」他低低道:「其實我……一直負你太多。」
堯綠川靜靜望他,眼中忽然似乎有了光彩。
強忍著胸口煎熬般的裂痛,慢慢臉上有了笑意,重現了嫵媚張揚:「大哥,前些日你點了我穴道……又強灌了我春藥,我一點……也不恨你。」眼角餘光悠悠掃到夏雲初煞白臉色,聲音漸弱,可笑得卻更甜:「能和大哥纏綿那幾個時辰,綠川只有歡喜不悔……」
微微咳嗽幾聲,嘴邊已有鮮血淒艷:「大哥……我只望你……也永遠記得那一晚。」
忽然想到最初那次賭約,心中一蕩,恍惚著回味半晌,方再展了笑顏:「對啦,那次和你打賭能不能逼出個《心經》來,我贏了……你卻強要了我。你也記著那一晚,好不好?」
蕭紅嶼看著他眼光不時瞧向夏雲初,明知他此語別有深意,可瞧著他甜美笑顏中淒然神情,心中疼痛上來,卻無法拒絕他垂死心意,低低開口道:「好……我永遠記得。」
堯綠川心神一鬆,終於看向了夏雲初,掙扎著甜甜一笑,眼中卻有絲微微惡毒:「以後你們雲雨時,記得學我一樣多用用口……大哥他喜歡……」
蕭紅嶼心中猛驚,急急轉頭看向夏雲初,只見他面上淡然,怔怔向他望來,二人目光相接,竟都無語。
堯綠川看著他二人神情,心中歡喜,卻終有一事放心不下,掙扎著向夏雲初道:「蕭大哥他練了那《雪融功》,你就把那真的個心經》拿出來救救他,好不好?」
夏雲初愕然轉頭,慢慢地,眼中卻是他不願見的痛苦,聲音已發了抖:「可我……真的不知道真經在哪裡,叫我如何救他?!」
堯綠川一怔,失望至極。
再看向蕭紅嶼,心中主意又起:「大哥,川兒求你一件事……我死了,你答應我接任教主,別毀了水教主一生心血……」
蕭紅嶼一愣,剛才剛揚言反出烏衣教,此刻又要回頭?皺眉正想拒絕,堯綠川卻已掙扎大聲道:「所有人聽著!從此刻起左護法重回本教接掌教主之位,任何人不得有異議!」
廳中一下人面面相覷,終於還是鄭同和識得時務,搶先帶著眾人紛紛跪道:「是,屬下遵命!」
堯綠川微微鬆口氣,忽然便覺一口甜腥上喉,猛得噴了出來。
自知剛才那一劍自己存心求死下,傷已無救,看著面前蕭紅嶼眼眸中痛楚之色,卻是萬般不捨:曾幾何時,這個人似現在般目不轉睛、深情款款地望著自己?
望見那兩隻被血浸透的雙手仍是緊緊握在一處,心中忽然煎熬得難受。癡癡盯著蕭紅嶼,語聲漸漸微弱:「大哥,我就要死啦……求你抱抱我,用兩隻手,用你最大的力氣,成不成?」
蕭紅嶼一怔,望著他眼中淒然裡一絲熟悉的狡點,隱約猜到他心中所想。
可眼見著他眼中生命光芒漸漸弱,難道又真忍心拒他最後癡癡求懇?
正猶豫間,右手中那手微微一掙,輕輕抽了回去。忽然發現手中已空,蕭紅嶼有一剎驚懼,似是心中有塊地方,也隨之空了。
回首處,夏雲初眼申明淨哀傷裡是了然諒解。
顧不上多想,他愴然回頭,緊緊用雙手抱住了堯綠川,小心避開他胸前劍柄背後劍尖……
「綠川……綠川,大哥在這裡。」
感覺到身上雙臂環繞堅定有力,再不似以往的敷衍輕薄,堯綠川臉上,終於綻開了一抹真心笑意,不再有刻薄狠毒,也不再有哀傷淒厲,只有無比快樂欣喜……
大廳之上,血腥撲鼻,卻再度有了短暫的死寂。堯綠川已死,烏衣教眾人自然個個不敢妄動。而白雪派秦伯嶺被一刀穿胸也已斃命,餘下眾人縱然再想對蕭紅嶼出手,可鄭同和心思急轉,反身將他們一一逼退。
「左護法……」有人低低喚道。
蕭紅嶼茫然回首,正見鄭同和神情猶豫?!水教主生前所托,您並末反對。烏衣教數千之眾,不可一日無首,還請左護法……」
廳中俱是烏衣教中小有身份地位之人,可論威望武功,無一可與蕭堯二人比肩。此刻變故突起,心中都均知除蕭紅嶼外,任何一人做了教主都會招至他人不服,自然不敢有二心。
蕭紅嶼雖然剛剛和眾人兵戎相見,但眾人均知他素來大度,不是雞腸小肚的性子,將來必不會因今日之事降罪眾人,思及此點,便紛紛跪倒,齊叫道:「教主!」
蕭紅嶼沉默半晌,淡淡點頭:「我應了綠川的事,必會做到。」轉頭看向了夏雲初:「雲弟,跟我走……」
夏雲初一怔,眼光終於從堯綠川臉上笑容上移開,看向了他,靜默無語。
廳中一千烏衣教眾已臣服在蕭紅嶼腳下,白雪派諸位師兄弟也已或輕或重負了傷,自然再沒人能上前相逼……可不知為何,和剛才生死攸關時週身全是熱血溫暖比起來,此刻他心中卻似有絲微微涼意。
跟他走?是啊,此處,已無自己容身之地。
可這一走,又算什麼?
原來,同死容易,同生……卻難。
蕭紅嶼皺了眉,看著他忽然沉默的表情,想起方才堯綠川諸多話語,心中恍然一驚。
「夏師弟,你……」馮敬喃喃道,卻不知該說什麼。
是了,這裡還有事未了。
夏雲初終於抬頭,淡淡笑容中有讓人看不明的苦澀。從懷中掏出那根掌門權杖,向白雪派眾人望去,心申明白這一去,便真的是前緣盡斷,與這從小長大之地再無瓜葛了。
「師父叫雲初做掌門,我已做了。至於做多久,非是我能掌控。」他安然道:「從今天起,白雪派再無夏雲初此人,掌們之位,各位師兄弟自定吧!」
微微揚手,那黑黝黝權杖已騰空而起向眾人飛去。可重傷之下勁力大減,那權杖飛到半途已然勢盡,便要落下。
蕭紅嶼輕嘯一聲,不及細想從懷中隨手掏出那柄匕首,急追而去。以他勁道拿捏,若是尋常匕首自能正好追上權杖,送之前行再釘在前方木柱上,可他卻忘了這匕首不是凡品,只聽一聲金戈之聲,匕首華光一閃,已將那沉沉權杖堪堪從中斬成兩半,齊齊而落。
一件事物豁然而出,在空中飄飄悠悠旋轉而墜,色作潔白,是一塊不長的薄薄絲絹,上面墨跡隱約,似有文字。
白雪派眾人都是一呆,一時間卻無人上前。等了半晌,還是夏雲初靜靜走過去,揀起了那塊絲絹,展開一看,接著身子一顫,完全呆住,倒像是見了什麼極古怪的事物。
眾人正心中疑惑,卻見他忽然起手,將那絲絹細細撕碎,方起身向蕭紅嶼道:「你等我一陣,我去房中……收拾些行李就來。」神色似乎依然安靜,可聲音,卻終於有些微微發抖。
不等蕭紅嶼回答,他已疾身越過眾人,竟真一個人去了。
蕭紅嶼心中忐忑,想到他方才臉上古怪神情,震驚中又似有絲驚喜,那絹布上短短幾行字……又會寫有什麼?
正猜疑間,夏雲初已去而復返,手中緊緊抓了一個小小包裹,倒似真的收拾行李去了。
「大哥……我跟你走。」他微笑,剛才的怔仲猶疑已忽然不見,竟似有些說不出的歡喜。
身體本就早已舊傷連篇接踵,方才拚殺又已耗盡力氣,雖遠不如蕭紅嶼傷重,卻比他更早到了強撐之境。
此刻看了那絲絹上文字,心中一塊大石忽然放下,身子晃了一晃,終於昏倒……
晨昏互換,一日已過。
日前從雪山下來,蕭紅嶼也終支撐不住,昏倒過去。鄭同和自是慌忙將二人送到本教附近行宮,盡心全力找人救治。
所幸蕭紅嶼身上傷雖多,卻大多不重,只是那般耗著也不知淌了多少血,一番搶救,也不過是補血固元的法子。
夏雲初睜開眼時,見到的蕭紅嶼仍末醒轉,正昏迷著躺在自己身側。
怔怔看著那英俊非凡的蒼白面孔,夏雲初有剎那失神。半晌輕輕起身,將自己的右手從他手中抽回。這一動,昏睡中那人輕哼了一聲,眉頭忽然皺緊了,似是感到手中空虛,在昏迷中也是不安。
微歎一聲,終於又輕輕將手放回。體會著兩人肌膚相碰,溫暖如昔,正悠悠想著心事,卻聽身邊蕭紅嶼輕輕**,口中吐出兩個模糊的字:「綠川……」
夏雲初的心,忽然收緊。
轉頭看向他緊皺眉宇間那道熟悉的細細紋路,一時間,百般心思湧堵於心,竟是癡了……
燭光幽幽,一夜無人來擾,再難人夢。
次日,蕭紅嶼也終於醒轉,睜眼只見陽光刺眼,身邊卻冰冷空無一人。連日來諸事齊齊想起,心中忽然驚懼莫名,大叫一聲:「雲弟!」
猛然掀開簾帳,卻見窗前夏雲初聽見他大吼,正悠然回頭向他看來。背著五彩絢爛陽光,一時卻看不清他臉上表情。
猛鬆口氣,他搖晃著重新坐回:「我……我以為你……」
「以為我走了?」夏雲初起身回到床邊坐下,微笑:「怎麼會?你安心養傷,別再多想。」
蕭紅嶼怔怔望他,心中似乎安定了些。轉眼看看四周,已認出這裡是本教四川行宮,忽然想起一事,心裡一緊。
「這是那裡?好像不是客棧呢。」夏雲初隨口問道。
「這裡——是烏衣教四川行宮。」蕭紅嶼低低道,不願隱瞞:「當日你被逐下雪山,不久就被我抓住……便是帶到此處。」
夏雲初訝然望著他不語,想到那兩日兩夜非人折磨,終究禁不住心中微微發寒。「哦……
便是這裡。」他低垂了眼簾,喃喃道。
忽然心裡驚悸,從床邊猛然起身,呆呆望著身前那張豪華柔軟的大床,再也動彈不得……
鼻側,似乎有似曾相識的不知名幽香淡淡傳來,絲絲縷縷纏繞上心。「這間屋子……一直是你居住?」終於澀然開口。
聽不見回答,只能見到面前那眼眸中的痛楚懊惱越來越深,越來越沉。
他腦中「嗡」了一聲,幾欲暈倒——便是在這張床上,自己被他高縛雙手迷盲雙目,強餵了提神藥物一再強暴……怔怔記起那夜曾被他拋在冰冷地上從身後進入,也許便是現在腳下站立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