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契約 第九章
    寬闊的議事廳的天頂上,橢圓的巨型水晶吊燈散發著璀璨的華光。

    一顆顆的明珠鑲嵌在那上面,發出遠遠比燭火明亮百倍的光芒。

    吊燈下,地下城裡所有重要的親王和伯爵們都神色鄭重,端坐在那張碩大的雕花歐式大圓桌前。

    「陛下,您對於這次魔族的使者再次前來邀請聯手的事,有什麼看法?」年輕俊美的盧西亞子爵隱藏不住緋色眸子裡興奮的光,在年輕一輩的吸血鬼貴族中,他有著最好戰最嗜血的特性,這幾乎人人盡知。

    「是的,趁著魔族六百年壯大一次的契機,和他們聯手攻陷人界,真是個誘人的想法。」

    另一位剛繼承了勳章的年輕親王微笑著玩弄著手中的小小骷髏。

    「是啊,我們被約束在這狹小的地下城裡,實在已經太久了。」另一位年老些的親王歎息,「我還記得六百年前,我們血族在人界曾經的肆意輝煌。」

    靜靜聽著血族們的發言,菲利的神色冷峻而捉摸不透,一直沒有開口。

    緊挨著菲利左手而坐的海蔭克伯爵仔細地觀查著他:「陛下,您還在擔心違背了六百年前定下的那個古老契約?」

    「哈!那個契約難道不是一紙空文嗎?」輕笑著,盧西亞子爵傲慢地仰起眉毛,「它還規定不准傷害人類的繼承人呢!這一代的王子被我們的陛下強拉上刑架,變成了血族,又有誰看到發生了什麼?難道不是什麼也沒發生嗎?」

    他傲慢的語聲忽然停住了。菲利如刀鋒一樣的眼光,正像某種可怕的兵刀一樣,直直盯著他,那是一種混合了毒素,蘊涵著風暴般的眼光,他忽然打了個寒顫,再也不敢繼續沒有說完的話。

    議事廳裡的氣氛,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半晌,蒼老的海蔭克伯爵才小心地繼續說道:「陛下,其實盧西亞子爵說的,有些道理。看來那個契約只是個沒有什麼約束力的東西,不是嗎?這樣說來,我們為什麼不為自己的種族,多爭取一些美好的權益呢?」

    慢慢舉起手,菲利冷然掃視著四周:「行了,我想我該表達我的態度了。」

    眾人都屏住了呼吸,靜等他的決定。

    「我已經決定,接受魔族的邀請。」

    「啊……」大多數血族們的臉上,都露出了欣喜。

    「可是,我希望你們知道一件事。」菲利冷而銳利的眼神看著他們,「我們的目的,只是得到更多更優質的食物。殺死人類,並不是我們最終的目的。」

    「那當然,陛下。殺死所有的人類,我們最終又依靠什麼為生呢?」一個伯爵笑起來。

    「哦?難道在座的各位,就沒人有以殺死人類為樂的嗜好嗎?」菲利冷笑,冰錐一樣的眼光看了盧西亞子爵一眼。

    靜靜等待貴族們的聲音漸漸平息,菲利接著道:「還有一件決定,我得事先說明——一旦事態明朗,我們血族得到了更多的領土和食物,我們就將這個地下城裡的人類,全部釋放。」

    面面相覷,貴族們一時沒有說話。

    「陛下的提議,也很好。」一個伯爵看著其它的人,「這裡的人類常年不見陽光,血液本來就已經逐漸變得乏味了。何況,得到了人界那麼多新的食物,再豢養這些人類,的確很無趣。」

    紛紛點頭,眾人恍然大悟。

    「那麼,就這樣。」菲利緩緩站起身,「明天我會親自接見魔族的使者,告訴他我們血族決定,正式接受他們的邀請。」

    ……

    「不,這不行。」

    一個安靜卻堅定的聲音,在輕輕打開的門口響起。

    澤站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蒼白的臉色襯著烏黑的發,在晶瑩的明珠光暈下,有種絕決的冷靜。

    詫然看著他,菲利似乎想要迎上前,卻收住了腳步,皺起眉。

    「澤,別胡鬧。」他低聲叫,「這是整個地下城的決定。」

    靜靜了看了他一眼,澤的眼神,有種讓所有人驚訝的東西。

    「抱歉,那麼就請你們收回這個殘忍的決定。」他的口氣是在求懇,卻又帶著某種傲然的意味,黑漆漆的眼睛在一片注視中,越發鎮定而認真。

    菲利陛下實在是把這個新來的同伴給寵壞了。幾個血族同時在心裡這樣想著。

    「不,這不可能。」溫和地回答,菲利的口氣卻不容反對。

    「菲利陛下,我以亞當國曾經的繼承人身份再次懇求……」似乎停了停,他神色複雜地深深看了菲利一眼,「請您收回這個決定。」

    菲利忽然一驚。那一眼的痛楚,電光石火間刺痛了他的心。澤曾經說過,他再也不要對他求懇!

    「澤,你先回去。」他急切地道,「等我回去,和你再好好談。」

    「不,得不到您撤銷心意的保證,我不會離開這裡。」輕輕搖頭,澤的臉上,一片堅定。

    「澤!」咬牙看著他,菲利環視一眼四周。非要逼著他在所有人面前袒露自己真正的心意嗎?好,那就在所有人面前,說給他聽!

    「我會在得到新的人類豢養地後,釋放這個地下城裡,所有你曾經的子民。」他一字字說道,緊緊盯著澤那漆黑的眼睛,「這是給你一個人的禮物,澤。」

    是的,這恐怕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什麼擴大疆土,什麼佔領人界,不過都是他的手段,為了把這樣一件禮物送到這個他親手帶到血族的愛人手裡。

    抿著嘴邊的高腳葡萄酒杯裡的芳香血液,海蔭克伯爵悠悠地想,洞穿世事的蒼老眼睛裡,有絲瞭解的微笑。

    站立在門口的青年,身體終於有了一點微微的震動。

    怔然迎著菲利冷然中隱含深意的眼神,他半晌不語。

    「菲利陛下,你真的覺得,將更多的人類拖下他們從沒經歷過的地獄,這是件有趣而且值得驚喜的禮物?」他淡淡一笑,笑得無助而悲哀。

    「那些地面上的人你完全不認識。和你有感情的,是這些你和你共同生活著的人們,不是嗎?」菲利冷然看著他,他為什麼就不明白?!

    這是唯一一個放生他的子民,卻不影響血族利益的好機會!難道解救他那些曾經的可憐同類,不是他朝思夜想的嗎?

    「菲利……」只看著他,澤哀絕的眼中,似乎不再存在其它的人,「我原來一直不明白,六百年前我們亞當國的王,為什麼竟然狠得下心,決定我們整個王國子民生生世世的命運。可現在,我好像知道了。」

    他的臉上,浮現深刻而瞭然的悲傷。

    聽父親說,那個時候,亞當國已經淪陷在血族手裡。既然已逃脫不了這樣悲慘的命運,那麼,也許用一個共同沉入地下的承諾換來整個人類的安寧,是唯一殘酷卻可行的選擇吧。

    「澤,這件事,已經決定。」菲利傲然發話,看著一直遠遠站著的黑髮愛人,「所以,收起你那無用的、根本不會被那些陌生人感激的憐憫!」

    「再也不能更改了嗎……?」澤看著他,眼光中光芒輕輕一閃。

    「是。」菲利的眼神,堅定得有如花崗岩。

    緩緩環視了一下神色不屑的血族貴族們,澤再次發問:「尊敬的諸位大人們,你們也全部堅持並維護這個決定嗎?」

    沉默半晌,終於有人微笑:「當然。」

    「那麼,我不得不行使那個古老契約的權利。」澤向前一步,安靜地,一個人站在了所有血族的正前方,眼睛中的光芒,忽然變得光華流動,凜然逼人。

    「諸位應該記得,你們的王接受了以亞當國子民供奉鮮血的條件,訂下了再也不返回人界殺戮的契約。一旦違背,將會有懲罰降臨。」他傲然道,清瘦而挺拔的身體因為他的氣勢,而有了再也不容輕視的存在感。

    「為了保證人類的王能執行這樣的懲罰,這個契約還規定了不能傷害人類王位的繼承人。很顯然——」他深深看了菲利一眼,聲音依然冷靜,「在我被您咬穿喉管的那一天,這個契約,就已經被打破了。」

    震動地看著這個曾經的人類王子,新生的血族,所有的貴族們都有那麼一瞬間的強烈不安。

    是什麼樣的懲罰,會藉著這個人的手,悍然降臨?

    「你在虛張聲勢什麼?」一個大聲的聲音忽然響起來,傲慢的盧西亞子爵像鬼魅一樣忽然縱身向他衝去。抓住他,殺死他,無論那個契約會帶來什麼,一個死人就再也不能行使那樣的能力!

    「住手!」狂怒地跟著飛撲過去,吸血鬼之王以一種更加驚人的速度捲起驚人的旋風,伸手向他身後抓去!

    「啊!」一聲慘叫,伴隨著一道刺痛所有人的強烈光線,一個身影從澤身邊疾飛出來,重重跌落圓木桌上,砸出了一個驚人的大洞。

    血光四濺,盧西亞子爵的半邊手臂,已經濺著血花和身體分離,掉在另一邊。焦黑的整個傷口處,白森森的骨頭也露出焦灼的顏色。

    菲利的身體,僵在了當場。

    所有的吸血鬼,都震驚地屏住了呼吸。那是什麼!那道在舉手間就砍斷了盧西亞子爵胳膊的強光,不是他們的王發出的,是那個澤!

    可是,那到底是什麼?……金色的,在那一瞬讓所有血族的眼睛都劇痛無比的光線,是什麼?

    所有血族的心裡,都打了一個大大的冷顫。

    「快,把盧西亞子爵送回他的血棺去!」一個親王忽然醒悟過來,大聲叫。

    幾個侍衛驚慌地衝進來,抬起面無人色的盧西亞子爵。

    「陽光……那是陽光嗎?」菲利沒有退後,卻向著澤踏出一步,森然發問。

    「是的。是陽光。」澤看著遠處重傷垂死的盧西亞,手臂禁不住地,輕輕顫抖。

    『舉手向上,你可引來陽光,卻毫髮無傷;伸臂向前,你能封印敵人,以血靈之光。』

    這就是那個打破那個契約帶給他的能力,他的父親在數天前,曾含著淚看著自己已經變成血族的兒子,這樣背誦給他聽。

    「還有誰要堅持那個決定?」澤握緊顫抖的手,仰頭看著眾人,不再看眼前的菲利。

    沒有人接話,所有的貴族,都把目光看著他們的王身上。

    「假如所有的人仍然都堅持,你是不是要把這裡的人,都殺光?」

    忽然大聲冷笑起來,菲利咬牙切齒,猛然抓住了他的肩膀,攥得他肩頭的骨骼輕輕作響,「回答我!」

    「是,假如需要。」似乎沒有感覺到柔弱的肩膀上被菲利攥得劇痛,澤用同樣堅持而冷然的目光回答他。

    血族的王,和曾經的人類王子就這樣互相冷然對視,似乎有飛閃的火花在彼此的視線中碰撞。

    眼前的澤,已經不再是那個會在他胯下身下輾轉哭泣,悲哀無助的少年了,他已經憑藉著那個必然的契機,完成了某種蝴蝶般絢麗的蛻變。如今,他終於冷傲地站在了可以和菲利比肩而立的位置和高度。

    終於認識到這一點,菲利的心忽然平靜下來。

    「澤,很不巧,我和你一樣,也承擔著整個血族的責任;而保護他們,我也一樣必須做到。」他微微地笑。

    看著身後的貴族們,他傲然揮手:「現在起,任何人都不准參戰。假如連我也不能打敗他,死在他的手下,記住從此收回剛才愚蠢的想法。」

    轉頭溫柔地看著澤,他脫下寬大的大氅,隨手扔在地毯上:「澤,我們來決個勝負吧。……」

    吸血鬼之王指尖的利爪頭一次對著澤伸出,那一刻,沉黑的光芒如同漩渦的風眼,昭示這場決鬥的不可避免。

    澤生澀的身形還沒來得及躲閃,已經被菲利的掌風擊中,身子飛起,摔向天頂的水晶吊燈,飛濺的片片碎屑嵌進了他柔軟的身體。

    空中血滴堪堪垂落,跌落下來的那一刻,澤咬牙舉手,耀眼的金光已從手臂中決然劃下,一道流金的無形光芒,幻化成長劍!

    菲利的身影,猛然飛行倒退。

    就算是吸血鬼之王的驚人速度,閃過那道陽光之劍時,四周散發的灼熱感依舊燙傷了他的手臂。

    前臂一陣灼熱而興奮的疼痛,然而沒來得及品味這種疼痛,眼前澤的攻擊又已經襲來,金劍如虹,氣貫半空!

    接連退後,菲利匪夷所思地在大廳中飛行穿躍。劍光和黑色掌風偶有交錯,激起陣陣不能直視的光暈。

    吸血鬼之王的攻擊,越來越快,遠遠超過了從沒有過實戰經驗的新生血族。

    澤舉起手臂的速度,漸漸變慢。陽光之劍的威力,也隨著他力量的減弱,慢慢變得不再刺眼。菲利的身上,也有了片片的焦黑灼傷,鮮紅的血,在兩個人身上一起流淌下來。

    可是,菲利的傷,在逐漸一點點自己悄然癒合,那畢竟是最強大的血族之王,自我修復的能力,無人能夠匹敵。可是作為只有幾十天生命的新生血族,澤並沒有這樣的能力。

    他的身上,纍纍的傷口在更快地流著血。

    閃身在他身後,菲利的利爪急速伸出,在他回身舉起金劍的前一刻,在他手腕上輕輕一劃,留下一個微小,卻足夠影響腕力的新鮮傷口。

    「澤,你不會贏。」菲利疾速閃身,退回幾丈外,眼中似藍似紫的眸光變幻,看著快要倒下的澤,「戰鬥中的鮮血會讓我們血族無比興奮,所以,我會越來越強。而你呢?」他殘忍地說出事實的真相,「鮮血只會讓你眩暈和軟弱。」

    踉蹌著,清瘦的青年沒有說話,只是用沉默而固執的眼光,看著他。咬牙忍耐著手腕上的刺痛,他等待著那些痛楚能夠稍微平息。

    可菲利並沒有給那疼痛減退的時間,再次縱身撲上,吸血鬼之王有如黑色飛鷹般,巨大而強悍的身影倏忽遮蔽了整個天頂,阻止了澤舉起手臂招換陽光的最後可能。

    黑暗降臨,光明退卻。

    「澤,加入我們吧。」用只有澤才能聽得見的低喃,菲利從天空疾速落下,幽藍的眸光因為這篤定的勝利而閃過一絲柔和,看向他的愛人。

    為什麼眼前猛然放大的,不是澤的驚恐和退讓,卻是他眼中那奇異的,巨大的悲傷?——伴隨著身體一陣不可名狀,撕裂鋸割般的震痛,菲利的瞳孔忽然收縮:澤舉起顫抖的雙手,不再向上,卻筆直向前,指向自己的胸膛。

    澤胸前的那顆血靈寶石,猛然在菲利的眼前無限放大,被一股神秘的、不可抗拒的超自然力拉進那片耀眼的血紅,菲利眼中最後一抹景象,是一滴如同水晶般耀眼卻清冷的淚水,從澤的眼角滴落,近在眼前。

    癡癡地抓住胸前的血靈寶石,澤的眼中,一片茫然。

    前方一片淒清,沒有了菲利的身影。

    那個熟悉的男人,已經完全消失在這個世間,被封印在他胸前的寶石裡。

    心口像被什麼東西劃開了,錐心淋漓,冰冷刺骨,巨大到令他不由震顫著跪倒,令他眼前和心裡,俱是一片空茫。

    後腦傳來一陣古怪的風聲,聽到了,卻分辨不出那是什麼,就算知道,也完全沒有力氣閃躲。

    「咚」的一聲悶響,後頸上被什麼重重擊中,他慢慢癱倒在地上,深深地陷入了昏睡。

    「還好,終於把他制伏了,否則……」海蔭克伯爵慢慢俯下身,看著在偷襲下昏迷的澤。

    是的,所有的血族心裡,都有著深重的懼怕——假如不制伏他,天知道這個強大的契約執行者,會不會真的大開殺戒,像封印了菲利陛下一樣,把在座的血族們一一殺死或者封印?

    看著憑空消失了菲利身影的空曠議事廳,沉默的血族貴族中,終於有人發話:「現在,我們要怎麼辦?」

    「把這個人殺死吧,他的力量,實在……太可怕。」一個親王輕聲提議。

    「哈,誰來下手呢?您嗎?」他身邊的血族嘲弄地冷笑。

    沒有人說話了,看看眾人茫然的目光,蒼老的海蔭克伯爵緩緩發話:「這個人,是不能殺死的——我記得看過一本古老的法術書,那上面似乎提到,血族一旦被封印,他靈魂的生存就依托在了封印者身上。」

    「所以,一旦澤王子死了,菲利陛下也就……」倒吸一口冷氣,在座的人都沉默了。

    「我瞧——」穩重的柏瑟親王苦笑著皺起眉,「在找到離開地下城的菲克斯二殿下之前,我們只能把他關起來,不過,得想些辦法,剝奪他那可怕的力量。」

    「當然,不然這裡所有的人每天都會在噩夢裡驚醒,想著頭頂上懸著一把怎樣的陽光之劍。」一個貴族苦笑著,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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