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昏沉沉的,身上不知是哪處地方在火辣辣地疼。就像是被浸在滾燙的沸油裡,又像是被活生生用刀割著,偏偏又醒不過來,就這麼浮浮沉沉地……好想能徹底睡著,好逃開這種煎熬,可是,腦海中,似乎一直有什麼聲音在提醒他:醒來吧,醒來。
這麼睡下去是不行的,有很重要的事在等著他呢。
猛然輕叫了一聲,菲克斯猝然驚醒!
空寂的皇宮,緊閉的寢宮大門。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躺在豪華卻冷清的熟悉床帷中,滿床的血腥。
是的,血腥。
他恍恍惚惚地舉起手,看著右手,原先戴著血靈王戒的中指,已經齊根被劃斷。那是給他帶來持續不斷劇痛的根源,也是這滿床鮮血的來處。
靜靜看著那根斷指,菲克斯想起了所有的事。是的,這就是面對著海因克伯爵的逼迫,他不肯屈服的結果。狠狠扼住他的喉嚨,一直扼得他一再昏死過去,也沒有令自己脫下戒指,終於,急欲打開結界的老伯爵失去了最後的耐性。
外面安靜地令人不安,封閉了六百年的地下城的結界,想必已經打開。那些夢想著進入人間狂歡的血族們,想必也已經踏上了嗜血之旅。
他就算用盡所有的力氣,也沒辦法阻止住這場不知是福是禍的劇變來臨。是的,他一直是這麼沒用,哪裡像英明神武的哥哥,一句淡淡的話,一個冷冷的眼神,就可以壓制住所有傲慢的族人。
假如哥哥還在,假如不是自己而是他在這裡,這一切,一定不會發生……
輕輕歎了口氣,他掙扎著爬下床,有點恍惚地看著中指傷口上源源不斷的血流。好像會永遠這麼流下去,一直流到他變成一具僵硬的屍體。
真是沒用。就連一般血族們引以為豪的自愈能力,在他身上也是如此微弱呢。
對比起斷指處火辣辣的傷疼,身上卻冷得出奇。掙扎著下地,他踉蹌著走到厚重的門前,舉起手想要打開門。
紋絲不動。
無論怎麼用力,那扇門都一動不動,用盡力氣捶打上去,甚至聽不見任何聲音。
迷迷糊糊地,他的鼻孔中,聞到了一種淡淡的血腥氣,那不是他自己的味道,而是……
海因克伯爵的的血!
那種淡淡的血腥四散在整個寢宮的周圍,形成了一個嚴密的包圍,絲絲縷縷,綿長細密。他心裡一驚,終於想到了原因,那是他們血族的一種高級秘術,施術者用自己的血,形成一個封閉的結界,能隱藏起結界裡的事物,讓結界外的人無法察覺到那裡面有任何生命的氣息!
電光石火地,他明白了海因克伯爵的用意,不到萬不得已,沒有血族願意犯下殺害同族的罪,更何況要殺的是血族現任的王!所以,他把他囚禁在這個結界裡,自生自滅。
這地下城裡所有的人,都知道他這個沒用的小王子陛下從小就有凝血病,受傷時沒有人類的熱血解救,隨時會一命嗚呼!
冷得發抖……記憶中,這種冰冷發作的時候,曾經有過一個人,抱著他,用人類溫暖的體溫撫慰他,用自己滾熱的鮮血餵進他的嘴巴。
莫飛、莫飛。
輕輕念著那個偷偷念過一千遍的名字,他無力地順著厚重的宮門滑坐下來,眼皮越來越沉重。
「陛下!陛下?」臉色鐵青,侍衛長默奈爾一把抓住皇宮中的一個人類侍童:「有沒有見到陛下?」
「沒有……」嚇得哆嗦著,侍童小聲回答,「難道陛下不在結界出口嗎?整個地下城都在傳說,今晚結界會打開,高貴的血族大人們會在陛下的帶領下,聚集在那裡。」
「見鬼!」咒罵了一句,默奈爾焦急地再問,「海因克伯爵來沒來過?」
「有,有來過,和陛下一起……」
明明看到海因克的手上帶著靈戒,卻看不見陛下的身影。百分百可以斷定那枚靈戒的來歷決不正當,可是擔心陛下的安危,默奈爾實在沒有時間去質問海因克。
何況,現在的形勢實在糟糕,面對著整個快要陷入瘋狂的同族們,他已經有種不詳的預感。可偏偏整個皇宮一片死氣沉沉,根本找不到任何陛下的蹤影!
「默奈爾∼∼」
應聲回頭,默奈爾看著遠處飛奔而來的身影,眉頭一擰。
那個獵人!騎在他肩膀上的,是陛下豢養的小寵物,田鼠艾爾。
這個地下城也混亂地一塌糊塗了,居然能讓一個吸血鬼獵人明目張膽混進地下,直闖到皇宮!
「默奈爾!菲克斯陛下在哪裡?」田鼠艾爾慌張地跳下莫飛的肩膀,溜到他腳邊,「在御花園裡,海因克伯爵曾經襲擊我們!」
果然,海因克這個血族的敗類,居然真的敢背叛皇族!
冷冷地瞥了莫飛一眼,默奈爾怎麼也無法對這個人類獵人生出好感。
「所以你逃走了?請來一個外人?」
「哦,我才不是逃走,我是去搬救兵!」小田鼠氣得鼻尖發紅,「他也不是外人,他是菲克斯那個小傻瓜喜歡的人!」
「一個人類而已,他……」
默奈爾的衣襟,忽然被莫飛冷冷抓住:「閉嘴,我不管你對我有什麼看法,可現在,給我收起你的傲慢,別在這裡嘰嘰歪歪!」
莫飛的眼裡透著怒氣和焦慮:「我要找到菲克斯,別的我不想聽!你是皇宮侍衛隊隊長,該對這裡很熟悉,他可能會在哪裡?」
冷冷看著他,默奈爾終於哼了哼:「我找過這裡,沒有陛下的氣息。我想,或許我們該去找到海因克那個老狐狸,從他身上拷問。」
「哦∼∼」田鼠艾爾尖叫了一聲,「那個老傢伙會不會已經……」
被莫飛和默奈爾兩道冷厲的目光差點凍到僵硬,艾爾自動閉了嘴。
「既然不在這裡……」莫飛控制住紛亂的心情,鬆開默奈爾的衣領。「或者該按你說的,我們去找最後見過他的那個老吸血鬼。」
正要轉身疾行,他的眼光掠過遠處緊閉的一扇門,目光一閃:「你說這裡沒有菲克斯的氣息?」
「是的。」默奈爾有點不耐煩。
「可是為什麼,我好像感覺到那裡有他的氣息。」莫飛眼神閃耀。是幻覺嗎?還是他殘存的信息?
「怎麼可能?」默奈爾不耐煩了,「我們血族感應同類的能力比你們人類強上一百倍!」
莫飛的眼睛,緊緊盯著那扇緊閉的黑色大門,慢慢抬腳,向那邊走去。似乎沒有聽見默奈爾不屑的言語,他走到門前,忽然抬手,向那扇門砸去!
砸不動!
「噫?」默奈爾的神色也變了,那只是一扇普通的門而已,怎麼會打不開?!
飛身掠過來,他疑惑地推了推門,的確紋絲不動,可仔細感應,裡面依然死寂沉沉,完全不像有生命的跡象。
「這扇門上有只對你們血族起的結界!」莫飛冷哼一聲,所以他這個人類反而能感覺到。在這種地方,專門設下防禦血族的結界,目的是什麼?
他的心開始跳得厲害,因為某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圍繞在這扇門上的,是淡淡的、邪惡的血腥氣。如此明顯,而身為有著靈敏感應力的默奈爾反而覺不出來,原因只可能是,這是血族自身的血下的咒語!
反手亮出一枚飛刀,他輕輕一挑,刺破了自己的中指,鮮紅的血珠飛快滴滴流落,他飛快地將血珠撒向那扇門的六個方向,在門上畫出了一個標準無比的六芒星。
心中念動很久不用的生疏咒語,那六點殷紅的血珠忽然紅光跳動,發出閃閃的強光,四周的血腥氣味被這強光吸引,急速旋轉著,聚向了六芒星的正中。
「破!」莫飛大喝一聲,海因克伯爵留下的血跡忽然旋轉著,全數沒吸進了那顆六芒星!隨著那顆六芒星光芒大盛,厚重的緊閉大門破裂而開,四散著破碎而飛。
一個軟綿綿的身體,順著破開的大門,緩緩倒在他們的面前。
「菲克斯!」莫飛狂撲上去,心跳得幾乎蹦出了喉嚨。
那熟悉的死神踐踏過的臉色!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它了!可這一次,似乎比他見過的哪一次都更可怕,菲克斯的臉,根本不像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陛下的病!」驚呼一聲,默奈爾轉身就要往外跑:「你們看著陛下,我去找供血的奴隸!」
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莫飛只覺得心迅速沉到了底。
不,他不要他死!
想也不想,他手中的銀刀已經再度狠狠劃向自己,這一次,不是指尖,而是手腕。這一刀,又快又狠,腕上的大動脈的血激射而出,被他湊近了菲克斯緊閉的牙關。
用力撬開那排細密的牙齒,他用力地將手腕努力填滿菲克斯的嘴巴。
沒有被吸食的動作,他的血很快倒灌出來,流淌得滿地都是。
「怎麼會這樣啊?」小田鼠快要哭了出來,跟在菲克斯身邊這麼多年,看他發過無數次病,從來也沒有看過他不能吸血啊——那可是血族的天性!
「菲克斯,菲克斯……你別嚇我,你醒醒!」莫飛的聲音已經顫抖,緊緊用力抱著那個小吸血鬼的手臂,忽然覺得毫無力氣。
深深吸口氣,他迫使自己鎮定。是的,他不能放棄,絕不能。
猛然低下頭,他狠狠地將手腕湊近自己的嘴,用力吸了滿滿一口……
小田鼠被他的動作嚇得一激靈:天,這個獵人幹嗎吸自己?他又不是吸血鬼!
含著滿口鮮血,莫飛深深俯下身,將佔滿自己鮮血的嘴唇,貼近了菲克斯……那麼的冰冷,可是卻也如此綿軟甜美,就像曾經有過的、那幾個短暫的吻,毫無溫度的唇齒,卻每次總能給他火熱的錯覺,如此鮮明。
熱度十足的血,依舊灌不進去……沒有氣餒,他回頭接著從自己腕上吸了一大口,再次湊近了那片冰涼的唇。
一遍遍地,即是沒有回應,他依舊發狂一樣不肯放棄。
「你不要這樣啦……」小田鼠終於嗚嗚地抽泣起來,看著菲克斯慘白的、毫無生機的瞼,「小陛下他已經……已經……」
莫飛充耳不聞,只是狠狠地一次次堅持著,把血渡到菲克斯的口中。
「啊!」小田鼠忽然結巴了,吃驚地看著莫飛臂彎裡的菲克斯:「他、他……的嘴巴好像在動欸!」
莫飛猛然抬起頭,充血的眼睛緊盯著身下脆弱的小吸血鬼。不是錯覺,近在咫尺的菲克斯的喉結,極其微弱地,蠕動了一下。
驚喜萬分,莫飛忽然覺得眼睛模糊了。溫熱的淚水充滿了他的眼眶,含著笑,他再次俯下身,重重吻住了他的小愛人……
就像第一次初見的那樣,身下的小吸血鬼顫動著長長的睫毛,慢慢睜開了眼。幽藍幽藍的眸子看著眼前的人,菲克斯的眼神癡癡的,晶瑩剔透,迎著莫飛含淚的眼睛。
似乎沒有從恍惚中清醒,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似的,很快做了一個奇怪的舉動——他重新閉上了眼睛。
吸血的動作停了一下,他輕輕抿著嘴唇,香甜地繼續吮吸著莫飛的手腕,竟然沒有停下的意思。
咦?菲克斯一定是以為在夢境裡!這可不行!小田鼠急了,這麼吸下去,這個人類還不立馬死翹翹?!
蹭地一下蹦上了菲克斯的胸口,它正要大聲喚醒恍惚的吸血鬼,卻被莫飛輕輕拽住了尾巴。
用手指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莫飛微笑著,搖搖頭,臉色蒼白得厲害,眼神卻晶亮逼人。
「你會死的!」艾爾恫嚇。
沒有說話,莫飛探究地看著閉著眼睛的菲克斯。小吸血鬼的睫毛一直在輕輕顫動著,他吸食鮮血的動作,不僅沒有停止,反而急速地加快了!
精巧的喉結因為吞嚥鮮血而急促蠕動,菲克斯緊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了!他的獠牙猝然伸出,冰冷地抵住了莫飛的手腕,巧妙卻牢固地固定住它,壓迫著血管裡的血流飛快被擠出!
「菲克斯?!」驚詫地跳來跳去,小田鼠瞪圓了眼珠:「你瘋了嗎?快點放開他,用你的舌頭幫他止血,他已經要撐不住了!」
彷彿沒有聽見小田鼠的話,菲克斯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莫飛。
「你早就醒了……」莫飛輕輕道破真相,帶著寵溺。
「……」沒有回答,菲克斯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
「把你的血全都給我吧,一滴不剩!我要它們……」他的聲音瘖啞,柔美如絲絨的美妙嗓音變了調,帶著莫飛從沒聽過的嗜血意味,有點陌生。
「如果我不願意呢?」莫飛揚起濃眉,輕聲反問。
身體微微顫抖了,菲克斯眼神幽暗,沒有了以往的羞澀純真,他冷冷地道:「你失血已經太多了……就算是我這麼低淺的法力,要想吸盡你的血,現在也很容易。」
安靜地看了他一會,莫飛展開了雪白的牙齒苦笑:「是的,你說的對。」
他終於鬆開了一直緊攥的拳頭,不再抑止身體的痙攣。失血過多,又一直在用靈力把四肢的血液逼向右腕,現在的他,的確已經虛弱地像個嬰兒。不需要菲克斯真的吸乾他的血,只要放任不管他,他也會因為失血而死在這裡。
猛地撲上去,菲克斯惡狠狠地舔著他的傷口,大口大口地狂吸起來!
「你不能這樣!」小田鼠艾爾大驚失色,菲克斯這個秀逗傢伙因為昏迷而失憶了?隨手拖過身邊的一支鐵燭台,它就想衝著菲克斯的腦袋掄過去。
回手一擋,菲克斯抓住了燭台,順手重重把艾爾摔到了一邊。
「吱」地一聲慘叫,艾爾被摔地七葷八素,好不容易回過神,沮喪又害怕。菲克斯從來沒這麼對待過自己,他真的瘋了!
晶瑩的淚珠,悄然順著小吸血鬼玉石一般美麗的臉頰滾滾而落,落在了莫飛的腮邊。
「菲克斯?」耳邊,那個溫柔的聲音輕輕地叫他。
不,他在心裡狂叫——不看那雙明亮的眼睛,不聽他那溫存的聲音,不想一切事情,洗干他的血液就好,就這麼一次機會!他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也再下不了這樣的決心了!
「菲克斯,看著我。」
被蠱惑了一般,菲克斯終於抬起朦朧的淚眼,無助地看著自己愛得發狂的人類愛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只想告訴你……我可以讓你吸乾鮮血。但是,」莫飛微微笑著,眼神清澈無比,語聲卻清晰堅定,「我不願意被你變成吸血鬼。」
菲克斯輕輕一顫,低伏著的身體忽然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