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田野中,數十條矯健的人影,飛快而靜默地奔跑著,掠過月下的樹影。
那種速度,就算比不上翱翔的飛鳥,卻已經完全能夠媲美森林中最年輕健奔的獵豹。飛快倒退的灌木叢在田埂兩邊嘩嘩作響,微風吹動著這些夜行者的衣襟。
隊伍的最前端,兩個身材相仿的年輕男子並肩飛掠著。抬頭望著空中的異象,一個長髮男子偏頭一笑,細長的鳳眼瞟著身邊的同伴:「這種月色,很適合吸血鬼外出啊。」
莫飛也抬起了頭,凝目看著頭頂詭異的月光。
「你不會看到他出現的。」他淡淡道。
「這麼相信你的小情人?」尹東挑眉一笑,玩世不恭的笑容裡,帶著種不太常見的意味深長,「我卻覺得,那個小吸血鬼,今夜一定會出現。」
「我說不會,就是不會。」莫飛道,「我想我比你們要瞭解他。」
是的,雖然是一個完全不同的種族,雖然只在一起短短地相守過幾個月的時光,但是他知道,那個金髮少年絕不會出現在任何一個殺戮現場。
就在那個初識的晚上,那和吸血鬼少年顫抖著睫毛,在他刀下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他就深信不疑地知道。
「那個小吸血鬼已經是血族的王了。」尹東輕描淡寫地提醒,「也許,他已經不再是我們當日見到的那一個。」
莫飛不再說話,慢慢張開手掌,看著手心悄無聲息亮出的十把銀刀。
可他身邊的尹東,顯然並不因為他的沉默而識趣地閉上嘴巴。
「馬上要分手了,你得去魔族那邊。假如——我是說假如,今晚他出現了,我要不要為你做點什麼?」
假如那個小吸血鬼菲克斯出現,那麼,他就該是今晚血戰最重要的敵人之一。這一點,他沒有說,也不必說。
作為曾經最負盛名的吸血鬼獵人,他身邊的學長——金牌獵人莫飛,又怎麼會不知道?
「比如?」莫飛反問。
「你該知道,這一次,我不會再因為你而放過他。」尹東笑吟吟的,用只有他們倆聽得見的聲音輕聲道,「我帶領的這個獵人小隊的任務,是狙擊在今夜越過結界的所有吸血鬼——假如你的小情人出現,我會毫不猶豫殺了他。」
他看著身邊神色不變的莫飛,緩緩又道:「或許我所能做的,只是在殺死他的時候,不必讓他過於痛苦。」
莫飛抬起了眼,看著他,露出雪白的牙齒淡淡一笑:「尹東,我說過——他不會出現。」
尹東終於不再說話。
沉默的氣氛沒有持續多久,被身後傳來的聲音打破了。
「累死了……我要歇一下!」一個紫發的小腦袋忽然從兩人身後冒出來,大聲怒叫,「趕了幾個小時的路了,人家腿好酸。」
瞇起眼睛回頭看看總部的秘書千島夜,尹東的笑容有點惡意:「似乎沒人逼著你來吧,我怎麼記得是你自己巴巴地求莫飛帶上你的?」
扭頭看看莫飛,他重重歎氣:「不是我不提醒你,你私自帶這種一點用都沒有、只能拖後腿的文職來,萬一他出個三長兩短,就算那些老頭子不找你麻煩,六號那個肌肉男也會撕碎了你。」
「肌肉男?我家阿康那叫健美好不好?」千島夜怒目冷笑,「只有你這種娘娘腔才會嫉妒人家長得比你像男人。」
「……」被他噎得一口氣沒順上來,尹東柔美的臉龐有點抽搐。「像男人?對哦,說起來,你能領略到你家阿康男人的那一面,是不是該好好謝我?」他皮笑肉不笑地悄聲附在千島夜耳邊:「要不是我的致幻術,阿康一定見不到你那麼熱情的那一面……」
「去死吧你!」千島夜的臉脹得通紅,一拳狠狠揍向他的臉,卻被尹東身形一晃,輕巧躲了過去。
「不用咒我死哦,今晚的任務相信死的人不會少,說不定我第一個掛掉!」他嘻嘻一笑。
千島夜一愣,緊緊咬住了嘴唇。他的懷裡,一隻長相怪異的小鳥頂著火紅的鳥冠,冒了出來,斜著眼睛四下裡看了看,又悄悄地縮回了頭。
空氣中嘻笑的氣氛消失了,某種不安、沉重的感覺若有若無地,開始升上所有人的心頭。
是啊,雖然沒人說,但是誰都知道,今晚將要發生的事,或許是獵血同盟成立以來遇見過的最大危機。有多少血族和魔族會真正在今夜出現?又有多少人會在今晚的戰鬥裡受傷死去?沒有人知道。
輕輕的一道風掠過。一道金色的暗影從後方急追而上,飛縱過他們身邊,一個冷冷的聲音飄了過來:「放心,我今晚比較閒。誰死了,我可以順手把他拖走,省得被吸血鬼吸乾了血,連個囫圇屍體也不剩。」
獵血同盟的風總教官的契約獸,那隻金色狐狸。
「謝了。」尹東和莫飛同時苦笑,看著那隻狐狸金色的影子倏忽一閃,不見了蹤影。
「它怎麼沒有跟在主人身邊?風教官這次沒有帶它一起去執行任務?」莫飛皺了皺眉頭。面臨這麼凶險的戰鬥,卻沒有帶上自己最重要的契約獸,這種狀況,實在不簡單!
「真的哦!它剛才說它今晚會很閒。」尹東也想到了這一點,有點吃驚。
兩個人同時扭頭看向千島夜,身為總部的秘書,又會那種讓所有人避之不及的讀心術,他總應該對其中的原因有所瞭解。
不屑地撇撇尹東,千島夜冷哼:「你前幾天和風教官一起回來的,難道不知道?對了,你傷得像頭死豬,當然不知道,它在你們最危險的時候,不僅沒有及時對主人施救,還有心反噬哦。」
反噬?!
尹東和莫飛驚訝地對望一眼,心裡卻「咯登」一下——老天,一隻有心反噬的契約獸,比任何敵人都要危險!
這樣的靈獸再留在身邊,無異於埋下一枚注定爆發、卻不知何時會炸響的炸彈。所以對待這樣的契約獸,幾乎所有的主人都會狠心處死或者丟棄,可是,風教官的態度?
尹東忽然小聲笑起來,莫飛白了他一眼:「聽到有人幫你收屍,這麼開心?」
「不是。」尹東瞇起桃花眼,笑得比那隻狐狸還像狐狸,「我只是忽然覺得,那只臭狐狸說它今晚很閒時的口氣,活脫脫像個被男人拋棄的怨婦。」
「尹學長!」一個人影疾速迎面而來,正是奉命監視血族動向的先遣小隊的成員。「您來了真是太好了!」
「血族那邊動靜怎麼樣?」尹東揮揮手,身邊的獵人全都齊刷刷停了下來。
「我們先行埋伏在地下城的出口附近,一直都風平浪靜的,可是就在半個小時前,那邊有了異動!」
這不稀奇。尹東微笑:「吸血鬼大舉出動了?我們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的。」
「不,不是。」前來報信的小獵人撓了撓頭,「結界出口開始出現了一群吸血鬼,我們先遣隊正準備發動狙擊的時候,出口那裡忽然又出現了一群吸血鬼,而且,兩邊的吸血鬼,自己打了起來!」
愣了一下,尹東皺眉。內訌?
「尹學長,先遣隊的小隊長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命我趕緊來請示!」
「知道了。」尹東腦子裡飛速地運轉:「你先趕回去,叫所有獵人原地埋伏,不要介入。」
咧開嘴,他笑嘻嘻道:「不管什麼原因,就等他們打個兩敗俱傷以後,我們再出現。」
一望無際的平原,茂密的草叢下,幾十雙明亮的眼睛潛伏在地表,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不遠處的血腥場面。
「見鬼,這兩批吸血鬼幹什麼鬥得這麼你死我活的?」伏在尹東身邊,獵人先遣小隊的隊長,七號金牌獵人輕聲道,「搞得我一頭霧水。」
尹東沒有說話,明亮的眼睛光芒變幻,只是緊緊盯著遠方。
「看到他們的衣著嗎?」
「看到了,都是尊貴的貴族服飾,只能看得出雙方都是有身份的血族,分不出區別啊。」
七號獵人困惑地道。
「不,雖然都是貴族的穿著,但是,有一方的衣服上有皇族的徽標,那隸屬皇宮侍衛隊。而另一邊,才是普通的血族貴族。」尹東的眼睛閃閃發亮,「如果我沒看錯,這是吸血鬼王族和貴族們之間的戰鬥。」
夜色正濃,濃得像是那群正在廝殺的血族黑色的眼。
「默奈爾,你為什麼還是認不清形勢?」眼睛中散發著狂熱,獨臂的盧西亞子爵子爵飛身猛撲上前,尖尖的指甲像鋒利的鐮刀,刺向皇宮侍衛隊長的咽喉,帶起一道烏黑的光。
飛身斜斜地彎下腰,默奈爾的腰像是一根僵硬的蘆葦般猛然折斷,閃開了他的攻擊:
「我所知道的情勢,就是你已經犯下了藐視王族、企圖叛亂的重罪。」他冷竣的眉眼冰冷似雪山,「你該知道,血族對於這樣的重罪會採取什麼樣殘酷的懲罰。」
哈哈大笑起來,盧西亞子爵似乎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王族?你在說那個被匆忙推上王位的小甜心,菲克斯陛下嗎?你難道不和所有人一樣,認為他只該待在金壁輝煌的皇宮裡?他應該等著我們這些忠誠的子民給他奉上美味的鮮血,好緩解他時常發作的凝血症,而不是學著他哥哥的樣子發號施令。」
「是的。」默奈爾身後,一隻冰冷的手臂無聲無息地伸出,配合著盧西亞的攻擊襲向默奈爾;「我們都這麼認為,假如可愛的菲克斯陛下一定要阻止什麼,那麼我們不介意重新推選一位血族之王,比如德高望重的海因克伯爵。」
那隻手臂,劃出的正圓已經封住了默奈爾的身後所有去路,默奈爾咬咬牙,揮出的手掌沒來得及再顧身後,迎面迎上了盧西亞的指甲,「喀啦」一聲金屬交錯的厲響,盧西亞怒吼一聲,兩根尾指被他全力一擊劃傷,應聲而斷。
鮮血泉湧,默奈爾的脖頸上,也不可避免地被身後的襲擊劃出一道傷口。
哼也沒哼,默奈爾就著自己鮮血噴出的方向,猛然向後飛撲而去,長長的指尖,利劍般剌向身後的敵人——任何一隻吸血鬼遇見血的時候,會情不自禁有舔吸的衝動,他身後的敵人,也不會例外!
「啊」地長長一聲銳叫,正在貪婪地舔舐嘴邊鮮血的吸血鬼,被他的指甲直直刺進了咽喉。
一擊得手,他已經凌空飛在空中,退在幾尺外。
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時間,盧西亞已經鬼魅一樣追了上來,瞬間重生的指甲再度揮向他。
「默奈爾!」盧西亞的臉色鐵青,「皇家侍衛隊隊長的身手的確傲人,可是我倒很想看看,一個沒時間養傷的吸血鬼,能堅持多久時間!」
默奈爾沒有回答,飛鳥一樣的身體躍在空中,企圖逃開這如同附骨之蛆樣的攻擊,心裡卻已經暗自驚心。
是的,這種輪番的攻擊很有效,即使是復原能力驚人的他,也需要一點點時間來促使傷口的癒合。可是,從開始戰鬥到現在,他幾乎沒有得到任何這樣的時間,而盧西亞他們,得益於壓倒性的人數,幾乎人人能夠充分地休息復原。眼睛瞥向剛才被他刺穿咽喉的那個吸血鬼,他心中一沉。就算是被自己重創成那樣,只要給他一點時間,他也依舊能夠重新撲上來。
身上的血一直在流淌,一點點地,彷彿自己都能聽得見那種黏稠的滴答聲。渾身的力氣也在一絲絲削減,無論是跳躍還是攻擊,速度和力量都明顯地下降。
「忠誠的侍衛長先生,」盧西亞露出尖尖的獠牙,石雕般冷漠的臉上有種穩操勝券的譏諷,「看看你的手下吧,他們都已經沒有了戰鬥力,只剩你一個了呢。」
一邊說著威脅的話,一邊惡狠狠地發動著暴風雨般的攻擊,他使個眼色,七、八隻吸血鬼飛快地眾在了默奈爾的身邊,冷冷地亮出了雪白的牙……
一聲悶哼,已經躍在半空的默奈爾被兩隻吸血鬼攔腰截住,失血過多的身體再也支持不住,重重地跌落下來,明黃月色下,一道朦矓血霧噴濺開,一瞬間遮蔽了夜空。
殘忍的笑容浮上盧西亞子爵的臉,他抬足狠狠踏上默奈爾的胸,碾著他胸前噴血的傷口,高高舉起了尖利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