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花凜凜——那個地方很搭這個辭,聽說所有的花都開了,不過,我一點也不想住那兒。瞧,這兩條線離這麼開,我會晚婚……”
握緊掌心,他罵了一句:“胡說!”他才不信什麼手相!幾條線能決定什麼命運?“去你媽個屁!”抬頭望著差不多要把他活活曬死的炎陽,他發癲地亂吼起來。“他媽的!我在這兒,來炸我、來炸我啊!我要是死了,你們就得下地獄!我是干慈善的!慈善!弄死老子,等著下地獄——”
“誰下地獄?”一步一階登上海崖巖梯的中年男子逆風回首,說:“不要不高興,居之樣——你這小子還不是老子——身為大學長,你該比其他成員更能克服困境,面對難題要欣然接受。”
早被烈日烤昏頭的居之樣眼神渙散,朝上抬望,身形跟著抖晃一下。
“老子在你這個年紀已經走遍各處戰地、拯救無數生命,更為組織募得難以估算的鉅款。”他的老師——杜罄以昔日豐功偉業對他說教。
步伐好沉重,居之樣使出全身力量,才又往上移階。
“之樣啊,”他的老師輕松愉快地登階,摸摸鑽出巖壁的小花,嗓音未歇地道:“你可是我們無國界的希望,師長們期待你有所作為,千萬別忘自己身為大學長的使命。昨天的過錯,我先不和你算——”
“罄爸……”他受不了了,發出痛苦的語氣。“我不行——”
杜罄頭也不回地走自己的,一面掏出腰袋裡的礦泉水,喝了幾口,拴好瓶蓋,朝後丟。悶哼聲傳開。杜罄無須看,都知道居之樣這訓練有素的小子在裝細嫩、犯懶——跟著礦泉水滾到下方防風林柔軟的貝殼沙地。
“立刻跟上,不要裝死。”杜罄朗聲說了句,繼續走陡峭的梯階。
沒時間可浪費了,得盡快邁過這座海崖,到階頂導航塔旁的岬邊餐廳,那兒有場聚會,杜罄打算趁勢募些善款,為了讓組織持續運作,他厚臉皮耍無賴,不知得罪了多少朋友,大家避他惟恐不及,聚會還得航越海洋,遠離加汀島搬往這島。那麼,他也來場奇襲好了。
“聽著,之樣,”行前再三叮囑,這秒鍾更要審慎重申。“那些家伙的容貌你記得了,等會兒,一個也不能讓他們溜掉。”嗓音在海風中落定許久,得不到回應,杜罄這才轉頭。
居之樣躺在沙地一動不動,看來不是裝的。杜罄旋足下階,折返居之樣身旁,蹲低,察看他翻白的眼,碰碰他濕冷的皮膚,測量他的脈搏。
“搞什麼?你昨晚做什麼去了?今天這麼不耐操?”杜罄取出腰包裡的鹽塊,塞進居之樣嘴裡,抓過沙地上的水瓶,往他歪橫半片式眼鏡的年輕俊臉淋倒礦泉水。
居之樣嗆咳一陣,虛脫地喘著氣。“罄爸……我很難受——”
“Regen昏倒了!”一陣大叫截斷居之樣要死不活的嗓音。
杜罄望向樹林,他記得那頭海灘有人在拍攝什麼,設了路障,他們稍早行經,遭驅趕,現在倒聽見那伙人驚慌失措喊叫醫師。
杜罄調正居之樣斜掉的眼鏡,拍拍他的臉。“振作點,居之樣,募款任務沒達成,不能先倒下,否則,以後學弟妹們怎麼倚靠你這個大學長?平躺一下,就站起來,聽見了嗎——”
費力地舉起手臂。“罄爸……”居之樣打斷杜罄的嗓調,指往樹林。“那邊……有人需要幫助——”
“很好。”杜罄一笑,對這個明顯出現熱衰竭症狀的學生說:“你從沒忘記行善使命——罄爸走過的路,你得一步一步跟上,才能到達花開茂盛的天堂境地……”他起身,走入林子裡。
居之樣獨自躺在沙地上,含化口腔裡的鹹味,飲完礦泉水,合眸,覺得自己已經上了天堂,百花紛綻,天使繚繞,簇擁著他唱聖歌。果然,多行善是會上天堂的……
睜眼後,他翻身爬起,踩著杜罄留下的腳印,去做好事。
那是一場在海灘舉行的慈善派對,南國情調的裝置藝術,將海灘點綴得美輪美奐,扶桑花、棕櫚樹、彩色仙人掌和帆船。俊男美女在人群中被包圍,像在舉行婚禮。居之樣到場時,一眼就看見那個穿白紗的女明星。他記得她叫“Regen”。
一點也不像雨的女人。居之樣覺得她比較像陽光中,盛開得教人無法忽視的碩艷花朵。
她今日扮成天使,長發被海風吹揚得像流雲,背上羽毛翅膀輕徐顫動,仿佛真要飛走了……不,此分此秒,她是從天而降,在人間行善。
“這天使是否太冶麗了?”
是太冶麗了沒錯!居之樣未曾見過有哪個天使搽著鮮潤如清晨覆盆子色澤的口紅,使他光看便覺嘴鼻隱約漫起那漿果微酸微甜的滋味。
“來一杯吧?”
居之樣別開視線,循聲回頭。
“我看你流這麼多汗,當心熱衰竭。”穿著涼爽亞麻質料衣褲的年輕男子遞了一杯飲料給他。
居之樣接過那插了朵扶桑花的飲料。“這是酒——”
“果汁。”年輕男子笑笑搶言,更正居之樣的認知,補充道:“我在當差,不能喝酒。”說得悠閒,叫住來來去去送點心水酒的侍應生,取了四、五個繽紛小圓餅,第一口毫不客氣地吃掉夾含覆盆子的那個。
居之樣瞥一眼年輕男子意猶未盡的吮指動作,在他揀起第二個金箔閃閃的小圓餅時,將飲料擺上他餐盤空位,還給他。“謝謝。我也當差,不能喝酒。”
“跟你說了這是果汁——”
居之樣挪移腳步,目光開始尋找熟悉身影。
“嘿,”年輕男子亦步亦趨,咀嚼著小圓餅,一手端持插花的水晶杯,說:“沒有男人會把這種漂亮的東西當酒……”
居之樣長腿持續邁動。
好吧,不喝拉倒。年輕男子喝干雞尾酒。“我告訴你——”追上居之樣,提醒地說:“你不補充點水分,出了事,本醫師可不管你——”
“應該沒有一個醫師會教人喝酒避免熱衰竭。”居之樣語氣冷淡,長指推頂一下鼻梁那副因汗水滑脫的半片式眼鏡。“你是庸醫吧——”
“哈!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說的人。”年輕男子頗得意似的。“別以為本醫師不知道你怎麼了……”低低啞啞地在居之樣腦後喃言。
居之樣沒轉頭。“不要跟著我——”
“你的眼睛一直跟著天使——”年輕男子伸長指間挾著小圓餅的右手臂,越過居之樣的肩背,指向他的視線焦點。“Regen——她如果是雨,絕對是比宙斯化成的金雨還要厲害的雨。”
聽起來,這年輕男子與天使很熟,不是普通程度的熟。居之樣收斂目光,走離年輕男子身旁,回首一望,確定男子沒跟上,正朝天使方向行去。居之樣鼻腔輕哼一氣,探手從經過面前的侍應生托盤中取飲料。有點假惺惺的場合,享樂縱欲的目的多於慈善。喝下杯中半透藍半透白猶如故鄉荊棘海夾帶碎冰的酒液,居之樣趁侍應生走回來,把空杯交還,眼睛看准托盤中另一杯鮮麗果汁酒,正欲拿起。
“女士優先。”一只粉雕玉琢柔荑碰著他的手。
居之樣偏頭斜睨。天使降臨身邊,莫大榮幸!微撇唇角,他收回觸著細瘦杯腳的右手,示意地點頭。“你請。”
天使歪了歪頭,表情古怪地瞅著他。“你等會兒也要競標嗎?”
居之樣微愣,挑眉。“競標什麼?”
她啜飲他原本要喝的酒液,粉紅舌尖舔了一下嘴角,說:“我的唇——天使之吻。”
居之樣震了一下,視線不由自主地凝定在她唇上。
醉人色澤、賽過神秘紅玉髓……
有一則報導是這樣說的——
女星Regen擁有世上最美的雙唇。
居之樣記得那些科學家算出一個令他這個學醫的人都覺得匪夷所思的“黃金比例”,並且以“豐潤、柔滑”來說明她的唇怎麼美,好似他們全和她接吻過,能具具體體道出真感受。
居之樣當時覺得那報導無聊、可笑,甚至下流透頂,現在,不得不承認有一點是絕對正確——她的唇很美!醉人的美!他的確沒見過有哪個女人的唇比她更美了!
“嗯?怎麼了?”停下喝飲料的動作,她出聲說話時,雙唇微抿微扯,上揚、露齒的弧度也是黃金比例。
居之樣忍不住暗罵那些窮極無聊的科學家。
“你生氣了嗎?”她說。
居之樣回過神來,霎感頭昏,他摘下眼鏡,揉揉鼻梁,道:“抱歉,失陪了,我不是來競標的。”快步走開,免得跟那些成天算女人尺寸的家伙一樣。
“你是無國界人員——”
行過一段鋪木的地板,天使嬌膩的美聲在他背後響起。
“來‘敲詐’的,對嗎?”
“敲詐”字眼明明帶著訕笑似的強調,聽來卻輕之又輕,柔得像她特意在他耳畔呢喃的一個咒語。
居之樣嚇了一跳,回過身,停定雙腳。他和天使偏離會場,到了人群之外,一座濱海花園,階梯花壇、石雕高牆遮擋他們的形影,很幽蔽,沒人覷得見他倆在這兒。
“你是無國界人員,對不對?”天使用她那雙世上最完美的唇詢問他,像在說一個秘密。
他沒穿制服、沒戴白色貝雷帽,曲黑發絲亂得像寒冷北方才產的達爾斯海藻,身上一件蒼冰色大敞領襯衫、灰霧色長褲和像雪一樣的軟革便鞋,貼近荊棘海氛圍,也許,她是憑這些臆測……
不。不是臆測,不是詢問。那兩只美眸,眼神綺麗而靈透,分分明明將他看穿,她是知道他的身分來歷的,早知道的。
她說:“你用敲詐的方式住進旅店,對嗎?”陽光下閃亮如象牙的纖纖玉手,指往沙坡上一艘巨大四桅古帆船方向。
那是加汀島最大旅店——Segeln——的觀海餐廳,和濱海花園景致一體,座落在形似巖壁石階的旅店主建築之下,連接一片潔白沙灘、一汪湛藍海洋。
“這是很高級的旅店,床鋪柔軟、枕被香暖……還有一位漂亮性感女管家伺候,對嗎?”像是故意的,她說這話的表情很頑皮,不再是天使,而是女巫,波俏緋艷的女巫!她接著又道:“立志做慈善的人,太過沉溺享受,心靈會腐化得比一般人快呢——”這是在責備他嗎?
居之樣拿起掛在襯衫口袋的眼鏡,重新戴上,正視天使,回應女巫的指控。“Regen小姐是這場‘慈善’派對的主角,很多男士等著競標你的唇——天使之吻。別讓這等慈善美事延宕了。”
相較於敲詐,這場慈善派對更像她所言的沉溺享受、心靈腐化的鬧劇!
居之樣皺皺泛疼不已的額心,自覺有點心浮氣躁,大概是這地方太熱的關系,想想,也未然,他待過比這兒熱上兩倍的地方,從無情緒不穩定、逞口舌之快,那到底為什麼他要對一個正在人間行善的天使表現出惡意?她可是犧牲極大,要用自己的美唇去換錢來贊助他們無國界啊!居之樣清楚這場在旅店濱海花園外圍沙灘舉行的派對,主要是幫他們組織籌款。
聽說,這旅店老板是他老師杜罄的堂妹婿,煞費苦心,透過特殊關系才請動Regen這個大明星前來共襄盛舉。他應該跟她道聲“感謝”才對,不管是偽善、沽名釣譽,總之,這大明星、聖潔天使等會兒要像賣身一樣向出價最高的“善心人士”獻出香吻——
如此這般思考,居之樣猛覺自己成了皮條客、老鴇之流!
“抱歉。”眼睛有些模糊,居之樣拿下眼鏡,掏出褲袋裡的方帕擦揉被汗水侵襲的視線,再次戴上眼鏡。天使消失,習習涼風吹拂他額前發絲,一根羽毛飄映在他鏡片上,他抬眸一望。
“唷!之樣,你怎麼在這裡?”他的老師杜罄出現了,帶著名為老大的寵物青鳥,像小說裡的那個海盜船長,沿著旅店著名的石船高牆,從階梯上走到花園來。“派對在喊價了,去看看我們這次能得多少——”
“罄爸,我們可不可以拒絕這次的善款。”居之樣乍地腦子混亂起來,想也不想地說:“那派對的氣氛讓我感覺像O邊境在搞買賣——”
“O邊境?!”杜罄大大挑了一下眉。“真是令我驚訝,你何時去過O邊境?”
居之樣舌根一僵,失了言。
杜罄走近,打量著居之樣一身熱過頭的淒慘模樣,笑了笑,大掌往他肩上一搭,鼓勵似地道:“之樣,這是好事,無須避諱。”
青鳥老大振振翅,在居之樣旁邊盤旋,尖喙啄啄他通紅的耳廓,鳴啼一聲,即往慈善派對會場飛去。
“走吧,那邊正熱鬧,是特地為我們無國界舉辦的——”管那派對辦成布道大會還是O邊境春色桃色交易會,杜罄全然不在乎,最重要的是實實在在拿到鉅款入口袋,他說:“不要拒絕人家的好意,聽著,之樣,連老大都知道買飼料要錢,直飛會場關切了,你這個大學長——”
“杜先生,請留步!”
杜罄話沒說完,一個外表精悍像保鑣的男子走下石船高牆遮蔭中的階梯,接近他們。
“杜先生,老板說您要的資料准備好了,請您到他辦公室。”他是旅店資深經理布彭斯,態度恭謙客氣地傳達訊息。
“真有效率。”杜罄滿意地摩下巴頷首,隨同布彭斯經理朝旅店主建築登階。
“罄爸。”居之樣叫道。
杜罄腳步沒停,也沒回頭,半舉手臂揮擺,道:“下面的事,一定要辦妥,那是你的任務,之樣——”
居之樣沉沉閉了閉眼,轉身,歎口氣,認命地走往花園之外。
扶桑花團繞的白色舞台,天使處在正中央,右邊有個男人,左邊有個男人,後面也有個男人,三十秒不到,一群男人擠壞燦麗的舞台花飾,將天使包夾。
根本是蒼蠅見了牛肉,場面混亂脫序。男人們差不多要揮拳互毆了,稍早勸他喝酒防止熱衰竭的庸醫也在那兒瞎攪和,出手推擋每個要接近天使的男人。
看來儼然與O邊境醉客爭風吃醋搶女人的情景相距無幾——同樣都是鬧劇!
居之樣確信,這兒天氣太炎熱,熱得讓那些家伙臉孔爆紅,與扶桑花一樣紅,不過,表情猙獰,沒有花美。
“簡直是一場鬧劇——”居之樣雙腳剛站定。
“狗娘養的!”吼罵迫近。
居之樣反射地回首,來不及閃躲,吃下一記勾拳。
“Regen的吻是我的!”狂囂亂叫,西裝革履的男人酒後亂性,將他當死敵。
居之樣莫名其妙挨揍倒地,在沙地上躺成奄奄一息戰俘模樣。男人哈哈大笑,重踩他胸口兩腳,鞋尖踢起一把沙子往他臉上蓋。
居之樣劇咳幾聲,滿嘴沙。這些“善心人士”的錢他不想要……他想要罵幾句他認知裡最髒的話,喉嚨竟發不出聲,隱淌一股鹹澀腥熱,他側過臉,嘔的一聲,吐出逆流的鼻血。
Scheie!這什麼慈善派對!讓他這個慈善人滿臉鮮血,半失意識,倒地不起!
這個男人超級倒楣……
何蕊恩再次見到居之樣躺平慘狀,總覺得上帝待人有祂一套公平法則。瞧瞧,這男人一副天賜的絕倫無瑕臉孔,搭配贏過模特兒幾百幾千倍的精實八塊腹肌軀干,還有一顆聰明好腦袋,是個全才、全科醫師,好像全世界男人的優點被他一個人占盡。嗯,的確。誰都有理由可以狠打他一頓!要不,就真的很不公平了……
何蕊恩趴伏在枕頭上,伸長手,纖指輕觸男人的睫毛。他連睫毛都無可挑剔,很少有男人睫毛長這麼好看的。
“是假的嗎……”何蕊恩喃喃細語,兩指微微施力拔扯居之樣閉合的雙排眼睫。
他熱衰竭昏死了,一動也不動。她改捏他直挺的鼻梁,胡亂揉擰一番。“昨天還見血呢……你真倒楣——”開心地笑了起來,她美眸閃亮,玩性高張,紅唇貼在他耳邊,呵氣似地說:“我來幫你改個運,驅走晦氣。”離開床鋪,她走往窗下靠牆的寫字櫃,拿取化妝包,再回床上。
她想,他打扮成女人一定異常姚冶!她記得他的眼珠是灰藍色的,眼形狹長,很適合神秘貴氣的眼妝。唇彩呢,不需要太紅,太紅會讓他變成電影裡陰柔俊美的吸血鬼扮相。啊!她的大行李箱裡,有好幾頂假發呢,等會兒,選那頂金色法拉頭給他戴,他的膚色比一般男人白皙許多,戴金色假發鐵定好看、風情萬種!
“把你打扮成幸運女神,今後絕對不會再倒楣,沒意見吧?”何蕊恩嬌笑做決定,恍若她就是上帝,自在愉快地在昏厥不醒的居之樣臉上撲粉、畫黑畫白、刷紅刷綠又刷紫。
不舒服。居之樣非常討厭休息時,被寇希德用鳥毛作弄。他不止一次發誓過,要是那家伙膽敢再犯,他這個大學長絕對祭出暴力,剁了那個不知自己排老幾的家伙的手!總是這樣,他在恍惚之中發誓,醒來已見沉默寡言的莫威廉在揍人,之後,他沒剁人手,反得勸架平和火爆場面。
但,這次,寇希德這家伙實在太放肆,不單是用鳥毛,似乎還用了夾子、鑷子弄他的眼睛,分明把他當成待制標本的鳥屍!寇希德這渾蛋!他發誓,這次非得將這熱衷鳥事的渾蛋碎屍萬段!
居之樣再次於半夢半醒中,發了一個狠誓,並且奮力地睜開眼睛。
“啊!”何蕊恩一個舉手投降動作,美眸眨巴兩下。“夾到你的眼皮了嗎?”笑了笑,無辜地說:“我不太會使用這種東西,我的美妝師說我的睫毛夠翹了……”晃晃手上的器具。
“我的不夠翹嗎?”聲線直冷的嗓音,居之樣在張眸的第一秒,寧願自己還在夢中,在夢中碎屍萬段寇希德。
又一次,他的誓言實現不了。他盯住臉龐微俯的女人,大掌一抓,握住她持睫毛夾的右手,同時,看見自己肘臂內側扎著針頭。
“你別亂動!”何蕊恩輕呼了一聲,瑩亮的大眼睛慢慢地、柔媚地瞇瞅著居之樣。“這不是我專長,我的技術可沒那麼好,萬一戳到你的眼睛可就糟了……”整個人趴到他胸膛上,探出沒被捉住的左手,纖指撥弄他的睫毛。“很翹,你是很翹很挺,但是還不夠——”
很翹?很挺?還不夠?
居之樣覺得心頭燒起了一把火。
這女人根本瘋了!
拔掉手上的針頭,他雙掌抓扣她肩膀,將她推離他胸膛。“大明星,你這是在做什麼?錄整人節目嗎?你走的路線應該不需要嘩眾取寵——”
“聽起來你好像很在意我。”眼神流泛自信光彩,她紅唇彎揚,柔荑握住他的手腕,移動身軀,腰臀一側,優雅地斜坐在他肚腹上。
居之樣抽了一口氣。這女人瘋了!
她身上的黑衫,使她的肌膚白得邪惡,使她的嘴唇紅得邪惡!這個徹徹底底的女巫,吐氣如蘭地說:“如果這是在錄整人節目,你覺得觀眾們想看到你什麼反應?”她的手疊壓他胸口,順過那結實均勻的肌理,又道:“好硬——”
居之樣猛地彈坐而起,揪擒她的雙手。“Regen小姐!你太過火了!”他也很火,近乎抓狂,但沒有一把將她推落床下,潛意識裡的教養制約著他,令他無論在如何的窘境都不會粗暴對待女士,即便她是個女巫——坐在他身上的妖冶女巫!
何蕊恩慵美地一笑。男人的突然起身,讓她的坐落處從他腹部變動到他大腿,她毫不回避這般敏感的接觸,對著他的臉龐,紅唇徐緩張合,嗓音誘人地傳遞:“你的反應好大——”
“真是太好了!”一陣男中音夾雜鼓掌聲呼道,截斷女人甜媚的聲調。“你們都醒了!”
居之樣猝然跳下床,他真以為是整人節目在錄影,幕後黑手現身了。
海英沒看錯,他開門的剎那,何蕊恩是坐在居之樣身上。“你剛剛那個樣子,讓未央小姐瞧見,她一定會氣得昏倒。”他自門邊走往床邊,一掌拍拍全身上下只著扶桑花圖樣短褲的居之樣。“艷福不淺啊,老兄——”
居之樣轉頭,甩掉海英的手。“不要開玩笑了!”
噗地一聲,海英捧腹大笑起來。“這真是傑作啊!”手抽筋似地抖顫著,指向居之樣的臉龐。
“你們在搞什麼鬼?”居之樣瞠睨海英,而後一秒,回眸怒視床上的女人。
何蕊恩慢悠悠地下床,款步移至兩個男人中間。“你讓我和他躺在同一張床上,還敢提未央——”
“沒辦法,”海英低抑笑聲,聳肩打斷何蕊恩的抱怨。“這艘緊急醫療艇只有一間艙房,你們兩個同時情況危急——”
大約兩個小時前——陽光直射頭頂,就一個北國人而言,絕對是酷熱難忍的典型海島正午,何蕊恩穿著一身既哀婉也飄逸又頹廢中帶高貴的黑裙衫,一副哥德風格墮落天使形象,違禁而曼妙地在天國領地般的純白沙灘拍照。
一切看似順利完美,何況她並非怕熱的北國人,但黑色太聚熱,墮落天使終究難抵煉獄惡火炙烤般的日曬——她中暑了,暈死倒地,嚇壞一票工作人員,驚慌中,沒人知道那個該安守本位的隨隊醫師跑哪兒去,急得胡亂瞎叫,引來兩位無國界慈善組織的醫師聞聲救苦,結果,苦未救成,年輕醫師居之樣——真正的北國人——熱衰竭體力不支,與大明星Regen倒躺在一起……如此這般,一番波折。
海英完全沒時間好好享受海島風味的下午茶點心,即被杜罄命令護送這對熱過頭的男女回返加汀島。
這是重責大任啊!
“要是他出了事,舅媽的堂哥大概饒不了我,要是你出了事,舅舅鐵定宰了我……”海英雙臂伸展,分別搭住居之樣與何蕊恩。“你們兩個不省人事,真是忙壞本醫師了——”
居之樣擺脫海英的手,回身去看床邊掛架上的點滴瓶,弄清楚庸醫給他輸了什麼液。這該不會真是一連串整人節目橋段吧……
“嘿!老兄,”海英喊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拉拉身上的醫師袍,這可不是穿好看的戲服,他強調:“本醫師仁德仁術!”
“少來。”何蕊恩輕哼,美眸朝上斜瞪海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跑去吃甜點,怠忽職責,不管我死活,你真的很過分——”
“這麼生氣我把你和他放在同一張床上?”海英咧嘴一笑,俯首靠在她耳旁低聲說:“我以為你玩得很開心……”指指居之樣。“干麼整他?”
居之樣恰巧回過頭,兩眼直愣,對住交頭接耳的男女,好一會兒才開口。“兩位,”俊臉冷然,嗓音冷然。“夠了嗎?節目可以結束了嗎?”
海英抬眸,瞥見他“漂亮的臉蛋”,又笑出聲來。“抱歉、抱歉,其實你長得有點像年輕的Axl,我應該幫你准備一條玫瑰花樣的緊身褲才對……”哈哈哈地說著,攤攤手,一派寬大為懷的意態。“總之,辛苦你了,可以卸妝等領便當。”語畢,他拉著何蕊恩走出艙房。
莫名其妙的家伙!隨著關閉的艙門,居之樣收挪視線,低頭一見可笑的扶桑花短褲,他皺凝眉頭,走往浴室,一面暗罵。那個渾蛋庸醫沒給他輸什麼毒藥、毒液,卻也沒少作弄人!
“干麼整他?”
“干麼拉我?”
一出艙房,何蕊恩與海英默契十足般地撇眸對望,質問對方。
“我先問的!”何蕊恩撒潑地嬌聲強調。
海英點點頭,放開她的手。明明是他先提問,不過,大多數時候,他會讓著她、順她的意。“你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太妥當,我是在保護你的清譽——”
“就是你讓我和他共處一室,躺在同一張床上。”何蕊恩打斷海英反覆無常的說辭,粉拳捶擊他的胸口。“你根本怕狗仔隊沒話題爆料,還敢說保護我的清譽?說的比唱的好聽!”
“別錯怪本醫師一片好心。”海英笑著握住何蕊恩攻擊的拳。“你們昏死的狀況下,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怎知清醒後,你會爬到他身——”嗓音突頓,實在是何蕊恩美顏升起怒火了,他有點怕。
“我沒有爬到他身上。”何蕊恩緩下氣,語調軟柔柔,像個高雅淑女。要知道,她可是大明星“Regen”,一個所有男人幻想的女神,偏偏海英老把她說得像猴子!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肢體輕盈敏捷,也很難躲過獸性大發的男人侵襲,何況你長得這麼美。想想看,他一清醒瞧見身旁躺著加汀島第一大美女,哪有什麼自制力可言……”海英腦袋動得很快,並且擅長安撫女人。“親愛的Regen小姐,”一手輕輕攬抱何蕊恩肩膀,他低聲低氣曖昧地說:“那男人可是來自沒規沒矩的無國界,你知道嗎——就是傳言中的禽獸聚集地——”
“那你為什麼沒住在那兒?”何蕊恩嗔怪地睇他一眼。
海英跟著挑動眉角。“你這話是人身攻擊——”
“是陳述事實。”何蕊恩搶白,抓開他搭攬她肩的大手,靈巧地回個身。“難道你不知道那地方最適合你居住?”她滿臉燦笑,早沒了中暑的虛弱蒼白。“你如果決定搬到那裡住,我會請杜院長成全你的禽獸生活。”吐個舌頭,她推門閃進艙房裡。
海英瞪瞪眸,敲打艙門,一手扳扭門把。“大小姐——我把你帶離獸口,你還自返險境……”竟把門鎖上?!海英翻白眼,提氣高吼:“我在裡面裝了針孔攝影機!”
居之樣聽見了,男人的喊聲,響亮地道出鏡子裡那個鬼是怎麼回事——
他堂堂一個六呎三吋大男人,英偉俊邁大男人,臉龐竟教人塗成一張花娘樣兒。
“所以,真是整人節目在錄影……”大掌在水龍頭下捏散水流,居之樣眼神陰鷙,對著鏡子沈冷低喃。“崇高女神大明星也得扮丑角搞笑……”事實上是他被當成小丑——熱衰竭的可憐小丑——耍弄才對。
“你不知道嗎?”何蕊恩像只神秘貓咪出現在浴室門口。
居之樣轉過臉龐。
何蕊恩一笑,揚動手上的睫毛夾。“大明星的工作是很辛苦的……”踏進窄小的浴室裡,朝他移步。“另一邊還不夠翹,我來幫你弄得更美——”
“不必勞煩辛苦的大明星。”何蕊恩一靠近,居之樣倏地攫獲她那只拿著睫毛夾作怪的藕臂。
何蕊恩昂起潔膩的下巴,瞇細美眸望著他。“你弄痛我了。”語氣沒有一絲疼痛,倒是滿滿的驕傲挑釁。
居之樣拿開勾掛在她纖指的睫毛夾,往地上丟擲。“把戲玩夠了,Regen大明星。”
何蕊恩美顏浮綻一抹甜蜜巧笑。“沒那麼容易,我說了大明星的工作很辛苦,與輕輕松松向人募款要錢的敲詐工作不一樣。”
聞言,居之樣目光深凝成束,直射何蕊恩清幽又艷麗、充滿矛盾謎樣的美眸。“慈善工作沒你想得這麼簡單。”他放開她的皓腕,回身彎腰,掬水潑臉。
“既然如此,像你這麼倒楣的人,一輩子恐怕難以籌募到錢……”她的嗓音輕快得像在唱歌,唱一首他最愛聽的歌。
居之樣自洗臉槽抬起頭來,望著鏡子裡的女人。
她說:“為何要拒絕我?”
擁有全世界最完美嘴唇的女人!在他看來,不只是嘴唇,眉毛、眼睛、鼻子、耳朵、額頭、下巴、脖子、手腕……這女人全身上下找不出任何不完美!難怪組織裡的學弟個個那麼迷戀她,在男寢貼掛一幀一幀各式造型的Regen海報畫像。
可以是天使、可以是女巫、可以是性感尤物、可以是貞潔聖女,他還記得她演過南丁格爾。
這個多變的女人,唯一不變是吸聚眾人目光的強大魅力。誰拒絕得了她?居之樣發現自己腦海早刻印這女人,即使未戴眼鏡,他依然把鏡中如畫的女人看得清晰細微,每一根睫毛、每一根頭發、每說一個字嘴形美妙的啟合——
“你為什麼要拒絕我?”微露編貝皓齒,隱約可見粉紅舌尖,哪有男人拒絕得了她。
“我還不到迷戀你的地步。”理智教他舌頭抗拒眼前景象地騰冒出一句。
鏡中女人訝異地扇動濃密的翹睫,瞳眸泛起促狹興味,仿佛抓到了他的小辮子。“你昨天為什麼拒絕以我名義作為號召的慈善派對募得的款項?”
居之樣暗吃一驚,神色干窘,驀地低頭繼續掬水潑洗臉龐。
“我不能為你們的慈善出一份力嗎?”何蕊恩故意站得離他更近,窈窕肢體幾乎貼碰他彎傾的軀干。
一股香味將他圍鎖,讓他貪婪地猛吸口氣。“咳……”被水嗆著,腦袋才恢復清醒。他直起身子,俊顏上的色彩難以褪除,皺皺眉,轉身背朝鏡子,他對女人說:“怎麼卸掉?”
何蕊恩看著他臉上的妝,紅唇彎翹一下。“你這樣很漂亮,是幸運女神造型。”她退離浴室,嗓音從外頭傳來。“如果你要靠自己募款,你需要一點運氣……我沒資格為慈善盡力——”
她非常介意他昨天拒收善款的事。
居之樣額心深折,兩鬢都發疼了。“Regen小姐——”他走出浴室,頭臉都在滴水。“Regen小姐,”嗓調是哀求的、無奈的,表情卻像在忍耐一個任性孩子般地說:“以你名義號召募得的款項,昨天已經進了我們組織戶頭,我們沒有拒絕你。”
何蕊恩坐在床上,兩只白淨腳掌對著站在床尾浴室門中的男人。“不是你們,只有你——你很瞧不起我。”
居之樣恍了神,視線膠定在那雙羊脂軟玉般的小腳。一個想法赫然沖上腦袋——不知道,隱匿處是否也如此美麗!那觸感應該是粉嫩柔軟而溫暖,帶著鮮莓的寶石紅,或者更淡雅些,散發著綿細搗碎核桃的撩人氣味!
屏住呼吸,居之樣什麼話也沒說,忽地踅返浴室,關門上鎖。
沒幾秒,何蕊恩聽見嘩嘩的沖水聲。她下床步至浴室門口,敲門說:“洗不掉的……”
是啊,洗不掉的!居之樣用冷水沖淋著他熱衰竭的身體——明明應該乏力、軟趴趴,偏偏有個部位永遠不會熱衰竭,再熱、過熱也不會衰竭!
“居之樣,你出來!”外頭的女人呼喚起他的姓名。“居之樣,你出來,快點出來!”
什麼快點出來?他根本還沒進去!
“居之樣、居之樣……”微妙間斷的吶喊,像呻吟,香艷旖旎的呻吟。
可惡!他到底在做什麼!簡直瘋了!
開大水量,居之樣站在蓮蓬頭下,任那水柱強力噴了十數分鍾,才照何蕊恩的意,解鎖開門,出去。
“Regen小姐,你如果不想身敗名裂,最好趕快離開——”他赤身露體,做回無疆界學園裡沒規沒矩的惡棍。“那個庸醫說他裝了針孔攝影機,我不介意來一場無疆界學園傳統表演。”
何蕊恩眸光閃燦,爍爍耀耀映射男人俊美同時野蠻的臉孔。沉默須臾,她柔笑。“你以為我會怕一個不懂紳士舉止的人?”說著,她纖臂一勾環,拉低他的脖子,用全世界最完美的嘴唇壓住他的嘴。
豐潤、柔滑,豐潤、柔滑,像一塊奶油,原來女人不是貓,男人才是愛吃奶油的貓!
居之樣無法自制地探出了舌頭,就在這閃電流竄似的半秒,女人退開,昂著美麗下頦、美麗臉龐,靜靜睇眄他癡迷沉醉的模樣。
“你喜歡,對嗎?”她的嗓音將他拉回現實。
“什……什麼?”但他仿佛變成一個無法思考的笨蛋。
“太喜歡、太迷戀,才要拒絕,對嗎?”她又說:“你是違心論者。”說得像針刺了他一下。
居之樣差點跳了起來,眼底光芒狂躁地流動,吭不出聲來。眼前的女人,眼前這個叫Regen、卻沒有雨的柔情的女人,是他注定要遇上的難纏對手!
沉定氣,居之樣凝神,恢復無疆界學園大學長該有的本色。“我不是違心論者。”他道,舉起一只手,長指往女人沾染妝彩的唇揉抹。“Regen小姐,記得嗎,剛剛是你先退開。我們來自無疆界學園的男人,個個都是順從原始本能行事的肉欲派。”
“是嗎?不像樣先生。”何蕊恩吐出軟柔柔的嗓音。“正好我也是。”皓齒咬住他恣意游移的指。
指尖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來,居之樣隱隱一凜,壓下內心的震驚,睇住女人肆無忌憚的驕傲美眸,用沒被女人含咬的拇指,繼續摩著她的豐嫩濕潤,唇邊扯勾一彎似笑非笑的冷弧。
很好!這個女人,她確實是雨,比宙斯化成的金雨還厲害的雨,可以讓所有花朵都盛開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