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一樣是在ScarletRage酒吧裡，一樣因為失戀而苦的男人，連調酒的酒保也一樣。
“丹尼斯，這杯我請你。”雷蒙端過去一杯馬丁尼，“這是第幾次了？”
“我不知道。”丹尼斯咕噥一聲。
他失戀的次數多到連自己都數不清了，這十年來他也碰到過幾個不錯的男人，卻偏偏都因為一些原因沒有辦法長久在一起。
每個離開他的男人都說：“丹尼斯，你真得是個很好的情人。”
聽他們在胡說！他若真的是好情人，他們干嘛還要離開自己？
三十五歲的男人正值事業與魅力的黃金時期，丹尼斯已經由剛開始的分析師一路升到副總經理的職位，他收入穩定又勤上健身房保養自己的身材，不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是一個完美的情人。
不過大概是世人不太喜歡他這種完美吧！
很多人對他總是抱著玩玩的態度，即使有幾個人真的認真了起來，但最後也總會因為家庭的壓力或是對未來沒有共識而離開他。最離譜的一次，還是為了誰在上誰在下的問題吵了一架後，第二天兩個人就宣告分手。
其實在歐美的同志圈裡，真正相愛的戀人並不會去在意這個問題，但丹尼斯偏偏就是那種一定堅持要主導權的人。
他非常不喜歡被人家壓在下面，這大概也是他唯一堅持。
而且為了這個問題就鬧分手，對方其實也不是真的喜歡自己吧！自怨自哀的他也沒想到如果自己當時能退一步，說不定現在情況就會不一樣了。
看到他這副模樣，雷蒙也只能搖搖頭，然後偷偷到吧台後撥了通電話。
半小時候，傑西出現在酒吧裡。
他已經長成一個漂亮的少年了，黑色柔軟的頭發、有些瘦長的瓜子臉、黑亮的眼眸以及屬於少年的纖秀身子，他一走進酒吧就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但是在那些人蠢蠢欲動之前，傑西就熟門熟路地來到吧台前，拿走正打算藉酒澆愁的男人手上的酒杯。
“爹地。”傑西的語氣裡帶著一些指責的味道，“你又來喝酒了？”
像是已經很習慣被自己的兒子念，丹尼斯只是無奈地轉頭望了一眼傑西，“傻小子，怎麼又跑來了？是那個死雷蒙告密的？”
“就算他不告訴我，你今天晚上全身酒味的回家，我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好嗎？”心疼地用手理了理他有些散亂的金色頭發，傑西繼續說：“爹地，別喝太多，我們回家吧。”
丹尼斯沒說話。
“爹地？”
“再喝一杯就好，好不好？爹地今天心情真的很不好。”明明自己就是個大男人，卻用著像與老婆討饒的口氣與自己的養子在說話，這情景怎麼看怎麼詭異。
“好吧。”傑西實在拿這個孩子氣的大人沒辦法，“就一杯喲，喝完就回去。”他把酒杯還給丹尼斯。
在丹尼斯慢慢啜著酒的時候，雷蒙走過來問：“傑西，好久不見了！你快成年了吧？”
“是啊，下個月就滿十七歲了。”
“唉，日子過得真快啊，我們的傑西昨天還是個小孩子呢，再過不久就要成年了。嘖嘖嘖，說老實話，當年我很不看好丹尼斯收養你，不過現在看起來，我倒滿佩服這個粗心的大男人居然能把你養得這麼健康可愛。”
說真的，像傑西這樣嫩嫩又純潔的少年，連他都很想染指啊，只可惜他是老主顧的兒子。為了顧及以後的業績，他還是純用眼睛欣賞就好。
傑西笑了起來，露出一口健康漂亮的牙齒，看起來就像年輕的丹尼斯一樣青春又充滿朝氣。
不過雷蒙總覺得這笑容有點太過刺眼，讓他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已經是一個糟老頭子了。
唉，年輕真好。
“傑西，說老實話，在學校有沒有喜歡的人？”雷蒙還是忍不住好奇，想知道到底有沒有人對傑西出手。
其實他更想知道和一位同志老爸爸生活了十幾年，這小子的性向到底是──
傑西靦腆地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別露出那種意有所指的笑容嘛！說真的，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如果有的話，叔叔還可以教你幾招……”
“雷蒙！不要帶壞我家小孩啦！”丹尼斯沒好氣地把喝空的酒杯往吧台上一放。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雷蒙這樣問傑西，他心裡浮現出一種不高興的情緒。
他以為自己只是不想別人來探聽自己孩子的隱私，卻沒有發現在那不高興的情緒之下，其實隱藏著另外一種更復雜的感情。
“丹尼斯，別掃興嘛！我只是想知道傑西被你養了這麼久，他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啊！”雷蒙問得相當直接。
傑西沒被他的問題嚇到。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養父是個同志，也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家酒吧是Gay吧。因為從小就耳濡目染，他對同志並沒有歧視，也不會特別去避談關於同志的問題。反正丹尼斯有幾個好朋友也都是這個圈子的，他想避也避不掉。至於自己的性向有沒有受到影響嘛……
傑西還是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雷蒙叔叔，等我有了喜歡的人，一定會來告訴你，好嗎？”
“好好好！這可是你說的喔！”雷蒙樂得跟什麼似的，“還有還有，你十七歲生日那天記得來這兒慶祝，我會開一瓶上好的香檳請你喝個痛快！”
丹尼斯一只手撐在吧台上托著自己的臉頰，看著傑西和雷蒙說得興高采烈。
時間過得真快啊，傑西下個月就要十七歲了呢！
在些微的醉意中，丹尼斯看著傑西的側面。
傑西真的已經長大了呢，現在站起來都到自己的肩膀了；他的身形比起自己來是瘦小了一點，可能是因為遺傳到一些吉普賽人的血統，但是傑西卻也不會過瘦，雖然沒有像自己一樣每個星期去一次健身房，但他在學校參加了游泳隊，倒也鍛煉出一身平滑卻又不誇張的優美肌肉。
小時候可愛的圓臉蛋，長大之後慢慢成了下巴有些削尖的瓜子臉，但那雙黑亮的眼睛卻一直沒變，始終是那樣明亮純潔。每次當傑西抑著頭，用著崇拜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時候，他就覺得傑西像是一只很乖巧的小貓。
只要揉揉那黑亮的柔軟頭發，小貓就會滿足地安靜下來，乖乖待在他身邊不吵也不鬧。
這些年來，家裡許多雜務其實都是傑西在打點的，與其說他收養了傑西，不如說是傑西在替他持家；小小年紀就已經把家裡整理得一塵不染，連做菜的手藝也不錯，現在家裡每天的早餐也都是傑西在料理的。
他真像個賢妻良母，要是自己找到的情人，有傑西的一半懂事聽話就好了。
傑西不算強壯的身子，要扶著高大的丹尼斯上樓是一件有些困難的事情，他吃力地拉著丹尼斯強壯的手臂慢慢爬上樓。
好不容易進了家門，丹尼斯看到沙發就黏了過去，賴在上面說什麼都不肯再移動分毫。
“爹地，去洗澡。”
“不要。”
“你不洗澡，明天會全身酒味喔。”
“那就明天再洗嘛！”
“可是你說你明天要到休斯敦出差兩天，要趕一大早五點的火車耶。”
“啊！糟了，我都忘了！”丹尼斯突然坐起來，然後又沮喪地倒了下去，“啊，我不去了啦，我現在是個失戀的可憐男人，超級悲慘的……”
傑西搖搖頭。
有時候他真的覺得爹地簡直比自己還像小孩子，都已經三十好幾的人了，還這麼任性。
他轉身走進廚房弄了杯濃茶，再走回客廳遞到丹尼斯手上，“爹地，你先喝點茶解解酒吧！我去幫你放洗澡水，趕快去洗澡、睡覺。明天早上我會叫你起床，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覺吧。”
丹尼斯扁扁嘴，接過濃茶，皺著眉頭喝了大半杯。
他倒在沙發上聽著浴室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又看著傑西在屋裡走來走去，張羅他等會兒要穿的衣物。
他突然有一種錯覺，怎麼傑西好像自己的老婆一樣？
哈哈，真好笑的錯覺。猛地，他想起了剛剛雷蒙與傑西的對話，心情又有些沉重起來。
這麼乖巧的小孩子，有一天也是會離開自己去尋找他的另一半，到那時候，自己豈不是又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真是悲慘。
看來不管怎麼樣，他都注定要一個人悲慘地度過一生了。
“爹地，不准在沙發上睡覺！”傑西的聲音從浴室傳來。
丹尼斯百般不願地離開了柔軟的沙發，慢慢移動著不情願的步伐，乖乖走向浴室。
傑西在七歲那一年就不再與丹尼斯同房睡了。
一方面是傑西長大了，兩個人擠在同一張床上有點擠，而且丹尼斯承認自己的睡相很差，有好幾次他早上醒來都發現可憐的傑西睡在地板上，八成是半夜被他給擠下床的。另外一方面，他也覺得孩子長大應該要學著獨立，而且也要有個屬於自己的空間，不能事事太依賴大人。所以他把原本儲藏東西的房間整理了一下，給傑西當作臥房。
傑西對這樣的安排沒有意見。事實上，從小到大，他對丹尼斯的安排從來沒有拒絕過，總是聽話地接受。
結果和傑西分開睡之後，反倒是丹尼斯自己有一段時間不太能適應。
習慣了每天晚上有個溫暖的小抱枕，還有軟軟香甜的耳語與氣息，突然間要面對異常安靜的黑暗房間，心裡竟覺得有些失落。
不知道其它的父親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感覺？
在看到傑西似乎沒有像自己那樣“適應不良”之後，丹尼斯才慢慢說服自己這樣做對傑西是最好的。
只是他不知道在兩人剛分房睡的那段時間，小小的傑西總會在他睡著後，偷偷爬上他的床，在他的臉上親兩下又摸摸他的臉，然後才會心滿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房裡睡覺。
傑西那時候還小，不明白這樣的舉動代表什麼意思；當他慢慢長大，即使還沒有真正的談過戀愛，但是報紙電視電影雜志每天講的幾乎都是怎麼談戀愛、陷入戀愛的人會有什麼樣的心情、該如何解決戀愛難題……他看久了，也有些摸索出自己對丹尼斯的感情似乎不只是親子之情。
但是他選擇什麼都不說。
因為他還不知道這種感情到底是屬於愛情的一種，還是只是日久生情下的錯覺。
也許他只是某種程度上有著戀父情結；也許等他長大，真的有機會談一次真正的戀愛後，他就不會再對丹尼斯有著這種感覺。
其實傑西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曾經說過想要當丹尼斯的情人。
他記得那天晚上丹尼斯又失變了，卻被他這番話逗的哈哈大笑，一點兒也沒當真。但是傑西知道當他說出那番話的時候，他並不是開玩笑的。
當然，那時候的他還不太清楚情人的定義是什麼，他只覺得丹尼斯好可憐，每次找到的情人最後都離他而去，那不如由他自己來做丹尼斯的情人好了。
可是他現在知道情人是什麼意思了。
接吻，擁抱，上床，一輩子相守。
接吻嘛，他和丹尼斯小時候常玩親親，他也不討厭，所以應該還可以吧？
擁抱更不用說，他們兩個根本就是沒事就窩在一起；而上床嘛……傑西常常想到這一點就不敢往下想。雖然小舅舅以前開玩笑地說過丹尼斯的床上功夫很棒，但是再怎麼說，他好歹也是自己名義上的監護人，上床這種事情，還是等他成年之後再想吧！
至於一輩子相守，傑西想，他並不討厭這個主意。
他很願意和丹尼斯一直在一起，因為他很喜歡、很喜歡丹尼斯。
況且他也無法想象要是有一天自己真的離開了丹尼斯，這個基本上生活無法自理的大男人會落入什麼樣的慘況。
只是……他不曉得要是丹尼斯知道自己懷有這樣的心思，會有何感想？
依照那個男人的個性，應該先是驚訝得十分鍾說不出話來，然後便嚴厲的拒絕，理由是他們是父子。
只是名義上的父子而已嘛！
等到他成年了，就可以脫離丹尼斯的監護，成為一個完全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到時候他就可以做很多現在都還不能做的事情了。
還有一個多月他就滿十七歲了。
他已經等不及了！
丹尼斯洗完澡後，穿上干淨的衣物，覺得整個人清爽了不少。
走回自己房間的時候，他見到傑西的房間還亮著燈光。
傑西的門從來不鎖，最多也只是虛掩著而已，他一點兒也不在意自己的房間隨時可能會被丹尼斯闖入。
“怎麼還不睡？”丹尼斯笑著推開門。
趴在床上的傑西抬起頭，見到剛洗完澡的丹尼斯，有些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丹尼斯覺得有些奇怪，他走到床沿坐了下來，大手用力揉了揉傑西柔軟的黑色頭發。
“唔……沒事。”傑西不知道嘀咕了些什麼，然後拋下手上的課本，像只乖巧的貓一樣趴上丹尼斯的大腿。
剛洗完澡的丹尼斯渾身散發出一種性感的魅力，有些潮濕的頭發散落在飽滿的額前，肌膚上有著淡淡的肥皂香氣，睡衣只是松松地套在身上，胸前只扣上了兩、三顆扣子，隱約可見結實的胸肌……
傑西發現自己越來越常對著丹尼斯的身體發呆，腦袋裡浮現出一些有的沒的畫面，有一些還是兒童不宜的畫面。
雖然他已經不是兒童了，而且他也知道什麼叫作欲望。
可是他知道自己還未成年，所以一切都只能等。
他乖巧地趴在丹尼斯的腿上，一方面也是因為這樣能壓下自己雙腿間那蠢蠢欲動的青澀欲望。
他想，他應該也是對男人有興趣的。
至於是不是被丹尼斯給帶壞的？他想，應該不是。如果今天他是女孩子，也會同樣對丹尼斯感興趣的。
他只是很單純地愛上了自己的養父，如此而已。
“丹尼斯！”他的頭半躺在丹尼斯的大腿上，抬起頭望著他，“我下個月就滿十七歲了。”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我都覺得自己是老頭子了。”丹尼斯苦笑一聲。
孩子都已經長這麼大了，怎麼自己好像還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還在平均每年要失戀兩、三次呢？
“傑西，再過個一年，你就能去看限制級的電影、光明正大地從前門進酒吧，不用每次都鑽後門，你也能去考駕照、喝酒、辦信用卡……”
“丹尼斯，我想這些事情你大概在還沒有成年之前都做過了吧？”傑西露出頑皮的笑容。
丹尼斯揚起一邊的眉毛，“小子，不要告訴我你也是這樣？”
“才不，我最乖了。”傑西的表情十分無辜。
他對那些事情沒興趣，他唯一有興趣的就是成年之後，他就不用顧忌那些法律條文，能自由地勾引丹尼斯了。
不過這是他心裡的小秘密，現在還不能說出來。
“傑西，你想怎麼慶祝你的十七歲生日？”
聽到這句話，傑西的眼睛亮了起來。
“爹地，只要答應我那天晚上你一定會回來就好。”
“就這樣？”丹尼斯懷疑地看著他。
“就這樣。”傑西猛點頭。
“你該不會想玩什麼花樣吧？”
“到時候你不就知道了嗎？”傑西笑得一臉無辜。
丹尼斯寵溺地看著他，揉了揉他的頭發，然後很自然地低下頭讓傑西在自己的臉頰親一下，這才離開他的房間。
丹尼斯一點都沒想到在一般的家庭裡，十七歲的大男生根本不會和爸爸有這樣的親密的舉動，更別說這十幾年如一日的晚安吻。
那些小毛頭老早就追在女生後面跑了，哪會乖乖待在家裡等爸爸回家。
只可惜丹尼斯就是天生少根筋，又沒人可以和他分享當父親的經驗，所以他也就一直以為這樣是理所當然的。
直到後來他回想起這樣的自己，真的覺得只能用白癡加沒神經來形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