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僵持著,氣氛格外緊張。
原本挽著史蒂芬手臂的校花看情況不對勁,連忙找了個理由先離開,怕惹事上身。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史蒂芬瞇細了眼,像只被惹惱的豹子,看著眼前一副得意嘴臉的湯姆。
湯姆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往地上啐了一口,「誰不知道你和潘森老師的關係?只是校長把這件事情壓下去而已,因為他不想讓寶貝的學生受到騷擾!」
想想就覺得噁心,兩個男人搞在一起耶!那有什麼好玩的?
「潘森老師到底怎麼了?」史蒂芬沉著氣問。
儘管他心裡憤怒的火山已經開始被點燃了。
湯姆沒有回答他,反而是和身後的同伴們嘻笑起來。「瞧瞧,他還這麼心繫潘森老師呢!他們之間果然有問題,那老師也有病!居然跑來勾搭學生,一想起來就覺得齷齪……」
「閉嘴!」史蒂芬吼了出來。
「唷!你們瞧,他惱羞成怒了!」湯姆更得意了。
那是史蒂芬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失控。
他突然衝上前,揪起湯姆的領帶,對著他就是一陣好打。
湯姆的同伴起先都看傻了眼,隨即趕上來助陣。
即使史蒂芬再強壯再善打,也寡不敵眾,很快他就被一堆人的拳腳打倒在地,但他還是倔強地不肯認輸。
他絕對不允許別人侮辱潘森老師!
「住手!統統都住手!」
不遠處,被校花找來的副校長趕忙上前制止。
「你們在幹什麼?今天可是畢業舞會啊!你們不想畢業了是不是?就算想要當風雲人物,也不用這麼誇張吧?」副校長是一個瘦瘦高高的女人,她用著尖細的聲音對那群男孩們喊著,「統統都給我住手!今天你們要是誰給我搞砸了舞會,就別想畢業!」
聽到這番話,那些男孩才忿忿地住了手,一個個退開史蒂芬身邊。
「史蒂芬,你沒事吧?」校花連忙上前想要扶起史蒂芬,卻被他厭惡地一把推開。
「別煩我!」他抹去嘴角的血液。
「史蒂芬!你到底怎麼了?」貌美的校花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無禮對待過,她氣憤地跺了跺腳,卻又捨不得就此離開。
再怎麼說,史蒂芬都是今晚最有希望得到舞會國王的頭銜,即使她沒有辦法被選為舞會皇后,但如果她的舞伴是今晚的焦點,那也足夠她得意好一陣子了。
史蒂芬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抹了抹自己的鼻子,發現自己也流鼻血了,但是身體上的那些疼痛,卻不如心口上那種類似被狠狠撕裂的痛那樣真實。
他和潘森老師的事情被發現了?
是因為這樣,潘森老師這幾天才會失蹤嗎?
潘森老師……
「史蒂芬!史蒂芬!你要去哪裡?」校花驚訝地看著狼狽的史蒂芬衝入外頭的大雨裡,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她氣得丟下原本要替史蒂芬擦去鼻血的手帕,在原地氣得跺腳!
有沒有搞錯!她可是校花耶!
之前有多少人想要約她來參加畢業舞會,她可都是看在史蒂芬的面子上才統統拒絕的,但現在這小子居然放她鴿子?
真是豈有此理!
史蒂芬在大雨裡面跑了很久,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一定要找到潘森老師!
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很痛,他不斷地抹著臉,想要看清眼前的路。
為什麼?為什麼發生了這種事情,卻不讓他知道?
為什麼要一個人獨自承擔?
還是他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只是玩玩自己而已?
一股憤怒與恐慌佔據了心頭,他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可是那東西的確切輪廓到底是什麼,他卻還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潘森老師的公寓門口。
抬起頭往上望,窗戶還是漆黑一片。
他不在。
他已經不在了……
他拋下自己,一個人離開了……
認知到這樣的事實,史蒂芬握緊了拳頭,整個人在大雨中發抖,但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止不住的憤怒。
被拋棄了,被遺忘了。
從此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可惡……他咬牙切齒,卻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憤怒?
積壓的怒氣需要一個發洩的出口,於是他快步衝上樓,對著潘森老師曾住過的公寓門口猛槌猛踹,老舊的木門哪經得起這樣折騰,沒幾下就被踹了開來。
史蒂芬愣了一下,然後不客氣地走進房裡。
打開了燈,裡面的擺設幾乎都沒有變,只是少了一些人氣,感覺起來……相當寂寞。
外頭的雨聲嘩啦啦地響著,卻更襯托出這間無人的公寓空房的孤獨。
莫名地,心頭感到一陣不捨。
老師他一直一個人住在這裡,沒有人陪伴……
濕透了的衣服在地板上滴下一圈又一圈的水漬,史蒂芬卻全然不管,只是夢遊似地在屋裡走來走去。
他從來都沒有好好看過這間屋子,最熟悉的地方就是臥室和廁所,連客廳裡的電視和沙發他都不曾用過。
每次來到這裡,就是拖著老師到床上去……
他走到臥室,見到那張單人床孤伶伶躺在那兒,身體瞬間像是被抽空了什麼似的,感覺到全身一陣無力。
他頹然倒在床上,身上的濕衣服很快就把床墊浸濕了一大片。
床上頭似乎遺留有那個男人的氣味。
他閉上眼,歎了一口很長的氣。
回憶瞬間湧上。
他與潘森老師之間的回憶。
雖然幾乎都是火辣的慾望交織鏡頭,但偶爾,也有讓他難以忘懷的共處時光。
就像每次和老師躺在這張床上的時候,他的心靈總會覺得有一種安全、溫暖的歸屬感,只是他在老師面前從來不承認而已。
自己總是用高傲和鄙夷的態度,對那個男人為所欲為,而他也從來不拒絕自己,即使不是在月圓的晚上,他也願意和自己有親密關係。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寵自己?
他們不過是單純的老師與學生而已。
或者是,老師對自己有了感情?
還很年輕的史蒂芬,不理解自己胸口那種千頭萬緒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既心酸又甜蜜,既憤怒卻又哀傷,原本以為自己完全不會在意,卻在失去了之後感到重重的失落感。
這是……戀愛嗎?
不!他才不會愛上那個男人!
他根本就不會愛人,更別說去愛上一個和自己同性的男人!
不可能!
「不可能!」史蒂芬大吼著從床上跳起來,發瘋似地拿起所有能見到的東西亂扔,一面扔一面吼。
「不可能!不可能!我根本不會在乎你!你不見就不見了!少臭美!」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粗暴的雨聲在耳邊響起。
他的視線模糊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還在死命否認著,即使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在這間屋子裡。
「我不可能愛上你……」
拚命睜著眼睛不讓不爭氣的眼淚流下,但是過度忍耐的結果,卻讓他的頭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可惡……你給我記住,你居然敢這樣對我,我一定會找到你的……」他咬著牙,硬是死撐著不讓自己落淚,那模樣看起來很猙獰。
他絕對饒不了潘森老師的!
史蒂芬跑回了家裡,本來連衣服都不想換就要出門,最後還是被守門的管家勸住了。當管家聽到他要去找那個人的時候,更是堅持史蒂芬一定要先洗個澡,把自己弄得乾淨整齊才能出門。
史蒂芬嗤笑一聲,「怎麼,又不是去見什麼大人物,需要這麼費事嗎?」
管家卻是一臉嚴肅,不容他有任何任性的空間。
史蒂芬老大不情願地回到房裡,胡亂洗了個澡後,老管家上來親自替他挑選要出門的衣服,然後才退了出去。
一切整理妥當,史蒂芬也發現自己的心情平靜了許多。
剛剛那樣慌亂不知所措的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
似乎只要和潘森老師的任何一切扯上關係,他就會變得不像自己了,這到底是好還是壞?
老師走了,那麼他為什麼會想要把老師追回來?
只是單純的不甘心?
還是因為那件自己也極度不願意承認的事實——他其實已經愛上了潘森老師?
可是……可是這樣的戀情是絕對不會被允許的!
不光是學生與老師的關係而已,還有史蒂芬自己的身世。
那個人是絕對不可能同意的!
可是自己現在卻要去找那個人,請她幫忙尋找老師……
該用什麼樣的借口來說服她呢?
史蒂芬拿起車鑰匙,開始沉思起來。
第二天一早。
加州,比佛利山莊。
這裡是加州最有名的政商名流集中地,各式華貴的獨棟別墅、大街上處處可見的名牌精品店,在在顯示了這是個有錢人才有資格入住的高級地段。
在其中一棟位置較隱蔽的豪華別墅裡,史蒂芬正坐在大得嚇人的客廳裡,無聊地等著人。
那個女人,他的母親。
他是一早來的,母親還沒有醒過來,別墅裡的僕人不認得他,後來還是史蒂芬打電話給母親的助理,請她特別疏通之後,他才能進來的。
史蒂芬看了看裝飾華麗的大廳,想著自己是不是太衝動了一點?
畢竟母親曾經警告過他,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絕對不能洩露。
當他喝下第二杯白蘭地的時候,還穿著睡袍的母親,頂著一頭蓬鬆的頭髮,慢慢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是你?」沒有化妝而顯得蒼老的容顏上,露出些微不耐與驚訝的神情。「不是說過要你盡量不要來找我的嗎?你跑來做什麼?有什麼事情通知我的助理就好了,真是的……」煩躁地摸了摸頭髮,然後接過女僕遞上來的煙與打火機。
史蒂芬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這就是自己的母親,僅僅只和自己有著血緣上的關係,卻沒有盡過一天的母親義務。
凱瑟琳·肯尼迪,只要提起她的名字,加州幾乎無人不知道,她就是那位外號「鐵夫人」的加州副州長,她手腕利落,政商關係相當良好,加上她又嫁了個好丈夫,冠上了那顯赫的夫姓,更是讓人欽佩。
但那只是表面。
很少人知道,凱瑟琳年輕的時候荒唐又愛玩,曾經墮胎過多次,而史蒂芬就是她糊里糊塗生下來的孩子,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當凱瑟琳決定從政的時候,她決定把自己的過去完全斬斷,也包括了自己的孩子。
於是她毫不留戀地花了一筆錢,把史蒂芬送到偏遠的中部地方,還特別叮囑那時已經七歲的史蒂芬,千萬不要曝光自己的身份,以免傷及她的名譽。
從那個時候開始,史蒂芬就過著像是孤兒一般的生活,雖然衣食無虞,甚至還有一個老管家來照顧他的起居,但是他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更沒有親人。
一直都是一個人。
沒有人愛他,也沒有人教他如何去愛人,所以當他真正遇到需要給予別人關愛與在意的時候,他什麼都不會,只會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故意用唱反調或是假裝冷漠的方式,來掩飾自己的真心。
他看著眼前抽著煙、滿臉老態的女人,不禁有些怨恨。
為什麼把自己生下來之後就不聞不問,好像自己是個沒人要的垃圾一樣。
「快說吧!有什麼事情?我老公等一下就要起床了,別讓他看見你。」凱瑟琳吐出幾個煙圈,有些不太耐煩地問。
史蒂芬在自己心裡冷笑了一下。
難不成自己到這裡來,是想請這個女人施捨一些母愛給自己嗎?
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可悲了?
他裝出不在乎的模樣,把手上的白蘭地往茶几上一放。
「我要找一個人。」
「找人?找個人需要你勞師動眾地跑來加州見我嗎?你直接打電話給我的助理就行了,你知道他們的電話不是嗎?」凱瑟琳像是聽到了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瞪大了眼說。
他還以為這小子是嫌錢不夠用,所以才特地跑來加州,想要威脅她、或是獅子大開口要個幾百萬美金呢!
史蒂芬當然知道助理的電話,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昨天晚上他像是瘋了一樣,只想來見這個女人。
畢竟她是這錮世界上,唯一和自己還有著血脈關係的人。
好像想要急著證明什麼,證明自己並不是被拋下了,並不是一直都要孤獨一個人。
可是他現在卻覺得這樣的念頭實在可笑。
這個女人不過和他有九個月的懷胎關係而已,他們不但不是名義上的母子,連感情也不如街上遇到的陌生人。比較起來,潘森老師對自己的關心反而要比這個女人多太多了……
在那一刻,史蒂芬似乎懂得了些什麼。
但是他還捉不清那樣的概念,只隱約覺得,因為潘森老師的離開,讓他體會到一種強烈的失去感與渴望。
而他原先以為,這種渴望也許可以藉由其它人來滿足的……
史蒂芬笑了一下,慢慢站起來,轉身離去。
凱瑟琳狐疑地看著他,忍不住帶著提防的語氣又問:「你到底來做什麼?」
史蒂芬停下了腳步,遲疑了一會兒,他轉過頭,直視著那個女人的眼睛說:「我只是想來看看妳。」
凱瑟琳瞪大了眼,像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再見了。」
史蒂芬本來想喚她一聲「母親」,但他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突然覺得,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在他已經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凱瑟琳突然喚他。
史蒂芬回過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似乎在凱瑟琳錯愕的眼光裡,見到了一絲疼惜的目光。
那一定只是錯覺而已。
回到了威斯康星州的家,史蒂芬疲累地倒在床上,連衣服也沒換下。
感覺自己真像個白癡一樣,被那幾個大人耍得團團轉。
他想了想,突然又從床上跳起來,抓起車鑰匙又出了門。
他只是想再看一眼潘森老師住過的地方,也許那兒留下了什麼線索,能讓他找到老師。
史蒂芬開車來到老師的公寓樓下,只見管理員正氣急敗壞地和警察不知道在解釋什麼。
他停下車,假裝若無其事地慢慢走過去,管理員一開始見到他,本來不怎麼在意,但是當他見到史蒂芬走進公寓,直直就往樓上走去的時候,他忍不住拋下警察追了上來。
「年輕人,你要找誰嗎?」管理員問。
史蒂芬看著他,心想才不過幾天怎麼這人就不認識我了?
前幾天他才來過這裡的,不是嗎?
但是他卻沒有點破管理員慘不忍睹的記憶力,他盡量裝出無辜的模樣說:「我是來找老師的。他叫潘森,就住在這兒樓上。」
「唉!潘森老師搬走了!本來他叫我不要張揚的,說如果有人來問起他的下落,就告訴他們,他去遠房親戚那兒小住一陣子。可是昨天夜裡居然有人闖空門,還把那間屋子的大門都給踹壞了!真是太可惡了!我已經報了警了,我一定要逮到那小偷。」
史蒂芬心虛地笑笑,心想等一下回去一定要老管家過來善後一下,不然只要一比對破木門上的鞋印,就會知道闖空門的小偷是誰了。
「我知道了。我以前是潘森老師的學生,今年就要畢業了,所以想特地來看看老師。既然老師已經搬走了,那能不能請您寬容一下,讓我上去看看老師以前住過的地方也好?」
管理員歎了口氣,作勢要史蒂芬速去速回。「好吧,你就去看看吧,不過不要亂動東西。」
史蒂芬正要上樓的時候,管理員突然問他,「年輕人,潘森老師應該是個很好的老師吧?不然為什麼你會想特地來看看他?」
史蒂芬愣了一下,然後對管理員點了點頭。
「是的,他是一個很好的老師。」
再次回到了空無一人的屋子裡。
屋裡凌亂不堪,到處都是被人破壞的痕跡,他走到臥室裡,還能清楚見到那天夜裡,自己被雨浸濕的衣服,在床墊上留下的痕跡。
他真的走了。
史蒂芬又四處看了看,最後他的視線落在桌上一個熟悉的方形紙盒上。
那是煙盒,是他最常抽的牌子。
應該是之前不經意落在這兒的吧?
他走過去,拿起煙盒,裡面的煙還很多,可見老師並不抽煙。
那麼他為什麼要留著這包煙?
答案……是不是很顯而易見?
猛地,他大掌一緊,將那可憐的煙盒捏皺在掌心裡。
該死的!
老師,我一定要找到你!
不管花上多久時間,不管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