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一無所有了!
不記得自己在地板上坐了多久,那麼多冗長又混亂的回憶緊緊纏著我,一個接一個,像是永不止息的夢魔要將我吞噬。在我以為自己將永途陷落其中無法醒來的時候,基地給了我一個電話。
平日裡最厭惡在私人的時間被打擾,而今卻是沒有人能夠想像我那種幾乎是踉蹌著飛撲過去拿起聽筒的模樣。
糾纏著的回憶和顛覆實在太可怕了,尤其是在如此空曠又靜默的時刻。那陣響鈴把我喚醒,至少證明我依舊存在著……不然,我會以為自己真的已經在記憶的沼澤中死去。
電話的內容簡單扼要,闡述完整個事件沒有多過三分鍾,這是基地一向的風格。匯報結束的時候,基地對於在我休假的階段的打擾表示了禮貌性的抱歉。
其實為什麼要抱歉呢,這個假期對我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只是我依舊拒絕如基地要求的那樣,回去處理它們所謂的「緊急事件」。
二號實驗室密碼系統被破壞,實驗品毀滅系統人為啟動,有不明物體被銷毀,灰飛煙滅只在一瞬間……
卓越,一切如你所願。
即使化做粉塵,你和龍奈終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離了吧?
我給了你做為一個人「人」的身體,思維,記憶……還有計劃外的愛情。
你卻什麼也沒有給我留下,走得干干淨淨。
只是我清楚,我依舊是沒有任何立場來怪你……
基地是不能去的。卓越最後停過的地方,我能夠很敏感地嗅到熟悉的氣味。
至於這個房間——
四下環視了一圈,心裡是越來越濃重的恐懼。
一個人……這麼大的地方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
飛速地衣服抓在了手裡,我逃也似地飛奔而出——
那個地方……那個人……
再痛恨也好,再恐懼也好,再多的糾葛也好……
我無處可去了,我只有他了!
尉典,我只有你了!
◇◆◇
摩天大樓最頂層的實驗室,袒露著我全部罪惡的地方。
秘書小姐看見我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尉先生正在辦公室裡等著你!」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底有一閃而過的蔑視,在她的經驗裡,我在尉典的辦公室待上一整夜以後,再衣衫不整出現的曖昧情形已經不是一次兩次。
我根本無力去解釋什麼。
何況,這些又哪件不是事實呢?
房間的門被顫抖著打開,然後又迅速的關上,我靠在牆壁上低聲地喘息著。
如果長期被罩上了偽飾的純潔光環,人類在最初制造過罪惡的地方,反而會有解脫般的安心。
別再懲罰我了。我寧願赤裸裸地面封我所有的罪行。
整個實驗室窗簾都嚴嚴的拉著,暗得像是未知名的地獄。唯一的光源來自於電腦的顯示幕。聽見開門的聲音,操控著螢幕顯示正在欣賞著什麼的男人並沒有回頭,依舊是專心而沉思著的姿勢。
我就那樣遠遠地站著,一瞬間竟是失去了上前的勇氣。
在每個輾轉難眠的夜裡想像過一千次再次見到他時候的反應,可是真的見到了,我竟不知道怎樣的反應才是正確的。
該上前狠狠地給他一個耳光,拎著他的衣領恨聲質問,還是該撲到在他的懷裡放松下來,失聲痛哭?
似乎都不對……在他面前,我應該早就失去了這樣的權利。
「你來得還真是夠晚的……」
像是終於發現了我的存在,他懶懶地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過來。
健碩的體形,肌肉飽滿的樣子,眉眼之間是與生俱來的驕傲和英氣。這樣的尉典和大學時代的他,又何曾有半點不同呢?
「我還以為你會在第一時間就過來欣賞一下那個純潔善良的人造人的自毀過程呢……」
他在我面前站定,細長有力的手把我的下巴用力地抬了起來。
「不過現在也不遲,我可以陪你再看一遍……鏡頭抓得很好,就一下而已,他就消失得干干淨淨!」
閉嘴!你不要聽!
干燥的嘴唇囁囁地蠕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尉典手中的微型遙控器晃動了一下,實驗室正前方的大螢幕瞬間就亮了起來。
卓越……坐在玻璃容器裡靜靜等著被銷毀的卓越。
和他在一起這麼久了,我竟不知道他會這麼笑?那些發自內心的愉悅,我終究是給不了他的。
「精彩嗎?你的這個人造人,對你……實是是很好呢!」
耳垂忽然一疼,尉典的牙齒已經重重地咬了上去。
「知道他最後一個電話打給我說了什麼嗎?他讓我好好的對你……哈哈……好好的對你……」
像是想到了什麼可笑至極的事情,笑聲驟然響了起來。
「這竟是他最後一個要求,我又怎麼忍心會拒絕呢?南凌,仔細算起來,我也真是很久沒有好好對你了……」
胸口處驟然間暴露的冰涼讓我的神經猛的一抽,終於意識到他要做什麼了。
「不!尉典你停手!你要干什麼?」瞳孔瞬間抽緊,我拼盡了全身力量掙扎著。
「干什麼?對你好啊……」除了慣有的冰冷和嗜血,他的語氣裡摻雜了我所不熟悉的東西,可是我已經完全沒有時間去分辨了。
不可以……不可以在這裡!
大螢幕裡的卓越還在那麼干淨的笑著,我怎麼能在他面前這樣?
「尉典,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這樣,不要在這裡!」幾乎是帶上了哭腔的求饒聲,可是依舊阻止不了身上的衣服被一件接一件的被剝落。強勢如他,我又何曾能有過違背他意思的一刻?
他那些帶著羞怯的溫存,甚至是讓人忍俊不禁地百依百順……都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怎麼會天真到以為我會擁有一輩子?
我曾經怎麼會有那麼可怕的錯覺?會以為這種強勢的力量會一直貼著我的脊背,會以為他會那麼溫暖的對我不會離開?
「不要拿這種表情和我說話,你知不知道這個樣子只會讓我很討厭!」大概是我瘋狂揮舞時候的指甲劃到了他,他眼睛疼痛地瞇了一下,重重的一個耳光給我抽了過來。
那麼大的力氣,沒有半分余地,我的耳膜嗡嗡地響了老半天。
還期盼些什麼?我們之間……早已經回不去,不是嗎?
抽著鼻子笑了笑,我不再掙扎了。
褲子只被拉到了膝蓋,雙腿就被緊緊地折了起來,扭曲的匪夷所思的屈辱姿勢。他連上衣都沒有脫就重重地壓了下來。
沒有半點前戲的照顧,雙腿間瞬間疼得要裂開一般。
卓越……卓越他從來不會這樣對我……
整個過程是奇怪的安靜,我一聲不發,麻木地感受一次比一次更劇烈的摩擦在雙腿間反覆進出,只是扭頭看大屏上卓越那些幸福的笑臉。
「你給我專心點……」下頷一疼,已經被尉典扳了過來,強迫對上了他的臉。
帶著沙啞的聲音,比剛才低沉了不少,欲望和懲戒之外,眼睛的最深處,有什麼似曾相識的情緒在流動。
只是我已經疲憊到無法看清了。
兩片柔軟的東西慢慢地落了下來,含住了我的嘴唇。
不……不!
本已經被折磨得委頓不堪的身體受驚一般劇烈地反抗起來。
尉典……你羞辱我也好,痛恨我也好,在這樣的環境裡凌虐我的身體也好……別吻我,只是求你別再吻我!
只有相愛的人之間才會接吻的,這是你教我的。
已經到了這般田地,你還要給我什麼幻想嗎?
我不要了……我已經再也經受不住了!
他想是沒有料到我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抵在我唇間的舌先是頓了頓,然後再次固執地從我的雙齒間擠了進去。
我像是瘋了一般拼命地咬著。越來越濃的血腥味中,他終於悶哼一聲,退了出去。
一言不發的相互對望中,我從他的瞳孔裡看到了血淋淋的自己。
真滑稽啊,這個樣子,卓越還會不會孩子氣地一遍遍重復著「天使一樣的南凌?」
唇邊的笑意越來越大,我開始「咯咯」的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他從我的身上起來,皺著眉頭看我。
「沒、沒什麼……」我也搖搖晃晃地扶著牆壁站了起來,雙腿間的血一直在流,剛才的體位太扭曲,腰折得快要斷掉一般。
可是真是無法抑制的想要笑。
「基地那裡給了你一個月的假期是不是?這個月的時間,你重新再給我做一個人造人……記住,這次的這個案在給我搞出那麼多計劃外的東西,不然就是教訓!」
「完美?可是再完美的人造人也沒有辦法成為第二個尉央呢……」
我還在「咯咯」的笑。
尉央……禁忌一般已經被封存了好久好久的名字了,現在再提起,尉典的反應還會那麼大嗎?
「你少廢話,那是我自己的事……」他竟出乎意料地沒有重重給我一巴掌。
「先去洗個澡……別的事情,一會再說!」手裡一緊,他竟是塞了一支軟膏給我。
我很溫順地點了點頭。
水的溫度很好,浴室裡的一會就氤氳了起來。
我小心翼翼地坐進浴缸,幾縷血絲飛快地在水裡散掉。
好溫暖!已經很久沒這麼舒服了——舒服到……可以想起很多很多與溫暖有關的事情。
浴缸前方的鏡子被蒸汽遮得一片接一片的模糊,瞇起眼睛就可以看到昨天——
「你好,我是尉典,這是我弟弟尉央,以後請多關照!」
「你好,我是葉南凌,智慧生物機械工程專業……剛才有在場邊看你們打籃球,尉典你的表現很好呢!」
——那是大學時代初識的九月,只是一眼而已,卻已經有溫情的種子撒下了。
「尉典,你昨天讓尉央帶給我的那一大袋子的液體是干嘛的啊?」
「啊??我……我特地去哈根達斯專賣店買的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該不會是化了吧?尉央那該死的小子……」
——滿臉通紅,又是羞急又是懊惱的尉典,高高的個子和孩子氣般的表情真是讓人想笑。那天是大學生活裡度過的第一個二月十四號,我永生難忘的融化了的冰淇淋巧克力。
「每天都是這樣做實驗到這麼晚嗎?南凌你好辛苦……」
「還好,畢竟實驗課是很有趣的……可是尉典,你怎麼會等在這裡?」
——明知故問的發問,換來的是那只溫暖粗糙的大手很細心的把自己的雙手握在懷裡。
「馬上就要畢業了呢,以後大概……就不能和尉典天天見面了……」
「所以……南凌……」
「嗯?」
撒滿陽光的實驗室裡,就在轉頭發問的瞬間,一個飛快的吻就這樣烙下來了。
真好,每個細節居然都沒有遺漏。我滿意地移了移身體,將熱水開得再大了些——
「南凌……南凌你一定要幫我,我知道你可以的,我只有尉央這麼一個弟弟,我不能讓他變成植物人,一輩子就這麼下去……」
從來都堅強得對任何事情滿是信心的尉典,在車禍的弟弟面前哭的像個孩子。
「我、我不知道……尉典別逼我,我真的沒有把握……」
我只是做工智慧生物學課題而已,我並不是上帝,無權控制別人的生死。
「你可以的……南凌,你從來都那麼強,尉央那麼喜歡你,你怎麼讓他一輩子這樣?」
逆天褻神的行為,就在那個大學剛剛畢業的灰敗時節,由一個只有理論無無實際經驗的少年,戰戰兢兢地實施了。
用人造程式和器官代替上帝之手,我居然會想和神靈搶生命。
「南凌,怎麼樣?尉央怎麼樣?」
「尉典,對不起……」
「對不起?你、你是說他還會沉睡?還是沒辦法擺脫植物人的狀態?」
「應該……還要糟糕……」
「我不懂!」
「他死了……我的操作失誤……一切無法挽回。」
「操作失誤??不!」
野獸受傷一般的吼聲。最愛的人在死神面前推了最心疼弟弟最後一把,任誰也不可接受。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尉典流淚,從那以後就是我們幾年來的相互撕咬和折磨。
◇◆◇
「最偉大的生物智慧科學家?南凌你還真了不起啊?現在你再也不會操作失誤了嗎?」
「少在我面前裝成那麼無辜純潔的樣子,你最好時刻提醒自己一下,是你殺了尉央!」
「你不是已經能做人造人了嗎?我要一個最完美的……他們是你最終成品的實驗物性版本,因為我不要再聽你說你操作失誤……」
門口傳來了不耐煩的敲門聲,思緒被打斷。
哦……想得太多,這個澡似乎也洗得太久了……
把心思收回來,我左右看了看。
嗯……很好,我要找的東西就在眼前。
「崩!」很響的一聲,尉典竟是硬生生地闖了進來。
那一瞬的焦急,我或許還能幻想一下他是在擔心。
「你准備淹死在裡面嗎?」看著我依舊掛著笑意,他的臉很快就重新冷了下來。
「呵呵……」我看著他:「尉典,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呢……」
「什麼?」他皺眉看我,像是耐心即將耗盡。
「我在想,我會不會其實也是一個人造人呢?」說到「人造人」三個字,沒來由的竟是開心了一下,我把身體朝浴缸裡更多的縮了縮。
他不回答,只是冷冷地看著我。
「我的記憶——和你在大學時代相遇相識……是和卓越,龍奈完全一樣的呢!我們能想到的最珍貴的柬西,居然沒有半點分別,你告訴我,這段記憶是不是你乘我不注意的時候給我植入的啊?」
我越說越高興,聲音都興奮起來。
「你怎麼了?」他終於把抱在胸前的手放下,上前一步。
「還有眼淚……龍奈沒有淚腺,而我,我好像也不怎麼會哭呢!」我邊說著,邊把眉頭皺了皺,努力做了個哭泣的表情。
「你看,沒有眼淚……很奇怪是不是?」
「南凌,你先起來,水涼了!」
他走到浴缸前,想把我拽起來。
「還有還有……」我拼命賴著,只想把話說完:「還有身上流的血……人造人是沒有溫度的對不對?你看你看……我的也是涼的呢!」
炫耀般的把藏在背後的手腕伸了出來,很高興地看著大股大股地血在一直流著。
尉典的刮胡刀片很鋒利,只一下,動脈就被拉開了。
金屬的涼意現在都還能感受到。
◇◆◇
「小凌……」
血流太多了,是幻聽嗎?居然能聽到他這樣叫我?
小凌?這個親暱的稱呼我不是早已經不配了嗎?
「小凌,小凌你別亂動,我現在就給你包扎!」恍惚間被他抱了起來,摟得緊緊的,向外面沖去。
久違的溫度,真舒服。
真的也好,幻覺也好,就讓我奢侈一回吧。
我把頭朝他的懷裡更緊的貼了貼。
「小凌你把眼睛睜開……小凌……」
他在叫我嗎?手腕的地方有不一樣的暖意,是他的唇在親吻著。
「是我不好,我不會再逼你了……小凌,尉央的事情,我其實早已不再怪你了。那本就是我的錯,我知道的……你和那個人造人在一起,我只是嫉妒,我只是嫉妒而已……」
「滴答」一聲,額頭的地方忽然涼涼的。
那種鹽濕的味道……尉典,你流淚了嗎?
身體更緊地被他抱了起來。
我很費力把手撫上了他的臉。
堅韌的眉眼,傲氣的嘴角,還有稜角分明的弧線和眼睛深處的溫柔。
大學時代的尉典,好像就這麼又回來了。
我很滿意地把滑落唇角的淚水抿了抿——雖然已經不大能分清那是他的還是我的。
太困了,我真的是想睡了。能像現在這樣蜷在他的懷裡,這對我來說已經是做夢都不曾想過的事情。
亞馬遜流域的一支蝴蝶扇動翅膀,會掀起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一場風暴。
◇◆◇
本來只是兩個人的糾葛,卻因為私人的欲望牽扯出那麼多無辜的人或事。從那時到現在,種種糾結就像是蝴蝶翅膀一般或真或幻地在周圍擴散開來——屬於我的,屬於尉典的,屬於卓越的,屬於龍奈的……
而現在,回圜似的感情終於一節一節斷裂,一節一節破碎,一節一節消散……最終一切都回到了起點。
如果還有什麼值得祈禱,我只希望所有的部分都能找到自己正確的位置。
各歸各位,在沒有同類的世界裡徒勞尋找安慰是很辛苦的事情。
卓越和龍奈現在在天堂裡一定過得很好。
而我……
我只希望醒過來的時候,他依舊這樣抱著我,然後能夠清楚的聽到他柔柔的叫我「小凌」的聲音。
很幸福地笑了一下,我終於在蝴蝶來過的世界裡沉沉睡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