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豐緩緩合上日記本,雙手合十抵著眉心長歎一聲:「是這樣的,原來他的心是這樣的。」
我坐在對面,林楓握著我的手,雙手交握的溫度消融了我的悲哀。
「寧寧,林楓,你們相信嗎?從上大學認識卓越,到現在12年了,到分手時他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個『愛』字,如果不看這日記,我仍會當他是個冷漠、耽於肉慾的人,是個不把我當一回事的人。」
「天!」我驚呼,「你怎麼會對他有這種印象?雖然我們剛認識短短一個月,但我相信他是一個重感性、執著的人,不過他的表達方式可能有些不對,卓越曾對我說人家越喜歡你,你回報越不能多,否則長不了,就像《飄》那樣,衛希禮明明處處比不上白瑞德,就因為他拒絕向郝斯嘉求婚,郝斯嘉才把白瑞德的深情踩在腳下,而把衛希禮當作稀世珍寶,而等衛希禮向她坦承自己不喜歡媚蘭,而是愛著她時,郝斯嘉轉而又去投向棄她而去的白瑞德,這就是愛情的遊戲規則。」
「至於這麼複雜嗎?」林楓插嘴,「我以為只有男女才有這麼些恩怨糾纏呢,是男人愛就愛,不愛就不愛,玩什麼鬥智遊戲?」
我瞪他一眼,心說你說的倒輕巧,當初還不知是誰懦弱不前呢?
「是啊,是男人就該愛所愛,憎所憎,年少輕狂的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卓越──」歐陽豐又歎了口氣,「我們之間一言難盡……大二那年,我當選為學生會副主席,卓越是宣傳部部長,他熱情開朗,能說能笑,又長的秀美,很討女孩子喜歡,那時我喜歡偷偷地看著他,就像欣賞一件藝術品一樣,後來接觸多了,發現我們有很多共同的愛好,比如都喜歡古希臘文明,喜歡中國的老莊之學等等,當時我覺得和他在一起特別輕鬆、開心。
現在想想,他表面雖然開朗,眼底卻總有一絲悲涼,他沒有完整的家庭,從高中就一直住校,每當他一個人坐著發呆時 總會給我一種不祥的感覺,我便快點喚醒他說些高興的事。有一次喝醉了,他說他恨他的父母,他不相信世上有真情,然後就像孩子般趴到我懷裡哭,那時我們第一次有了關係。
我覺得卓越不是那種性慾特別強的人,可是他卻非常著迷於性愛,有一段時間甚至讓我有點吃不消,每次做愛他都要吃了我一般,可是激情一過他又恢復過來,說說笑笑,雲淡風輕,從不表示對我和對別人有什麼不同,我曾一再地問他愛不愛我,他總是不置可否,只說『我離不開你』。
工作後兩年我們一直維持著rou體關係,但是我已經感到疲倦了,千篇一律的性愛模式也磨去了我的激情,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走向了社會,開始著迷於尋覓新的獵物,日漸沉淪下去。
我認為就像亨特所說的『同性戀從本質上不可能促成永久的結合,從求愛到熱戀便是同性戀最完美的形式。』可是這種『最完美的形式』過後便是無盡的空虛失落和空虛感,只有回到他的小屋才能帶給我片刻的安寧。
他從沒表示過嫉妒生氣什麼的,包括我結婚時,他也只是笑著說:『是嗎?那麼恭喜你!』我結婚多少是有點賭氣的,哪怕他只求我一句我都會立即解除婚約,他從來沒說過什麼我結婚他就沒命的話,他在日記上披肝瀝膽,可是現實中從來沒對我說過一句,真的,你可以問他是不是這樣,我真的以為他並不把我當一回事。他和我的妻子很談的來,常常有說有笑的,我覺得他和女性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快樂多了……
其實這麼些年我在感情上沉浮,和那麼多的人接觸,多的持續半年,少的就是一夜發洩而已,唯一牽絆難斷的只有卓越。我想我們都是自傲的人,都在等著對方說那三個字,以致蹉跎了這許多年。看了他的日記,我才知道他是個心思如此細膩而敏感的人,他沒有死纏著我,給了我無比的寬容,可是他的隱忍反而害了我們兩個,你不覺得,有愛就要說就要做嗎?
我再也不能錯過了,我以後會對他說對他講,讓他不再猶疑不在害怕,不再那麼孤獨而絕望,既然是我害的他,理當由我照顧他。我們的事單位裡早已傳的沸沸揚揚,我遞交了辭呈,準備到澳大利亞去,那兒有我父親的一個朋友,也是從事建築行業的,我會帶著他一起走,以看病的名義,精神分裂不太好治療,但也不是不能治,我相信他會慢慢好的。
寧寧,你是個好孩子,但是不能如此浪費日子,寫文章什麼時候都能寫,不應當成事業,你的氣質太嚴肅太正統,不適合這個嬉笑怒罵以文字當匕首的圈子,繼續考學吧!你比較適合搞點研究什麼的,再說做個學者文人會更好些,你喜歡的餘光中、張曉風等人不都是學者型文人嗎?好好珍惜和林楓的感情,別學我和卓越誤了彼此。健康由他們奶奶看著也行了,反正兩個孩子懂事不用大人多費心,有空你就看看他們,他們打心眼裡喜歡你呢!」
***
過了元旦,歐陽豐便和卓越飛往澳大利亞了,卓越的神智已清醒了不少,但是只認的歐陽豐,見了其他人只是傻笑,看得人心裡難過。
從機場回來,路上張燈結綵的,大紅的喜慶氣氛已然有了春節的預示,看著明媚的冬陽,我有種劫後餘生的錯覺。
「怎麼了?」林楓回頭笑著問,那笑容比冬陽更暖心窩。
「沒事,走吧!」我笑著挽起他的胳膊,不顧路人異樣的目光。
幸福?
這種感覺姑且稱之為幸福吧,當我擁有時且好好珍惜,如果終有一朝失去,那就讓它成為回憶。
幸福的回憶同樣會使人幸福。
只要懂得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