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裙叔叔,爸爸為什麼還不回來?」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嚼「旺旺雪餅」的康康有些焦急地問,今天的晚餐有他最愛吃的炸麵包魚排,爸爸不來便不許吃,氣得他拿那些雪餅出氣。
「康康,不要再叫圍裙叔叔了,寧叔叔會生氣的。」健健用手揪揪弟弟的衣服,示意他注意一下稱謂。
「他就是圍裙叔叔嘛!要不叫圍裙媽媽?」康康小惡魔般微笑著說,我拿他最沒辦法,你越是交代他不要做什麼,他就偏要去做,是個逆反心特別強的孩子。
就說這個「圍裙叔叔」吧,是他們在看《大頭兒子小頭爸爸》時得來的的靈感,自然,歐陽豐是小頭爸爸,兩位少爺自詡大頭兒子,我呢,找來找去,發現只剩「圍裙媽媽」一個空缺了,鑒於我的男性身份,兩位很自動地改稱「圍裙叔叔」,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不知是先天遺傳,還是後天悟性好,健康寶貝很自然地排斥那些暴力、怪誕的動畫片,諸如變形金剛,聖鬥士一類的片子他們看也不看,他們喜歡的動畫片只有《一休》和《大頭兒子小頭爸爸》,都是畫面清新雋永,人間氣息濃郁,且富有小知識性的片子,特別是《一休》,百看不厭。
每次你讓他們做什麼事,而他們不想做時,就會學著一休的模樣,一邊用手點著腦袋,一邊打著哈欠說:「不用著急,休息!休息!」
歐陽豐說我太寵著他們,可是這麼可愛的孩子誰捨得對他們發脾氣呢?雖然他們會做些惡作劇,恨得人牙癢癢的,真想好好教訓他們一頓,可是一看那張笑臉和那天真無邪的黑眼睛,饒是鐵石心腸也不由軟了下來。
「叔叔,我也餓了,你聽,肚肚都「咕咕」叫了。」健健可憐巴巴地對我說。
我看看時鐘,已經七點半多了,「好吧,你們先吃飯,一會兒就該睡覺了。」
待健康吃完洗刷完睡下後,已是八點半多了,歐陽豐還沒有回來。
最近他們公司接了火車站候車大廳和賓館的設計重任,為了如期交出令省廳滿意的設計圖,經常要加班工作。
歐陽豐初期古樸典雅且經濟實用的設計圖被駁回,上面指示要有現代感,再三強調現代感!
一向溫文爾雅的歐陽豐被惹火了,衝著公司總裁摔了設計圖,向他質問那些人究竟懂不懂何為現代,何為美感,只知道抄襲外國抄襲大都市,小腳太太穿超短裙,也不瞧瞧合不合適。
歐陽豐本來堅決不幹了,老總親自來家說和,希望兩邊各自做出讓步,因為牽涉官方,老總也不好做,最後歐陽豐又返回了工作中。
而他是個不做則已,做就要追求最好的人,所以簡直是玩命的工作。
和他相比,唉!根本就不能和他比,我其實和一個「家庭婦女」沒什麼兩樣了。
起初寫作的打算也因投稿一再的失敗而出現動搖,寫作是件寂寞的事,當你的心血得不到認可時,那種滋味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了。
有一次歐陽豐看我把臥室扔地滿地都是,一問才知我想從事寫作,他很是詫異地問:「你還用稿紙寫作呀?我還以為只有李敖才堅持傳統寫作呢!」
我怔了好大會才明白他說的是電腦寫作,我苦笑:「我哪有那資本呀?上學時連買紙筆都要算計再三呢。」
上學時同學有自己買電腦的,我只有眼饞的份,同樣歷史系的,人家大學沒畢業自己就學會了網頁製作,輕鬆過了二級,你說,能不好找工作嗎?
「用我的吧,白天我上班時,你可以上網也可以打字,現代不懂電腦就像不懂英文一樣,這是你走向社會的兩隻眼睛,瞎了一隻都不好。」
「那怎麼行?要用我也會自己買一台。」我堅持,雖然我知道自己這堅持沒什麼意義,迄今為止我的哪一樣花消不是歐陽豐的?
可是一開始那是工作,現在我卻覺得自己就像被人包養的「小白臉」,這話我不知怎樣向歐陽豐說,我也不知歐陽豐對我做何想。
我和他就像鵝毛和泰山,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那個一身傲骨的簡愛在繼承了遺產後回到了受傷的羅切斯特身邊,以獨立的姿態和他相愛,可是我上哪去給自己找這份自尊自立的「遺產」?
我打算出去找份工作,兼職的,保證我有時間照顧他和健康寶貝。
歐陽豐也是不能不照管的。
他有時就像個大孩子,和健康在房間裡瘋鬧,把沙發墊、枕頭、玩具弄得亂七八糟,然後躺到地板上充垃圾,非得我進行一下「垃圾處理」才能復活過來。
這「垃圾處理」不外是按摩按摩胳膊腿,擰擰耳朵,刮刮鼻子,最見效的是搔癢,一搔他們總會立刻來個「鯉魚打挺」或「溜地十八滾」什麼的復活過來。
歐陽豐會和健康一樣把衣服攪地一團亂,然後這兒找上衣,那兒找褲子,臨出門才大喊:「糟糕!襪子穿鴛鴦了。」
或許他的成熟穩重令我欽羨,可這不經意留露的孩子氣才著實讓我打心裡割捨不下。
「叮鈴鈴……」
一陣電話急響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起身接電話,以為是歐陽豐的,「喂?」
「請問這兒有個叫丁寧的嗎?」
「大哥?」我詫異地低呼,「我是寧寧啊,怎麼了?」
「娘不行了,你快回家來吧!」
***
我沒有趕上見娘最後一面。
娘最後仍叫著我的名字。
娘一直最疼我。
我是個孽子。
娘去了,我的心再沒有一處歸依……
***
「寧寧?寧寧?醒醒!」
我睜開眼,看到歐陽豐關切的雙眸:「怎麼了?」
「你是不是做噩夢了?你在哭喊!」
「沒事。」我坐起來半靠在床上,胸口是撕裂般的痛,「有些想我娘而已。」
「寧寧,明天是週末,你出去散散心吧,找老同學玩玩,我來看健康,你不能總這樣消沉呀!」
「嗯。」
植物園裡人挺多,我坐在長椅上曬太陽,就像一些拄著枴杖的老年人一樣。
初冬的陽光帶著溫和的笑容灑下銀白的光線,泛黃的草坪上幾個小孩子在做老鷹捉小雞的遊戲。
小時侯,我經常是被捉住的那只可憐的「小雞」,被罰哭了就抽噎著跑到娘的懷裡……
娘是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農村婦女,可是她是我的娘,所以對我來說,她是我兒時的一切,是我青年的依托,是我心靈永遠的呵護者。
我剛畢業,我剛想好好報答她時,她卻撒手離我而去了……
「嗨!怎麼了?悶悶不樂的。」一個人坐到我的身邊搭訕,是個年輕人,留著及肩的長髮,有點像江口洋介。
我不喜歡留長髮的男人。
我扭過頭不理他。
「送給你的。」他把一件東西放到我的腿上。
一張肖像畫。
「我?」
畫上的人雖然有著一張和我一樣的臉,卻是笑得陽光燦爛,似乎笑遠了冬的寒意和人世一切的陰冷。
「剛畫的。我覺得這樣比較適合你。」他笑著說,我這才注意到他腳邊的畫板。
「謝謝!」我覺得他有些可愛了,「學美術的?」
「不,室內設計。」
「你的素描很棒,光影明暗處理的真好。」
「是嗎?哈哈,第一次聽男孩子誇獎我呢。」
「男孩子?我覺得我比你大。」我發現和他聊天挺輕鬆的。
「會嗎?我29了,你呢?30?不會這麼誇張吧?」
「22。」我老老實實的承認。
「哈哈,和你比我該算叔叔輩了。」
「你佔我便宜?」
「哪敢哪敢!交個朋友好嗎?卓越。」
「丁寧。」
卓越?會不會是?
「中午了,一起吃個飯好嗎?」他站起來,「我請客。」
「不,AA制就好。」
卓越身上有股天然的親和力,很快我們就像多年的老友了。
「晚上去過那兒嗎?」我們在火鍋城裡吃飯,卓越喜歡這兒熱騰騰的氣氛,他的衣服也是米白色和橙色暖色調的。
「哪兒?」我不解的問。
「你不知道嗎?」卓越放下筷子頗為詫異地看著我。
「什麼?」我正和燙嘴的蘑菇作戰。
「植物園那個角是個點呀。」
「什麼點?」我越來越迷糊了。
卓越狐疑地凝視我好一會兒:「你知道homo嗎?」
我點頭。
「我是。」卓越說,「我想你也是。」
我再點頭。
「植物園就是『同』字輩朋友聚集的一個點。」
我恍然大悟,原來我不小心撞到了禁區,「我沒出來過,我不喜歡這種一夜情。」
「是嗎?」卓越臉上閃過一絲譏諷,「還在追求天長地久?」
我不語。
「有BF嗎?」
「算是有吧。」
「奉勸你見好就收,莫等人踹的時候。」
「他不是那種人。」
「歐陽豐?哼哼!」卓越冷笑。
「你認識歐陽豐?你就是他的同學卓越?」我有被人涮的感覺,語氣冷下來,「你也知道我?」
「匆匆見過兩回,在車上,你領著健康和他逛馬路,一臉幸福的樣子,小笨蛋,和我當初一樣笨!」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全然沒了口味,乾脆也放下筷子,「我只是照自己喜歡的模式生活,笨不笨是我自己的事。」
「當初我說過和你一樣的話,我覺得你很像以前的我。」
「但現在的你不會是以後的我。」
「呵呵,那我只有為你祈禱了。」
「不必!」
「給你講個故事好嗎?我真的挺喜歡你。」
「講吧。」
「算了,聽歐陽豐說你在寫小說,有機會把我日記給你看看吧,或許對你有點幫助。」
「這樣好嗎?日記是私人的東西。」
「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死了的東西有什麼秘密可言?」卓越的聲音中帶著難以形容的淒惶,眼神不如笑容明朗。
當傍晚告別卓越回到歐陽豐家裡時,只有健康寶貝在,「爸爸呢?」
「有人打電話找他,說一會就回來。」健健說。
「哦。」我到廚房做晚餐,腦中翻來覆去都是卓越曖昧不清的話。
一直等到子夜時分,歐陽豐才回來。